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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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疫情來了。

    初二,林琅和孩子在母親那邊。母親已搬進了回遷房裏,寬敞明亮,哥嫂一家也過來一起吃飯,全家人其樂融融。飯畢,看到電視新裏的關於疫情的新聞。不久小區物業就在群裏發消息,小區加強防控,也快要封了,隻進不出。一番考慮後,哥嫂回自己家,林琅索性在母親那裏住下來,互相照應。所幸過年準備了不少年貨,娘們兒三個窩在家裏,吃吃喝喝,其樂融融,倒是難得的天倫之樂。

    陶夭夭和齊麟兩個“野”人,過年都無處可去,就留在本市,被困在了陶夭夭的房子裏,過起了沒羞沒臊的同居生活。齊麟說:“我們這是奉旨同居。”

    慧聞可就慘了。她公司的業務全部停擺,一些預付的酒店相關費用對方不肯退還,陷入扯皮階段,而她卻要退還客人的團費,如此一來兩頭落空。所幸她過年沒有出去,就窩在家裏。但平時她不怎麽做飯,更沒有提前囤年貨,冰箱裏的東西乏善可陳,一個人在偌大的別墅裏沒吃沒喝,開始加入了小區業主們組織的一些團購群,每天搶購蔬菜,水果,第二天在跑到小區的大門口,隔著大門交接物品。一位在外旅遊被隔離的鄰居,在業主群求助,請人幫他喂貓。慧聞的房子離那家近,就大發慈悲,主動去幫素未謀麵的鄰居喂貓。她在缺德群裏自誇:“損失慘重即將破產的旅遊從業人員,還不忘學雷鋒做好事。這是一種什麽精神?”

    陶夭夭無比仗義:“破產姐妹,放心,我養你。”

    慧聞馬上開啟互懟模式:“特別時期,你和齊麟小心點,別搞出人命來。”

    “堅持一兩個月,應該就能恢複正常了。”林琅安慰她。

    過了幾天,母親住的小區物業跟附近的超市合作,每天送貨到小區的一片開闊地,售賣一個小時,去的晚了就沒了。

    林琅下樓去排隊,母親怕她提不動,讓她拉上那個小拉車。這個小拉車,還是重光留下的。母女倆看到這個小車,都目光絆了一下,一陣唏噓。和重光分手的事,母親問過,她不想母親擔心,隻是模棱兩可,說自己患得患失,瞻前顧後罷了。

    剛剛排起隊,她的手機響了,快遞小哥說有一箱蔬菜到了她住的小區門口,請她到大門那邊簽收。

    林琅並沒有在網上買過蔬菜,想來是哪個朋友寄的,但現在自己不在家,蔬菜如今是緊俏貨,也不能浪費了,隻好拜托快遞員送到夭夭的小區門口。

    夭夭和齊麟正好快斷糧了,這一箱蔬菜對夭夭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更令人驚喜的是,箱子裏還有兩盒口罩。

    一聽到還有口罩,林琅小氣了,連忙提醒:“菜你吃了,口罩給我留一盒啊!”

    仍好奇是誰寄菜給她,追問:“看看地址,是誰寄的?”

    “踏青路。”

    林琅的心在冷空氣中感到一絲暖和酸楚。踏青路,是耕心園旁邊的那條路。

    買完菜往回走,她拿出手機,點開他的頭像,站在寒風裏,盯著對話框,猶豫了許久。說“謝謝”太過生硬,說什麽都不合適,浩瀚文字裏,沒有一行能寫盡她此刻的情緒。最後,她又收起了手機。她感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悔意,但在眼前浩蕩的生活洶湧的災難裏不值一提。

    一個月很快過去,疫情並沒有因此減輕,新的一個月的按揭該還了。林琅還有之前老板為收買她而提前發的那筆獎金尚可支撐,母親問她缺不缺錢,要給她錢,她連連推脫,玩笑道:“我要做獨立女性,不靠男人不啃老。”

    母親不屑道:“別太過了。獨立都被你們曲解了,獨立女性不是生活在真空裏,獨立女性也有親人和朋友,也需要幫扶和關心,就像孩子摔倒了,能自己爬起來,但是也想被人扶起來抱一下,扶一下抱一下,不影響你獨立。”

