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你比我們都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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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該19年年底交房的芳菲苑四期因為疫情緣故,拖到了四月份終於交房。林琅去收房,小區的綠化在春季裏更顯盛景,柳綠花紅四月天,她置身其中,心曠神怡,覺得空氣都是甜的。

    入戶門掛著一個大大的中國結,透著喜慶。推開門,陽光滿堂,灰撲撲的毛坯,在她眼裏也是金碧輝煌。她馬上給夭夭打電話,想讓她幫忙聯係幾個裝修工人,至於裝修設計,是觸類旁通的事,她也懂一點點,打算親自操刀。

    夭夭接了電話,聲音有氣無力,懨懨地說:“那個破公司,好幾個月都沒發工資了,我辭職了。不過,我有幾個關係不錯的裝修工人,可以介紹給你。”

    夭夭的手機背景音傳來隱隱回音,她是躲在醫院的步梯間打的。冷不丁一個護士推開樓梯間的門,打算從這裏下樓,看到她,順口就說:“你不是302床的家屬嗎?他正找你呢?”

    林琅聽到了,關心問了一句:“你在醫院?誰生病了?”

    夭夭也沒有刻意隱瞞,說:“齊麟生病了,我在這兒陪他。”

    “什麽病?沒事吧?”

    “應該沒什麽大事。先不說了,他叫我了。等你設計好了,我幫你聯係那幾個師傅。”夭夭匆匆掛了電話。

    夭夭回到病房,齊麟一隻手打著點滴,另一隻手正在玩手機,和人組隊打遊戲正熱火朝天。

    “你找我?餓了嗎?”

    “沒有啊!”

    不經意一扭頭,主治醫生在外麵悄悄招手,示意夭夭出去。

    夭夭心領神會,隨著醫生來到診室,醫生的眼鏡往下滑,低頭打量了她幾眼,又把眼鏡推上去,指著一張片子,嚴肅地說:“你看。”

    陶夭夭煞有介事地看了幾秒,皺皺眉:“醫生,我看不懂啊!他到底啥病?您直說。”

    齊麟最近常感覺頭疼,那天去打籃球忽然頭痛嘔吐,正好單位組織體檢,查出顱內占位性病變,就來神經外科複診,做了許多檢查,搞得夭夭心裏七上八下,齊麟倒是個樂天派,反倒安慰她,說他是神獸,能帶來幸運和安康,避除厄運和不詳,怕什麽?

    醫生說:“別緊張,腦瘤,腦瘤的治療技術現在還是比較成熟的。”

    一聽腦瘤,夭夭的心一揪:“良性惡性?”

    “別緊張,惡性腦腫瘤並不可怕,有一些是能夠完全治愈的,他這個就屬低級別的膠質瘤,一級二級的腫瘤,這種情況下腫瘤的惡性程度不是非常的高,腫瘤有些邊界還算比較清楚的。通過及時的手術治療,並且輔助手術以後的放療化療,部分患者能夠治愈,患者五年的生存率達到80%以上,有一些能夠終身不再複發。”

    專業的術語,陶夭夭聽不太明白,但聽到“能終身不再複發”,恍惚的眼神亮了一下,重複道:“終身不再複發,終身不再複發?真的嗎?”

    醫生很為難,清清嗓子,謹慎道:“我是說,部分患者,隻要配合治療,還是有希望的。”

    “配合配合,肯定配合。”

    “好,我盡快確定治療方案,給患者安排手術,你們也準備一下。”

    “我們要準備什麽?”陶夭夭一時沒反應過來,想起來孕產婦要提前準備待產包,以為也要給齊麟術前準備一些生活用品,所以想問的更詳細一些。

    醫生無奈地扯扯嘴角,解釋道:“首先患者要做好心理準備,你是他愛人吧!你先把病情跟他聊聊,讓患者保持樂觀,隨後我也會跟他再溝通一下,其次……”

    “還有什麽?……”陶夭夭忽然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道:“手術費是嗎?醫生,這個病,得花多少錢啊?”

    “這個不好說啊!首先必須看腫瘤的性質,如果腦腫瘤是一個良性的腦膜瘤或者垂體瘤,那麽總體的治療費用大概在五萬左右,病人就可以得到比較好的治療,但是如果腫瘤是一個惡性腫瘤,比如像他這個膠質瘤,總體的治療費用就可能很高,費用可以達到十萬甚至幾十萬。”

    “啊?好。”那個張大嘴巴的吃驚表情凝固在臉上,然後漸漸鬆弛,消失了。

    她走出診室,來到病房,齊麟已經睡著了,就隨便一歪,頭偏不在枕頭上,兩腿也保持著奔跑的姿勢,像是快下課時隨時準備跑出教室的小男生。她把他的手放回被窩,把被子掖好,給護士交代了一下,獨自離開了醫院。

    夭夭來到慧聞家時,林琅正好也在,兩人麵前放著圖紙,貌似正在談工作。見到夭夭,林琅有些意外:“你不是在醫院嗎?齊麟沒事了?”

