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往昔如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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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幻掠影水中月,何必忘情癡苛求】
花榮伴著宋翊恍恍惚惚行了一陣,正巧遇上韋連勇兄弟幾人。韋連勇見到宋翊失魂落魄的樣子急忙上前檢查一番,見他身體沒有大礙才長出一口氣說道:“宋大哥,你這是怎麽了?”宋翊回過神來說道:“沒事,我們這邊都料理停當了,你們那邊情況呢?”
韋連勇頓足說道:“讓儂廣厚那狗賊跑了,不知用了什麽方法,韋福也找不到他。此地還是摩尼教的地盤咱們先走吧,韋福能找到咱們。”
宋翊嗯了一聲,幾人尋回馬匹向事先說好的匯合地點而去。一路上花榮也不知如何開解宋翊,他也沒有男女之情的經驗,心想開解宋翊幾句卻也無從說起。
再說韓祿已在那裏等了多時,隻以為宋翊他們將自己撇下跑路了,見到宋翊他們回來幾乎感動得要哭。
韓祿手舞足蹈地將事情大概說了一遍。當時他被玄武嚇得幾乎尿了褲子,一直躲在一旁偷看未敢露麵,屬他瞧得清楚明白。
韓祿比比劃劃說了一陣,卻見宋翊雙眼出神心事重重也不說話,便向花榮看去。花容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讓他閉嘴。
韓祿倒也知趣,立刻將嘴捂個嚴實免得惹惱宋翊。幾人又商量著如何去向,宋翊覺得閆老俠客因此負傷於情於理都要前去探望,便將下一站定在了蘇州萬友鏢局。
幾人砍殺一天甚是疲憊,需要先行休整一下。於是找了地方洗去身上血水,挑小路趕奔歙縣,先找個客棧落腳。
此間事了。眾人計劃妥當拚命搏殺,都隻為了各自私仇,卻把摩尼教的主角漏了。方臘待得洞外再次歸於寧靜,帶著幾名侍衛慌慌張張地逃了,一路上暗自咬牙切齒定要清算此事。
宋翊幾人回到歙縣,找了一間稍微好些的客棧,挑了兩件上房落腳。宋翊和花榮、韓祿占了一間屋子。
花榮不愛說話,看著宋翊整日裏不說不笑也不知如何開解。倒是韓祿拉著花榮問長問短,將事情了解了一個大概心中有了把握,一連幾日都在不斷勸解宋翊。
宋翊卻不想說話,幹脆自己又開了一個房間,每日打坐冥思,誦念《靜心咒》和《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來排解愁苦。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乃是《大般若經》的心髓,全部般若的精義皆設於此經,故名為《心經》。
此經由淺入深地全部概括了《大品般若》的義理精要。 可謂言簡而義豐, 詞寡而旨深。 其內涵以空性為主,通過對空性的理解能斷除煩惱障而得到小乘的涅盤,即聲聞及獨覺的菩提果位;也能夠透過對空性的認識,再加上福德資糧的圓滿,能徹底斷除所知障而獲得大乘的涅盤,即無上的菩提果位。
宋翊將雙手拇指相觸,其他手指交叉,形成一個圓形,將手印置於喉輪位置。口中默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盡量將思想放空,細心體會《心經》的內容。
每次開啟輪穴之時,宋翊都會產生新的人生體悟。喉輪又稱大同輪,位於頸項底部喉嚨處,此輪開啟之後會有一種任何事情都置身事外的平常心。就像一個旁觀者,無所存在而又無處不在,坦然麵對一切的境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利不能誘,邪不可幹,不為物累,不為人忙,無處不是鳥語花香風平浪靜。
宋翊本意並非是要以此為契機開啟喉間輪,隻是想借冥悟喉間輪之機解開心中的哀怨、不惑。
