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上一次設計慧聞的別墅花園的經驗，林琅接下來駕輕就熟，項目進行得都很順利。有一天，母親幫她接了孩子，她就加了會兒班。從公司出來，大樓靜悄悄，沒想到在電梯口遇到了大boss，大boss姓閆，閆總看到林琅，欣慰又熱情：“這麽晚了，別太辛苦了。孩子有人帶嗎？”

    “我媽今天接了。”

    兩人同乘電梯。上司和員工電梯相遇，彼此都尷尬，下屬想要說點什麽以示對領導尊重熱情，上司也覺得應該說點什麽以示平易近人。閆總先說：“聽說你最近接了好幾個項目，挺忙的吧？”

    “還好，上手了就慢慢順手了。”此為廢話文學，以應對各種社交活動。

    作為互動，林琅也說：“這麽晚了，你也剛剛忙完？”

    “莫道君歸晚，更有晚歸人。哈哈！彼此彼此。”

    兩人互相吹捧完，逼仄的空間又陷入一陣尷尬，閆總看了看林琅，再次打破沉默：“你覺得李光磊這個人怎麽樣？”

    這是個好問題，比起剛才虛與委蛇的互吹，回答好這個問題才是關鍵。林琅知道，不能全說李光磊的好，這不是大boss想要的答案，又不能全說李光磊的壞話，這樣顯得林琅容易賣主求榮，不可信任，這個尺度，她要把握好。她迅速打了腹稿，盡量客觀克製地評價了李光磊，優點重點突出，缺點無傷大雅，點到為止。

    閆總聽了似乎還算滿意，若有所思地點頭。電梯到達地下停車庫，兩人又同行了一段，閆總又問：“你覺得學曆重要嗎？”

    她聽出來了，閆總早知道李光磊學曆有問題，現在問林琅這個問題，不知有什麽深意？她一定要謹慎作答。作為一個高學曆者，她有資本這樣說：“我覺得學曆不重要，一個人的能力最重要。”

    閆總似乎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有點失望，意味深長地說：“像你這樣學曆高也能力強的人並不多。”

    “您過獎了。”林琅沒接招，她雖然和李總監相處得並不愉快，但沒理由惹禍上身。李光磊是股東，又是公司元老，根基深厚，和閆總可算革命戰友，他們之間有什麽恩恩怨怨不為人知，她並不想淌這趟渾水，稍有不慎就會淪為炮灰。

    回到母親那邊，雅雅剛洗完澡，在床上蹦跳不肯睡。母親寵溺地數落：“九月就是小學生了，還這麽頑皮？”

    說起上小學，母親想起來似的，問林琅：“對了，打算讓雅雅上哪個學校啊？”

    正好周重光發視頻通話來，林琅來不及回答，躲開吵鬧，到陽台去接。他問她是否安全到家，又問她晚飯吃了什麽。他們現在每周會見一兩次，每天會聊天，聊什麽不重要，隻要是她說的，他都有回應，隻要是他說的，她都想聽，有時偶爾他半天沒發消息來，她心裏就會隱隱期盼，但她不再聽紅歌壓製了，她知道無論多晚他都會聯係他。

    快要掛電話了，他特意給她說了辦入學的進度，他朋友那邊，已打過招呼，再把相關資料遞過去就行。她把心放到了肚子裏。掛電話的時候，他一定要她隔空吻一下，奇怪，林琅以前不習慣這種小女生做派，僵硬得很，現在做這種調情的事，手到拈來，對著電話，“木啊”一聲，然後掛了電話，捋了捋頭發，一臉嬌羞地出了陽台。

    哄睡了孩子，母親仍惦記剛才說的孩子上學的問題，悄聲問她：“雅雅上小學的事，你怎麽打算的？上哪個學校？”

    “師大附小，快辦好了。”她篤定地說。

    “找個合適的機會，把他帶來讓我看看。”母親冷不丁說。

    “嗯？”林琅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心裏泛起一陣甜蜜，模棱兩可地回答：“哦！”

    “其實劉傑也不算十惡不赦，隻是你們不合適，再找人，啥最重要？相處起來舒服最重要。”

    “嗯！我心裏有數。”林琅覺得母親說的字字箴言。

    “那個人也是離異的？”

    “不是。妻子幾年前意外去世了。”

    “哦！那，也還好，沒有前妻和孩子的這些關係要處理。他對雅雅怎樣？”

    “這還用問我嗎？你都問過雅雅很多次了吧！”林琅促狹地笑了。

    “聽說是在郊區種樹？收入還行吧？”老母親憂心忡忡，生怕女兒日後吃虧受苦。

    林琅噗嗤笑了，順著母親的話說：“對對，種樹的。”

