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風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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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長安——暗流洶湧慶功宴(1)
洛陽一戰,驚心動魄,卻也酣暢淋漓,李世民用了幾天時間,清點過洛陽宮的所有財物,便料理好一切,率眾返回了長安……
這次大勝,使得天下基定,李淵自是喜從心起,要為李世民大宴一番,賀此凱旋……
這夜的長安城,自被喜氣濃籠,嚴嚴密密地包裹了整個宮城,皇宮裏更是管弦齊鳴、樂舞聲聲,婀娜的舞姬,濃妝豔抹,搖曳著風嬈的腰肢,舞動起大唐勝利的輝煌……
李淵端坐在金殿正中,望著殿下片片歡騰,微笑之間,怎無得意!張、尹二妃,千嬌百媚地倚在身邊,眼光時而嬌色,時而流轉,在李淵耳邊輕聲細語,更惹得李淵縱聲大笑,喜形在眉……
歡快了一陣,李淵也似帶了些酒意,便揮了揮手,示意舞姬們先行退下,隨著,便又舉起手中酒盞,環顧著殿下群臣,回想當初晉陽起兵,似還在昨天般清晰,心中頓生感慨,不由得便轉向了李世民:“世民啊……自起兵以來,你是功勞最大,這一次更加勇不可敵,令人聞之生畏,來,父皇敬你一杯!”
李淵說著,就將手中之酒一飲而盡,滿臉堆笑地對看李世民……
李世民亦趕忙起身,回敬道:“兒臣不敢,都是承父皇洪福庇佑,當兒臣敬父王才是!”
“誒……有功就是有功,難道你我父子……還需說些這般見外的話嗎?”
李淵說完,便又是大笑起來,舉杯對向了殿下所有人:“來!今日……大家不醉不歸,與朕……暢飲了此杯!”
眾臣們聽了,俱忙起身,酒盞相錯、山呼萬歲;李淵飲過,便回到寶座之上,再命歌舞重起……
此時,很多朝臣,也自來到李世民跟前誇獎祝賀,李世民舉酒,微笑地應付著……
不一會兒,待他人賀得差不多了,李建成和李元吉,才持著酒,走了過來,自是李建成先開了口:“二弟啊,這一戰……打得可真是漂亮!來……大哥也敬你一杯!”
李世民轉頭一見,忙舉起酒盞,回道:“怎敢,該是世民敬大哥才是……”
“二哥……你就別謙虛了,我們兄弟之間……還有什麽可說的?來,飲了此杯!”
李建成說完,李元吉也便湊了過來,三兄弟一碰杯,就是三杯盡沒……
“對了,二哥,聽說你這次俘虜了對方五萬餘人,可是……卻又給就地遣散了,可真有此事嗎?”李元吉眉頭微蹙、眼角上揚,語間似透了探問之意,那假做神秘的表情,更似不可告人一般著意……
李世民心中莫名一顫,李元吉的語氣,暗喻橫流,令他不敢貿然接語,其音調聽上去,亦是極不悅耳:“嗯,是啊,我軍勢寡,根本無力消化、看防對方的俘虜,自是遣散,這件事情本無隱瞞,三弟……又何以發此一問啊?”
李世民坦然的答語,臉色平沉,並未露出絲毫慌亂之色,李元吉故笑了笑,沒有答他……
“二弟啊,其實這件事情……大哥也認為多有不妥,想將對方如此之眾的俘虜放歸,那豈不是為日後留下太多隱患嗎?”李建成的語氣,顯然要柔和許多,但,言語間的責問之意,卻仍一覽無餘……
李世民淡望向他,微皺起了疏平的眉心,心思瞬轉間、似已感到了他二人的別有用意,他們……恐不是來舉酒慶祝那麽簡單的吧……
“大哥,這……就是您多慮了不是……”
李世民還未開口,李元吉便再又接過了話去:“再次卷土重來,又怎麽樣?想那洛陽十萬大軍,都奈何不了二哥的幾千騎兵,更何況又是五萬敗兵呢?二哥……怎會放在眼裏?若是他們不知死活的,膽敢再來,那麽……也不過就是在咱們秦王的功勞簿上,多添上一筆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對不對二哥?”
李元吉尖刻的話音,伴著挑釁的目光,一齊圍落在李世民身體左右,令他頓感壓抑,這種壓抑,似自兵馳太原後,便越發深濃,甚至,之後的每一次兄弟相對,都會更加上一層……
李世民腦海中,頓穿過無數閃念,可神色間,卻仍不見絲毫微動,冷靜得無一點聲色,輕揚起嘴角,似笑非笑:“那……是當然的了,我大唐國威,又豈容侵犯?”
李世民說得輕而淡然,似還有些許傲色流轉於俊平的眉間,倒令建成和元吉微做一驚,笑容不經地僵在了嘴邊……
他們沒有想到,李世民竟沒有一點謙虛,更加沒有避諱地接過了話去,簡單得體、恰到好處,卻又咄咄逼人得令他們一時無語,若是他們繼續就降俘追問,那……豈不就是在辱大唐國威?豈不就在暗示,大唐連五萬敗兵都戒懼嗎?
李建成不禁暗暗而歎,好一句“大唐國威,豈容侵犯”啊……
李建成微做一怔後,隻是客套地笑笑,李元吉則立刻收起了挑釁的目光,轉為了憤憤之意;兄弟三人的氣氛,在這歡歌舞樂中,倏然冷落……
又寒暄過幾句,李建成便與李元吉回到了各自位置上;李世民這才鬆下口氣,向身邊望去,卻是一驚……
無憂呢?
李世民心裏頓時一緊,剛才還在的,怎麽一時就不見了?他緊張地環顧四周,見太子妃嶽凝、齊王妃楊氏,俱都在,而平日裏與無憂相熟的命婦身邊,似也沒有她的身影……
李世民正自疑惑,欲起身尋時,身旁卻又走來些朝臣向他來賀,他隻得舉起酒杯,先行應付,心中卻是陣陣難安,無憂每一次無故消失,都會讓他心起莫名之感,盡管此時,是在戒備森嚴的皇宮之中……
其實,無憂隻是覺得略有疲累,畢竟剛剛隨軍而歸,她的身體又一向不好,自會有些不消之感,李世民本是不叫她來的,可今日,是為李世民而設的慶功大宴,連朝臣家眷都會悉數到場,自己身為秦王妃,又怎可以推托不來呢?盡管,她並不喜歡這樣的喧囂,但恐怕日後她最常要麵對的,正是這種場麵吧……
無憂靜坐在遠離宮閣的水岸之側,樂舞之聲飄忽,仍依稀可聞,水麵似也不能平靜,微微泛起漣漪,被擾動得沒有片刻安寧;月光更是慘白慘白,灑下一片清冷,水中斑駁影影點點跳躍……
無憂深歎一聲,看來,若要在這深宮之中,尋到一處寧靜,恐真是不易……
想想李世民,也該應付得差不多了吧,怕已在找尋自己了,無憂笑笑,便悠然地站起身來,欲向回去……
風色暗暗惆悵、縹緲無跡,無憂轉身之間,眼前微有一晃,月影涼白、蒼恐驚銷,頓止住她飄袂的腳步,一人身影修長,倏然閃過眼前,晃晃離離,幽幽打在曳動的樹影當中,令無憂頓起怔悚,許久,也沒敢動彈……
而那個人影,亦是影影息息、看似安寧地停留在那裏,一動沒動……
樹影紛亂搖曳,被月光打得疏碎,散落在幌離的人影之上,蕭然靜默驚心……
夜,靜極了,月色也仿失去了銀透的光澤……
無憂緊緊攥住衣袖,背上一陣陣發涼,絲絲緊張的味道,在空氣中流淌彌散……
無憂努力控製住呼吸,盡量不讓對方有驚覺之意,腦海裏瞬閃過各種可能,李世民多年來的南征北討,雖是形勢迫人,但,終歸也造成了無數家庭離散、骨肉割分,恐這人是有意而來也未可知……
此時,皇宮精戒的備防,也大多集中在宮閣附近,隨著躍動的歌舞來回巡視,怕是很少有人會注意到這個過於靜謐的池畔吧,無憂定了定心神,無論如何都是要走過去的,多想無用,若是對方真有歹意,躲,怕也是躲不過的……
想著,無憂便邁開了輕緩的步子,微風輕旋起衣裙柔紗,縹緲,盈若仙子……
“無憂……”
一聲熟悉,突刺破心的驚動,倏然飄蕩在夜風之中,兀地止住她擺袂的裙紗,這個聲音……是……
她猛然回過頭去,秀睫輕動,果見那人影自樹影中飄恍而出,流帶著月的蒼白,映襯著夜的淒涼,臉上亦是飽經風霜的滄桑模樣,不展深眉卻薄透著眸心中抹抹淡光……
正是柳連!
“柳大哥?”
無憂緊攥的衣角終輕輕放開,心下稍寬,亦沒忘警覺地看了看四周:“你怎麽……會在這裏?”
