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浮生若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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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蠶躲得百年劫,幻夢終無醒來時】
臨行前塔拔將蜜芽托付給果略,如果自己不能回來蜜芽就要果略費心撫養長大。果略毫不推辭,並且執意要叫上社中所有青年一同前往為塔拔助陣,畢竟這是全社人生死存亡的大事,怎好讓仡羋塔拔一家承擔。
仡羋塔拔推辭道:“果略,如果對方養的確是金蠶蠱,其他人去了隻是送死,不但不能幫忙反而成了我的掣肘。如果不是金蠶蠱我自然可以應付,大家去了也無意義。我不能用這麽多青年的性命冒險,而您更要替我照顧蜜芽,社中的事情還要您主持,因此更是去不得。”說罷,轉身便出了寨子。
仡羋塔拔和若夢走到半路,卻見果略帶著四五個精壯的苗族小夥子從後麵趕了上來。仡羋塔拔氣道:“不是說好不來嗎,蜜芽呢?”
果略連跑帶趕,氣喘籲籲地說道:“蘭都照顧著呢,我始終放心不下,所以過來看看。這四個小夥子全都是黑社裏悍不畏死的之尤①,黒社的事情都交給理老和果敘去處理了,我一把年紀又是果略怎麽能讓一個塔答單獨去,反正我們都想好了你也不用多說了。”回頭再看幾個年青人,卻都是一副目瞪口呆模樣,癡癡傻傻的樣子死盯著若夢。
烏吞果略順著幾人眼神望去一眼看到若夢,一時間也是有些發愣,但到底年紀大了定力強了許多,立刻知道自己失態咳簌一聲化解尷尬,說道:“這不是安佳嗎,幾天不見怎麽變了個人似的,我都有些認不出來了。”
緊接著,烏吞果略回手給了四個青年每人一巴掌,罵道:“沒出息的東西,知道幹什麽去嗎?”四個輕年立刻回過神來,卻仍低著頭偷眼去看若夢。
一行人繼續向萊蕪金花家行進,四個青年小夥都尋思著要與若夢走得近些,互相推擠著保護在若夢四周,烏吞果略看在眼裏不住地搖頭。
來到萊蕪金花家近前,卻見庵勿果略帶著二十多人簇擁著萊蕪金花站在那裏等著仡羋塔拔。
庵勿果略長得又黑又胖,小眼大嘴,塌鼻突額,滿臉橫肉,見到烏吞幾人果然來了便問道:“烏吞果略,我們社裏有人看到你帶人過來,我特意前來迎接。怎麽樣?看來你是打算接受我的提議嘍。”
烏吞果略怒道:“仡萊庵勿你少放屁,你收買蠱婆施蠱害人,這筆賬一定要算清楚。”
庵勿果略冷笑一聲說道:“笑話,你那隻眼睛看到我們有人施蠱害人,你有什麽證據!?今天你要是說不明白,你可就別想走!”
烏吞果略一時語塞,黒社中確實有人中蠱,但是如何中蠱都沒有搞清楚更別提證據。說是仡萊庵勿派人施蠱,隻是根據之前事情的推測,現在對方死不認賬反受其製。
烏吞果略用求助的眼神看著仡羋塔拔,仡羋塔拔此次本是與萊蕪金花對談,卻沒想到變成兩位果略的對話。這個烏吞果略也太是口快心直,不知道迂回變通,真是給自己出了一個大難題。
正在冷場的空檔,本來站在塔拔身後的若夢繞過眾人走到當中。仡萊黒社眾人看到若夢,不禁有些心搖神馳,定力稍差一點的兩眼直勾勾發愣,站在那裏木樁一樣。
萊蕪果這小子最是一個癡漢,兩隻賊眼不住上下打量,喉結湧動大口地咽著口水。若夢刻意與他對視一眼,萊蕪果立刻變得神魂顛倒。隻聽若夢柔聲問道:“你到來說說是怎麽回事?”