    “好好好,您說得對。快抱抱我,快接濟一下我。”林琅像小孩子一樣往母親懷裏鑽,雅雅看見了,也來湊熱鬧。

    她的手機響起支付寶到賬的聲音,母親果然給她轉了一筆錢。讓她意外的是,母親竟然會用手機轉賬了,以前拿銀行卡去atm機上取款,都要兒女們代勞。林琅誇讚道:“喲!媽媽都會用手機轉賬了。”

    母親挑挑眉:“那當然了,我也是獨立女性。”

    過了一段時間,上班族開始居家辦公了。除了慧聞這種良心老板還足月足額地發放工資,許多公司都基本停擺,麵臨關停,夭夭的公司也在此列。沒法展開業務,人心渙散,一個月後,基本工資也不發了,而她依然準時收到齊麟的轉賬。她深刻地體會到,有一個好單位好工作的重要性。

    一天,齊麟正在電腦前工作,忽然內急,鑽進了衛生間。

    電腦亮著,微   信對話框裏,仍有人發消息和他聊天。夭夭按捺不住好奇,瞟了一眼。他正在和那個叫大洲的朋友聊天。大洲快和上次過生日那女孩結婚了,大洲父母付首付買了房子,女朋友想加自己名字,大洲父母自然不樂意,女朋友卻給他算了一筆賬,婚後他的薪水還房貸,隻剩下兩千,那麽老婆的薪水用來家用,等於她也在供房,因此加上她的名字,合情合理。大洲被兩頭施壓,苦不堪言,找齊麟訴苦。齊麟也認為該給女孩加名字,但大洲找他訴苦,說父母多不容易,他就知道,大洲想聽到的答案是什麽,但他還是公平地說了句:“我接觸了一些離婚案件,深有感觸。穩固的婚姻,不是靠愛情維持的,婚姻是利益共同體,投入和回報,付出和得到成正比,能夠保障雙方的利益,婚姻才更穩固。”

    齊麟把手機帶進了衛生間,手機和電腦的聊天同步。夭夭這種摳王天使,看到和房子和金錢相關的話題,就會特別敏感。她的心突突地跳著,怕他突然出來,就假裝在玩自己的手機,又忍不住朝電腦上偷瞄。

    幾秒鍾後,大洲問:“如果是你首付買了套房子,你願意加對方名字嗎?”

    “如果對方共同還貸,我願意。”

    “說得輕巧。你女朋友不是買了房子了嗎?你不是在幫忙還房貸,你問她願意加你的名字嗎?”大洲沒有得到自己想聽的答案,口氣充滿了挑釁。

    陶夭夭提起一口氣。

    屏幕上的聊天停止了。

    衛生間傳來馬桶衝水的聲音,水龍頭流水的聲音,齊麟輕輕哼歌的聲音,衛生間的門打開了,他出來了。

    她迅速調整了姿勢,起身竄到陽台上,假裝給花澆水。轉身時撞上他的目光,兩人相視一笑。

    他在電腦前又忙碌了一會兒,關了電腦,問她下午吃什麽?

    他到底怎麽回答的呢?好奇心像貓爪一樣,在她胸口撓癢癢。

    吃晚飯的時候,倆人閑聊。夭夭說起慧聞和丁旭的事情。慧聞沒有特意傾訴過,他們分手的來龍去脈,是夭夭從隻言片語中拚湊出來的。她說:“丁旭惦記慧聞的房產。嘿!軟飯男。”

    “慧聞姐看起來通透,還是拎不清。”齊麟的臉上,流露出和他麵容不符的老成。

    “此話怎講?”夭夭來了興致。

    “不對等的關係,就像是刀尖上舔蜜,荊棘上跳舞,她以為自己渾身帶刀,身手敏捷,還能全身而退就是本事?”

    “那還要怎樣?”

    “能把刀尖上那點蜜,變成日常三餐,那才是本事。”

    “什麽意思?能不能說人話?”

    “她瞻前顧後,太計較得失,其實也是一種軟弱。有舍,才有得,人不能貪心,什麽都想要。”

    陶夭夭再愚笨,也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就是,慧聞得舍得花錢。雖然拿慧聞當幌子,但是陶夭夭不自覺地代入了自己和齊麟。覺得後脊有點發涼。她心裏特別失望,臉上藏不住事兒,馬上質問:“我懂了,你意思是慧聞就該給房子給錢,要大方,要舍,別計較,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麽想的?”

    “理解問題不要這麽膚淺嘛!”