宋翊慢慢將思想放空,逐字體悟經文,漸漸以心意去調動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審視過往,漸漸超越自身存在。
與莫離相處之時的片段慢慢浮現在宋翊眼前,而他自己則化作旁人身份從另一角度旁觀一場戲劇。其間,卻恍然若有所失又無所失,若有所得又無所得。觀照現前的身心世界, 一眼看透, 一切意念也無非自心所現, 浮光掠影, 也如鏡中像, 如水中月, 一切聲響, 如風之過樹, 一切境界, 如雲在空中, 都是幻化不實的。
不僅外麵的世界如此, 內心的妄情何嚐不是如此呢?一切愛恨種子、習氣煩惱也都是幻化不實的。 紅顏美色男女情欲,轉眼百年不過黃土白骨而已,何必妄情苛求。
於是,起先要用意念來克服的心,現在就是不用心意守護也達到了空。一旦境也空, 心也空, 心境兩忘, 便升入了一個新的階次。宋翊咽喉之間一個十六瓣半開蓮花不斷閃著藍光,可終究是一虛影不能成型。
宋翊心知自己便要開啟喉輪,不由生出一陣心喜,反而失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空境,竟然立時出了冥思狀態。
宋翊回頭想了一想,此事並非自己一念之差,皆因自己曆事尚淺仍不具備進一步開啟輪穴的資格。不過此番冥思確是大有感悟。仡羋莫離確是對自己一往情深而且為救自己而死,但人活百年皆有一死,隻是早晚有別。
世間之事本就變幻無常,天下萬物皆為芻狗,螻蟻,走獸,與人皆無分別。滄海桑田轉眼便是匆匆千百年,人人都是世間過客,死者已矣不必過分糾結自責,最重要的是處理好當前之事。
此處心結打開,宋翊心中開朗許多,雖然心中不免仍然感念莫離,但卻也不至於行屍走肉一般失魂落魄。
宋翊推開房門出來,卻見韓祿、花榮與韋連勇兄弟正在一個房間內小聲交談。幾人見到宋翊一掃陰鬱,臉上神情爽朗許多,都是大感驚奇。
唯獨韓祿是心靈嘴快的主兒,搶著說道:“宋大哥,你將自己關在房中打坐,兩天兩夜食水不進,我們都以為你傷心過度導致練功走火入魔了。這不正商量著,是給你請個郎中呀還是強行把你叫醒?”
宋翊搖頭輕笑:“原來這次冥思竟然已有兩天兩夜,真是難為這幫兄弟不離不棄還為了自己著急上火。想到自己在人世間還有這樣一幫忠肝義膽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心中大為釋懷。”
此時,宋翊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英雄豪氣。生有何歡死有何苦,男兒漢頂天立地何來兒女情長。看看窗外天已擦黑當浮一大白,立刻讓花榮張羅酒菜,大戰餘生死中得活理當一醉方休。
幾人也不出屋,將酒菜擺到房間之內開懷痛飲。韓祿出身富庶之家吃喝是個行家,歙縣比不得州府大城,但是一些著名的小吃還是拿得出手的。韓祿也不吝惜金錢,隻感覺眼下這條命也是白撿的,腦袋隻要還在脖子上不吃白不吃。
韓祿隨手便甩給掌櫃二兩銀子,店裏怎能不把他當做爺爺來伺候。隻要韓祿點得出來的當地菜肴夥房裏盡量滿足,廚子做不了的便到旁邊幾個酒樓去買。
不多時,滿滿登登的一桌子菜擺在幾人麵前,什麽包袱餃、細沙圓子、油炸毛豆腐、蟹殼酥餅、片皮鴨、炸油墩,臭鱖魚、麻油貢筍、太白魚頭、花菇石雞,無一不是當地特色。
宋翊也是多日未食饑餓難耐,眾人卻起哄讓他先嚐一口臭鱖魚。宋翊見這盤魚肉端上來臭烘烘還以為壞掉了,口中埋怨店家怎生如此不長心,這種東西也拿出來糊弄人。一桌子好菜都讓它給攪了,頓時便沒了胃口怎願再去碰它。
但宋翊架不住幾人哄抬,無奈之下礙著麵子夾了一點放在嘴裏,怎料味道鮮美異常,跟著又夾了一大口擱在嘴裏細細品嚐,引得眾人一陣哄笑。原來宋翊冥思之時幾人都已品嚐過了,開始都和宋翊想法一樣,這才以此與他開個玩笑。
幾人推杯換盞敞開喝酒,未過多時便已酩酊大醉。宋翊依稀之間仍然想起莫離之事,還是覺得心中惆悵莫名,於是端過碗來灌入愁腸。有道是揮刀難斷情相連,不思量亦難忘。