此時,若夢已將萊蕪果的六覺控製。眾人都是聽到若夢這個美貌女子在問話,可是聽在萊蕪果耳中卻是母親萊蕪金花的聲音要他細細道清原委。
隻聽萊蕪果尖細的聲音衝著若夢嘿笑兩聲道:“那日你母親到我家中,我見她十分受看,若有女兒定然也是容貌嬌美,於是便道你們黒社附近去尋找。路上遇到一個美貌女孩,我便上去和她尋開心,沒想她卻嫌棄我長相難看。回家我和媽媽說了,媽媽十分生氣,給了我一包金蠶屎,叫我夜裏尋到她家放在水缸裏,沒過兩天她一家四口全部死光。
後來,我好不容易又有找到你,你可卻是美死個人了,我定要和你做了夫妻一起睡覺。沒想半路出來個攪局的老頭,真是氣人。於是我將金蠶屎撒在石頭上,打那個老頭,那老頭果然中了蠱毒一命嗚呼。我想,沒了老頭攪事情你就該從了我,可你也太不識抬舉,竟然打我耳光。
從小到大媽媽都沒打過我,你敢打我我就下蠱毒你。後來我也後悔,畢竟還沒和你睡過覺呢,沒想到你不但沒事還變得這麽漂亮。這次你自己來了,一定要和做我老婆,和我一起睡覺,我肯定好好待你。”這萊蕪果說出話來聲情並茂,時而咬牙切齒,時而盡露貪婪下流的色丕像,看得仡萊庵勿都覺得煩惡。
眾人聽他如此狠毒任性,一念之間便要施蠱害人,而且言語如此下流粗俗,全都嗤之以鼻,就連仡萊庵勿這等強硬卑鄙之人都麵現不悅之色。
萊蕪金花平常對兒子十分寵溺,但見他經人一問連如此醜事都說得一清二楚,在眾人麵前丟盡了臉麵,真是沒出息到家,不由大聲嗬斥道:“住嘴!”
萊蕪果聽覺受控,其他人的話根本聽不見,隻聽若夢繼續問道:“這些天的事情又是怎麽回事你細細講一下?”
萊蕪果便又繼續答道:“庵勿果略說了,你們仡羋黒社太不聽勸,要讓你們吃點苦頭。媽媽便叫我拿著她頭上的金花在你們寨子裏走上一圈,你們就會有人中蠱。”
話說到此處,仡羋庵勿趕忙衝出人堆封口。上去就給了萊蕪果一個耳光,打得他口鼻出血牙齒折了兩顆,話也說不清楚。
仡萊庵勿指著萊蕪果破口大罵道:“狗仔,你為何沒來由地誣陷本果略。”
萊蕪金花十分護犢,看到兒子被打異常惱怒,但自己兒子有錯在先丟盡顏麵,隻能將一腔怒氣壓了又壓,一把將兒子拽到了身後。
烏吞果略得了道理豈能放過,大笑一聲指著仡萊庵勿說道:“仡萊庵勿,我們都是三苗後裔,十二宗支的族人。無論如何都是自家兄弟,你怎麽如此狠毒放蠱傷害自家兄弟,現在人證在場看你如何抵賴!?”
兩位果略正在爭論不休,一旁萊蕪果卻忽然委頓倒地。萊蕪金花急忙上前查看,卻見萊蕪果口鼻之中血流不止,眼見活不成了。
萊蕪金花慘叫一聲,指著仡萊庵勿道:“你殺了我兒子,我要你償命!”