    “職業雖然沒那麽光鮮體麵，媽還是那句話，你處著舒服自在就行。房子呢？有房子嗎？將來你們住哪兒？”

    “房子，有，有吧！好像在師大路那邊有一套。”

    “什麽叫好像？什麽叫有吧？你們談多久了？這些事還沒搞清楚？”

    “爹有娘有男人有，都不如自己有，不管他有沒有，我得自己有，我會自己買一套房子的。”

    “說得輕巧，我今天聽新聞裏說，房價又漲了。”

    母親的絮叨讓林琅有些煩躁，她委婉地結束了談話：“媽，你也累了一天了，早點休息吧！”

    母親回房去了。林琅躺在黑暗中，悄悄算了一筆賬，最近這幾個項目的設計費和提成不菲，加上季度獎，有個小十萬，加上過去那筆存款，看一個四五十平的房子，勉強可以“上車”了。有了房子，她覺得跟男人在一起更從容一些，可攻可守，進退裕如。

    芳菲苑三期加推了兩棟樓，她中午休息時一個人去看，樣板間做得特別漂亮，讓人心動不已。

    有一個大家熟知的銷售案例，說有一個人本來想買自行車，後來被店員慫恿，又考慮電動車，店員再攛掇，建議買摩托車，如此層層加碼，最後這個人提了輛寶馬回去，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去買自行車的。

    林琅也是如此，一開始盯著五十平的一室一廳看，置業顧問說一室一廳太小，極力給她推薦一種九十多平的小三室，說現在流行功能齊全的小三室了，林琅想了想，一間主臥，一間兒童房，還有一間小房子做書房，母親偶爾過來也有地方住，完美！她算了算卡裏的錢，還差點，或許這兩個月再接兩個項目，又有進賬，就可以咬牙拿下。她說：“我回去考慮一下，跟家人商量一下。”

    “還考慮什麽啊？你考慮的時候，別人已經下手了；你猶豫的時候，別人已經住上新房了；你後悔的時候，別人已經換大房子了。還商量什麽？誰掏錢，誰說了算，寫誰名，誰說了算，別人的意見都不作數，姐姐，我們要做自己人生的大女主，擁有絕對的決策力，在買房這件事上，我們現代女性要有更強的主動性和支付能力。”置業顧問一臉期待，像一隻雄赳赳的鬥雞，勢在必得。

    囊中羞澀，決策力和支付能力自然就弱了，林琅聽陶夭夭聊過售樓部的故事，知道這些置業顧問有統一話術用以攻心，她定了定神，笑笑說：“我媽說了，買東西要貨比三家，不要衝動。”

    一句話更激起了置業顧問的鬥誌，她從積極主動到死纏爛打，終於加到了林琅的微    信，一直殷勤地將林琅送到門口。

    被置業顧問加了微。 信以後，林琅開始受到輪番轟炸，這個小顧問每天早請安晚請安，天涼提醒加衣，天熱囑咐多喝水，比男友還殷勤。不僅如此林琅發現自己的手機號碼被泄漏給多家售樓中心，時不時有別的樓盤顧問打來陌拜電話，她還真去看了別的幾家樓盤，有一些新的開發區價格比較美麗，但山高水遠，過去都是村莊和荒地，而城中的一些核心地段樓盤價格翻倍瘋長，芳菲苑的二手房和新房價格倒掛，新房若能買到就即刻賺到，林琅仍在猶豫，或者買五十平的那套，或者再借點錢，咬牙買那套小三室，人生就是得隴望蜀，欲望無窮匱。

    又過了兩個月，周重光發來好消息，說雅雅上學的事辦好了。在師大附小網站的新生名單裏，劉爾雅的名字赫然在目，隻等著八月底去辦入學。他來接林琅和孩子去吃飯慶祝，開車特意路過那個學校，雅雅趴在車窗邊看，讚歎她的小學很漂亮。

    點好了菜，周重光去了洗手間，就在這時，置業顧問又打來電話，說新房銷售已接近尾聲，尾盤的好戶型不多了。置業顧問沒有說謊，她讓陶夭夭打探過，確實已進入尾盤銷售，選擇餘地不多了。說實話，林琅有點焦慮了，咬牙道：“這樣吧！我還是買五十平的那個一室一廳吧！明天我過去。”

    “姐，這種剛需的小戶型很搶手的，開盤沒幾天就賣完了。現在就剩下94的小三室，還有147的。”

    “啊？好吧！”林琅有些懊惱。

    “那你買94的，還是147的？”

    “明天過去再說吧！”

