第一百二十一章:夜探禦史台

字數:5140   加入書籤

A+A-




    “郭老師傅說笑,如何我就做不出來了?”周天和捧著一遝書信鑽出賬房,來迎郭老:“若有你在我身邊指導著,怕是這會兒已經開工了。我已經擬好物料清單,準備今天發給各相關團行。郭老再詳致閱覽遍,缺少多餘的,也好馬上補充。”

    郭老倒也不推讓,接過信展開來,隨周天和走到院中陽光曬得最暖的一處,那裏有他固定的躺椅,他習慣在那裏給青衫教學。

    見此,李元惜和小左也隻能按他所講去行事,小左故意拉扯著李元惜,去大門外送行青衫,分別前囑咐他,要盡量多打聽些郭老的消息回來。

    其實,離開郭恒的視線,她還有個目的,便是與李元惜講些悄悄話。今日最叫她困惑的,是郭恒對都鹽院的敏感,好像他就是都鹽院的一把手似的。而聽了李元惜的補充,小左更覺迷惘。

    “姐姐,沒有官場十年八年的經驗,一個尋常老頭,說得出這樣的嗎?”她滿腹狐疑,來來去去地走著,來來去去思慮著:“我記得郭老被招募進街道司時,他說自己曾做過街道司的青衫,而且時間很久。姐姐,你看看咱的青衫,哪個有他那樣的談吐和氣質?”

    “話也不能這麽說,老爺子歲數大了,不知經曆了多少事。”

    “可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不對,是處處不對勁。”

    “好了,有那個閑心,不如告訴我些實在的東西,”李元惜牽住她的手:“我問你:咱們在延州時,吃的到底是西夏鹽,還是中原鹽?”

    小左手指捏著下巴回憶著,忽然打了個響指:“咱們吃的,好像和施娘子買來的鹽一樣的品質!”

    說罷,姐妹兩個雙雙怔住。想不到在北宋邊防重鎮,平民最不堪西夏侵擾的地方,人們買西夏鹽竟是如此廣泛,以至於都巡檢使吃的,還是西夏鹽。

    李元惜暗自納悶:邊境防守森嚴,西夏鹽是如何大量流入的?

    大理寺地牢。

    午夜時分,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沒入牆下,疾步快走,隱到一處假山後,便放下懷中所抱之物。

    帶刀差役一班五人,正在周圍巡邏,聽到動靜,連忙掉頭去查看,卻見一隻黃狗左邊聞聞、右邊嗅嗅,正在四下覓食。

    “哪來的狗啊?”差役好生奇怪,更感覺後怕,吳少卿見不得狗,大理寺人人都知曉,他沾了狗毛就渾身起紅疹子的毛病。上次,愛狗如命的獄丞圖個僥幸,昨日抱了隻流浪到禦史台門前的狗回來,沒成想,吳少卿聽到狗叫聲就惱了,給獄丞吃了好一頓板子,現在人還在床上躺著,下不了你呢。因此,差役們見了這狗,都嚇得提起一口氣。商量幾句,覺得最好溫柔地拿食物將狗引出大理寺才好。

    恰好其中一人懷裏揣著兩個包子做夜宵,送狗出寺的任務即落到他身上,其他人繼續謹慎巡邏大牢附近地界。

    這送狗的拿著包子,小心翼翼地逗著狗往外走,一步步地踏入假山後,突然身子一歪,栽倒在地,原來已被人擊暈。

    孟良平動作飛快地扒了他的衣帽,再拿繩子綁縛了他的手腳,嘴裏也塞了布塊,為防被發現,更將他拖進假山山洞裏。黃狗乖巧地臥在他身邊。

    時間不多,孟良平穿上差役的衣裳,迅速進入地牢。守衛們見他是自己人,便沒放在心上,卻也不讓他四處亂走,孟良平隻好假說,外麵來了條狗,怕是有奸人使了調虎離山計,所以特地來檢查犯人們的狀況。

    他身後跟著獄卒,在地牢裏一間一間地尋人,最末的一間牢房因為通風奇差,自然也最晦暗腥臭,孟良平捂著口鼻走上前去,壓低聲音嘰裏咕嚕地講了一句話,暗處的草堆裏,頓時亮起了一雙眼。

    這句話是孟良平特地在李元惜那裏學來的,意思是:自己人,站出來聽命!

    獄卒都是些粗俗之人,更不具備練武之人的聽力,隻見得孟良平一屁股坐在地上,脫下一隻靴子,嚷嚷著進了顆石子,硌死腳底板了。獄卒嫌後一間牢房氣味難聞,都躲著不過去,也催著他快過來,孟良平嘴上答應著,手裏的動作卻不見得加快。

    牢內關押的,是開封府審訊後轉交過來的西夏奸細,孟良平繼續拿隻有他兩可以聽到的低音恐嚇:“大汗懷疑張國相有叛國之心,想派人在京城調查他的背景。”

    奸細雙拳立刻攥緊,走廊投來的昏暗火光,可見那一副沉重的手銬。

    “我被困死牢,懇請救我出去。”他請求,不肯放棄這次機會,孟良平抽出鞋墊,輕輕在地上拍打著:“我聽密報,宋朝官家已準,用淩遲來刑殺你,明日就會動手。救你就得冒風險,我得清楚你值不值。”

    值不值,是要看可被利用的價值。奸細十分聰明,立即交代:“我在京城行動多年,全憑一人護佑。隻要調查他,一定會找到張國相是否叛國的證據。”

    “誰?”孟良平警覺,但那奸細卻不肯多說了。事關生死,怎可輕易告人?

