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看哪零星落唆，唯見那月兒彎.......”

    童謠迅速轉頭回來，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口中念叨著唱片裏的詞，在譚初豪的陪伴下，緩緩而來。

    他的個子適中，有著棱角分明的臉頰，他的雙眼冷峻，透著睿智，淺啡色的工整的中山裝，讓他的身體才挺拔，凜然的氣質，倒是把身邊的倜儻的譚初豪襯的黯然失色。

    童謠見了老者，竟然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傻傻地看著，一時忘記說話。

    譚初豪趕緊介紹：“童......小姐，這位是餘爺爺。”

    童謠眼前總是閃現那個身穿國......民........黨少校軍服，英武俊朗的軍官，那個人的影子，跟眼前這位白發蒼蒼的老者重疊在一起，眉目之間沒有變化，隻是平添了無數條藏滿歲月滄桑的皺紋，她童謠眼睛一熱，語調有些哽咽：“終於......找到你了。”

    那位老人站在那裏，凝視著花園前的搖椅，微微點頭頭：“她.......還好吧？”

    “奶奶什麽都不記得了........”童謠的淚不爭氣地流，“她記了一輩子，到了現在，到了現在，她什麽都不認識了.......”

    老人點點頭，抬手在童謠的頭頂輕輕拍了一下，像是安慰一個苦惱的嬰孩：“好了，不哭了、不哭了，現在好了，一切都好了......”

    童謠抬手摁住口，還是忍不住抽泣，譚初豪上前來，抬起胳膊，輕輕攬住童謠。

    童謠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把頭伏進譚初豪的胸膛裏，低聲嗚咽起來。

    老人緩緩到了奶奶身邊，在搖椅前的椅子上坐下來，俯身低頭，凝視躺在搖椅裏的奶奶，眼神裏滿泄的憐惜。他就那樣看著，一動不動，時間好像都在他的身邊靜止，他就那樣靜靜地望著奶奶，眼裏是幸福，是滿足。

    一曲完結，奶奶緩緩睜眼，看見眼前有一個人，嚇了一跳：“你是誰？”

    “故人——”已經成為老爺爺的舒桐說。

    奶奶舒桐，輕輕搖頭：“我不認識你呀？”

    “你認識我，很早之前就認識。””

    “很早之前？多早？”

    “那年你五歲，我十三歲。”

    “五歲、十三歲？是小孩子呀。”

    “是呀，所以，我們算是故人吧？”

    “呃......”奶奶認真看舒銅，看了好一會，輕輕搖搖頭，“真的是抱歉，我還是想不起來你是誰。”

    “那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吧......”舒桐說著，從袋子掏出一塊潔白的絹帕，捧在手中，遞到奶奶麵前，他顫著手指，一層一層揭開絹帕，潔白的絹帕裏，放著半枚斷裂的玉石戒指，舒桐舉在奶奶麵前，問，“記得這個不？”

    奶奶伸手，拿過絹帕中的半枚戒指，仔細看，認真看，然後還給舒銅，輕聲說：“為什麽有半截？”

    “奶奶，因為您也有半截.......”童謠奔過來，拿過奶奶胸前放著的那個醬紫色的盒子，打開，從裏麵拿出另外半枚戒指，遞到奶奶手裏，“您看，奶奶，另外半枚在您這邊呢。”

    奶奶沒有看，直接把戒指放進盒子裏：“我知道啊，你不要亂動這些動西，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

    “奶奶.......”童謠急的喉嚨冒火。

    譚初豪一把拽過童謠，附在她耳邊，輕聲說：“我們走吧，讓爺爺自己解決。”

    童謠無助有焦躁地點點，站在譚初豪身邊，手心裏都是汗。

    舒銅依舊保持著足夠的耐心，拿過盒子裏的戒指，和自己手裏那半枚戒指並在一起，斷裂的縫隙吻合在一起，嚴絲合縫地合攏，成為一個完整的扳指。

    舒銅把合攏的戒指放在掌心，遞倒奶奶麵前，溫柔地說：“曼妮，你看，你的戒指和我的戒指何在才是完整的。”

    奶奶驚奇，望著扳指，問舒桐：“這是誰的物件？”

    “這是先生的。”

    “先生是誰？”

    “先生是你的父親，也是我的老師啊。他最喜歡這個玉石扳指，因為這上麵刻著‘玉碎.魂存’四個字，他說人就應該像玉，雖碎而魂在，當是大丈夫所為。”

    “豈得棄本宗而逐他姓........ ”

    “所以，先生在江城監獄選擇玉碎，我親眼所見，也是元凶。他犧牲前說的最後八個字是：‘玉碎魂猶在，笑等日月新’！”舒銅渾濁的眼底，開始變得暗紅，是欲哭無淚的悲憤。

    童謠還能記起那個場景，老者將手掌拍在厚實的木椅上，手上的扳指斷為兩節，他趁機摸出少校軍官腰間的手槍，對準了自己的鬢角，他大叫出了八個字：玉碎魂猶在，笑等日月新， 血濺出來，染紅了扳指.......

    童謠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臉，身體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玉碎魂猶在，笑等日月新’........”奶奶重複著舒銅的話，把手指放在戒指上，輕輕摩挲，苦苦想，不得所蹤，她搖頭：“我.......父親有扳指嗎？我如何想不起來？”

    舒銅眼含溫情，繼續說：“在課時，如果我有錯誤的地方，先生喜歡用帶著扳指的手指敲我的頭，你還記得嗎？”

    奶奶冥神苦想，搖搖頭：“有這樣的事情麽？”

    舒桐雙眼包含著深情和足夠的耐心，繼續誘導：“曼妮，有關這個扳指，有很多趣事呢，你再想想，那年的春天，我帶著你去花園裏看玫.......瑰花，被先生抓到，先生讓我背《滿江紅》，我背不出來，先生打的很重。

    我哭，你說：小桐哥哥，明天我就把他的扳指偷出來丟江，父親就再也不能打你了.....”舒銅說著，笑了，眼裏卻隱隱含著淚光。

    奶奶凝視舒桐滿是皺紋的臉，凝視許久，苦苦沉思，之後緩緩搖頭：“我........不記得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很久很久之前的事，那個時候，你五歲，你是先生的女兒，他背著你到舒宅，做我私塾先生，你最初怕我，總是避的遠遠的。

    有一次，先生，出了遠門，把你鎖在屋裏，你哭了好久，我從窗戶裏塞了一塊劉記的魚餅給你，你立刻就不哭了，你說，小桐哥哥，這個魚餅真好吃.......”說到這裏，舒桐卻想哭，他背過臉去，深深吸一口氣，繼續說，“所以，每次你不理我了，我就說帶你去劉記買魚餅，你就笑了。”

    奶奶附和舒桐：“是啊，劉記的魚餅很好吃，彈牙，沒有腥味。”

    “你記得了？”舒桐喜悅。

    “記得什麽？”奶奶困惑。

    舒桐歎一口氣：“你記得舒宅嗎？”

    “舒宅？舒宅是哪裏？”

    “舒宅是我的家啊——”舒桐失去了耐心，臉上帶著一股恐懼和急迫，“在舒宅，我交給你一個盒子，我跟你說，你要出城，到魚港灣去找馮掌櫃，把盒子裏的東西交給他；我告訴你，那是你的父親，我的先生他在犧牲之前留下的最後的遺言，你接了信，讓林副官陪同出城，你還記得嗎？”

    奶奶的眼神依舊茫然。

    舒桐老爺爺的眼神依舊憐惜，像是對著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曼妮，我是舒桐，我是你的小桐哥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