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翊隨意地伏在馬頸上環顧了四人一眼，暗中卻已經將右手摁在了馬鞍左側的刀柄之上。

    這四人毫不在意宋翊的舉動，依舊神情肅穆不苟言笑。宋翊看出對方心中著實緊張，甚至可以說有些不知所措，隻能盡量保持著江湖禮數。於是輕笑一聲道：“幾位不會也是為了江湖行會的賞銀來為難在下吧。”

    宋翊說話時也不行禮，語氣甚是輕蔑，令王常朗頗為不屑，啐了一口說道：“小爺豈能為了那些黃白之物動心！告訴你，自“聖公”起兵之前你便暗中勾結方有常，並親率朝廷走狗多次行刺。

    聖公早已在兩浙路上發出聖令要取你首級，也不知你用的何等脫身之法竟被你逃了。而後你又率兵大破杭州城，潛入幫源峒擒拿聖公，致使義軍大敗。

    你可知兩浙江湖路上多少英雄好漢都追隨了聖公義軍，現如今死傷過半皆是拜你所賜，你已是兩浙武林公敵，人人得而誅之。”

    王常朗這一番話說得宋翊、花榮哭笑不得，宋翊何德何能，連剿滅方臘的大功都算到了他的頭上，這可讓人如何受用得起。

    不過宋翊轉頭一想，如果真如這王常朗所說到還確實有些麻煩，便又問道：“這麽說，兄弟你是瞞著師傅為了搏名而來？”

    王常朗被宋翊說了個正著，他還真就是瞞著師傅獨自跑了出來。宋翊現身江山縣，自然是江山縣的人先得著消息。

    鐵劍門是個小門小派，弟子不過二十來人，入了江湖行會也是為了討個營生，平常能與一些小鏢局互通有無幫忙做些押鏢的活計。

    鐵劍門門派雖小，門主李子健確是個極有規矩，懂得輕重的人。 李子健雖不願招惹是非，但畢竟是在江山縣的地界，自己不露個頭也說不過去。於是，得了行會送來的消息便跑去找江湖朋友商議。

    誰知這幾個愣頭小子卻是年輕氣盛，聽了消息便想要借機在兩浙路江湖上揚名立萬。趁著李子健外出，便由大師兄王常朗帶著出來搜尋宋翊。也算他們幾個倒黴，一下子便撞上了。

    王常朗心思淺薄，那點心事都掛在臉上，此時被宋翊說得麵皮一紅，立刻回道：“眼下兩浙路的英雄還未全知道，我先將你擒了便是我的本事，少廢話，看劍！”

    這幾人馬鞍上都插著長劍，此時卻隻有王常朗自己動手，明知對方“凶名在外”竟然還要講究單打獨鬥的江湖規矩，殊不知自己麵對的是何等殺神。

    宋早已將右手一直摸著刀柄，此時見王常朗作勢拔劍，盡斬直接橫斬而出，也無章法可循就是力大刀快而已。

    宋翊年紀隨輕卻是久經戰陣的老江湖，早已暗中量過二人之間的距離，以盡斬的刀長剛好可以夠到王常朗。

    王常朗未料宋翊刀長竟然能夠跨過如此距離，本意抽劍出鞘先拉個雲手，沒想到長劍尚有一半在鞘中便被盡斬破成兩截。

    宋翊覺得這幾人簡直可愛至極，並未起得殺心，否則早已將王常朗也一並斬了。

    此時，宋翊盡斬在手，眼中精光爆射，一掃之前隨意之態，陡然間凶氣萬丈殺意凜凜。

    就如那日宋翊見到高漢武的殺氣一般，王常朗弟兄四人竟然片刻間僵在那裏。

    箭法高超之人最善於把握時機，花榮得了這片刻空隙，頃刻間連發四箭均是射中對方四人的馬臀。那馬兒吃痛，將四人顛下馬來揚長而去。

    王常朗等人哪裏經過生死，此時早已驚得手足無措。卻聽宋翊暴喝一聲震得耳膜發痛：“滾！”四人再也顧不得禮數，屁滾尿流發足狂奔而逃。

    待得幾人跑得遠了，宋翊、花榮才相視大笑。

    笑罷，宋翊卻說道：“正如這兩個小子所說，眼下兩浙路上的江湖人都在找我，趁著人還未聚齊咱們趕緊到四海鏢局去。”說罷便縱馬向南跑去。

    為避耳目，二人專尋小路，未走多遠，便入得一片密林深處。林中老樹茂盛，懷抱粗細的巨木比比皆是。

    宋翊一入樹林便覺不安，此地樹木映襯便於藏身，乃是絕佳的伏擊之處，必須速速離開。於是，崔馬加鞭便要盡快馳出這片樹林。

    忽聽一聲鏑鳴，老樹之後一支響箭陡然而至。宋翊崔馬之時便已開啟輪穴提升知覺，響箭被他看得清清楚楚，馬鞭隨手一揚便將羽箭抽成兩節。

    發箭之人比之花榮差了不止一籌。此時，花榮已經張弓在手箭尖指著樹後發箭之人。

    豈料響箭鏑鳴隻是暗號，頭頂樹冠之上同時跳下八人兜著兩張大網，每人各持一角當頭罩下。

    宋翊眼疾手快，抽出無礙向著天際一揮，便將大網從中破開。

    花榮本預射那樹後之人，沒想到頭頂生變，立刻將這一箭射死頭頂一人，再發一箭又中一人，兩箭皆中眉心，中箭者落地之時已然氣絕。

    雖有兩人中箭身亡，但大網仍將花榮罩住。宋翊想要上前相救，卻被眼前四人揮刀阻隔。隨隻片刻之間，但令外二人已將鋼刀架在了花榮脖頸之上。

    隻聽樹後那黑衣人喝道：“住手！否則你兄弟的腦袋立刻搬家！”

