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夢想開拖拉機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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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不忙時,林琅就利用空閑時間讀書,她讀的是一本《美學用語字典》,手邊還放著一本《視覺中國》。小薑湊過頭來,看清了書名,好奇地問:“怎麽又喜歡看這種書?看得這麽入迷。”

    小薑用了一個“又”,因為以前有一段時間,林琅還喜歡看心理學方麵的書,最後還悄沒聲地考了個心理谘詢師的證。

    “這是色彩搭配師資格證的專業書,我想考個證。”

    “考這個幹嘛?咱們這工作,又用不著。”小薑雖然比林琅年輕,但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躺平”少女,隻求工作無功無過,旱澇保收,掙點錢當零花,獨生女,父母給全款買了套房,自己掙點錢當零花,有個男朋友寵著,日子悠哉,哪裏知道人間疾苦。

    “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用上了。”

    小薑調侃:“跟我媽一樣,我媽就愛把買菜回來的塑料袋,購物回來的各種精美紙袋收集起來,塞得到處都是,我說那些袋子和家裏的垃圾桶大小不一,紙袋也大都沒有用武之地,放著還占地方,我媽就愛說“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用上了。”

    林琅笑了:“這麽說,我考的這些證就是那些和垃圾桶不配套的塑料袋?”

    小薑知道林琅不會真的生氣,打趣道:“那不能夠。你的心理谘詢師的證還是挺有用的,上次我和男朋友鬧分手心情不好,還是你這位專業的心理谘詢師開解了我。所以你跟我媽說得對,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用上了。”

    林琅的證書可不止心理谘詢師,她有個毛病,心情不好就考考證,剛生了孩子那段時間,她還考了個營養搭配師的證書,產後修複去練瑜伽,順便又考了個瑜伽教師的資格證,茶藝師資格證,廚師證也是有的,小薑管她叫考證狂魔,前夫則管這種行為叫神經病,她懶得與他理論,愛學習還有錯?

    天漸漸熱起來了,還有幾日就立夏了。下了班,她從幼兒園接了雅雅,帶她去附近的一家商場買了幾件夏裝,給父母也選了幾件。看到漂亮的女裝,林琅猶豫了幾秒,還是走開了。生活叫這個愛美的女人也變得精打細算起來。

    五一長假第一天,母親做了一桌飯菜,叫兒女們回家吃飯。

    林琅剛到父母家小區門口停好車,看到哥嫂也到了。他們從一輛嶄新的奧迪車裏下來,嫂子用一個手撐著後腰,其實也才懷孕四個月,並沒顯懷。

    這是上次嫂子諷刺林琅“向娘家伸手”後首次見麵,其實第二天嫂子就打電話向她道歉了,說自己說話口沒遮攔,叫林琅別往心裏去,林琅自然不會不依不饒,她一笑了之,再見麵兩人都像沒事人一樣,楚清是個性格外放的,心裏有話藏不住,但說完就算,轉頭又笑嘻嘻的,親昵地和林琅母女倆打招呼。

    哥哥的車嶄新鋥亮,停在那裏非常醒目。

    果果姐姐很大方地邀請雅雅:“等會兒我們坐我家的新車去遊樂場玩。”

    進了家門,飯菜已上桌,母親坐在沙發上,輕輕地用手捶著後背。

    林琅走過去詢問,母親隻說腰疼,茶幾上有一盒才拆開的筋骨貼,她讓林琅給她貼上。

    人上了年紀各器官老化,身上有些病痛難免,母親這腰疼有一兩年了,檢查過,說是腰肌勞損,貼一貼膏藥吃點藥好一點,勞累了又嚴重點。林琅說:“再去醫院查一查?”

    “不去不去,我不愛去醫院排隊,沒啥大毛病。”老人總是有些諱疾忌醫的。

    吃飯的時候,楚清胃口大開,尤其愛吃婆婆做的酸辣白菜。林琛喜滋滋地說:“酸兒辣女,我看清清這次能生個男孩。”

    林教授頗感欣慰,喜上眉梢:“好!好好休養,生下來我們給你帶,你媽最喜歡孩子了。”

    母親沒講話,默默地吃飯。飯桌上,剛才還活蹦亂跳的果果一直挑三揀四,胃口不佳,母親就耐心勸孩子吃菜喝湯。

    吃罷飯,楚清到客房休息,對林琛指點:“到時把這個房子再收拾收拾,把這個椅子和櫃子搬出去,可以再放個嬰兒床,我坐月子就在爸媽這邊,到時媽照顧我月子也方便,不用來回跑。”林琛點頭稱是。