仡萊庵勿後脊一陣冰涼,心道自己隻是打了那小子嘴上一拳讓他不要亂講,用力也不算猛怎就那麽不禁打,一拳就能被打死。仡萊庵勿不能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拳頭,立刻跑到跟前查看情況。
人受傷之所以能夠自愈,皆因自身感知到傷情並進行調節,是天生便有的自我保護。人在生氣、衝動或遇危險之時血脈噴張、青筋暴突也是身體自然做出的反應。這一切都源自於人腦對環境的感覺和判斷。
萊蕪果視、聞、味、觸、嗅、知六覺皆被若夢所控,雖然隻是口鼻受損的小傷,但卻不能正確感知,全身血液玩命一樣向傷處湧去,一開始隻是涓涓細流,到得後來便如大壩決堤一般堵也堵不住。
萊蕪果年紀輕輕便作惡多端,枉害人命並讓若夢受盡折磨,若夢悄然施為暗地裏結果了他的性命,於情於理都是大快人心。更何況仡萊庵勿也不是個好東西,讓他背此罪名再好不過。
這邊萊蕪金花卻未曾想到自己過錯,隻道仡萊庵勿失手殺了自己獨子,連帶在場之人皆有甘係。
萊蕪金花生相醜陋,頭腦卻極為靈光,煉蠱禦蠱之術一學就精。二十多歲年紀之時,犯愁沒有男人看上自己,便用同心蠱迷了高秉這個憨直的漢人,又給他改名萊蕪秉。萊蕪秉與這醜婆娘隱居深山成天耕牛一般什麽都做。
萊蕪金花唯有一子萊蕪果卻是她天大的快樂,成天心尖血肉一樣捧在手上,嬌慣出一副乖戾脾氣。萊蕪金花本就是個生性陰狠的主兒,今日定要以血還血!
萊蕪金花退後兩步拔下頭上金釵,狠命往自己心髒上戳了下去。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難不成喪子之痛已讓萊蕪金花產生了輕生的念頭?
更加驚奇的是萊蕪金花一滴血都沒留,反而那隻金釵卻漸漸透出鮮血的顏色。隻是片刻,金釵的外形便發生了變化。
金釵的釵頭本是一朵寸許長的花苞,花瓣包裹得嚴嚴實實,現在卻眼見著慢慢打開,仿佛因飽飲鮮血之後得到了充足的養料而怒放。
仡羋黒社眾人正在留心觀看金釵的變化,卻聽若夢小聲提醒道:“大家小心這是蠱蟲正在‘血契’。”
仡羋塔拔也小聲說道:“血契直接用心血,還沒見過這麽個方法,看來萊蕪金花是拚命了。這個蠱蟲嗜血亮如此之大,肯定非同尋常。”
金釵外層的花瓣已然全部打開,裏麵卻沒有花蕊而是趴伏著一隻金色的胖乎乎的肉 蟲。
仔細查看,肉 蟲的身側長著兩排金色的短而尖的小腳,而那六片花瓣就是他的六片金色翅膀。這家夥將嘴上的金針從萊蕪金花胸口緩緩抽了出來,扇動著翅膀一陣踉蹌笨拙地飛落在地上,昂起上半身直勾勾地盯著若夢。
仡羋塔拔雖然未曾見過這種蠱蟲,但看它金燦燦肥碩的身軀也能猜到,這就是傳說中的金蠶蠱,不由得失聲叫了出來。
萊蕪金花捂著胸口半倚在樹上,麵無血色卻不住地獰笑道:“對,金蠶蠱,剛剛血契過的金蠶蠱,你們一個都別想活。金花,來呀,把他們都殺了,先殺了那個仡萊庵勿。”沒想到萊蕪金花一出手卻是急著要替兒子報仇。
金花若有靈性一般,扭頭看了萊蕪金花一眼,又緩緩扭過頭盯著若夢,似乎能夠感受到若夢的威脅。
此時,仡萊庵勿聽到萊蕪金花要讓蠱蟲先殺了自己,已然是氣得七竅生煙。他從一名本社青年手中搶過一把短刀,輪圓了便向金蠶蠱蟲身上砍去,口中喝道:“殺我,就憑這麽一個蠢物嗎。”
