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林琅一邊找工作，一邊陪母親租房子。房子要拆遷，要盡快搬出來，兒女們都邀母親同住，楚清也熱情誠懇地歡迎婆婆到他們地小家一起生活，可以互相照應。母親卻誰家也不去，理由是她喜歡清淨，就要一個人住，兒女們隻好積極地幫母親尋找合適的房源。

    林琅的求職並不順利。她的職業理想和方向是庭院景觀設計，這也是她雙學位其中的一個專業，但有兩道門檻擺在她麵前，首先是她自設門檻，要求五點下班，非必要不加班，這是她為五點半去幼兒園接孩子考慮，另一個門檻則是她畢業多年，並沒有從事庭院景觀的相關工作，更無成熟的案例。蹉跎了一個多月，她有點氣餒，決定調整戰略方針，放低姿態，先找一些小公司。

    母親租房子倒是挺順利。楚清有個中介朋友，給介紹了一套房源，七十平的小兩室，次新小區，旁邊就是一個公園，正好處於兒子家和女兒住處中間位置，門口就是菜市場，附近還有一個三甲醫院，房租也合適。簽租房合同的時候，林琅也在，她看了看合同，有點困惑，從看房到簽合同，房東一直沒有出現，合同上的出租方，也是中介公司，她有點不放心，中介拍胸脯打包票，說這種房屋托管代理模式很常見，她又是楚清的同學，無需顧慮。楚清又打電話過來，說這個中介公司正規，她同學靠譜，讓婆婆放一百二十個心。

    搬完家安頓好，林琅怕母親孤單，本打算接了雅雅後，晚上留下陪母親住一晚，不料母親反倒催她：“你去忙你的吧！我一會兒還有事，我報了個老年合唱團，一會兒去練歌呀！明天一大早還要去練車，沒空陪你。”

    “練車？練啥車？”林琅驚詫，母親愛哼個歌唱個曲她知道，以前組織後勤的人參加學校的合唱還獲過獎，練車又是怎麽回事？

    “我報了個駕校，準備考個駕照，以後可以自己開車自駕遊了，去哪裏也不用你們接送我了。”母親坦然地說。

    看到這樣的母親，林琅把心放到了肚子裏。林琅讀過心理學，她還擔心母親鬱鬱寡歡走不出來。少來夫妻老來伴，但相濡以沫的老兩口，總有一個人先走，不少老人在另一半離世後，長期鬱鬱寡歡，喪偶的頭兩年是一道坎，她本以為自己這個心理谘詢師還能派上用場，現在看來，母親能夠調節好心情，她多慮了。

    於是，林琅安心找工作。自從她降低標準後，果然獲得了好幾個麵試機會。

    人生何處不相逢。在一家小小的裝修公司，她和陶夭夭相遇了。

    林琅在走廊等候麵試，陶夭夭剛從外麵發傳單回來。

    前些日子聽夭夭在群裏說找到工作了，當時父親病重，林琅焦頭爛額，也沒細問。在這裏見到夭夭，她不禁暗歎，陶夭夭真是神通廣大，竟然又投身裝修行業。

    “你行啊！三百六十行，就沒有你不能幹的。”

    陶夭夭嘻嘻笑：“我是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嘿嘿！幹一行，愛一行。你呢？你怎麽到這種小廟來了。”

    “我是愛一行，幹一行，我來應聘庭院景觀設計師。說不定，咱們還能成為同事。”

    陶夭夭連連搖頭，對公司頗有微詞：“這公司不行，老板特別愛開會，還很喜歡在快下班的時候開會，一開就是好幾個小時，加班那就是家常便飯，我要不是為打入內部，利用便利，搞個內部價給我房子裝修，我早都走人了。”

    林琅笑了：“想買房子，就打入內部，去做置業顧問，想裝修，就打入內部，到裝修公司上班，夭夭，你可以啊！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想脫單找對象，是不是可以去婚介所上班？近水樓台先得月。”

    這個玩笑讓陶夭夭眼前一亮，她很認真地想了想，說：“這是個好主意，我覺得可以一試，等我裝修完了，我就去婚介所上班，找個對象，省的我媽和外婆天天嘮叨，我媽最近來西安了，催婚令像追魂索一樣，我都快崩潰了。”