    說罷,楚清又探頭出來,問婆婆:“媽,你說坐月子在這邊,還是在我們那邊房子?我覺得住回來方便,你不用操心我爸,還得來回跑。”

    母親怔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幾秒鍾後,才緩緩地說:“現在的月子中心很方便月子餐營養搭配吃得好,月嫂把孩子和大人都照顧了,隔壁你們李叔兒媳婦就是在月子中心坐月子的,我們去看過,環境和服務都好,到時我給你聯係,這錢我出。”

    月子中心不是什麽新鮮產物了,楚清當然知道月子中心的好,但是這話從婆婆嘴裏說出來,她有點意外,老一輩多是省吃儉用,婆婆更是過過苦日子,是個精打細算的人,她怎麽忽然開竅了,讓月子中心把這錢賺了去?楚清笑笑:“月子中心當然好,媽想得周到。”

    倒是林教授有異議:“錢多得沒處花了?老李家兒媳婦那個月子中心,死貴死貴,聽老李說,他那孫子被抱去洗澡,第二天就發燒了。”

    “小孩子頭疼腦熱很正常,自己帶孩子就能保證不生病?”

    “外人哪有自家人管得精細。”

    母親白了父親一眼,沒再說話。

    果果仍奄奄地歪在沙發上,雅雅拉她出去玩也不肯動。雅雅就來告狀:“姐姐不跟我玩。”

    母親過去調解,一拉果果的胳膊,摸著滾燙,再摸摸頭,八成是發燒了。

    母親把孫女抱在懷裏,對父親說:“老林,你把溫度計拿來,在書房書架靠窗戶的那個抽屜裏。”

    林琅和林琛一聽,都急著去拿,被母親製止了:“讓他去拿,他知道。”

    林教授也關心孫女,忙去書房找,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母親歎氣,隻好親自去找,溫度計不就放在她說的地方嗎?怎麽這麽笨?她拿溫度計給孩子量了體溫,38度了。

    林琛夫妻倆都有點慌,商量著要去醫院,果果難受,不想動彈,又害怕去醫院要打針,哭起來。奶奶安撫孩子:“不怕不怕,不用打針,物理降溫,吃點退燒藥就好了。”

    孩子聽成“屋裏降溫”,認為不用去醫院打針了,馬上不哭了。

    “家裏有美林沒?能不能吃?”林琅記起有一次雅雅在父母家發燒,她出去買的美林,吃了馬上就退燒了。

    林教授一頭霧水,說:“啥?梅林午餐肉?吃這能管用?冰箱裏好像還有。”

    明明是一件緊張嚴肅的事,愣是讓父親講了個冷笑話,大家都繃著笑,母親忽然發了飆:“你連美林都不知道,你還承諾兒媳婦生了孩子我們來帶,這個我們是誰?無非就是我,你就能代表了我,你永遠都可以代表我,你問過我嗎?”

    父親冷不丁被母親這麽一懟,麵上掛不住,仍強詞奪理:“那還用問?你有啥不願意?”

    “我一個人帶大了林琛和林琅,也幫忙帶大了果果和雅雅,帶孩子很累,不是你像得那麽簡單,不是你逗一下轉眼就長大跑到你身邊笑鬧撒嬌了。我累了,我年紀大了,身體吃不消了,我想晚年輕鬆一點。”

    楚清臉上一僵,沒想到婆婆慪了這麽大的氣,心裏又很失落,原來這個孩子的到來,並不像她想得那麽受歡迎,婆婆竟然是這種態度。

    林琛見勢不妙,連忙請纓:“我去買藥,我去買藥。”

    林教授被妻子這番話震驚了,他賢良淑德的妻子向來任勞任怨,對每個孩子都傾注了全部的愛,無怨無悔,眼前這個自私的潑婦,簡直讓人陌生。他還是不能理解她,但又被她的氣焰驚到,氣得小聲嘟囔:“自私,自私。”

    林琛很快買回了藥,孩子吃了藥,觀察了一會兒,燒慢慢退了,大家鬆了一口氣,再休息了一會兒,夫妻倆帶著孩子回家去了。臨走的時候,楚清的語氣有些別扭,又有些怨氣,說:“媽,你好好休息,我們回去了。”

    出了門,楚清惱火地質問林琛:“你媽啥意思啊?把我往月子中心支,又說請月嫂,我還以為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原來是不想給我伺候月子,也不想帶孩子。”

    “月子中心和月嫂不好嗎?”

    “好是好,可是你媽這態度,是不是不歡迎這個孩子啊?”

