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疫情風險降低，小區漸漸解禁，許多公司逐漸複工了。

    沒想到荷風複工第一天，就迎來開門紅，有大單送上門。對方是某酒店集團旗下的品牌子酒店，新酒店主體已快封頂，新上任的老板卻否決了之前的景觀設計，經人介紹，找到了荷風。

    荷風被查出漏稅，補繳了不少稅款，又有李光磊官司纏身，公司人心渙散，此刻有大單上門，必定要緊抓在手裏。

    閆總和市場部一起接待了酒店的項目負責人蔣先生。

    蔣先生開門見山，說：“聽說你們有一位設計師叫林琅，風格鮮明，設計很有靈氣，我們想找她來負責這個項目。”

    閆總心領神會，馬上叫人去請林琅過來。

    林琅穿了一套小香風的職業裝，薄施淡妝，款款走來。她走進會議室時，那位蔣先生並未留意，還和身邊人在低聲講話。

    市場部的經理忙介紹：“這位是小林。”

    蔣先生抬頭，還沒反應過來。他潛意識裏一直以為林琅是個男人，且以為是老男人，“小林”是什麽人？

    閆總馬上瞪了市場部經理一眼，站到了林琅身邊，親自介紹：“這位是我們設計部總監，林琅老師。”

    蔣先生眼睛亮了一下，又微眯起來，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站起來，伸出了手：“林總監，你好！我是福禧酒店蔣漢。”

    在座的人都暗吃一驚，小林搖身一變，轉眼就成了林總監，這升遷速度，堪比坐火箭。

    一絲詫異在林琅臉上閃過，但她很快明白，這突然的抬咖是因為什麽。她穩穩心神，不動聲色地伸出手。

    案子談得很順利，林琅一張口談起專業的內容就將對方拿下，加之對方又是慕名而來，很快就簽訂了合同。事畢，一行人送這個蔣先生到電梯，林琅好奇問：“蔣總，能不能告訴我，是哪位向您推薦了我？”

    “這我還真不知道，應該是我們劉總的關係介紹的，我一開始還以為林琅這名字是個男的。”

    看來他是真不知道。

    回到公司，閆總辦公室隱隱傳來怒斥聲。閆總正在罵市場部經理：“不會說話就閉上嘴。什麽小林？小林是那種場合叫的？倚老賣老，裝什麽老幹部？做了這麽多年市場，天天跟人打交道，你就是這麽工作的？小林兩個字，差點讓你把上千萬的生意搞黃了。”

    市場部經理默默地心裏罵娘，隻有點頭稱是的份兒。

    訓完市場部，閆總又馬上給人事部打電話：“你這兩天趕緊擬一份任命書。”

    臨危受命，臨時抬咖的事，公司已經傳開了。雖然當初大家猜測下一任總監可能是林琅，但今日這戲劇性的任命，還是讓人意外不已。林琅回到辦公區，迎接她的是一輪豔羨和恭喜。她心裏七上八下，謹慎地笑笑：“都是為人民服務，為人民服務。”

    有豔羨和恭喜，就是嫉妒和不服。阿璞恭喜過之後，就盯著電腦在忙了，旁邊有人和他講話，也愛答不理的。中午快到飯點，大家聊起吃什麽，就說起了豬肉漲價，就工資不漲，什麽都吃不起了。

    阿璞撇撇嘴，調侃了一句：“也不知是誰在哄抬豬價？”

    林琅敏感，聽出他一語雙關在影射她，又沒有證據。她笑了，懟了一句：“豬肉漲價，是市場決定的，這要深究起來，可以寫一篇經濟學分析的論文，調控價格，這麽重要的民生大計，那是政府要做的事。”

    阿璞不動聲色地斜乜了一眼，內心的嫉妒像蛇一樣扭曲著，懨懨地說了句：“漲價也得吃啊！”

    因為是老板隨口那麽一說，林琅總覺得八字還沒一撇，也就沒有往外說，但是項目合同可是白紙黑字實打實的，到底是誰推薦了她，她越來越好奇，過去做的那些項目都評價很好，有可能是老客戶介紹，哪個客戶呢？會不會是李光磊呢？不可能！李光磊對林琅雖然過去也有關照，但現在和荷風反目成仇，不可能給荷風送上這麽一個大單。她想破腦袋也沒想出答案。