柳連眼中微愁疏淡,盡是說不出的複雜情緒,見了她緊張而又略顯困惑的模樣,卻隻做輕微淺笑,遮飾去眉結展也展不開的深深蕭索:“你……放心好了,我是跟隨齊王來的,不會有事……”
齊王!
柳連說得輕淺簡單,可卻令無憂心中,兀然驚恐,為什麽?他不是……不降唐的嗎?
無憂頓感腦海裏雷鳴電閃穿梭,驚怵了心房骨髓,細想之下,難道,他竟真的隻是……不降李世民而已嗎……
無憂臉上,拂掠過絲點驚詫,在這深沉的夜裏幽落,更顯得迷蒙誘惑,柳連趕忙側過眼去,避望向一旁清淨的池水,煙霧繚繞,漾起些許微波,不適時地躍動了層起的心漪……
“為什麽?”
無憂亦含感傷地低垂下眼,錯開了兩人交匯的目光,卻恐難錯開暗結的心事:“難道,真的……是因為我嗎?”
無憂的話,就如她靜冷的眸子暗涼疏淡,臉上嬌紅,亦暈開微點那色,在這清寒的涼夜裏逐漸溫熱,霎時暖住柳連的整個身心……
“不是的……”
柳連強牽開唇角,帶了自嘲的澀笑,可吐出口來的僅僅三字,卻無力得連自己都不能相信……
“可……”
“你該……回去了吧?我來之前……就已見他左顧右盼的,怕是在找你呢……”
柳連刻意地打斷了她,不用她說,便已能了知她所要說的話,那又何必一定要說出口來令大家難堪呢:“快回去吧,沒有必要……就不要對秦王說起了,免得讓他再誤會些什麽……”
無憂默默望他無意閃躲的眼神,隻微微輕歎,她知道,他已不想再多說什麽、更不想再作何解釋;無憂慢垂下眼睫,莫名悵惘,但願一切真能如他所言,有他自己不得已的緣由,而非……僅僅為了自己而已……
“那……好吧,就請大哥多保重了……”
無憂微有冷淡的聲音,令柳連心中倏然陣痛,不由得冷卻的眸色,定落在無憂翩然離去的背影上,暗自沉歎……
無憂,就原諒我吧,我隻有這樣,才可以常常見到你、保護你、不讓你陷到未知的危險裏啊……而這,便是我所餘人生全部的快樂和期許,你……知道嗎……
無憂若有所思地回到金殿,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四周看望,卻並不見李世民的身影,許是又去應酬了吧,正自思想,卻被突來的聲音打斷:“二弟妹……”
細高的聲音,自身邊響起,她不用抬頭,便已肯定是嶽凝沒錯,趕忙站起了身來:“大嫂……”
“二弟妹……這是去哪了,害得咱們秦王……連酒都沒興致喝,四處地尋你……”
“是嗎?”
無憂微有一驚,眼中略浮上些許歉然,凝眸望她:“那……大嫂可知……他去了哪裏?”
嶽凝冷冷而笑,閃動的媚眸中暗流出絲絲嘲弄的味道:“這……我倒是不清楚了,不過……有件事情,還勞煩二弟妹轉告給秦王才是,這件事,想二弟妹也該有所耳聞,在洛陽之時,德妃娘娘隻想向討他一塊田地,可卻被咱們秦王駁了麵子,反把那塊良田賜給了什麽李神通的……哼!這件事情……可讓娘娘……很不高興呢,我想……娘娘不高興……父皇……也是不會開心的吧?故,還要請二弟妹多多提點著秦王才好,不要……太高不可攀了!”
嶽凝的語氣,冰冷幽沉,眼神亦隨之逐漸轉涼,薄透出冷冷冰光,想是為李建成適才的尷尬,攜怨而來的吧……
無憂自能體出其中意味,秀眉微蹙,雖不明她具體用意,可她顯是挑釁的眼風,卻明白清晰地告訴她,剛剛,一定發生了什麽……
故,隻作勻淺一笑,淡然得恰到好處,任由嶽凝如何挑撥地望著自己,眼中也驚不起微點漣瀾,亦如當空水月,涼白地澆熄著嶽凝眼中逐漸升騰的慍火:“大嫂所說之事,無憂……確有耳聞,隻是……這軍中事務,無憂向不過問,怕是……也力不從心啊,娘娘若真因此事而擾心了,那麽,無憂自當替秦王,前去賠禮,而至於父皇……無憂想……父皇英明,心中……自有公斷!”
嶽凝心中不期顫動!眼中慍色,更加涼冷地沉在眉心,眸底潛流,亦凝匯在一處,幾欲噴薄卻又暗自隱忍,長長的睫毛,刻意地上下眨動,掩住了隻那一瞬的尷尬之色……
“無憂……”
嶽凝正自不知如何回語,李世民的聲音卻倏然而至,自身後而來,打破了兩個人間漸漸升騰的氣氛,無憂輕回過頭去,迎上了她略顯嚴峻的目光,再轉回身來時,嶽凝卻已搖曳著嬌身默然而去……
無憂輕輕一歎,她不知嶽凝此來的真正目的,但,卻能明顯感到她言語間的不懷好意,故也才沒有若往次般,恭順著她,卻也不是故意……
“你去哪了?”
李世民根本沒去在意嶽凝,聲音沉重得接近壓抑,無憂轉眸望他,淺淺一笑:“隻是……這裏太過熱鬧了,我想靜一會兒,便出去坐了坐……”
說著,便欲用微涼的小手,撫握住李世民的手,可不想,卻被他著意收緊地扣住了巧肩,略有一絲疼痛,滲進心裏……
“一個人?”
李世民探問的一句,令無憂微做一怔,不可否認心底曾閃過的刹那掙紮,但,卻還是莫名緊張地微垂下眼去,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李世民眼神瞬間冰結,凝凍著顫抖的手指,冷冷鬆開了她纖柔的細肩……
第七十二章天策上將
一夜的喧囂、一夜的浮華,隻轉眼而過,最終還是要歸於平靜,大唐天下初定,一切萬事待興……
想想自起兵以來,秦王李世民的功勞最為卓越,多少次九死一生的磨礪、血雨腥風的洗禮,令其身上的光耀輝煌,已再不能用任何官職來搪塞遮掩,於是,李淵不日便下詔,封秦王李世民為天策上將,其位在三公諸王之上,僅在皇帝和太子之下,統領著全國軍事,並為他修建天策府供其居住!
一時間,秦王府內門庭若市,賓客絡繹不絕,有刻意討好的,也有暗懷心事的,其車水馬龍的景象,倒襯得東宮冷清了許多……
可李世民的臉上,卻極少見得到笑容,自慶功宴後,或者說,是自封天策上將後,他就時常是這樣,滿臉心事重重,並看不到加官晉爵的喜悅……
這日,也並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李世民靜坐在書房,隨意地翻看著幾本閑散書籍,待門聲響起,才將書合上,正是長孫無忌應邀而來,此時,也並沒有什麽外人,兩人自沒有拘禮,亦如少年時自然……
“今天……特意找我來,是不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無忌顯得一本正經,可李世民卻是一笑,隱了調侃的味道:“呦,怎麽了?現在……沒有要緊的事情,我還請不動長孫大人了啊……”
無忌輕笑一聲,捶了捶他的胸口,兩人閑聊過幾句,才終是轉入了正題……
“好了無忌,跟你說正經的,你……怎麽看這……天策上將……”
李世民突無來由的一句,令無忌微做一驚,也自斂起了洋洋的笑容,他沒想到,李世民竟會發此一問,且鄭重而嚴肅:“為什麽這樣問?難道你……”
“不要說出來……”
李世民倏的打斷了無忌,他倆自小長大,無忌一定是明白自己所指的,他想……
無忌果是會意地點點頭,收住了問話:“好!那……我就直接說說我的看法吧,不瞞你說,這個問題……我也確是早已想過……”
“哦?”
這倒是出乎李世民的意料:“說來聽聽……”
“這些個月來,秦王府中來往之人不絕,想是大家也都看在眼裏,可這……不過隻是一時繁榮而已,並不能代表什麽,反會因樹大招風,而引來禍端也說不定。你今天這樣問,我也就放心了,這說明你……也並沒有被這些假象所蒙蔽……”
長孫無忌的話,倒惹得李世民一笑:“瞧你說的,我哪裏是那種小富即安之人!那麽……你認為要長久地繁榮下去……該怎麽做呢?”
“天策上將統領全國軍事,這……是無上的榮耀,可也是……潛在的危機……”
無忌此言,更是說在了李世民心坎之上,頓時鄭重了臉色,聽無忌下言:“如今,天下基本平定,以後的戰事,還能有多少呢?那麽……現在的秦王府也好,日後的天策府也罷,又還能……做什麽呢?”
無忌直白的言語,再次點在了問題的重點,相信這些,也正是李世民所想,隻是由自己說出來罷了,他想……
“那……你認為要怎麽做呢?”