短刀砍到金蠶蠱蟲身上火星四濺,仿佛砍到一塊生鐵。這一刀使上了十成力氣,反震得仡萊庵勿手臂發麻。
金蠶蠱蟲吃了一刀未受任何損傷,但已激起十分憤怒。隻見它震動翅膀緩緩飛起,將口中金針直對著仡萊庵勿。眾人正不知它下一步有何動作,它突然身形一閃化作一道金光從仡萊庵勿胸前洞穿而過。緊接著又是金光一閃,仿佛一道金色閃電一折而回直奔若夢而去,其速度之快與肥胖的身軀極不相稱。
若夢心念敏捷,雙手合十對著金蠶蠱蟲,將所有精力集中在金蠶蠱蟲身上。隻見蠱蟲停在若夢三步遠的半空,上下翻飛團團亂轉始終找不準方向。
萊蕪金花也不是易於之輩,片刻已經明白若夢並非普通人,於是悄悄從懷中取出一個木匣。打開匣蓋,裏麵靜靜趴付著一隻碧綠色的蟾蜍,一動不動仿佛翡翠雕成。
萊蕪金花狠了狠心,將食指咬破艱難地擠出一滴鮮血滴在蟾蜍口中。蟾蜍飲了鮮血仿佛意猶未盡,瞪著兩隻圓眼盯著主人。
萊蕪金花實在是無血可出,金蠶蠱蟲拔針時雖然已將她傷口封上,但是大半鮮血已被吸走,擠出一滴血來也已經十分勉強,緩了半天才有力氣睜開眼睛衝著蟾蜍搖了搖頭。
這隻蟾蜍就是萊蕪金花的本命蠱蟲,雖然及不上金蠶,但也靈性十足。蟾蜍張開大口長出一口大氣,仿佛哀歎一聲,人性十足,轉頭從木匣一躍而出,蹲守在地上看著若夢眾人。
隻見蟾蜍憋足一口氣,胸腹漲得巨大約有自身兩倍,猛地蛙叫一聲,樹上葉片紛紛震落,若夢眾人隻覺耳鼓生痛頭脹欲裂。
仡羋塔拔懷中黑蛇仿佛受到驚擾,一下子興奮起來,自行滑倒地上昂首吐信對著蟾蜍挑釁。
蟾蜍與蛇本是天敵,仡羋塔拔知道黑草心意,咬破中指喂了兩口鮮血。黑草頓時精神大振,扭動身形滑向蟾蜍。蟾蜍也不示弱,連蹦帶跳贏了上去。
待到相距一尺距離,黑草口中突然噴出一股白色毒液。蟾蜍立刻倒跳一步避讓,毒液落在它身前的青石之上,嘶嘶冒著青煙,傾刻間青石竟被腐出拳頭大的一個小坑。
蟾蜍也不示弱,背上一個大膿包忽然爆出一股紅色粘汁射向黑草,黑草急忙鑽入草叢躲避,粘汁射在一棵小樹上瞬時燃起熊熊烈火。
兩隻蠱蟲都是以噴射毒液為主,一個是熔金消石,一個是燒灼肌骨。兩隻蠱蟲拉開架勢,誰也不敢輕易出擊,一時間對在那裏僵持不下。
若夢這邊也是進退維穀。金蠶蠱蟲意誌極強,一盞茶的功夫,飛行路線已經簡潔明了很多,已不似之前沒有蠅般亂撞,估計很快便能擺脫控製。
這金蠶蠱刀槍不入,來去如電,一旦脫困,瞬間便會傷亡慘重。而若夢始終沒有血契,自身能力大打折扣,勉強堅持這麽長時間已然心神大損。
左右無法,若夢將心一橫傳聲給仡羋塔拔道:“阿媽,這金蠶蠱蟲不但體若金鋼而且心意堅定,今日眾人勢難周全,唯有令我血契方能勉強一試,保得幾人算幾人。”
一聲“阿媽”叫得仡羋塔拔肝腸寸斷,若夢終究還是自己女兒!今日陷此絕境怎樣也要讓她得生,至於如何善後隻能脫困再想。 仡羋塔拔直接取出一柄小刀劃破手腕血脈,便要立刻進行血契。
若夢也早已準備妥當,在控製金蠶蠱蟲的同時分神將蟾蜍和黑蛇也控製住,讓兩隻蠱蟲在若夢血契的空擋同時攻擊金蠶蠱蟲。
此時,蟾蜍背上還剩下三個膿包,一股腦地爆裂開來膿液全部濺到金蠶身上,金蠶頓時燒成一團火球。黑草則不斷地向火球上噴射毒液,火球占了蛇毒竟然變成綠瑩瑩的顏色,懸在半空陰森恐怖。