翌日清晨,幾人快馬加鞭趕奔蘇州四海鏢局,路上休息一晚第二天正午便已趕到。見了馮劍飛,宋翊先問起閆副堂主傷情,豈料馮劍飛哀歎一聲道:“我那老弟是命薄之人,傷勢過重已然去了。”
宋翊聽罷頓足道:“都怪我將老俠客卷到此事中來,已至身遭不測。”
馮劍飛卻安慰道:“宋兄弟不必過分自責,為民除奸乃是我群英殿眾人之根本職責所在。自從加入群英殿之日起,我等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為國為民死得其所。若有一日,我也希望宋兄弟加入群英殿繼續閆堂主未盡之則。”
一席話語說得宋翊深感慚愧。人家群英殿的英雄好漢早已將生死看淡,一心想著天下黎民百姓,而自己卻因兒女私情而失魂落魄,當下振奮精神回道:“待在下此間事了還請馮堂主代為引薦,小子一定盡心竭力。”
馮劍飛知道宋翊已同意加入群英殿,因此老懷大慰:“正色道,宋兄弟有膽有識武功卓絕,群英殿後輩有人,倘若閆堂主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宋翊聽罷也是感慨萬千,又對馮劍飛說道:“我不知道閆老堂主的事情,路上耽擱了幾日,還請馮堂主讓我祭拜一下。”
群英殿行事向來低調,不願引起他人不必要的猜疑。因此將靈堂設在後院,由萬友鏢局的弟子們輪流看顧,眾弟子自然也都是群英殿的成員。
馮劍飛引眾人來到靈堂,幾人上香設拜恭恭敬敬地給閆老前輩磕頭。一切事情處理完畢,幾人回道前廳,馮劍飛詢問宋翊眼下有何打算。
宋翊坦言相告準備去找宋江等人。馮劍飛聽罷說道:“宋江一眾人等專門與朝廷作對,與咱們群英殿的行事有些相悖。但他們也幹過些劫富濟貧的好事,因此上頭也隻是一直關注著他們。眼下他們現在到了海州一代,你可以到哪裏去尋他們。”
馮劍飛言語之中已將宋翊當做自家兄弟。並且與殺道盟一戰,幾人出生入死也沒將花榮他們當做外人,也以為宋翊會將他們幾人帶進群英殿。
韋連勇幾人聽到群英殿的名字都是一頭霧水,宋翊暫時也不願多做解釋,便直接問道:“韋兄弟,韓祿兄弟,我與花榮要去海州找宋江大哥,咱們是否就此別過?”
韋連勇幾人互相看看,最後還是韋連勇先說道:“宋大哥,儂廣厚的事情還沒完,我想最近還要在這裏待一陣子,不如我們跟你一起吧。”
宋翊又轉頭看了韓祿一眼,韓祿卻說道:“宋大哥,我說你也先別急著去海州,這路程也不算太遠。”
宋翊知他話中有話便問道:“此話怎講?”
韓祿嘿笑道:“宋大哥,你去找宋江他們免不了又要與誰打鬥,沒有趁手兵刃豈能應付?”
宋翊取出長刀,刀身刮痕斑駁,刀刃參差不齊,而且還折斷了半尺長的一塊,便是刑天猛烈的一拳造成的。
一把嶄新的長刀,用了不足半年便成了如此模樣,可見宋翊這些日子的境遇非比尋常。長刀陪伴宋翊雖然日短,但卻是龍潭虎穴幾經生死。
宋翊輕撫長刀,又憶起了與高漢武一起的豪邁日子、練習更骨術的艱辛。摸到那個觸目驚心的斷口,又想起了前幾日與刑天一戰的危險,仡羋莫離替自己擋下那一拳的恩情。昨日之事近在眼前卻竟物是人非,心中不由得一陣哽咽。
宋翊定了定心神,又回望韓祿。韓祿微微笑著說道:“我不是說過要替你打造一把寶刀嗎?不如我們借馮老鏢頭的寶地休息幾日我來幫你造刀。”
宋翊倒是覺得朝廷官兵一時間也難與宋江對上,隻是打擾了馮堂主有所不便。卻聽馮劍飛笑道:“無妨無妨,都是自家人,四海鏢局上下一二百人,半數都在外麵公幹,空房有的是,想住多久都可以。”
宋翊心中明白,四海鏢局作為群英殿分堂也少不了迎來送往的事情,於是便笑道:“那就有勞老鏢頭了。”
馮劍飛給宋翊幾人安排了兩間上房,屋中一應物品俱全,又命人特意打掃一遍,幹淨整潔倒比一般客棧強上許多。
既然大宋朝允許私造武器兵刃,四海鏢局自然也有自己的兵器作坊。作坊設在後院,馮劍飛專門將它撥給韓祿使用,旁人不得靠近。