李世民言語之間、已盡是了然的味道,可卻仍想讓無忌代為說出,無忌自也明白他的用意,笑笑,道:“很簡單,從崇武……轉為尚文……可這具體怎麽做……我想還是要改天,去找房先生他們這些文人來商量才是……”
李世民微笑著頻頻點頭,讚許地拍打著無忌的肩膀,二人相視而望的目光中,盡是兄弟多年來的默契與了解……
無忌見他笑得安然,亦不再言語,知他今天,恐就是來找自己堅定想法的,於是,便也做一笑,自己可不能白來這一趟,光為他整理思緒了,那可不行,故便忙是收斂住笑意,探問向他:“你的正經事……說完了嗎?”
李世民點點頭……
“那麽好!我來說另一件事……”
無忌的臉色,倏然凝重,隻一瞬,便改換了麵容,似比剛才的自己還要嚴肅般責望著李世民:“你和無憂……怎麽了?”
無憂!
李世民亦是驟然怔忪,他心中最不能觸碰的兩個字,冰凍了寒冷的臉色;眼望著關切滿眼、重重掛念在心的長孫無忌,卻竟是澀澀然,無言以對……
是的,自那日慶功宴後,他與無憂之間,便似有層層雲霧般難揮難去,每次麵對她時,都會莫名煩擾,甚至焦躁得想要發脾氣,無憂起初,隻道是公事繁忙,才令他如此地躁躁不安,並沒多做其他想法,可最近,她卻漸漸感到了李世民刻意的冷落,盡管,還並不明白是為了什麽……
李世民也不想這樣,可每當他想起慶功宴的夜晚,他的心裏就會感到莫大的諷刺,自己的王妃,在自己的慶功宴上獨自離開,卻和另一個男人站在幽池邊的情景,讓他怎麽也無法釋懷。他突然覺得,無憂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他們的生命中,也有過太多次重要的缺失,而那些缺失,恰好都是由那晚的那個男人填補的,再想到在洛陽之時,無憂曾幾個月地故意冷落,便更是令他胡思亂想到了幾乎發狂的地步,究竟那時,僅僅是因為韋氏,還是另有原因呢,他竟沒了把握……
但,瓦崗、洛陽……
隻要一想到這些相關詞語,他的心裏,都會無端酸澀,難以按壓住身體中灼燒的烈火……
這夜,飄著些微蒙的細雨,李世民不期地經過無憂房間,一樣地若每次般都要久久駐足,卻仍倔強的地不肯推門而入,雖然,他也曾有過衝動、也曾有過不顧一切的念想,可卻又每一次都牢牢控製住了身體,想到那晚的情景、想到無憂的欺瞞以及那曾經刺眼灼心的雪白,他就會狠狠地硬下心腸,拂袖而去……
這晚,也是一樣的……
“下著雨呢,不……進去嗎?”
夜,還是一樣的沉涼,不一樣的,是無憂並沒若往日般靜待在房裏,而是站在了他的身後,撐著傘,身著一件絳紅色披風,襯映得整個人都若緋桃麗豔嬌紅,羅衣紫袖、水瑩清透,盈立於細雨之中,猶顯得迷蒙孤鬱……
李世民心中躍躍而動,此等景象,怎不令他有頓擁她入懷的衝動?他凝聚著眼眸,多麽不想那粗俗的雨,沾濕她滿身的純淨?可看看天色,卻再一次抑住了悸動的感情,現在,已近子時,如此之晚,無憂……又會去了哪裏呢?
想著,便再又沉冷了臉色:“你……去哪了?這麽晚?”
無憂慢走進屋中,合上雨傘,卻並沒有帶上輕啟的房門,她或許是故意、或許是無意的期待,期待著李世民可以走進來,可許久,卻也沒聽到半點動靜,隻有雨,還在涼夜中悲切地哀吟……
無憂心中倏然冷落,正似這細雨紛飛的寒夜,瞬間涼透,輕道:“齊王府!與齊王妃聊得忘了時候……”
“齊王妃?”
李世民言語中,似隱了難禁的懷疑味道,無憂是很少這麽晚回家的,這不得不讓他浮想聯翩:“你們……走得很近嗎?她和如夕比較近的吧……”
“是啊,可楊妃妹妹懷有身孕,行動已是多有不便,再加上齊王妃也是有孕在身,我代為去看望,說得晚了些時候而已……”
無憂冰涼的心,冷襯得語氣都寒肅了起來,她已記不清,這些個月來,他們已有多少次,如此地不歡而散了,她本來企圖理解他,本來企圖認為他壓力太大,可李世民每一回的反常舉動,都無不一次次地刺痛了她的心……
他已很少在此留宿了,更多的,是去已為側妃的韋氏那裏,他想讓她知道,他和韋氏的一切僅僅是個意外嗎?還是別的什麽?無憂實在不懂,可她卻盡量理解,也盡量安慰著其他姐妹……
“秦王要是有時間,就去多看看楊妃妹妹吧,她雖然身懷有孕,不方便伺候你,但……秦王也不要過分冷落了她才好,女人懷孕之時,是更需要關懷的……”
秦王!又是秦王!
無憂疏淡的一句,終惹得李世民無法按捺,突走進來,帶進了幾點微寒的細雨,濺落在無憂手背上,驟寒了心:“楊妃妹妹?那你呢?你呢?你就不在乎了嗎?你就……已經不再需要我關懷了嗎?”
李世民幾近吼嘯的語氣,沉壓向無憂心裏,重得透不得一絲空氣,這個問題,她實在不想回答,難道需不需要的,還要自己去討要嗎?無憂輕別過臉去,果真倔強得沒有言語……
李世民眼光逐漸冷透,就如最近的每次般難以壓抑,可他終還是舍不得她的,終還是無法毫無所顧地對她發作……
無憂亦是低側著秀睫,目光淡漠,隻聽到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裹風帶雨,憤怒地卷襟而去,心,也隨著去了……
無憂輕拭去手背上微冷的寒雨,卻拭不掉滿心淒涼……
第七十三章風平浪不靜(1)
過去的幾月,對於李世民,該是春風得意的,楊如夕為他再添一子,取名李恪,天策府也已建成,原來的秦王府全部遷了過去……
天策府比之秦王府,自是要更加氣派,府中的一切,都是經了精心設計,花衢柳陌間,不失端肅威儀,每天來往之人,更是舉袖為雲,一時間,大家都以進入天策府任職為榮,李世民更是采納了眾人的意見,在府中設立了文學館,從崇武漸漸轉為尚文;他每天也都要去文學館與大家攀談一番,文學館的規模,也便越來越大,就自然使得東宮越來越警覺起來……
“大哥,今天……你幹嗎還要請二哥來?還嫌他不夠風光嗎?”
這日,李建成請了李元吉、李世民共同過府飲宴,李元吉對於李世民最近的風火,很是不滿,眉宇間顯帶了頗多情緒;可李建成卻隻做微微一笑,倒是從容:“三弟,別這麽沉不住氣,他風光……就讓他風光好了,他能再風光些……才更好!”
李元吉看了看他,李建成眼角眉間,似都流刻著神秘莫測的細紋,似也會意地展了展眉心,剛欲出口,便聽一陣平緩的腳步聲至,李世民已走了進來,兩人趕忙住口,互望一眼,上前與他寒暄起來……
李世民不知他二人今日的具體用意,卻還是充滿了極高警覺,故帶了尉遲恭共同前來,李元吉與尉遲恭是有過節的,見尉遲恭怒目圓睜,一臉戾氣地望著自己,倒真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覺,於是,勉強笑笑,突向身邊之人低語幾句,那人便匆匆地去了……
兄弟三人繼續閑聊,沒過一會兒,便見適才出去的那人,重又跑了回來,身邊還多跟來一人,李世民隨意地抬眼望去,眼風橫挑,眸心頓時驚凝,笑意漸漸沉落在唇邊……
“柳連拜見太子,拜見……秦王!”
此人,正是柳連!
柳連向李建成和李世民,分別見禮後,李元吉便走了上來,臉上帶了自心而起的得色,對看向李世民:“二哥,這位……是我幾月前,無意間結識的英雄,也是……曾經的西魏大將!二哥的手下,多為瓦崗舊人……柳將軍……二哥可曾識得?”