若夢將塔拔手腕含在口中,鮮血不住的向咽喉湧去。甘甜凜冽的味道浸透若夢的五髒六腹,力量立刻從身體中噴湧出來,仿佛吸食的血液直接進入了經脈。
若夢閉著眼睛細細體味著暢快的感覺,他感到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無論是金蠶還是周遭眾人,隻要擁有生命都要臣服在她的腳下仰望。
金蠶被毒火灼燒得疼痛難忍,但仍然無法準確辨識方向。隻見一團綠瑩瑩的火焰兜著圈子越轉越快,幾名仡萊黒社的青年離得較近,幾滴毒火甩到身上,轉眼間傷口便被燒灼得露出森森白骨,痛得滿地打滾。
片刻間火焰被風吹熄,隻剩一團金光仍然越轉越快越轉圈子越大,仿佛平地裏掛起一團金色的龍卷風。雙方各有幾名苗人卷入“龍卷”之中,傾刻間血肉橫飛,被金蠶攪得支離破碎滿天血雨。
龍卷漸漸向若夢轉過來,黒蛇和火蟬這等小獸早已變成肉泥屍骨蕩然無存,全部人的希望隻在若夢一個人身上。
若夢仍然閉著眼睛,他摘下銀冠扔在地上,托著雙手任由黑亮的長發無風自動,迷人的姿態宛如神女下凡。此時,她正在金蠶的記憶中細細搜羅。
若夢看到百年前十萬大山的深處,一隻金色的小蟬在雷暴之中拚命掙紮,一名白須飄然的道長猶如天神巍然而立,口中念動真言勾引九天雷電,一道道粗大的雷電從天而降砸在金蠶的身上。
金蠶抵受不住雷電之威,鑽入地下十幾尺,天雷依舊追隨而至落在地麵,地麵之上一片焦黑。金蠶雖然躲在地下卻依然難抵天地間的莫大威能,由於受傷過重隻能用翅膀將自己緊緊裹住進入漫長的蟄伏等待出頭之日。
百年時間對於蟄伏的金蠶乃是匆匆一瞬,就在金蠶感覺體內生命之力即將消耗殆盡的時候卻被人從土中刨了出來,將其誤識為一顆金釵放在市井之中售賣。
金釵恰巧被萊蕪金花看到,她識得此乃金蠶蠱蟲所化,傾盡財產將其買回家中,利用奇術重新築皿滴血認主。
世間紛繁皆似幻,夢中曆曆也做真。幻夢若無醒來時,是生是夢也無辨。夢中刀砍也覺痛,醒時斷指也入夢。——無終幻境。
眼看金色旋風馬上就要將若夢眾人攪得粉碎,隻差一步卻戛然而止。金蠶麵前,半懸空中一名鶴發童顏的老道,頭戴蓮花寶冠,身穿白色無憂鶴氅,背繡天罡北鬥,手持拂塵足登雲紋履,活脫脫天仙臨凡。
金蠶識得此人便是百年前的大煞星,卻不知經得百年為何氣勢更足。但見仙道穩當當立在半空,衣袖隨風飄擺,背後陰雲密布雷光湧動,一時間嚇得如鼠見貓般縮頭等死。
仙道口念真言,催動九天真雷,雷鳴翻滾四野震動。這一次,絕不會再讓金蠶逃脫!無數道電光劃破天際蜿蜒而下,地麵上雷光遊走天空中電網交織,此番當真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金蠶隻能徒勞地在交錯的電光中穿梭,等待著最後的裁決。頃刻間,一聲巨響顫動九天蓋過所有雷聲,一道紫紅色的電光撕裂天際,準確地打在金蠶身上。
水缸粗細的電光來得極快去得卻很慢,遠遠望去仿佛虛空中從天上到地下被一柄巨劍劈開了一道歪斜的口子,突兀地晾在那裏。
金蠶隻感到自己的體內一切都在沸騰,身體從內到外爆開,引以為傲的黃金鎧甲變得支離破碎,在電光中化為湯汁,意識也在痛苦中化為烏有,一切都歸於永恒的黑暗與虛無。