    這些黑衣人各個都是勁裝短衣黑布罩麵，一看便知是綠林道上之人。

    那躲在樹後射箭之人，乃是兩浙路上有名的“九條惡犬”之首，“黑頭犬”王達明，張網八人便是他的八隻惡犬兄弟。

    別看王達明做慣了殺人越貨的生意，但也是暗自心驚。這兩張兜仙網，乃是金絲、粗麻、生絲混編而成，不畏刀劈斧砍，隻要被罩住了，一時片刻絕難脫身。

    之後兄弟幾人亂刀齊上，尋常高手也難以招架，乃是幾人屢試不爽的絕招。兩浙路上不少好手都栽在這兩張網上，沒想到今日卻輕易便被人破了。

    而最令人來氣的是那個使箭的小子，兜仙網落地之前竟然來得急連發兩箭連殺兩人。幸好自己人多，讓老五、老六當了替死鬼，否則自己還就懸了。

    黑頭狼，越想越覺後脊發冷。卻聽宋翊不緊不慢地說道：“我與幾位綠林道上的朋友無冤無仇，幾位何必大動幹戈？”

    從幾人的穿著打扮，下作的行事手段，宋翊也能知道這幾人是綠林道上的險惡之人。當下花榮被擒，隻能暫時緩上一緩再想辦法。

    卻聽黑頭狼冷笑一聲道：“明點告訴你，江湖行會發了暗帖，你的腦袋值千兩白銀。咱們兄弟九人，就是來掙著份銀子的。”

    說罷看了看地上老五、老六的屍體，心道：娘的，九犬變成了七犬，看來今後得改改口風了。不過也好，今次銀子到手又少分了兩份。”

    此時宋翊將刀橫在馬鞍上，十分隨意地說道：“兄弟，你殺我不要緊，可我這身價也是太低了些，我還真是舍不得死。否則，我那金銀玉器千兩黃金，豈不是成了無主的東西，區區千兩白銀真是不值。”

    這幾年，宋翊經曆各種場麵，心思靈活處事不驚，謊話隨口便說，此時搖頭歎氣裝得惟妙惟肖，“黑頭犬”看在眼裏也不覺有詐。

    “黑頭犬”哪裏見過如此多的錢財，他們幾條“惡犬”寄名在江湖行會，不過也是為了接點百十兩銀子的暗貼做些小活兒，間或搶幾個稍微殷實點的人家打打牙祭，像樣的暗貼還真不敢接，宋翊這樣的“廣發暗貼”也是頭回碰到。

    “單發暗貼”隻單獨發給一個殺手，以免聲張惹來麻煩，越是係金高的肉標越要單發，通常這樣的肉標都是背景深厚，又或本身就是行會的成員。甚至有時還會同時接到雙方的“約貼”，行會裏也是照樣放貼不留。

    黑頭狼眼珠一轉，便想來個大小通吃，於是朗聲說道：“兄弟何不早說，我等幾人隻為求財，若是兄弟出得起錢，我們就當沒見過你二人便是。”

    宋翊知道此計已然奏效，心中暗笑嘴上卻說道：“我願將一半錢財分給兄弟們，隻求借條路走。”

    黑狼心頭大喜道：“成呀，那趕緊付錢吧。”

    宋翊忽然哈哈大笑道：“兄台莫非開我玩笑，如此多的金銀財寶我怎能輕易帶在身上，大哥跟我去取便是。”

    黑頭狼將眼一橫，呸了一口說道：“你把爺爺當做三歲頑童嗎？我早就尋思，你個毛頭小子哪來那麽多的金銀，果然是在戲耍我們。少廢話，把刀放下。我隻殺你一人，你那兄弟沒價錢，我不要他性命。”

    宋翊搖搖頭說道：“我率軍攻破杭州城，又在幫源峒生擒方臘，別說朝廷給我的賞賜，就是方臘手中的無數珍寶又何止千萬黃金。

    這些贓物我能帶在身上？你若不信便來拚命，看看你能占到多少便宜。”

    宋翊何曾得過朝廷一文賞賜、搶過一顆珠寶！此時不過是順著王長朗的話說而已。

    幾隻惡犬對望一眼均是不知所措，最後齊刷刷地看向領頭大哥。

    黑頭犬想了想，對方說的確實合乎情理。江湖傳聞，方臘落敗時這張橫處處衝在前頭，正所謂粘手三分肥，他張橫又不是傻子，入寶山豈能空手而歸，多半所言不虛。

    於是，黑頭犬立刻換了一副笑臉說道：“小哥莫急，我隻是詐你一下看看真假。即是如此，那就請兄弟頭前帶路吧。”

    言罷，黑頭狼向幾人遞了個眼色，一旁老二黃毛狼便要下了宋翊長刀。

    宋翊豈能將刀失了，正在為難是否先借機下手抓個人質。卻聽樹林裏有人朗聲笑道：“一個貪生怕死，一個野狗添屎。我還道那攻破杭州城、力擒方臘的張橫是什麽樣的英雄好漢，原來也是貪生怕死與宵小之輩做這無恥買賣之人，這方臘栽得也太冤了。”

    說話之人中氣十足，笑聲環繞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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