    出於自己做為前hr的職業素養和一個姐姐對妹妹的關懷，林琅深恐陶夭夭把她那句玩笑話當了真，忙勸她：“千萬別，我還是那句話，在一個行業要深耕細作，好好幹，才能有所發展。”

    “那你為什麽辭職？”陶夭夭反問。

    說話間，人事派人叫林琅進去麵試了，林琅麵試完又趕赴下一場，兩人匆匆道別。

    陶夭夭自從打入裝修公司內部，了解了很多內幕，才明白人常說的“水很深”是什麽意思，報價單上模糊注明材料品牌及型號，裝飾材料以次充好，當業主從施工現場離開後，優質材料就變成了劣質材料，也就是所謂的偷梁換柱，還有一些裝修公司，暗裏把一個項目拆分成幾個項目，看似單價低，總價卻高得驚人。了解了這些，她心裏有了底。這家裝修公司規模小，攬到活兒之後其實就是找熟識的小裝修隊承包出去，陶夭夭利用自己天然的親和力，最善和勞動人民打成一片，用一條好煙就“收買”了人心，將兩個工人收入麾下，開始為她的房子裝修。盡管是經過她層層篩選考核，但她仍然留了個心眼，隻要有時間，就去現場監工。

    母親陶梅來西安後和陶夭夭住在一起，每天和她擠那張一米二的小床，白天去兒子的包子店裏幫忙，晚上回來在女兒耳邊催婚，陶夭夭不勝其煩，有時小心翼翼地問她什麽時候回去，陶梅眉一挑：“回哪去？我不回去了。”她不僅關心夭夭的終身大事，也對她裝修房子指手畫腳，總是擔心：“聽人說，裝修行業有很多貓膩，你一個女孩子，別被人坑了。”

    “不會的，我現在門兒清。”

    “我叫寶玉抽空過去常看看，替你盯著點，畢竟男孩子，在社會上跑的，見過世麵，能唬人。”

    “嗬嗬！不用了，他也挺忙的。”夭夭在黑暗中撇撇嘴，懶得和母親爭辯。

    “再忙，也能抽出時間，一家人，就應該互相照應。”

    隔一天，陶夭夭正在房子和工人談項目結算，母親和弟弟也過來了。

    這是陶梅和兒子第一次來女兒買的新房，兩人四處參觀，暗暗驚歎，主臥很大，窗外能看到小區的人工湖，春天了，樓下一片蔥蘢，景致很好。

    不知怎麽，陶夭夭在外麵和兩個工人爭辯起來，聲音都有點大。陶梅和兒子出來一看究竟。

    原來剛剛完成的是改電項目，按照之前的約定是按米結算的，誰知算賬的時候，那個年輕點的師傅不是按管子的米數計算的，而是按照電線的長度計算，這顯然是不合理的，算下來費用高出一倍。這些小伎倆，陶夭夭這些日子在裝修公司已了解得一清二楚，豈能瞞過她的法眼，她當然不答應了。

    “應該按照管子的米數算啊，這數字不對吧！”

    “就是按照管的長度算的，姐姐，我還能坑你嘛！”年輕人狡黠地看了看一旁的老師傅，那是他的父親，他信誓旦旦，篤定自己沒算錯。

    陶夭夭也不翻臉，依然和氣地笑著：“我當然相信你們了，隻是昨天有個裝修的鄰居過來，問我大概用了多少管子，我就量了量，不是這個數，可能是我這外行不會量。叔，你教教我，咋量呢？我得給鄰居說清，別讓人家少買了料。”她的目光轉向老師傅。

    大叔不會哄人，知道兒子又像平常一樣搞貓膩，這次卻遇到了“內行”，瞞不過去了，大叔尷尬地笑笑，拿過兒子手上的單子：“我看看，我看看。”

    陶梅給兒子使使眼色，寶玉遲鈍地愣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我有個朋友搞裝修的，這些門門道道，我都知道，你們可別哄我。”

    大叔看了單子，話鋒一轉，瞪了兒子一眼，斥道：“這點帳都能算錯，我給你說多少次了，是按管子米數，不是按照電線米數，榆木腦袋。”

    回過頭又給夭夭道歉：“他剛入行，不懂，我再帶一帶就好了。”