    “好噠！”小姑娘的語氣裏流露出歡快，又貼心囑咐道：“那不打擾你了，姐，天氣炎熱，你多喝水啊！”

    恰好周重光回來了，大概是聽到了她們的通話，朗聲調侃道：“誰啊？比我這個男友還殷勤，早晚問安，讓你多喝水。”

    買房的事，她沒有刻意避著他，也不想在他麵前大張旗鼓，於是淡淡地說：“一個小姐妹。”

    這晚吃了牛排，有點撐，出了餐廳他們散步消食，兩大一小手拉手，像極了一家人。夏夜的風從暑熱中挾來一絲涼意，夜色喧囂，他們偷偷對視一眼，覺得愛比這夜色還要濃稠，她悄悄說：“找個時間，我媽說想見見你。”

    他低頭笑了，心領神會地點頭。

    雅雅掙脫了大人，蹦蹦跳跳朝前跑去，經過一家金店，被什麽東西吸引了，驚喜地喊道：“媽媽，快來看！”

    燈火通明的櫥窗裏，展示了一枚鴿子蛋大小的翡翠戒指，橢圓翡翠戒麵，通體純淨剔透，滿色陽綠，鉑金鑲嵌，伴一圈美鑽，在燈光下閃著盈盈光澤。

    小女生天生對奢華首飾沒有抵抗力，誇張地驚歎：“好漂亮啊！媽媽戴上肯定很好看。”

    好看是好看，價格也很好看，林琅瞥了一眼，十幾萬了。她敷衍了一句：“很漂亮啊！但是不適合媽媽。”和男友在一起，麵對這種情形，太尷尬了，她隻想趕快走掉。

    沒想到小家夥不依不饒，拉住周叔叔問：“叔叔你看，媽媽戴上會很好看吧？”

    周重光很配合地認真打量了一番，一本正經地說：“雖然很漂亮，但是我也覺得不太適合媽媽。”

    林琅的心瞬間一涼。雖然這隻是孩子的玩鬧，她也無意讓他購買昂貴的首飾，但是他如此不加掩飾的坦誠，多少令人有些寒心。林琅去牽孩子的手，尷尬地轉移了話題：“看，那個姐姐戴的兔子耳朵好可愛啊！我們也去買一個。”

    孩子果然被不遠處一個小攤販賣的兔子耳朵吸引，這一次，周重光爽快掃碼付款，雅雅歡歡喜喜把發光的兔子耳朵戴在了頭上，很快忘記了剛才的翡翠戒指。

    消食散步結束，他們折返去找自己的車子，這一次，林琅右手牽著雅雅，周重光走在林琅左邊，他悄悄握住她的左手，說：“那個戒指真的很漂亮，其實我很想買給你，但是又覺得與你現在的氣質不搭，我覺得你七八十歲的時候才適合佩戴這種雍容貴氣的飾品。”

    這件事本來已經翻篇了，他偏要解釋一番，聽起來越發虛偽了，不舍得就不舍得，不買就不買，這麽貴的東西，她完全可以理解，這樣一解釋，畫蛇添足，令人生厭。她沒有說話，趁著夜色陰影，掩飾著心頭那一絲悵然若失。

    他沒有關注她的表情變化，依然自顧說著：“我記得那個戒指的價格是十四萬四千，我把這筆錢先給你，等你七十歲的時候，我們一起來買它。”

    她一愣，停下了腳步，轉過了頭。

    他坦然地迎上她困惑的目光，說：“我預約你的七十歲。”

    她完全亂了陣腳，一時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心像坐了十八層電梯一樣忽上忽下，慌亂又羞赧地說：“別這樣，我沒有，沒有想要那個戒指，小孩子的話，別當真。”

    “可我是認真的。錢剛才已經轉到你的支付寶裏了，你沒法拒絕。”

    手機裏果然傳出那個收錢落袋的聲音。

    “為什麽？”

    “我說過了，預約你的七十歲。”他篤定地說。

    預約你的七十歲，這樣浪漫的約定，甜蜜的告白，也隻有他，用金錢這樣俗氣的方式表達，能如此水到渠成，不顯突兀。

    她沉默了，好像讀懂了這筆錢背後的深意，感動、震驚、羞赧、甜蜜，各種情緒交織一起，她現在需要這筆錢，“預約七十歲”是真心，也是幌子，他知道她需要這筆錢，打著“預約七十歲”的幌子，小心翼翼地保護她的自尊心。此刻，說什麽都顯多餘，他們緊緊地握著彼此的手朝前走著，像握著火苗，寶石，珍珠，像握著劍戟，握著盾牌，握著勇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