自柳連進來,李世民便緊盯著他沒有片刻移視,眼中赤色,流漾在柳連身上,多是百般難描的諷刺之意,他輕緩地站起身來,緩步走過,嚴峻的目光下,遮掩著某種潛流洶湧,立在了柳連身前……
柳連亦是低低望他,二人眼神交匯間,盡是電光火石的激撞……
“自然……我自然是……見過的,在戰場之上,還多承指教呢!不過……柳將軍清傲,不肯降唐,卻不想……還是被三弟收服了去……”
李世民眼中,雖已波潮澎湃,可俊逸的唇角邊,卻仍似勾起了一抹笑意,亦勾去了其間翻騰的躁烈情緒……
柳連自也能聽出他言語間的諷刺,也自能體到他暗湧的心潮,但,卻隻是微微低頭,並不準備回應他挑釁的一句:“秦王說笑了,柳連一介武夫,何來清傲可言……”
李世民扯橫了眉目,冷哼一記,卻不再理他,無趣地回到座位之上,這頓酒,顯喝的猶是辣烈,似每一滴,都點燃著心上猶疑的明火,滾燙翻熱,久久難以熄滅……
李世民心情不暢,又不好掛在臉上,雖沒多待,可酒卻喝了不少;在他心裏,始終翻轉著幾日前的一句話,纏糾錯結,怎麽也揮之不去,即使是添了濃烈的酒意,也終不能有絲毫忘記,直回到了天策府中,也都還是陰沉著的表情……
李世民慌措著腳步,經過花園回廊,煩躁的心中,突傳來陣陣鶯語,嬌細的說笑聲,頓引去他恍遊的目光,側目微微望去,正是自己的幾位妃子,穿花納錦圍坐在一起,談笑風生……
風輕語柔、花香思濃無邊,潑灑在團團錦簇間猶是耀眼;但,唯一能令李世民深深凝眸的,卻仍是那抹清淡的剪雲素影,點綴在花錦流翠之間,更顯純透……
“無憂……”
李世民的步子,莫名匆急,也亦如他嗓音般低啞沉暗,頓打破園中整片歡愉,驚得妃子們紛紛起身見禮,向不多禮的無憂,亦微微欠身,秀睫疏落:“秦王……”
李世民眼眉立收,蹙擠出些許尷尬之意,幽沉著臉,心中怒火更盛:“跟我來!”
無憂手腕,傳來硬生生的疼,李世民陰雲密布的表情,頓令無憂下意識地向後退撤,可不想,卻反被他更加粗暴地攬住腰際,緊鉗在了懷裏,半擁半抱、半推半就,容不得絲毫掙紮地奔離了園子……
而至於其他熱烈的、嫉妒的抑或是羨慕的眼光,李世民似已再顧不得……
“你就……不想問為什麽嗎?”
李世民將她帶到房裏,遣下了所有下人,冰涼的語氣,似潛潛寒流,突襲向無憂心裏,他的臉色,亦冷霜凝結,顫抖著薄唇,壓抑住滿腔怒騰的疑火,盡量隱忍,卻是不能:“我這麽久的冷淡……你……你難道就不想問……為什麽嗎?”
為什麽?原來,他是在等自己問為什麽……
無憂淒然一笑,倒覺諷刺,何時開始,他們之間,也要如此這般猜來猜去了?微微垂首,默然道:“你是秦王,自然……有這樣做的權力和理由,難道,還要我淒艾地去懇求、去討要,你的……一點溫柔嗎?”
李世民微做一怔,無憂淡而冷的語氣,突兀得、沒一點征兆,無波無漪的清淡麵容,流灑著淺漠的淒笑,這,一點也不像她……
看來,她是真的變了,真的不再是那個依從、謙順的女孩了,從洛陽開始,抑或是更早,早到……幾年前的瓦崗……
李世民冷哼一記,此時的他,似隻能看到她冷淡的沉默,絲毫看不見她眼中隱隱流動的哀痛:“是啊……你再淒、再艾,去過了齊王府……恐也就……淒散艾消了吧!”
齊王府!
是的,李世民心中揮之不去、鬱鬱不止的,正是無憂晚歸的那個夜晚,她說……她去了齊王府!而偏偏就在今天,就在李元吉的身邊,他……見到了柳連!這個不得不讓他聯想,更不得不讓他心緒糾結的人……
“說什麽和齊王妃聊得忘了時候,我看……不盡然吧……”
李世民眸底疑流洶湧,語氣亦生硬得尖酸刻薄,頓使無憂心冷如冰,很顯然,他,是暗有所指;而以無憂的聰明,自也很快想到了他所指為何,一股委屈的氣憤,頓時衝湧心口,他的冷言冷語,甚至不可理喻,無憂都可以承受,可卻唯獨經不住他如此懷疑的眼神:“你……你懷疑我?”
“我……”
李世民稍一猶豫,似也意識到了此言的不慎,再怎樣說,也不該用那樣的口氣,生冷、責問,無一絲信任,可話已至此,依著男人的自尊,卻仍暗自強撐,輕別過頭去:“男人嘛……多少……都是會有那麽一瞬間……會……”
“一瞬間就夠了!”
無憂氣怒地打斷了他,絲絲灼烈的痛,頃刻蔓延,顫動了整個身體:“一瞬間……就說明你……你還是懷疑我的!”
無憂緊咬住粉唇,懷疑啃食著每一寸疼痛的肌骨,心上、身體上甚至血液裏,都仿似肆虐著瘋狂的切痛,赤紅的唇瓣間,亦早失去了鮮麗的血色……
她不能接受,更加不可以原諒,他所謂的,那一瞬間的懷疑……
無憂傷心欲絕的一句,令李世民頓感到惶措,她如此哀涼絕痛的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看來……那句不經意的氣話,是真真傷到了她……
可不知為什麽,李世民心中,卻仍自翻湧,望著無憂秀色的麵容,就總會不期地想到那晚池畔的情景,她,和另一個男人,久久相對!他始終莫名感覺那並非偶遇,在得知了柳連就在齊王府後,便更加篤定了想法,臉上氣鬱的神情,自也沒能因此而得到任何緩和,那稍縱即逝的短暫驚慌,亦隨著微醉的酒意隱沒而去……
“難道……我不該懷疑嗎?記不記得……慶功宴那天,我問你是不是一個人,你……是怎麽說的?而實際上……又是什麽呢?”
李世民終是說出了口,終是沒能再忍住,他本想待無憂察覺之後,便會來親自告訴自己,但,終也是沒能等到;無憂也終於明白了他如此之久的冷淡,可諷刺的是,卻沒能感到星點釋然,反更加撕裂了心肺、痛貫全身……
他看到了!
原來……他看到了,可這麽久來,他卻都沒有說,隻是不斷地試探、冷淡甚至監視著自己,她第一次感到,眼前的這個男人,竟如此陌生,陌生得、讓她心灰意冷……
“原來……你是看到了?沒錯,那天……你問我是不是一個人,我的確沒有說實話,可如果……我那時便告訴你,我遇見了他,那麽,你當時……就會沒有……那一瞬間的懷疑了嗎?”
無憂強忍住盈落的粉淚,不多地頂撞了他,寸斷的柔腸,剪成碎屑,暗苦著糾結的心事,她不明白,李世民為何會如此在意柳連,如此地針對於他,即使柳連對自己確有情意,可自己與他那麽久的夫妻,難道,竟還抵不過一個什麽都沒有發生的夜晚嗎?若他真的看見了、聽見了,那麽,就更該知道,他們之間什麽也沒有發生啊……
也許,他隻是遠遠地望見便離開了吧?她想,她也寧願這樣相信……
李世民怔忪著,無憂平常的一問,竟令他無從作答,其實,他也不斷地拷問過自己,如若當時,無憂便真切如實地說出來,自己便不會猶疑了嗎?他不確定,也許,也真會更加生氣也說不定啊……
但,理雖如此,落實在心裏,卻仍然難以釋懷,他每當想到,柳連麵對無憂時的關切神情,便會無端地心裏發著火,腦中胡思亂想的盡是他們曾共苦難、共生死的幕幕情景,那……可都是自己和她所不曾經曆的啊……
是的,他終於坦白麵對了自己的心,他之所以這般在意、這般氣鬱、這般疑心四起,皆是因為那些經曆,都是自信甚至自負的他,唯一感到自卑的地方……
在無憂最痛苦、最需要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竟都不是自己,他很難想象,一個如此愛著無憂、保護著無憂的男人,在無憂的心裏,會沒有留下一絲淺影,他更加拒絕去猜測,他們在瓦崗所共同度過的那許多日子……
因為那——
更是自己所不曾擁有的,所以,與其說他是不相信無憂,倒不如說是不相信柳連,他不相信,在和自己如此深愛的女人單獨相處時,柳連會毫無進犯、會毫無半點私心雜念……
那——不是他理解意義上的男人……
“難道……你看到我深更半夜的,和其他的女人在一起,你就不會多想嗎?”
李世民反問了回去,眉眼間暗隱的狂風暴雨,盡隨著疏落的眼光沉了下去,便如海一般漫無邊際……
無憂自嘲地垂下眼睫,冷冷一笑:“難道,我看的……還不夠多嗎?”
李世民驟然怔忪,無憂臉上拂過的慘淡笑容,驚起了他心裏深隱的尷尬之情,緊凝住眉心,光彩奪目的眼中,亦突如一潭死水,了無生機……
難道,她已經不在意了嗎?已經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了嗎?和這比起來,他寧願她來質問自己,寧願她說“李世民,你有什麽資格這樣說?你自己,還不是有那麽多女人”,也決不願看到她如此淡漠的眼神……
這——
意味著什麽呢?
一時間,痛、怒、恨,在李世民眼裏糾纏繚繞,迅速泛濫至整個身體,侵蝕著他最後一點殘存的理智,他受不了這樣的無憂,受不了她不再依賴著自己的疏淡神情……
“你……不在意了,是嗎?”