四海鏢局的作坊不是很大,隻有百步周回,但是火爐、風箱、鐵砧、火鉗等物品一應俱全,而且品質絕不下於朝廷的做院。
韓祿檢查過應用之物卻不急著造刀,隻是吃飯閑逛,甚至主動提出要幫花榮修改兵器。
宋翊問韓祿為何不著手造刀,韓祿卻是笑著解釋道:“若要造出一流的刀劍,必須精準地掌握火候,我對這爐火器具都不熟悉怎樣掌握火候?所以我先幫花榮兄弟做兵器熟悉一下器具。”
宋翊曾聽過彭老鐵詳述造刀心得,心知韓祿所說在情在理,便也聽之任之耐心等待。
花榮所使兵刃,除去一柄隨身短刀,便是一張小弩和一張短弓。韓祿要過小弩看了看,揉著下巴說道:“這張弩很是小巧,便於隨身攜帶和隱藏。但是礙於弩身長短、寬窄所限,肯給在勁力方麵有所不足。這樣吧,我給你做一張三弦弩,弩弦可以依次加到弩牙上。這樣一來,弩的大小不變,力量卻可成倍增加。而且分幾次上弦,可以避免弩弦過硬難以拉動,隻是弩身重量會增加一些。”
花榮心道:“此人真是奇思妙想,三弦弩這種東西都能做得出來。”有此等好事,花榮豈有不允之理。
韓祿將花榮小弩留下做樣,便開始在作坊裏麵忙碌。但他本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少爺羔子,打鐵這種事情怎生幹的來。每天幹不了幾時便要休息四處閑逛,宋翊也不便催他,因此一把小弩整整弄了一個月。
韓祿給新弩取名“龍牙”,弩身選用的是上好的赤紅棗木,其最不尋常之處便是有三個“弩擔”疊加在弩臂頂端。且尋常弩擔都是以多層竹片粘合製成,而“龍牙”的弩擔卻是精鋼打造而且韌性十足,也不知韓祿用的何種手段,能將輕薄的鋼片賦予如此韌性。
三個“弩擔”大小有別,由外至內依次減小而且弧度越來越大,為的是互不幹擾。“弩牙”也有兩個,一個為了掛弦所用,另一個是為了將三根弩弦的力量揉和一處均勻地加到弩箭之上。
花榮乃是一個箭癡,有了新弩怎能不試一下。龍牙入手卻比之前的小弩重了不少,但還算可以接受。據韓祿所說,是用了鋼筋加固弩臂的原因。
花榮將三根弩弦依次掛到弩牙之上,每根弩弦的力量都稍有增加,但是一根根的上弦倒也不算為難。花榮取了一隻弩箭放入矢道內,瞄準了三百步外的一棵老樹,扣動“懸刀”“弩牙”縮入“弩機”,三根弩弦打在第二個弩牙之上,帶著弩牙一同將弩箭推送出去。
弩箭快如流星射在老樹之上,箭力強勁直沒箭簇。比之前花榮所用小弩強勁一倍有餘,花榮一試之下簡直愛不釋手。宋翊也在一旁觀看,心中不住稱讚:“這個韓祿雖然平常稀鬆托大,製造兵刃到是有些真本事。”
韓祿隨後又贈給花榮三隻弩箭,劍身材質與尋常弩箭一般無二,隻是刻有道家九字真言。
花榮不明其中有何玄機,卻聽韓祿說道:“這三隻弩箭內各藏有一張符籙,點燃符籙便可引動“爆火咒”。符籙上的煞氣可管三年,三年之後煞氣泄盡符籙便會失效。”
花榮拿過弩箭簡直樂不可支,放在手中不住把玩,居然發現剪頭可以轉動。韓祿卻趕忙阻止道:“別擰,那裏裝有白磷。擰開劍頭露出氣眼,白磷便會引燃符籙。”真沒想到這個韓祿手工、心思竟然如此巧妙細微,不禁讓宋翊刮目相看。
宋翊胸中欣喜,這次可算撿到一個活寶,麵上卻不動聲色,輕咳一聲道:“什麽時候可以造刀呀,韓大師?”
韓祿聽宋翊稱他“韓大師”,心中十分受用,笑著答道:“看天吧。”
宋翊心中轉喜為氣,怒道:“什麽叫看天!?”
韓祿卻不慌不忙的解釋道:“你那塊玄金要用天火來融化,我有那麽大本事憑空施展雷決嗎?看那天下雨的時候順便用個‘引雷符’到還可以。”
宋翊自問道:“哦?你要用玄金作刀?”仡羋榜留贈給宋翊玄金時韓祿便在遠處看了一個大概,後來特意向宋翊討來查看,便一直念念不忘。
韓祿卻自顧自的看著天空說道:“蘇州乃是多雨之地,這幾天也該下雨了呀?”
話音剛落便聽天邊咕隆隆悶雷滾動,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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