    夭夭點點頭,又搖搖頭。

    剛才她已經把微  信裏的在貸款公司上班的人拉出來問了一圈,貸款雖然放貸很快,但利率很高,她實在承受不起,肉痛,再把朋友圈和通訊錄裏的好友翻了個遍,能拿出這筆錢且有可能借給她的人,更是寥寥無幾,大概隻有慧聞了。她拿著房產證,硬著頭皮說明了來意。

    慧聞聽完,和林琅麵麵相覷。

    “這麽嚴重?”林琅心生惻隱。

    夭夭點點頭。

    “他還這麽年輕!”慧聞唏噓。

    這話一說,夭夭心裏的一處缺口馬上全線崩潰,淚水刷的一下就淌下來,聲音哽咽:“對啊!他這麽年輕,我不想他死。慧聞,你一定要幫幫我。”

    同情歸同情,慧聞時刻保持理智,遞紙巾給她,問:“他家人知道了嗎?”

    “還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管的。”夭夭歎氣。

    齊麟的身世比陶夭夭還悲慘,從小父母離異,兩邊都不要他,撫養權在父親那兒,父親是個賭徒,饑一頓飽一頓,可怕的是脾氣暴躁,輸錢就打人,竟然還有女人再嫁給他,父親再婚後,幹脆把他扔給前妻,親媽早已再婚,一開始還好,過了兩個月,父親不付撫養費,親媽和繼父都不樂意了,又把他送回父親家,如此踢皮球好幾年,走哪裏都寄人籬下,稀裏糊塗謹慎小心地長大了,他從十五歲就勤工儉學自己掙錢,考上大學後的全部費用都是自己寒暑假和周末掙的,平時也很少回去,親情就像一根細細的繩子,早已被磨斷了。

    這些身世,慧聞林琅她們隻知道一些皮毛,夭夭從來沒有細說過。聽罷都大為吃驚,這樣的家庭出身,難得齊麟性格開朗陽光,也是造化。

    借錢的人最怕拒絕,尤其是陶夭夭這樣的人,開口借錢,已經在心裏一再篩除人選才下了決心的,但是,慧聞猶豫了,她看看林琅,剛剛付給林琅一筆設計的預付款,這是她一貫的原則,如果和熟人朋友做生意,絕不白嫖占便宜。預付款倒是小數,這兩個月她把兩套房子掛在中介,一套已經賣了,錢剛剛拿到,但對於投資民宿來說隻是杯水車薪,她已經找銀行的朋友幫她做貸款了,細究起來,多少有錢人,不過是一個金光閃閃的空殼子,她有什麽理由拿出幾十萬給一個不相幹的人呢?齊麟於她而言,隻是好友的男朋友,隔了一層,同情歸同情,但有限。

    “夭夭,這個事,還是先讓他家人知道,由他們商量之後再做決定,你們現在還沒結婚,你沒有義務,不要這麽大包大攬自己扛,也不要四處借錢。”慧聞一改過去的刻薄,口氣盡量溫和。

    夭夭越聽越失望,慢慢地,淚水的浮光再次在眼裏凝聚,她急切地解釋:“我不是借,我拿房子抵押。”

    “我正想提醒你呢!不要拿著房產證四處借錢,抵押,貸款,免得有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房子是你省吃儉用買來的,是你的棲身之所,保值升值的意義是相對於幾套房子的人來說的,你隻有一套自住的房子,動不動就變賣房產,蠢!”

    陶夭夭正心急如焚,聽到楚慧聞這樣高高在上的訓導她,還罵她蠢,頓時又屈辱又氣憤,脫口而出:“就你冷靜理智,我是戀愛腦,是蠢貨,行了吧!無情冷血李莫愁。”

    “你怎麽罵人呢?”