    重新算賬，錢少了一半，陶夭夭肉痛地轉了錢過去。

    從新房出來，陶梅得意地邀功：“看吧！我說叫寶玉過來看看，還是管用的，我兒子這身板，往那兒一站，就能震懾人，說那兩句話，一聽就是內行，寶玉，你以後要抽空常來，給你姐把關。”

    夭夭很無語，明明是自己發現貓膩及時止損，怎麽弟弟成了頭號功臣？

    夭夭的裝修公司後來給了林琅offer,但經過考量，她沒有去。雖然焦慮，但她還是冷靜地複局和反思。首先要提升自我的核心價值，讓自己在求職中具有優勢，那麽，她過去考過的其他資格證書在求職庭院景觀設計崗位就是雞肋，甚至是累贅，不僅不會加分，甚至可能減分，給人感覺此人貪多必失，不夠專注的感覺，好！再重新修改簡曆時，其他的資格證書不需要突出，去繁就簡，甚至可以忽略不計；其次，其次是什麽，她暫時還沒想到。

    這天晚上，小群裏異常活躍，陶夭夭和楚慧聞都在各自吐槽自己的裝修問題。楚慧聞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她千挑萬選的裝修公司，一開始販賣各種理念，說得天花亂墜，現在裝修接近尾聲，她覺得效果差強人意，而陶夭夭則吐槽她的寶玉弟弟，浴室選購瓷磚，她想選一種馬卡龍粉色，磨砂防滑的，弟弟說黑色好，黑色耐髒，夭夭不聽他的，他搬出了老媽，陶梅也整晚在她耳邊念叨，黑色耐髒，黑色耐髒，黑色高雅，黑色神秘，陶夭夭怒了，脫口而出——“我就喜歡粉色”，母親一氣之下，提著自己的行李哭哭啼啼地走了，搬到兒子的包子店去住了。

    本來林琅一直插不上話，但聽了這件事，還是支持夭夭，說：“你做得對，這是你的房子，不用聽他們的，你喜歡就好。”

    楚慧聞的評價就簡潔多了：“告訴他們——it"snoneofyourbusiness.”

    “什麽什麽？我英語不太好，什麽意思？”

    “告訴他，關你屁事。”

    陶夭夭發出苦笑的表情包，她的問題無解，轉而關心林琅：“你工作找好了嗎？”

    楚慧聞這才知道林琅辭職的事，驚詫之餘，暗暗佩服，她身邊不乏從體製內辭職出來的朋友，每個人在做這個決定時，都經曆過一番煎熬，迷茫，躊躇，走出那個舒適區，是連根拔起，有的是樹挪活了，有的則水土不服半死不活，卻沒有退路可回。她知道林琅剛剛經曆了至親去世，忽然又辭職，內心震蕩，是需要極大的勇氣和力量的。她安慰她：“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林琅本想等找好工作再告訴大家的，現在夭夭既然問起，她也坦言：“跨行求職，不太順利。”

    夭夭正鬱悶，忍不住說了句喪氣話：“是吧！我媽也罵我，說滾石不生苔，轉業不聚財，你的工作清閑又穩定，你怎麽那麽衝動？”

    “伯母說得真好，可是老話還說了，動起來的陀螺才能站得穩。林琅，我支持你。跨行難就業，都是自己滅自己信心，根本沒有說專業不對口別人不要，沒有專業背景人家不要，沒有從業經驗人家不要，這些通通都是借口，你要摸清對方的核心需求，要知道他們衡量價值的標準是什麽？你要讓他們覺得你有價值。”

    “洗耳恭聽。”

    楚慧聞冷不丁發了一張戴著鑽戒的美手圖，賣關子：“看，這是一枚璀璨的鑽戒。”

    陶夭夭馬上跳出來：“不許炫富，炫富可恥。”

    “我不是在炫富，我在秀恩愛，這是我男朋友送的。”

    “哎！跑題了。”林琅說。

    “沒有跑題。你看，人類最偉大的營銷，當屬鑽石，鑽石的原材料是金剛石，金剛石在工業和生活用途中，發揮的作用並不多，但是，有一天，鑽石被製作成戒指，被賦予了愛情和忠貞的意義，身價忽然高漲，成為了婚禮的必需品。從這個營銷案例我們看懂了什麽？就是要找到最大化衡量自身價值的位置，一定要明白自己是哪方麵的天才，發掘它，光大它，凸顯它，美化它，包裝它，如此以來，你的劣勢和短板就不會在對結果產生影響。懂？”