    “別瞎想了。我媽都說了,就是她身體不行,吃不消。”

    “反正我覺得你媽現在怪怪的。”

    林教授也覺得妻子現在怪怪的,有點想揭竿起義的意思,她以前多麽柔順好脾氣啊,現在怎麽變了?他想不通,氣不過,在屋裏兩人相看生厭,就自己下樓遛彎去了。

    林琅和母親閑聊天。母親問:“房子看得怎麽樣了?”

    “上次那個被人截胡後,朋友又帶我看了幾套,都不合適。”

    “怎麽不合適?你和孩子兩人住,也不要太大,夠住就行,還好收拾。”

    “是價錢不合適。”林琅自嘲地笑笑:“房價忽然瘋漲。”

    老人不懂這外麵世界的風雲變遷,不認為那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安慰她:“慢慢看吧!不急。”

    “媽,我想辭職,想幹點別的。”這話在心裏最近翻來覆去想了很久,林琅始終無處說,可是一個苗頭一旦冒出來,就熊熊之勢,不可收拾,她得釋放出來,找個人潑一盆冷水滅火,或者添一把柴。

    母親倒沒有想象中的吃驚,也泄氣地說:“你那工作幹著也沒啥意思,就是個穩定,旱澇保收。”

    “媽,發苕帚有意思嗎?”林琅忽然想起母親幹了一輩子的工作,被父親嘲笑了一輩子的工作,母親幹著是什麽滋味。

    母親白了林琅一眼,仍帶著一絲怨氣回答:“沒意思。”

    “那你小時候的理想是啥?”

    一說這個,母親的眼睛亮了一下,興趣來了:“我小時候特別羨慕公社裏開拖拉機的,夢想自己長大也能開拖拉機。你想啊!坐在拖拉機上,手把著方向盤,發動起來,那聲音突突突的,在地頭跑,想往左就往左,想往右就往右,風嗖嗖的。這算不算理想?”

    林琅沒見過拖拉機,但被母親描繪的這副場景感染了,雅雅在一旁看動畫片,動畫片裏的光頭強正在開拖拉機,雅雅也騎著自己的兒童扭扭車衝過來,衝著姥姥炫耀:“姥姥,請你坐我的拖拉機。”

    祖孫三人開懷大笑。

    “你呢?不做現在的工作了,你以後想做什麽?”母親問。

    “我過去就想做園林設計,爸爸不讓學,改了我的誌願,讓我讀了教育學,其實後來我在大學裏修了雙學位,第二學位就是園林設計,你知道的,我拿著那個學位證對我爸炫耀,還被他嘲笑了,說一個女孩子,難道想天天和石頭水泥鋼筋打交道,說的都是外行話,他根本不懂,說的都是外行話。”

    母親回頭心疼地看著女兒,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訕笑,說:“其實,媽也不知道園林設計到底是幹啥的,但是我覺得人生在世,應該去幹點自己喜歡的,有意思的事。你想好了,媽就支持你。這麽多年,你也沒做過這個,還行嗎?”發了一輩子苕帚的張主任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但她覺得,如果人有一個像開拖拉機一樣有意思的理想,一定要守候好這個理想,並努力去實現它。

    “心裏沒底。”林琅實話實話。

    “再考慮考慮。”

    隔了幾秒,母親又忽然想起來似的,說:“聽院子的人說,咱們這一片可能要拆遷呢!”

    母親的話說完了,又像隻說了一半。林琅隻當是隨口閑聊,沒有多想,說:“哦!那挺好。”

    母親提起一口氣,欲言又止,把另一半話又咽下了。

    天快黑了,林琅帶孩子回去。出了小區,車子就停在路邊,開車門的時候,聽到有人在身後叫她:“林琅?是你嗎?”

    林琅回頭,看到一個精瘦幹練的女人,短發,似乎比她更年輕一些,但她實在想不起來是誰。根據林琅的職場經驗,記住一個人的姓名,是莫大的尊重和禮貌,她一般會不動聲色地控製表情,不會流露出不認識或忘記對方姓名的神色,在交談中巧妙得引導對方自報家門,或者在交談中回憶起這個人。

    “是我。你好啊!真巧!”

    對方流露驚喜的表情,開心道:“你還記得我啊?我以為你都認不出我了。我是小時候坐在你後麵的苗苗。”

    果然,她的辦法百試不爽,對方自報家門。

    苗苗?是誰呢?她努力在記憶中搜索著。

    一個瘦瘦的小女孩在腦海中跳出來。<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