    “你說誰膚淺?你說我膚淺?你一直都瞧不上我是不是?瞧不上我幹嘛來招惹我?”無名之火蹭蹭地冒起來,她拿出要和齊麟幹仗的架勢。

    齊麟傻了眼,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見勢不妙,馬上把錯全攬到自己身上,話鋒一轉開始道歉。

    “你哪兒錯了?”

    “以後絕不說女朋友閨蜜的不是,閨蜜大過天,閨蜜永遠沒有錯。”

    “你已經說了怎麽辦?”看到齊麟態度好,她的氣本就是虛張聲勢,早已消了一半。

    “今天我洗碗好不好?”齊麟嬉皮笑臉,她雖然還端著,另一半氣也消了。

    齊麟去洗碗的時候,她又盯著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琢磨,剛才的聊天,他到底回複了什麽?

    第二天下午,齊麟下樓扔垃圾,她終於找到機會,迅速打開他的電腦。一切順利,她如入無人之境。

    微  信登陸著,她迅速點開他和大洲的聊天記錄,卻失望地發現,聊天仍停留在大洲的那句“你不是在幫忙還房貸,你問她願意加你的名字嗎?”,下麵並沒有他的回複。

    這個雞賊男,一定是怕她偷看,關了電腦,偷偷用手機回複的。可是,怎麽才能看到呢?

    夭夭懊惱地盯著電腦屏幕,越想越百爪撓心,齊麟回來了,她才回過神來去關電腦。

    “我,我準備玩一把遊戲。”她心虛地解釋。

    沒想到齊麟笑了,拿出手機,點開了聊天記錄,坦然問道:“你是不是想看這個?”

    她反倒不好意思看了,故意裝傻:“看什麽?”

    他走近了,坐在她麵前,眼神坦然地看著她:“昨天我就知道你看到我們的聊天了,如果我故意回答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你又怎麽分辨呢?吃飯的時候你又故意聊慧聞的事,打探我的立場,聽到我那些話,你果然生氣了。你知道不知道,談戀愛時,有些人可以深情款款地對不同的人說我愛你,法庭上,有人為達目的,會說謊,會做偽證,語言文字並不能印證真相。”

    “那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陶夭夭傻乎乎地直接問了出來。

    他卻答非所問:“你還記得咱倆第一次在飛機上認識嗎?你就坐在我旁邊,其實你毛衣沒被扯壞之前,我就注意到你了。你拿著手機在看奶奶的照片,你在笑,後來你睡著了,眼角忽然流下淚來。你讓我想起了我的奶奶,奶奶去世的時候,我才十歲,在她的葬禮上,我很想有人抱一抱我,但是沒有。那天,我想給你一個擁抱。”

    她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有完全懂,她盯著他看,那是一張幹淨的,有點少年傻氣的臉。她輕輕笑了一下,帶了一絲狡黠和挑釁問:“那為什麽不抱?”

    “怕你打我啊!”

    “那現在為什麽不抱?”她恬不知恥地大膽引誘他。

    他的身材是高瘦的,但胸膛又大又暖,好像一床絲絨棉被一般包裹了了她,既暖和,又安全,叫人隻想睡在被窩裏做夢。他緊緊地抱住了她。

    她把下巴抵在他的肩頭,對著他的耳朵呢喃,說:“其實,我覺得也可以。”

    “什麽?”

    “我們一起還房貸,房子加你的名字,我覺得也可以。你這麽好。”這句話好像沒經過大腦就說了出來,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她,想,若是慧聞聽到了,又該罵她傻。

    他輕輕鬆開了她,拉住她的手,認真地說:“你想不想聽真話?”

    她點點頭。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是有職業理想的,我夢想做一個偉大的正義的律師,暫時還沒想過房子這些俗事。”他的眼神像星星一樣閃亮。

    她真的被這句真話震住了,震撼的同時又覺得可笑,還調侃地問他:“你十幾歲了?少年。”

    “不許嘲笑我。”

    調侃之後,一絲愧色和心酸浮上心頭。是啊!多少人的青春被房子吞噬了,多少人的夢想被房子消磨了,她看到無數個自己,奔波在兼職的路上,做著機械的厭煩的工作,如同被狼群追趕一樣拚命地奔跑著,從來不曾停下腳步有一刻喘息,離她最近的公園她從未去過,寒露霜降立冬在哪一天她渾然不覺,每個月還完房貸之後,坐在窗台上,聽著窗外傳來校園的朗朗書聲,才鬥膽小聲地哼唱一句:“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她忽然起身,鬆開了他的手,四處尋找自己招教考試的教材書:“我忽然覺得,我應該去看書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