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晏暗沉的墨眸蓄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悲愴。

    她為家族隱忍，為愛放手，為他日日甘受骨肉分離之苦，從未為自己有一絲打算。

    她這一生，太苦了。

    她說不想他如她一般陷於兩難，成為世族和皇權的犧牲品，她希望他能逐夢自由。

    可生母受難，兒心何忍。

    花朝飛氣餒，這個人固執的讓他勸都不好勸。

    “總之你一句話，兄弟我赴湯蹈火，你說怎麽辦，我就怎麽做，不過，我們倆兩清是不可能的。”花朝飛從椅子上起來：“好了，老子走了，和你說話忒沒意思了。”

    話音還未落下，花朝飛身影消失在暗夜裏，這功夫俊的可真是出神入化。

    謝嘉晏坐在椅子上，看著旁邊空了的杯子，拿起茶壺添滿，然後舉起自己的杯子默默道：“多謝花兄。”

    千山寺

    蒲團上的女子一身灰色僧袍，背影格外清瘦，跪在菩薩麵前，閉目念經，有節奏的撥動著手中的念珠。

    “我就在這裏等她。”殿外傳來一道男聲。

    碧玉不看就知道，肯定是大老爺又來了。

    大老爺上次夜闖千山寺差點驚動千牛衛，若不是姑娘心慈，著人引開侍衛，他早被千牛衛的弓箭手射成馬蜂窩。

    這幾次倒是光明正大的過來，看來是聖人知道的。

    他們男人的事，愛打打，愛殺殺，關姑娘什麽事，姑娘都躲到這裏了，他們還想怎麽樣？

    碧玉心疼的看了眼跪在蒲團上的女子，她隻虔心念經，眉目沒有一絲波動，像是沒有聽到外麵的動靜。

    念完最後一遍，女子叩拜後才從蒲團上起身，在書案前坐下，臉上未施粉黛，卻難掩其國色，可以想象年輕時的傾國傾城。

    “讓他進來吧。”

    上次匆匆一麵，他什麽都沒有來得及說，不再見一麵，他不會死心的。

    碧玉咬了咬唇，想說什麽，可到底什麽都沒說，轉身出去了。

    王寧清聽到可以進去，心裏暗自鬆了口氣，他就知道妹妹最是心軟。

    否則，那夜也不會救他。

    “嬌嬌，”王寧清喚她幼時的乳名。

    王寧清是王家這一任族長，心思深沉，拿捏人心的本事自然是有的，知道什麽最容易打動她的心。

    王幼齡有一瞬的失神，嬌嬌？很多年沒有人這般喚她了。

    王寧清神色哀傷：“大哥知道你這些年受苦了，不是大哥狠心，實在是王家自顧不暇。當年連城那一場大火，險些毀了我王氏數百年基業。這些年王家子弟臥薪嚐膽，如今終於有能力救嬌嬌出牢籠，嬌嬌，大哥是來給你做主的。”

    “大哥，是我自願來千山寺為大魏祈福的，這裏很好，這麽多年我已經習慣，我是不會回宮的，大哥不用費心了。”王幼齡嗓音很軟，卻很堅決。

    “嬌嬌，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你是我王家嫡女，大魏皇後，怎麽能落魄至此。難道你忘了宮裏那位害得你小產，等她的兒子這次得勝回朝便會被立為太子，你覺得到時她會放過你嗎？”

    “聖人現在已經不顧世族體麵取消了七皇子和崔家的聯姻，他手中的屠刀會再次揮向世族，你難道忍心看當年悲劇重演，我王家好兒郎血流成河，你忘了祖父，父母是如何死的嗎？你都忘了嗎，嬌嬌？”

    王寧清字字句句誅心，每一個字都如一把利劍紮在王幼齡的心口之上，密密麻麻的疼向她襲來。

    她記得，她怎麽會不記得。

    她記得是母親犧牲自己的命把她護在懷裏，是大哥不顧眾人阻攔，拚死把她從火海中抱了出來，她都記得。

    所以，她才會為了家族進宮。

    “大哥，我現在是出家人，塵世的一切早與我無關了。”王幼齡低聲道。

    “嬌嬌，你忍心你的兄弟，你的子侄死在謝家屠刀之下嗎？等七皇子繼位，那位成了太後，我們便是案板上的肉，王家再如何浸淫百年也敵不過北衙的鐵騎，你知不知道，姑母死於一種慢性毒藥，皇帝連親生母親都能下手，王家又算什麽？”

    王幼齡的目光終有了一絲波動，姑母死於中毒，為何她不知道？

    “王家這些年雖偏安並州，但宮裏的消息也不是一點打聽不到，姑母的確是中毒，你若不信，待你回宮查了便知。”王寧清捕捉到她眼神一閃而過的驚詫。

    “你和姑母不是母女卻勝似母女，你就忍心她如此枉死。”

    進宮前，她恨蕭家靠世族起家卻在坐穩江山後又容不下世族，分明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不義之輩。

    可進宮之後她所聞所見，打翻了她以前所有的認知，她看到的和大哥告訴她的不一樣。

    她發現和藹可親的姑母為讓有王家血統的皇子登位不惜殘害先帝和先夫人的孩子。

    她不知道先太子的死王家有沒有參與，但據說那日的東宮血流成河，連天空都染紅了。

    她一連好幾日都嚇的不敢睡覺，她想起了並州那場大火，可姑母卻那麽溫柔的抱她在懷裏哄她睡覺。

    後來，表哥成了太子，她成了太子妃，那時候東宮隻有她一人，表哥對她很好，還會讓她陪他一起看各地的奏折。

    表哥還帶她出宮，還帶她賑災，她才知道大魏有那麽多的百姓水深火熱，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甚至易子而食。

    她才知道世族的繁榮是踩著百姓的屍骨一步步登高的。

    她告訴了姑母，姑母卻笑著告訴她說，世族得以綿延數百年是因為受百姓愛戴。

    中原混亂百年，可並州，江州，滎陽等世族治轄的地方百姓卻能安居樂業，這是世族的功勞，也是世族的榮耀。

    朝廷要江山永久，百姓擁護就要和世家共治，天下方得太平。

    那次，姑母狠狠訓斥了表哥，不讓他帶她出宮。

    她晚上給表哥上藥時，表哥握著她的手說：“嬌嬌，母後說可以扶我上太子之位，也可以廢了我。”

    她那時以為表哥是在害怕，一直安慰他，後來，她想，在表哥心裏，那時已經對姑母徹底離心了吧。<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