    第二天早會，人事部宣布了任命書，她才當了真，小林搖身一變，成了林總監，大家這麽一吹捧，飄飄然的感覺還真不錯。一忘乎所以，林琅也聽一首有力量的革命歌曲，馬上自己從飄忽的雲端爬下來，下午就和福禧那邊聯係，然後帶了人，去實地測繪了。

    測繪快結束的時候，昨日的蔣總和一個男人一塊兒從項目部出來，過來給林琅介紹，說這是他們的負責人劉總。劉總四十左右，身材微胖，笑容溫和，目光裏流露出一絲驚喜：“老周說你很有才華，但是這麽年輕，我沒想到啊！”

    聽到“老周”，林琅心裏起伏了一下，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多謝老周的舉薦，我相信，這次合作會很愉快。”

    “必須合作愉快，這裏就交給你了。我相信老周的眼光。”麵對美女，劉總的目光裏，流露出一絲八卦和好奇。

    “老周”是周重光嗎？她迅速在腦海裏搜索姓周的客戶，朋友，發現再沒有其他姓周的人了。

    要離開了，劉總挽留吃頓便飯，林琅自然婉拒，說了句虛與委蛇的客氣話：“今天就不吃了，改天叫上老周一起聚一聚。”

    “他啊！是個怪人，不愛進城，就喜歡在村裏窩著。幾次叫他打牌都不來。”劉總埋怨。

    是他沒錯了。她的心一黯，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暗地裏揪了一把，驟然的疼。她淡淡笑了笑：“是啊！是個怪人。”

    回去的路上，聽革命紅歌也不管用了。她把車在路邊停了一下，拿出了手機，猶豫著。這件事不是一箱蔬菜一包口罩了，這是一個大人情，於情於理，她不能連句話都沒有，可是她要說什麽？怎麽開這個口？他做聖人，施恩者，高高在上，她要感激涕零？不卑不亢？還是劃清界限？他把這個難堪的問題留給了她。

    拿著手機盯了半天，剛放下，慧聞打來了電話，邀她過去一聚，聊聊民宿的事。

    她直奔慧聞家。慧聞已點好了餐，吃完飯，慧聞帶林琅來到書房。

    嗬！書房裏原來擺了一個工作台，現在竟然被做成了一個地圖沙盤，上麵有山有水，有村莊有小樹，做得惟妙惟肖，牆上還掛了一幅手繪的地圖，這陣仗，跟古代行軍打仗一般。

    林琅的目光馬上被吸引過去，好奇：“這是幹什麽？樓盤開盤？”

    “民宿啊！沙盤都給你搞出來了，我可是下血本了，景觀設計，就交給你了。”

    “真搞啊？你公司那邊呢？”

    “不扛了。損失慘重，扛不下去了。古人說，須要退步抽身早，晚了就出不了坑了。我得快刀斬亂麻。”

    “這麽嚴重？”

    “兩套房子我都掛中介去賣了，先把虧空和賠償補上，這邊說做就做。危機和機遇並存，旅遊業這一下被打扒了，但我覺得短途遊近郊遊有搞頭，民宿做起來。”

    林琅認真觀察了一番。沙盤上是位於半山腰的一個空心村，零零散散十幾戶，八十年代的土坯房，被農田，竹林，群山環繞。慧聞的意思是，參考杭州法雲安縵酒店的風格和模式，打造一個具有西北民居特色的民宿。林琅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副畫麵，忍不住沉吟道：“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原來就是這樣的景致，慧聞，你太會選地方了。”

    慧聞挑挑眉：“那當然了。姐出手一向穩準狠。這些房子我已經簽了二十年租約，現在已經開始修繕裝修，都是按照傳統工藝，土牆瓦頂，保持原貌，地板用石材，保持風格完整和自然的前提下，所有客房都要配備了舒適的地暖、空調和無線網絡設施。內部裝修效果圖我等會兒發你，你可以參考風格。”

    林琅不知不覺被慧聞的這股熱情感染，全身似乎有一股熱血在竄跑，心裏燃起熊熊鬥誌，若有所思地說：“我腦海裏好像已經有了一幅畫麵，你等著我。”

    倆人又交流了一些想法，敲定了這件事。回到客廳休息。

    慧聞沏茶，看了看林琅，說：“你好像有心事？”