李世民的口氣,也兀然冰冷,不再激動,亦不再燥烈狂放,可暗喻的風潮卻似更加洶湧……
無憂心下一寒,一陣徹骨的冰冷,瞬間凝結胸口,錐刺著她柔軟的心……
無憂絕望地別過頭去,麻木的,沒能言語,許久,屋中都是一片靜默,終有了聲息時,便是一陣風起,陣陣奪門而去的憤怒,驚散了她流落的柔絲,心,更被抽打得生生禁疼……
整個屋子,亦頓時冷卻,令人不由得瑟瑟發抖,無憂隻怕,那隨風而去的,不僅僅是他狂躁的情緒而已……
在一切發作之前,李世民雖已遣下了所有下人,也小心地關掩上了房門,可他們如此少有的反常舉動,又豈是一扇門,能夠遮掩?
李世民走出屋子,滿臉陰雲密布,正看見陰柔手端糕點,盈立門口,見自己走來,趕忙慌張地低下頭去,李世民稍一駐足,略做驚訝,可也就僅僅那一瞬間而已,他此時心情煩亂得已讓他無心去質問,她為什麽會站在門口、又站了多久這種小事,更何況,陰柔是無憂的丫鬟,手中又端著糕點,會站在門口,想也是正常的事情,也便沒做多想,便憤然而去……
陰柔望著他沉重的背影,卷風凜冽,直吹得自己臉上一陣熱辣……
“王妃,您和秦王……吵架了嗎?”
陰柔進到屋裏,把糕點放在桌上,隱隱看見無憂悄悄拭淚,但轉身間便回給她一絲淡淡苦笑,搖了搖頭,並沒有言語……
“那就好,剛才看秦王的臉色不太好呢!”
陰柔說著,便將糕點端到了無憂眼前:“王妃,您早上、中午都沒吃東西,吃些糕點吧,要不身體會受不了的……”
無憂輕歎一聲,望著桌上甜香軟膩的糕點,卻仍提不起胃口,桌上的各色糕點,反讓她覺得胃中酸湧,洶流倏騰,不期都翻湧至澀澀的喉間……
“啊……”
無憂緊捂住嬌唇,深側過頭,陣陣猛烈的幹嘔,伴著腸胃內劇烈的攪動,直攪得頭暈目眩,一度意識模糊……
“王妃……您……”
陰柔似也意識到什麽,雖然自己從未經曆,可在東宮之時,卻也不止一次見到過此等情景……
陰柔低眼看她,小心地輕撫著無憂的背:“王妃您……是不是……有喜了……”
無憂心中一顫,已為人母的她,又怎會無覺?但此時此刻,本應欣喜的她,卻無法感到絲毫悅然……
這個孩子,似來得並不是時候……
第七十四章風平浪不靜(2)
這兩天的長安,猶顯得陰鬱,天空亦不時飄起零星細雨,襯得到處皆是霧蒙蒙的景象;天策府中的氣氛,便更是如此,在李世民臉上,笑容已是許久不見,脾氣也更加易怒難測,所有的妃子們、都小心伺候,雖不明具體所為何事,卻也能猜到定和王妃有關……
是啊,恐這世上也隻有她,才能令她們的秦王,如此煩躁不堪吧……
無憂懷孕了,這自也是瞞不住的,李世民很快便已知道,可倔強的他,卻寧願靠在她的窗欞前暗自凝望,也不願邁開他高貴的步子,那扇門檻,似是突然變得高了,而自己的心卻低了下來,總之,每當看到無憂漠然的、毫無所求的眼神時,他便會不由自主地心腸堅硬……
在過去的這些日子裏,他去得最多的,竟是韋氏那裏,倒不是含了多麽豐富的感情,也不是因為她有多麽的風嬈嫵媚,隻是,燕嵐與無憂一向交好,自己看見她,就會莫名地想到無憂,而楊如夕又是大道理頗多,令自己難得清淨……
倒是韋氏,在他麵前,總顯得溫柔解意,隻要不是自己暗暗地想起,她是絕對不會提到無憂,而令他傷懷的……
這些天來,陰柔更是小心翼翼,不但李世民要時常地叫她問話,嶽凝也是頻頻來傳,她隻能等到無憂休息、李世民又不在之時,才得以出來,警惕地來到她們經常會麵的館子……
這日,嶽凝早已端坐在那裏,輕挑著俏眉,眼光凝落在陰柔身上,卻似含了些許怒意,陰柔見了,心中不免忐忑,略帶慌亂地低著頭,不敢直視她懾人的目光……
嶽凝也似感到了她的驚慌,眉心稍展,勾起嘴角邊一抹冷冷笑容:“柔兒,不要怕,今天……我找你來,隻不過是有件事情……求證而已!”
嶽凝說著,便走到陰柔跟前,拉住她冰涼略有微顫的手,傳遞了更深的寒意:“我聽說,秦王和秦王妃……最近有些不睦,這倒讓我稀奇了,故,不知道真假,你是秦王妃的貼身侍女,該是……知道的吧……”
嶽凝的口吻中,明顯帶了責問的味道,令陰柔兀地一驚,她用一語雙關的表達,似是在提醒自己,她在天策府中,並不僅僅隻安排了自己一個人而已,故,並不敢透露絲毫隱瞞之色,微低下頭去:“確是真的,隻是……秦王妃有喜,奴婢……奴婢難得脫身,才……才……未能向太子妃及時稟報……”
嶽凝冷哼一記,可並不相信她所說的理由,凝著濃香的手指,輕劃過陰柔臉頰,用力托起她玉嫩的下頜,冷豔的微笑,瞬間凝結,緊緊盯住她,不想漏過她臉上微動的任何一個表情:“是嗎……可別是……被咱們俊朗不凡的秦王……迷得暈頭轉向了才好!別忘了……他手上沾染的……是你們全家的血!”
嶽凝的話,凜冽冰寒,直衝向陰柔寧定的內心,她的臉色,亦在瞬間而變,若不是嶽凝說起,恐是自己真的已快要忘記;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那曾被嶽凝激蕩起的仇恨情緒,早已被李世民的出征和在無憂身邊安靜的生活所衝淡……
但,天意總歸是如此,容不得不幸的人有絲毫喘息,此時,嶽凝再一次無端挑撥,亦再度令她百感交集,她內心裏輾轉煎熬,又豈是一個表情所能夠遮掩,晶亮的淚,閃爍無定,掛滿濃密的睫毛……
“好了!別是這樣的表情,我倒也不是怪你,隻是……提醒你而已!還有……那件事情……你要是考慮好了,就隨時來找我,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嶽凝似每一次,都能如此輕易地得逞,望著陰柔如此糾纏的複雜神情,心中倒更有得意,便輕放開了她已被捏得漲紅的俏臉,細眉無意微揚,揚起了成功的喜意……
每次見過了嶽凝,陰柔都會滿懷心事,久久難以安寧,有時,甚至幾天都無法平靜,更是會無端莫名地失神,想起嶽凝的話來……
這日,自也是如此,已然走到了天策府花園之中,卻也是不覺……
“好沒規矩的丫頭!”
突地,一個細高聲音,尖刻地自耳邊響起,倏然劃過陰柔糾纏的心,她忙舉眸望去,正是新進門、卻得盡寵愛的韋妃,高揚著頭,傲然地立在自己麵前,陰柔忙暗沉下心事,欠下了身子:“奴婢見過娘娘!”
“算了……快回去吧,別讓王妃等得急了……”
陰柔正凝著眉心,等待著韋妃更為刻薄的責訓時,韋妃的口氣,卻突地放柔,轉為了若水如風般的委屈音調,突兀得毫無預兆……
如此和風細雨的一句,怎不令陰柔詫異,慢抬起眼來,看望向她,而韋妃的眼底,則流露著閃躲哀切的光,低低輕側,倒有抽泣之狀,淩厲若她,怎就突變得嬌柔了許多……
“怎麽回事?”
陰柔正自不解,一個熟悉的聲音,卻自身後響起,令她頓悟了心誌,心中卻暗暗苦笑,原來如此……她不用看,便已能確定來人是誰,輕回過身,拜了下去:“秦王……”
她的語氣,緊張慌亂,似還隱有些許懼怕,神色之間,亦是遮掩不住的惶惶不安,畢竟,人家是秦王寵妃,而自己隻不過是秦王妃的一個婢女而已……
“沒什麽,隻是……柔兒這丫頭走得急了,沒瞧見我,惹了些誤會而已……”
韋妃的話語間不見微點波瀾,卻傾吐著某種暗湧的情緒,看似大度的毫不在乎,卻含了告狀的潛意,李世民又怎會聽不出來?恃寵而驕,幾乎是所有女人的通病,他又如何不懂?
他多麽希望,他的無憂,也能是如此,想到這,便不禁生了些悵惘之情……
女人間的事情,總歸是麻煩的,自己本不想多說,可再想想,到底一個是自己的妃,一個是無憂身邊的人,總不好就這麽甩手而去,那麽,恐雙方都會感到十分尷尬,故,便輕歎一聲,剛欲說上幾句息事寧人之言,卻見一人影素衣翩然,正是無憂,似也懷了疑惑地向這邊而來,頓讓他收住了原來的話語……
陰柔趕忙見禮,無憂隻微微一笑,扶住了她:“怎麽?柔兒……做錯什麽事情了嗎?”