眾人隻見金蠶停在若夢麵前不住顫抖,不多時便從體內滲出很多綠色汁液,而後便直接掉落到地上,全身變得黯淡無光,以致最後金色的軀體漸漸成為了灰白色。一名仡羋黒社的青年膽子稍大,抽出短刀砍了上去,竟輕易地將金蠶一分為二,流出一地綠色的汁液。
仡羋塔拔睜開雙眼環顧四周,卻見對麵幸存的苗族青年早已樹倒猢猻散,抬著仡萊庵勿的屍體跑回寨子去了,隻留下地上一些殘肢碎屑無法收拾。
萊蕪金花流盡血液,歪歪斜斜地死在一棵樹旁,臨死前不可置信地表情仍然掛在臉上。他的男人萊蕪秉就死在他的旁邊,七竅流血卻無外傷。想是這萊蕪金花奸懶饞滑,為人又很陰毒,臨死前催發情蠱之毒將萊蕪秉弄死,到了陰間也要叫他洗衣做飯端屎倒尿。
可歎,自作孽不可活,萊蕪金花縱子行凶,到頭來一家人暴屍荒野不得善終。
若夢正在感歎人生無常,卻聽烏吞果略喊到:“你母親栽倒了!”如夢趕忙扭臉觀瞧,卻見仡羋塔拔躺在烏吞果略懷中臉色煞白氣若遊絲,雙唇微動卻是有話要講。
若夢試著用心神聯係卻不成功,知道母親油盡燈枯已到彌留之際,定是血契之時失血過多所致,此時已是回天乏術。若夢立刻附耳過去,仡羋塔拔揮手驅散眾人,輕聲對若夢說道道:“安佳,我的女兒,當初讓你吃了那麽多的苦,別恨媽媽。”
若夢知道母親當初也是為了就得自己生命,哪會怨恨於她。其實過得這些時日心中早已釋然,此時痛哭道:“媽!我不恨你,你救了我,我卻害了你!”
仡羋塔拔努力搖搖頭說道:“傻孩子,今日我若不死,大家都得死在這裏,我雖然死了但你卻可以活下去,我也算死得其所。人道‘主死蠱亡’,皆因蠱蟲離了主人不能血契的原因。《九黎草鬼》在壁櫥裏,重新築皿,重新血契。”
說完這些,仡羋塔拔拚勁最後一絲力氣抬起右手撫摸若夢的臉龐,若夢急忙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感覺冰冷而又絕望。仡羋塔拔憐愛地看著若夢,眼神中充滿著不舍和留戀,卻沒有一絲遺憾。即為人母,何曾有憾?
仡羋烏吞組織人手將仡羋塔拔的屍體運回寨中好好安葬,也一並將萊蕪金花一家的屍體掩埋。仡萊黒社的果略死於非命皆因咎由自取,社中成員自知理虧從此也未再生事。
若夢和蜜芽搬回家中居住,一切日常開銷均由仡羋黒社供應。若夢找到《九黎草鬼》便加緊研讀,試圖找到重新血契的方法。
這一日夜晚,若夢找到蜜芽,姐妹二人坐在廂房之中長談。若夢神色憂鬱,輕聲地說道:“阿媽用自己的生命換得了我的生命,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但是蠱蟲每月至少血契一次,即使代契也要飲用主人少量的鮮血才可以進行。我,大限已到了。”
蜜芽聽候立刻緊張地問道:“姐姐,你沒有找到重新築皿和血契的方法嗎。”
若夢沉吟一陣說道:“方法倒是有,重新築皿需要以人為皿,同時進行血契。那日我感受過金蠶的記憶,他曾被萊蕪金花重新血契,方法大抵相同,萊蕪金花就是它的重築皿。”
蜜芽對煉蠱的事情所知不多,便問道:“那你也找個人重新築皿呀。”
若夢苦笑道:“皿,是蠱蟲煉製和居住的盛器,你看床邊那口大甕就是我的皿。金蠶蠱體型細小可以萊蕪金花的身體為皿,我這個身形哪有人能盛放得下。而且第一次血契認主時的供血,也讓人難以承受。”
眼前的姐姐已是唯一的親人,蜜芽淚水含在眼裏馬上就要哭出來,愁道:“姐姐那怎麽辦,你也要死了嗎?”