    隻是這短短兩句話，林琅就知道，自己在單位那點人事工作的經驗，實在隻是一些皮毛，而楚慧聞是實打實的“帶兵打仗”，運籌帷幄，所有經驗都是血淚史，總結起來卻是字字珠璣。雖然不至醍醐灌頂，卻有茅塞頓開之感。

    她給楚慧聞發了一串飛吻，楚慧聞興起，發出邀請：“姐妹們，一起出來擼串。”

    陶夭夭一聽擼串正要答應，林琅卻說：“不了不了，謝謝楚老師，我忽然覺得，我的簡曆需要再改改，等我找到合適的工作，我請大家擼串。”

    林琅想做庭院景觀設計，目前最大的短板是沒有相關工作經驗和成功案例，唯一的設計案例，就是她和前夫曾經的家——一樓附帶的花園。慧聞說，美化它，包裝它。她的花園，當時小有名氣，被人拍了照發到網上，本市的一家報紙和某公眾號還報道過。她打算把花園的照片和設計圖整理如簡曆資料裏。這個晚上，林琅興奮得睡不著，興致高漲地修改簡曆，整理文檔，她仿佛看到夢想之手正在對她遙遙揮動，很快，她悲哀地發現，那個存滿花園照片和設計圖的u盤怎麽也找不見，而電腦前段時間被雅雅亂動，許多文件都被刪除了，除了手機裏一些花卉照片，她根本沒有什麽專業性的圖稿來證明自己，美化自己。

    一夜無眠，早晨起來，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這天下午，她全副武裝，戴著墨鏡，裹著頭巾，如同一個伊斯蘭婦女一般，出現在前夫家門口，打算好好拍一些照片，回去根據照片，再畫一稿設計圖出來。再看到自己親手設計和打理的花園，她難免心酸——花園有一部分草坪被前夫做了硬化，放了茶幾和遮陽傘，植物也少了大半，過去長風車茉莉的地方堆了一些雜物，她又氣憤又沮喪，所幸花園的基本格局沒有大變，她隻能安慰自己，根據照片和記憶，應該還可以還原。

    收好相機，她垂頭喪氣地折返，剛轉身，竟與購物回家的前夫相撞，隻見他提著一提嬰兒紙尿褲，一臉愕然地看著她。

    “你怎麽在這兒？有事嗎？怎麽不打個電話？”他問。

    林琅的注意力還在那提紙尿褲上，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羞恥起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該不會被當作偷窺前夫生活的怨婦了吧？

    不如實話實說：“我最近在找工作，想用這個花園的設計圖，但是那個u盤找不到了，所有過來拍一拍，回去重新畫。”

    此話一出，她又後悔不迭，蠢！好了，現在不是偷窺前夫的怨婦，卻是失業沒工作的可憐蟲了，聽起來就淒惶。

    果然，劉傑詫異地問：“找工作？你找什麽工作？你失業了？”

    一句話說不清楚，林琅隻想趕緊逃走，撇下一句：“it"snoneofyourbusiness.”轉身就走。

    劉傑追上來，說：“是一個紅色的u盤嗎？我好像在一個抽屜裏麵見過，我找出來給你，或者給你把文件傳過去。”

    “謝謝！”

    後來錄取她的那家庭院景觀公司叫荷風，薪資待遇和工作環境她都很滿意，麵試的經理是個女人，親口說，不用加班，寒暑假還可以把孩子帶到公司來上班。林琅馬上接受了她的offer。當天晚上，她信守承諾，把孩子放到母親那裏，請姐妹們出來擼串，心情好，有興致，就喝了幾杯酒，一輪皓月當空，映在眼裏是虛晃晃的兩個，她醉了，仍站起來要和姐們兒碰杯，大聲嚷著：“你說得對，動起來的陀螺才能站得穩，你看，我站得多穩。”說著，就搖搖晃晃地跌到慧聞的懷裏，仍指著陶夭夭理論：“你說得不對，誰說轉業不聚財？誰說的？我聚一個給你看。”

    酒精在胃裏作動，如同血液在腔子裏滾滾燃燒，一陣春天的夜風迎麵吹酒醒，好溫柔啊！春天來了。<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