無憂的眼,隻盯看著韋氏,並沒在李世民身上停留片刻,這讓李世民猶感難堪,不由得便怒氣上湧,頓沉了臉色,憤然地望向了一旁的陰柔,目光亦冷峻得足以令人驚寒:“柔兒,不要因你是秦王妃的侍女,就驕橫了,韋妃娘娘雖說是後進之人,但終歸也是上人,以後……要多尊重些!”
終歸是上人!
陰柔心中,猛然一抽,就如烈狂的北風般呼嘯著刺穿心頭,好一句“終歸是上人”,難道自己生來就該是下人嗎?不,不是的!如今這般看人眉睫的日子,又都是拜誰所賜!
陰柔臉色略有微動,緊咬著嬌唇,印出了點點委屈的深痕,無憂見了,心中一思,想陰柔做事一向謹慎,亦並非那種不識規矩之人,她知道,許是李世民的話,更多是對向自己而來,倒連累了陰柔……
無憂一歎,她也自能感覺到,一雙射星的寒目,正緊緊看著自己,等待自己做出某些回應,無憂暗暗苦笑,低垂下眉,終還是沒有……
李世民多麽希望,能夠在她的眼裏,看到些許醋意甚至淚意,那麽,他便定會不顧一切地衝過去,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裏,給她溫暖與安慰,但,那終不過是自己的空想罷了……
第七十五章琴殤
無憂怎會不傷心呢?在她轉過身的一瞬,便已淚水難禁,可心中倔強,卻也不想讓他看到,更不想去滿足他那莫名其妙的自尊與虛榮的要求……
可心,還是痛著的……
這晚的夜,微有些薄霧,更顯得沉寂空蒙,月色凝凍,灑下一片冷落的光華,鋪陳著整個院子淒冷冰涼的憂傷,涼涼的晚霜暗自凝結,一顆顆的,直讓人心裏瑟瑟發抖……
無憂輕歎著坐在琴邊,不知從何時起,涼月下,隻身孤影,便已成了尋常的景象,恐也隻有這案幾上,冰冷了許久的瑤琴,才能讀懂她此時的心境吧……
所謂人憂則琴憂,樂聲未起,便已涼透了心弦……
琴聲的飄離,更是悲切淒迷,穿透過半掩的房門,如泣如訴,搖晃在婆娑的樹影裏,在薄透的月光下暗暗消融,久久縈係在深邃的夜空,繚繞著,憂傷、孤寂,直叫柳泣花啼……
李世民正坐在院落之中,與韋妃各懷心事,耳邊突蕩起這般哀涼的琴音,若有似無、曼妙飄搖,令他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動,這是多麽熟悉的調子,又是多麽熟悉的人,在撥弄著自己的心緒……
遙想當年,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琴音時,是多麽的婉轉悠揚、清脆纏綿,如夢如歌,叫人沉醉而不知歸途……
可此時,撫琴之人依舊,而琴聲卻早已不同,那曲音中似是凝滿了憂鬱,悲婉淒怨、切切哀痛,令人聞之不禁悱惻,頓生傷感之情……
李世民驀地站起身來,再忍不住心中激蕩的情緒,他怎能聽不懂她琴中的哀訴?又如何讀不出她深藏的愁音?令他隱痛的心,頓感落寞孤獨、雲翻雨覆,那種越是想要極力壓抑就越是痛苦的感覺,迅猛地彌散開來,牽動著他沉重的腳步……
“王爺……”
韋妃一聲輕呼,想止住了他不由自主的身體,可回過頭來,眼中流露的,卻是韋妃從未見過的疼惜;她知道,那不是為了自己……
“這麽晚了,王爺……還要去哪裏啊?”
韋妃也盡量柔了聲音,希望可以掩過那琴音的悲淒,一雙杏眼極盡俏迷妖嬈,撩人的媚態有意無意地輕挑著李世民灼痛的眼光……
李世民隻是眉心微低,還未及言語,一聲驚音,卻突劃過涼冷的夜空,刺破了這夜的深沉,那孤鬱的琴聲,亦隨之驟然而止;匆忙、慌亂,促急得無緣無故,停止得肝腸寸斷……
李世民臉色駭然而變,急劇冷卻了深暗的眼眸,驚惶不安頓侵占了整個心間……
“無憂……”
他顫抖著一聲輕呼,便再沒有什麽能夠阻住他斷然的腳步,俊雅的身形,卷起陣陣狂亂的風,箭似的離弦而去,慌忙地奔至那最熟悉的地方,留給韋妃的回答,竟隻有“無憂”兩字而已……
李世民從沒感到如此害怕,這種恐慌,迅速吞食了他所有的懷疑和醋意,如今,他隻希望見到她能好好地站在自己麵前,如此而已……
“無憂……”
李世民忐忑地推開房門,迎上來的卻是同樣失措的陰柔:“秦……秦王……王妃她……”
“不用說了……”
李世民打斷了吞吐的陰柔,直奔向昏倒在琴邊的無憂,隻見她粉顏蒼白,盡透著弱力虛浮,隻有唇瓣間一點嫣紅如殷,還微泛著淡淡血色,長長的睫毛上,飄掛著細碎的冰淩,凍結、破裂,將他的整顆心瞬間撕碎,痛徹骨髓……
“快!你還站著幹什麽?還不去叫大夫!”
李世民撕心裂肺的聲音,貫穿了整個房間,亦令陰柔頓然驚悚,她從沒有見過一個男人這樣的表情,那種痛惜、懊悔和自責歉疚,都令人戰栗得生生發抖……
在那樣的目光下,陰柔怎還有心多想,趕忙衝出了門去……
經過診治,好在並沒大礙,無憂向來體弱,懷孕前後又過度勞累,再加上心情憂鬱,才導致了今天的一夜驚魂……
可望著無憂冰涼、仍不見半點血色的臉,李世民卻還是心有餘悸、自責不已,自己明明就那樣在乎她,明明就比她還要痛苦,可為什麽還要折磨她,也折磨自己呢?
更何況,無憂還懷著自己的孩子……
李世民將無憂的手,緊緊地握在自己手中,貼放在起伏的胸口,低頭輕吻那熟悉的甜膩,卻暗湧著痛楚的情緒,竟忘了陰柔還在床邊侍候,輕俯下身去,溫暖著無憂冰冷的唇瓣,喃喃細語:“無憂,那個時候……你說我霸道,說我不可理喻,說我無理取鬧,我說對,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所有的那些……都僅僅……隻是對你一個人而言啊……”
李世民痛絕的話語,輕輕蕩在無憂耳際,絲絲溫熱流淌進心裏,可無憂卻還是虛弱地昏迷著,不見絲毫回應……
陰柔怔忪了!心,竟也跟著疼了起來……
這——
是那個威風凜凜的秦王嗎?是那個一身殺戮、滿手鮮血的凶手嗎?可為什麽?此時,在她眼裏,卻隻能看到一個痛苦而又脆弱的男人呢?
第七十六章明槍暗箭(1)
無憂隻覺頭腦昏沉,雙眼疲憊地緊合著,陣陣暖流自掌心而起,直灌入整個身體,熟悉、溫柔,令她隻想安然地沉沉睡著,眷戀著那溫暖的熱度……
意識漸漸清醒,那種熟悉的溫度亦隨之消失,直到完全無跡……
一絲冰涼,更不覺間悄然入侵,從心底直溢出喉間……
“嗯……”
無憂虛浮的一聲輕吟,頓驚起一旁的陰柔,趕忙湊過去,扶住了半撐起身子的無憂,無憂還尚未坐穩,霧蒙的眼,切盼地掃向四周,顧望卻又頓感落寞……
原來,一切都隻是錯覺罷了,她無意的低眉,望了望纖白玉手,餘溫仍在,陣陣隱痛,瞬間湧入心頭,灼紅了潮熱的眼底,情難自禁……
這陣子所有的堅強與倔強,也似都隨著睜開眼的瞬間,刹那崩塌,自己仍是那樣的脆弱,那麽地希望能看到他靜靜地坐在床邊,哪怕……隻是冷漠地望著自己……
“王妃……”
陰柔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一邊讓她靠得更舒服些,一邊輕輕說道:“秦王……他是剛剛才走的,去朝上了,昨日在王妃床邊守了整整一夜,不管奴婢怎麽勸,秦王他都是不走呢,隻拉著王妃的手,不肯放開,也不肯理人……”
無憂微側過頭去,迷蒙的眼,略綴了晶亮的光,望了望陰柔,下意識攥緊被他握過的手,轉而又望向門口……
暗沉的天空,陽光微弱無力,滲透過僅僅些小的窗縫,擠進了這冰冷的房中,但不知怎麽,卻如何也感受不到絲毫溫暖,無憂輕歎一聲,苦笑,此情此景,竟是她無力承受的蕭索,心中不免暗暗感歎……
李世民一早議事,也是一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樣子,而李淵卻又偏偏獨留下他,並屏退了左右,空氣中略有些緊張的味道……
“世民啊,怎麽最近看你……都是精神不濟呢?一些臣子們……也俱說秦王喜怒無常、不好親近呢,這……可不像你啊?”