    “我升職了。設計部總監。”她的臉上卻並沒有一絲喜色。

    “這不是好事嗎？應該慶祝啊？你得請我們吃飯。”

    “可是，這個職位有點勝之不武，讓我很不自在。”她給慧聞講了升職的始末，末了，陳詞總結道：“我希望每一個機會來得都光明正大，每一份成果都擲地有聲，我希望我簽下這個項目，獲得升職，都是我實力所歸，不想這一切是靠男人靠關係得到的。”

    “你這也太矯枉過正了，想多了。千萬不要被獨立女性這個標簽綁架了，獨立是套在女人身上最大的枷鎖。獨立不代表你是超人，人不是萬能的，無論男人或者女人。做什麽事，有人搭把手，扶一下，就成了，事半功倍，不是很好嗎？再者，你的思維要轉變一下，何以見得他是用自己的人脈在幫你呢？也許，你才是他的那個人脈，他隻是在幫自己的老友找設計師，你是幫了他們。”

    林琅笑了：“你這刁鑽的角度成功安撫到了我。”

    “這叫王者思維。你當然是貨真價實，當之無愧，周重光那種年齡閱曆的人，你要是個小白，他能隻為那點兒女情長推薦你？你太高估愛情的力量了；還有對方集團那樣的資質，他們能隻看老朋友的麵子而選擇你？我又為什麽找你來做設計？絕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好親戚。我這個人你該了解吧？找工作，談合作，親情友情愛情在我這裏都不好使。”

    “那我，還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表示感謝呢？”

    “要啊！說到底你們也沒有因為什麽大事撕破臉麵，我也不清楚你們分手的具體原因，但是，和前男友保持良好的關係，也是一種胸懷和智慧，妹妹，格局要大。”

    林琅聽了慧聞的話，頓時神清氣爽，有了底氣，馬上到室外撥通了周重光的電話。電話鈴聲響了一聲，兩聲，三聲……，他竟然沒有接。

    她懊惱地回到室內，氣呼呼道：“他竟然不接我的電話。”

    慧聞慵懶地抬抬眼，看到林琅沮喪的樣子，故意調侃道：“也許對方正在開會，正在開車，正在會新的女友，做不可描述的運動，不方便接。”

    “楚慧聞，你這張嘴，天天的殺人放火，要遭報應的。”林琅咬牙切齒。

    楚慧聞看著林琅小女人患得患失扭捏糾結的樣子，哈哈大笑。

    回到家洗漱完畢剛剛躺下，周重光的電話回過來了。母親和雅雅都睡了，她悄悄起身到陽台，等它響了一會兒，才接起來。

    電話裏有隱隱的音樂，像是在車裏，他解釋道：“剛才在開車，不方便。”

    時隔半年，身邊的世界翻天覆地，再聽到他的聲音聲音，有一種隔世之感。

    她悄悄清了清嗓子，說：“呃！嗯！我是想，謝謝你！福禧酒店的設計，謝謝你的舉薦。”

    他像是知道她心裏的擰巴，說出的話和慧聞如出一轍：“你不要有什麽心理負擔，他們找不到合適的設計師，其實，也是在幫他們解決問題。我相信你能做好。”

    “放心吧！”她沉默了數秒，又說：“還有菜和口罩，謝謝你！”

    “那當時為什麽不打電話感謝？”這個人真是，剛才還善解人意，接下來就問出這樣讓人難堪的問題。

    “呃！我！”她遲疑了一下。慧聞說和前任保持良好的關係是一種智慧，豁出去了。她小小地開了個玩笑：“我可能怕互通電話會傳染病毒吧！”

    並不是任何問題都需要回答的。她想。

    “你總是這麽謹慎。”他在電話那頭無奈地笑了笑，帶了一絲怨氣。

    “疫情防控，特殊時期，謹慎點兒好。”她和他說著兩套語言體係，又像是一語雙關。

    “好！注意防護，照顧好孩子，早點休息！”他先說了結束語。

    “晚安！”

    她掛了電話，走到窗邊，窗外是萬家燈火，毛絨混沌的一團月亮，城市的夜空沒有星星，天空晦暗不明。夜的光影如同夢境，她有瞬間的惘然，不知道那場風花雪月已經如夢一般結束了，還是此刻，她依然混沌在夢中沒有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