若夢搖頭笑道:“這幾天我倒是想起一個法子,但卻是個下策,而且需要你幫我。”
蜜芽聽到有希望,立刻破涕為笑問道:“你說呀,隻要你能活下來,我做什麽都可以。”
若夢聽罷笑道:“你我手足骨肉,本就血脈相連,我可以將自己的精華所在寄於你的體內,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便是以你為皿,你我血脈相通,心思相連,也省去了血契的問題。”
蜜芽聽罷,又哭了起來說道:“不行,那以後我再也看不到你和你一起玩了。”
若夢卻笑道:“你我今後心意相通,你看見聽見的我都可以看見聽見,你雖看不到我,但我卻時刻與你在一起。這也是唯一的方法,也許以後還可作為本命蠱世代相傳,讓我永遠守護後輩子孫。 ”
"那你有把握嗎?"蜜芽懵懂地問道。
“我沒有時間了,隻能試一下,《九黎草鬼》你要保存好。”
時間不多說幹就幹,若夢快速地用古苗文在地上布置了一個巫蠱陣,燃起一根白蠟,和蜜芽盤膝對麵而坐。姐妹二人眼中都隱有不舍神色,若夢安最後叮囑道:“今日之後你就搬到寨中居住,此間之事不可向他人提起。你沒養過蠱,寨子裏的人不會疏遠你,有什麽事情就去找烏吞果略他會幫你。
《九黎草鬼》上有阿媽新添的人蠱煉製心得,你要妥善保管不能向外人提起以免落入奸人,切記!我要開始了。”
若夢也不在多言,心中縱有千般不舍,今日也終需一別,多言隻會徒添傷悲。口中念動巫咒,屋中陡然平添幾分陰冷。約摸半盞茶的時間,咒文戛然而止,白燭火苗突地跳起半尺高變成悠悠綠色。
若夢睜開雙眼,整隻眼珠都是黑黝黝的顏色。蜜芽對上她的雙眼嚇了一跳,緊接著便感覺身體四肢無法活動,隻能保持盤膝而作的姿勢,連眨眼說話也不能夠,腦中卻想起若夢的聲音,別怕,我要開始了。
蜜芽心下稍安,下一刻卻見若夢眼中生發出數十根比頭發略粗些的黑絲,蜿蜒生長著向蜜芽的雙眼而來。若不是身體被定住,估計蜜芽早就不顧一切地拔腿而跑了。
黑絲紮進蜜芽的眼睛,隻讓人感覺脹痛難當。蜜芽的眼珠慢慢地全部變成黑色,而若夢的眼中的黑色卻逐漸收縮變成了正常的樣子。
突然間禁止解除,蜜芽剛一能動便手忙腳亂的爬到牆角裏,倚著木板牆大口喘息著,眼珠上的黑色卻迅速地向四周褪去。
蜜芽定了定神,看到若夢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便急忙過去查看,才發現安佳已然香消玉損。
蜜芽痛哭了一陣,動手將法陣擦除,又把屋中打掃幹淨,才到寨中去找烏吞果略。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將事情說了,隻道是姐姐突然昏倒後氣絕,是何原因自己也不知曉。
烏吞果略也是個心直厚道的人,那日見若夢與金蠶纏鬥便知道她不是常人,但人家是幫黒社出頭也不便多問,如此細細想來定然也是會些巫蠱之術。
仡羋塔拔一家為幫黒社出頭,兩人卻因此喪命。果略親自組織人手將若夢厚葬,又把蜜芽接到家中居住,當作親生女兒一般看待。蜜芽一連幾天都未發覺自身有何變化,心想一定是姐姐蠱術失敗魂魄消散,因此著實難過了一陣子。
轉眼春秋幾度,蜜芽歲出落得越來越漂亮。花好月圓之夜,打開窗子望著夜空靜靜出神,一股異樣的感覺忽然襲上心頭,再去看天上的月亮好像離自己進了許多,仿佛觸手可及。周遭一些事物的行動也能有所察覺。而腦中竟然想起一個久久思念的熟悉聲音:“妹妹我回來了。”
若夢的記憶和力量在蜜芽體內慢慢地蘇醒,但卻極其緩慢,甚至需要百年的時間。蜜芽決定將它一代代傳承下去,並給她取了一個新的名字“花靈”。
備注
1“之尤”是苗語裏勇士的意思,所謂“蚩尤”也應該是音譯的不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