李淵的話,令李世民先是一怔,隨而穩定住心情,細思起他語中深意,一些臣子們?哪些臣子?有哪些臣子敢在皇上跟前,隨便議論王子?即使是有所議論,恐大多也是在私下裏吧?李淵又如何得知?
李世民望望李淵,他看似平常的一問,卻立時調動起李世民所有敏感的神經,不由得警惕了起來……
“回父皇,兒臣……隻是為些瑣事煩悶而已,謝父皇關心……”
李世民謹慎地微低下眉,眸光的轉動,亦在刹那間隱藏不見……
“哦,那就好,父皇隻怕你……太過忙於天策府的事務,而顯得傲慢了,對你……和咱們皇家聲譽,終都是不好的……”
李淵平和的音調,李世民卻仍聽出了一語雙關的境意,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嗎?太過忙於天策府的事務,是指什麽?顯得傲慢了,又是不是有所暗喻呢?還是……是有人對李淵說了幾乎同樣的話,或表達了類似的意思,才會讓李淵如此鄭重地獨留下自己,於隨意間表達著別有用意的關切呢?
他不知道……
他倒寧願……是自己想多了……
“父皇教訓得是,世民記下了!”
李世民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刻意沒有答在正題上,隻隨聲應和著,倒顯得真切,李淵自也是聰明人,李世民這個兒子,自從小隨在自己身邊長大,自己也是再了解他不過了,李世民這樣似有若無的回答,顯是在暗暗警惕……
李淵皺了皺濃眉,他本想著,他們父子之間,終是可以交心的,卻沒有想到,李世民此番言語,竟會如此提防、如此小心翼翼,縱自己的問話中,確有隱澀,可終歸是為了他好,難道……他竟聽不出嗎?
李淵自嘲地笑笑,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父子之間,也需如此猜測揣度,才能了知彼此的心思了……
“其實……世民,自起兵至今,你的功勞始終最大,父皇和你說句心裏話,關於太子……父皇……不是沒有想過,是要立長……還是要立賢,故……”
“父皇!”
李淵話音未落,李世民便突地打斷了他,眉宇間流漫的誠懇之色,倒顯得毅然:“父皇,世民乃有些許微功,卻也是應當應分,實不敢若父皇所念,況,大哥是長,卻也賢能出眾,父皇……自大可不必因此困擾!”
“可是……你的威望如此之高,手下猛將也大多生於草莽,父皇想,怕恐憑建成……難以約束的啊……”
李世民心中頓時百轉,恐有遺漏地過濾著李淵話中的每一個字,他不用抬頭,自也能想到李淵眼中的探究之色:“父皇放心,世民……定會竭力輔佐大哥,況……世民手下之人,雖是生於江湖,可個個都是英雄好漢,世民保證,他們對我大唐皆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李淵聽了,一頓,這才微笑著點了點頭,忙去扶起已跪在地上的李世民,眼中自也射放出滿意的微微光芒,這樣的光芒,令李世民略做一歎,是緊張,抑或是如釋重負,他已不能辨清,他隻知道,今日和父親的對語,恐已不在你問我答那麽簡單的層麵上了,許是自己稍有不慎,便會引來李淵截然相反的眼神……
好險!
李世民想著,都直冒冷汗,真是好一句“立長還是立賢”,李淵是不是真的這樣想過,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因著這句話,他已輕易地從自己口中要到了一句承諾……
經了這番對話,李世民心情難免沉鬱,回到天策府,剛走到無憂門前,便聽見一陣孩子的哭鬧聲,趕忙走了進去,無憂正無力地靠在床邊,蒼白的臉上,掛著勉強的笑,輕哄著身邊癡纏的承乾……
“承乾,又不聽話了吧?”
李世民輕責一句,過去抱起了哭鬧著的承乾,乳娘和陰柔見了,趕忙行禮,承乾看著父親佯怒的臉,竟也立時停止了哭泣,可眼淚卻仍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
“你別嚇著孩子了……”
無憂虛浮的聲音,令李世民眉心蹙結,望著她似一夜之間憔悴的身形,嗬憐之意,頓浮在眼底,將承乾遞給身邊的乳娘,示意她先帶承乾出去,可乳娘剛剛伸手接過,承乾便再又哭鬧了起來……
乳娘猶豫,李世民卻仍示意她先走,並坐到了無憂床側,阻住了她關切的目光,無憂粉唇輕抿,略帶責怪地看向他,卻不說話……
“手……怎還這般涼……”
李世民熟練地將它們緊包在手中,輕嗬著,貼在了冷峻的薄唇上,溫存地暖著,惹得無憂臉上一片流紅……
“嗯……”
柔情蜜意之下,一陣酸湧不期而至,無憂本想說些什麽,可胃中不時地翻滾,卻大煞了風景,她突地抽出雙手,向旁側去。這個早上,她已記不清是第幾次這樣幹嘔了,由於這兩天都沒怎麽吃東西,也吐不出什麽,身體裏反複地酸流湧動,反更加難耐……
李世民輕撫著她薄瘦的背,陰柔也趕忙遞過杯熱水,李世民伸手接了,喂到無憂唇邊,輕抿一口,卻不想,嘔吐得更加厲害……
“怎麽……怎麽連水都喝不進呢?柔兒……一直都是這樣嗎?”
李世民把無憂緊裹在懷裏,語音輕顫地看望向陰柔,陰柔慌忙點點頭,應著:“是啊,這次王妃害喜很重,有時候一天也吃不進幾口飯,水也喝不進……吃了的也都……”
“好了,柔兒,哪有那麽嚴重,女人懷孕還不都是這樣……”
無憂略微感覺到李世民的手在逐漸抖動,亦是將自己身體越抱越緊,便趕忙打斷了陰柔,望著他滿布血絲的雙眼,已不忍再讓他多有擔心,可心難從願,胃中浪似的翻滾,卻仍自不肯罷休,偏偏更加猛烈地湧向喉間,還是忍不住向旁倒去……
澀苦、酸腥,刹那翻湧出喉,黏黏的稠狀物質,亦不期滑落,自唇邊順沿著凝白如雪的下顎流淌而過……
斑駁、溫熱,刺痛了李世民的雙眼……
大驚失色……
怎麽會這樣?李世民伸過手,顫顫拂拭她唇角餘紅,炫目如殘霞灼眼,斑紅的溫熱,包含著徹骨的涼意,直淌進李世民心裏,為什麽?不是說並無大礙嗎?不是說……隻是體虛勞累的嗎?
李世民目光凝滯,一時,怔怔無語……
無憂虛弱地抬眼望他,李世民沾了浮紅的手,顫抖在半空之中,神情慌亂,目光壓製得幾欲破裂,滿布的血絲,似更加殷紅,映襯著他痛惜的悔色……
無憂勉強笑笑,用絲帕,輕拭他手心的紅血,那並不很多的痕跡,已微微幹澀,竟不能拭去……
“柔兒,快……去把那個大夫再給我找來!他是怎麽看的?說沒事沒事,沒事王妃怎麽會嘔出血來……”
李世民憤怒地握緊染著鮮血的右手,似要將每根手指都捏碎一般,發出咯咯的悶響聲,無憂無力地撫握住他,試圖使他平靜,但,胃中酸潮,偏再次不期而至,胸口一陣憋悶,仍是側身嘔了起來……
李世民摟住她細弱的肩,輕輕撫著,眼中說不出的憐惜之色,跳躍滾動、流橫在眼眶錚錚,想她在懷著承乾之時,雖也伴有嘔吐,卻也沒這般嚴重,竟到了嘔血的地步,李世民心中生生抽疼,自責、懊惱瞬間湧入心頭,他多麽希望,可以為她分擔一些,可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而已,無能為力……
李世民知道,如今後宮,張、尹二妃正春風得意,得盡了榮寵,可自己在洛陽之時,又偏偏得罪了她們,也更加明白,後宮女人們的手段是多麽殘忍可怕,故,縱無憂狀況再差,這一次……他也再不敢將無憂送進宮去了,心下想想,隻得把禦醫請到了府裏……
經過一番診治,禦醫隻說,嘔血是少數孕婦才伴有的症狀,程度有所不同,無憂體弱,便表現得相對嚴重,而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則多是精神壓力過大,或心情憂鬱、難以成眠所致!