    “你先罵我的。”

    林琅見勢不妙,這兩人要吵起來,她坐得離夭夭近,就拉了拉她的胳膊,示意她別說了,陶夭夭已經刹不住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連林琅也擠兌:“你戳我幹啥?你怎麽不戳她?我知道你們倆一個鼻孔出氣的,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你們那副做派,你們都會愛自己,隻為自己考慮。楚慧聞,看起來灑脫,其實瞻前顧後,前怕狼後怕虎,明哲保身,生怕自己受一點傷害,生怕自己多付出了一點,你們其實比誰都懦弱、自私、貪心,什麽都想要,什麽都得不到。也許我在你們眼裏很愚蠢,但是我心裏很清楚,我想要什麽,我為的是我這顆心,無論什麽時候,都能問心無愧,你們笑我傻,可是我覺得,我有的東西,可能是你標榜的、卻恰恰沒有的,冒險,也許是勇敢,愚蠢,也許是真誠,因為我不怕失去什麽。”

    慧聞聽著這一番強詞奪理的蠢話,氣極反笑,譏諷道:“狗咬呂洞賓。”

    林琅則尷尬無比,她本來還私心裏想著借一兩萬給夭夭,沒想到莫名其妙惹火上身反被咬了一口。陶夭夭說完,昂著腦袋,像個公雞似的出了門。

    慧聞仍餘怒未消,小聲嘀咕道:“神經病。”

    忽然安靜下來,偌大的別墅客廳裏靜得可怕,林琅平了平氣,回過神來,還是不放心:“我還是去看看吧!”

    慧聞氣急敗壞地點了一根煙:“你去醫院看看情況再說吧!x!我冤不冤啊?我得冷靜冷靜,都被她罵得懷疑人生了。”

    “誰不是呢!”林琅苦笑了一下,拿起車鑰匙。

    別墅區曲徑幽深,等林琅開車到大門口,陶夭夭才等到一輛出租上了車。林琅開著車緊隨其後,來到了醫院。

    夭夭剛才口不擇言發泄一通,冷靜下來無比懊悔,再想到齊麟的病,一時心煩意亂,進了病房見到齊麟,就撲到他懷中就哭了起來。

    夭夭走後醫生過來跟齊麟已交流過病情,齊麟已做好了充分心理建設,能夠樂觀麵對了,看到夭夭哭得這麽傷心,知道她是為自己擔心,心裏感動又心疼,反過來安慰她:“是不是醫生嚇唬你了?放心吧!一時半會兒死不了,配合治療就好。”

    “可是,可是……”夭夭的心揪成一團,哭得氣結。

    林琅在門外看著這一對苦人,也忍不住潸然淚下,瞬間原諒了夭夭剛才的莽撞,她走進去,輕輕地攏住了夭夭的肩,夭夭一抬頭,看到是林琅,又委屈又羞愧,又抱住她的腰哭了起來。

    “慧聞讓我過來看看情況,問清楚治療方案再商量。她最近確實錢不湊手,公司停擺,要做新項目,投資不少,還要在銀行貸款,她說能給你先勻十萬,我那邊,裝修也先緩緩,錢你們先拿著用,不夠的話,我有個朋友做貸款,看能不能免息。慧聞擔心你又病急亂投醫,把自己房子賣了。”

    夭夭聽到這話,更是無地自容,把頭埋得很低,口中含混不清發出嗚咽:“林琅,對不起!我是混蛋。”

    齊麟大吃一驚:“賣房子?為什麽要賣房子?”

    “就是這個傻女子啊!要給你籌醫療費,要抵押房子。”

    齊麟陷入巨大的哀痛和內疚中,緊緊地抓住了夭夭的手,也哽咽了:“你真傻!怎麽不問問我啊?”

    “問你有什麽用?你有錢嗎?我又不是不知道。”

    “我買過商業醫療保險,有墊付功能的那種。”

    “啊?”

    “我給你也買了一份,還沒告訴你。”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那份保險並不貴,他打算把它當生日禮物送給她,比起鮮花和蛋糕,他覺得夭夭更需要這樣實實在在的安全感。

    夭夭驚詫,這人生的起伏來得太突然,她忽然一拳捶在他肩頭,又哭又笑:“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啊?害我剛才在慧聞麵前好丟臉,她不肯借錢,還訓我,我就把她罵了一頓。”

    “啊?你罵人?”齊麟瞠目結舌。

    林琅看著這一對,忽然心生羨慕,這麽赤城坦蕩,無畏無懼的感情,帶給她一股莫名的力量,現實中看慣的是背叛,欺騙,算計,一邊深情著,一邊驕傲著,一邊試探著,一邊靠近著,一邊甄別著,一邊否決著,最後身心俱疲,兩敗俱傷,她何嚐不是如此。

    她像姐姐一般,給夭夭擦了擦眼淚,又拍了拍她的肩:“好了,照顧好齊麟,聽醫生的話,有事,還是要給我們打電話。”

    夭夭送她下了樓到停車場,林琅上了車,車子啟動,夭夭抹著眼淚對她揮手,她又搖下車窗,說:“其實,我覺得你剛才罵得特別好,真的。”

    “還說?我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了。”夭夭捂臉扶額。

    “真的,你比我們都勇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