    那邊獄卒等得不耐煩了,催他快些,孟良平這時才抬頭,正眼去看他——蓬頭垢麵,折磨得全然沒有人形。想來也是西夏國的一條錚錚硬漢,若不是他開頭說的那句羌語,再加上通信的隱秘方式,恐不能叫他願意冒險相信,自己同為西夏奸細的身份。

    “欸?你們看,他是不是死過去了?”孟良平指著他,大聲問獄卒。關押這裏的犯人,哪個都是九死不足以抵罪的大惡人,然而,他們卻絕不可以在牢中死去。獄卒害怕擔責,顧不得捂住口鼻,立刻從牆壁上拿下火把,跑過來查看,那奸細縱使不甘心,也隻得配合孟良平,重又閉上眼,做出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隔著柵欄,獄卒粗暴地喊了他幾聲,他才慢騰騰地睜眼。

    獄卒鬆了口氣:“他就這樣,不過,也死到臨頭了。”

    這話說得可真到孟良平的心坎上去了。他站起身來,隨著獄卒返還,他自信,這奸細絕對會信自己是他能不能繼續為西夏效忠的機會,果不其然,走到盡頭,那人便粗暴著嗓門喊了句羌語,孟良平沒懂,不過謹記於心,想著明日再去找李元惜討教。

    出了地牢,約摸著巡邏的也要對隊友遲遲未歸起疑了,便一刻不敢耽擱,迅速回到假山,將衣服與差役換了回來,再將他脫出假山,按著他的腦袋往地上砸了一下,前額出了血。

    那邊,巡邏的差役已經返了回來,孟良平抽身而退,躍出大理寺,等了一會兒,見另一個差役將黃狗送了出來,才鬆口氣。

    那黃狗找到他,親昵地往他懷裏靠著,舔舐著他的手心。

    “好了,我送你回去,”孟良平撫摸著它柔順光滑的皮毛:“你立了一功,如我答應的,今天隨你吃喝。”

    “他喊的,是一個‘鹽’字。”

    聽過孟良平的發音後,李元惜輕鬆地譯出這個簡單的羌語短詞。答案,不如孟良平所想,有沒有可能是哪個名字?或者是哪個地址?官署?

    “隻是食鹽。”李元惜給他潑了盆冷水。這個詞在他心裏惦記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抽空來尋求答案,卻不想,仍然無法同張元聯係在一起。

    路漫漫其修遠兮,被鬼樊樓和丁若可死守的機密,哪能輕易見人?

    倒是李元惜新說起一件也是關於鹽的荒唐事——京城官鹽摻土售賣!

    這事他不新鮮,朝堂今早已經議過了,三司史極力包庇轄下的都鹽鐵司,說是官鹽保存不當,最近那場沙塵吹進庫裏,髒了批官鹽。顧及此,鹽價從往日的65文一斤,降到40文一斤售賣,百姓俱已知悉,不存在欺瞞。

    正說著,有青衫跑到黃尖嘴茶坊來找人了。李元惜掀開竹簾,向下問他什麽事,原來,有石料商行的幾位掌櫃到了街道司,要與周天和洽談一番,小左需幫著算賬,隻能請她先去正堂,處理百姓投來的委托。

    孟良平心中不悅,卻不好明說,見李元惜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便抬起竹簾,訓斥青衫:“李管勾與本官有要事相談,誰告訴你可以隨意打斷?”

    “算了,人手緊缺,街道司每個人都得掰開用。”李元惜打住他,告訴青衫自己很快就去,便付了茶錢,起身伸個懶腰,提提精氣神,突然回頭,饒有興趣地盯著孟良平。

    “孟水監,可否邀請你蒞臨街道司,給你的下轄小官以指導呢?”

    聽到她文縐縐的遣詞,孟良平便覺得好笑。也罷,下去看看這個粗野皇妹如何辦公。

    可他萬沒想到,進了街道司,李元惜便早已顧不得管他,整個衙司內恍如菜市場,青衫、從役、百姓、差役來來往往,川流不息。正堂門前青石褪去粗糙的顏色,光可鑒人。他在擁擠吵鬧的正堂內端坐,活像廟裏的神像,別人看他的眼神怪異,他自己也覺得尷尬。

    看這些個百姓的著急程度,就算是替皇上傳金字牌的急腳遞也不過如此了。他們恨不得把李元惜掰成好幾個用,暫且處理不過來他們的委托,便要急得大吵,說些詆毀街道司的話。每當他們言語過分時,孟良平都替他們捏把汗,好像下一刻,他們的腦袋就會集體開瓢。可李元惜並不計較,許是聽多了,懶得去開瓢,又許是忙得根本顧不來釋放情緒,她一個不愛抓毛筆的,這會兒卻要龍飛鳳舞地將委托登記備案,說句“下個”,自然有無數人將前麵鬧事的擠走。

    為早些爭奪到“下個”,有時好幾張嘴同時在說話,李元惜聽不過來,聽成了“雞裏娘塌了”,惱怒極了,勸說多次無果,便顧不及什麽衙司的體麵了,拿起筆杆就狠敲桌子,筆尖上的墨汁濺起,眾人紛紛躲避。

    “老娘隻長一對耳朵!你們一個一個的講。再有插話的,別怪我趕人!”她兩眼布滿血絲,喘著粗氣罵道,看樣子似是要拿筆殺人了,這才把七八張嘴堵住一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