這個診斷,更深深刺痛了李世民,望著剛剛在自己懷裏安然入睡的無憂,愧疚不已……
這一整天,無憂也沒再吃進些什麽,吃了的也都吐了出來,大多孕婦,都是在清晨才會嘔得厲害,可無憂到了晚上,卻仍會嘔吐不止,好不容易睡下一會兒,也總會被那種感覺,不期地驚醒……
這樣的一天下來,無憂似又清瘦不少,雖是滿身香汗淋漓,卻會冷得發抖,她有孕在身,禦醫也並不好為她下藥,而據禦醫所言,若是這種症狀持續過三個月未見消失,就必須要拿掉小孩,才不會危及到大人……
李世民不敢告訴無憂,隻想好好地陪在她身邊,彌補自己所造成的如此過失,但出乎意料的是,無憂卻堅持不肯,言辭激烈地叫他去陪楊如夕或者燕嵐,說這些個日子來,他忽略更多的是她們……
李世民若要強留,無憂便會連一口水也不肯喝,來抗議他,令李世民心亂如麻、手足無措,便也隻好依從了……
楊如夕和燕嵐是時常來探無憂的,陪她說說話、喝喝茶,心情自也開朗了不少,可這日,並不怎麽出現的韋妃,卻也端著個什麽走了進來,楊如夕對她向沒好感,明顯帶了臉色的,借故而去……
不知是不是最近得去太多寵愛的緣故,韋妃的笑容,竟也突變得和善起來,還特為無憂煮了碗對體弱嘔吐的孕婦頗為有益的烏梅薑水,表現出一副體貼關懷的樣子……
韋妃突然的轉變,倒叫無憂不適,雖說她這人有些城府,但無憂想,終也不敢加害自己,她低睫望了望溫熱梅紅的烏梅薑水,若自己不喝,豈不顯得小氣了……
於是,便微笑著慢飲了下去,烏梅的酸、薑水的暖,也的確令胃中舒服了不少,可韋妃卻似並未想到她會喝下去般有些許失落,反是微變了臉色,眸光中,亦流過絲絲失望和沮喪,不久,便悻悻去了……
燕嵐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卻緊張地拉起無憂的手,關切道:“姐姐,她給的東西,您也真敢喝啊?”
無憂淡淡一笑,安慰她:“有何不敢?這光天化日之下,王府眾人眼中,難道……她還會害我不成?我若是不喝……怕……才是她想要看到的……”
“嗯?”
燕嵐微凝起秀眉,倒有不解,無憂一見她那副天真的樣子,便忍不住微笑:“傻嵐兒,你想想,若我不喝,她便可向秦王說……王妃疑心於她,縱秦王不信,也會對她多添些憐惜之意的不是?恐是最近啊……去她那裏……也去得少了吧,她才會這樣千方百計地來引起注意……”
無憂說著,亦關切地望向燕嵐:“最近怎樣?他……還常去嗎?”
燕嵐臉上微做一紅,略低了眉心,默默無語……
無憂見了,自也無須再問:“他……許是忙吧,你也別太掛心了……”
燕嵐勉強笑笑,雖早知,嫁了他便定是如此,酸亦要當作甜來嚐,故,舒了舒唇角,趕忙轉開了話題:“好了姐姐,這些嵐兒都懂,倒是姐姐……為什麽要將王爺拒之門外呢?難道……還是為了柳大哥的……”
“嵐兒……”
無憂趕忙阻住了她,小心望了望四周,謹慎道:“嵐兒,隔牆有耳啊……在這府中,雖說是一家人,卻難免也有懷著心事的,你我姐妹倒不礙的,隻是……這過往之人,卻不得不在意啊!”
燕嵐也頓知自己魯莽了,趕忙住了口,略帶歉意地點了點頭,便不再追問……
二人又聊了些家常,待無憂漸覺累了,燕嵐才起身離開……
隨著燕妃離開的步子,門邊倩美的身影,猶疑地閃出身來,清眉秀麗、輕輕蹙起,陰柔手端雕花香木製紫紅托盤,心思飛旋,柳大哥?柳大哥是誰?為何一提到他,無憂……便會那般小心翼翼呢?
她不解……
空中,幾顆潮濕的星,忽明忽暗,昏昏欲睡,月光也被延展低回得惆悵起來,清冷的夜,總是難熬的,不時地劇烈嘔吐,攪得無憂久久難眠,陰柔也自裏裏外外地忙碌著……
為了能讓無憂舒服些,陰柔便又去新煮了些梅子湯水……
夜晚的風,涼意四起,樹影搖曳在穿梭而過的夜風中,晃碎了濕潤的晚露,不禁令人心生淒寒之意,陰柔眼前突地一閃,一個人影迅速地依稀飄過,卻隻在一抬眼間便沒了蹤跡……
陰柔心中頓感寒栗,不由得便結起了秀麗的眉心,手中紅紫托盤微顫,發出幾聲碰撞的輕響,即使是在戒備森嚴的天策府中,一種恐懼還是刹那灌入了陰柔整個身體,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月光蕭索得接近暗淡,晚風簌簌,搖散了晃離的樹影,陰柔能明顯感到,那人影定就隱在窗的拐角,她企圖控製住自己慌亂的心跳,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引著,徑直向窗側走了過去,紫紅托盤中碗勺碰撞的聲音,亦越發清脆,緊張失措的心情,更叫她腳下一滑,頓時失去了重心,一個踉蹌,直向前跌了出去,剛煮好的梅子湯水飛濺而起……
此時,她的眼前又是一閃,手中的梅子湯水隻濺出些許,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迅速攬住了自己下跌的身體,陰柔抬眼望去,更是一驚非小,隻見,迷離月光下,一男子眉目如刻,竟是李世民從窗側閃出,撐穩了自己……
他的指尖,傳遞著淡淡溫暖的熱度,惹得陰柔臉上流紅四起,心也跟著漸漸升溫,睜大的雙眼,流透著詫異的星樣光芒,不可思議的,望向了他閃身而出的窗側,李世民亦側眉回望,輕輕鬆開了堅撐的雙手……
可陰柔卻仍感腳下發軟,晃在雲端般直倒下去,李世民趕忙又是一扶,望著陰柔莫名失措的慌亂,皺起了深眉……
“秦……秦王恕罪,奴……奴婢……”
“不礙的,快把湯端進去吧,王妃……似又吐了幾次呢……”
李世民輕緩柔和的一句,打斷了陰柔,眼,卻仍望著屋中搖曳生輝的燭火,遊絲般的思念,回旋躍至幽深的眼底,在這個暗沉的夜裏,猶顯得光亮……
難道,這些天來,他都是這樣地站在窗邊嗎?都是這樣,在如此寒涼的夜裏,顫抖著、守候著、思念著屋中那深愛的人嗎?
陰柔突然感到,一股潮流莫名洶湧,席卷似的灌注了整個身心,為什麽……為什麽他溫柔的眼神,總能在不經意間,銷蝕熔化著自己薄微的意誌,又為什麽……在他的麵前,她,總是會莫名失去所有仇恨的力量?
在他的身上,她似完全看不到那曾嗜血的場麵……
原來這些天,李世民一直都站在無憂窗下,等到燭火熄了、屋中靜了,才會舍得離開,在他心裏,始終是自責的,無憂不見他,他便每天默默地站在門外,隻盼能偶爾望見她從窗邊經過的小影,便已知足……
陰柔知道了也好,這樣,她便會不時地出來和自己說說無憂的情況,天氣好的時候,還會故意留下一條窗縫,讓自己能夠清楚地看見無憂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這夜,細雨微蒙,織成一道熱霧的簾幕,擾亂了原本靜謐的夜空,點點雨絲,飄落在無憂的窗欞之上,讓這個微寒的夜,更顯得清冷……
陰柔下意識地望了望窗外,不知如此雨夜,他,是否仍在……
一種無端忐忑的感覺,竟不時洶湧,攪得她坐立不安……
“柔兒,今天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無憂不著意的一句,才拉回陰柔猶顯關切的目光,卻並沒有抬頭望她,隻是慢慢倒上一杯熱水,遞了過去:“沒有什麽,王妃……您喝些熱水吧,今日外麵有雨,您暖暖身子,也好早點安歇了!”
無憂接了過來,輕抿一口,卻搖了搖頭:“還早呢,況……我睡也睡不好的,倒不如多坐一會兒,你看,這樣寒的夜裏,輕酌上一口熱水,真也是件別有樂趣的事呢,倒比我躺在床上要強出許多,不是嗎?”
寒夜裏,一杯熱水,是啊,多麽簡單溫馨,可是王妃,你又可曾想得到,那每晚夜風中,為你而涼透的身體,是否也能有這樣一杯熱水,去溫暖他的心呢?
“是啊,的確……的確是別有一番情趣,可是不知道秦王他……是不是也能有這樣一杯熱水,可以喝……”
陰柔說著,便又望向細雨飄蒙的窗外,悵然感傷……
無憂的水杯,不期地滯停在唇邊,陰柔一向都是不多話的,更很少問及上人之事,可今天的她,卻顯然是話裏有話:“秦王……要想喝上一杯熱水,很多人都會端給他,怎還能……少了一口水喝……”
陰柔眉眼一頓,微微苦笑,清水的眸子,定凝在冰冷的窗格,一聲微歎……
無憂抬首,見她呆呆凝神的眼眸,也兀自望了過去,卻什麽也沒有看到,但,陰柔那似有牽連的掛念眼神,卻令她倏然轉首間想到了什麽:“柔兒……你……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陰柔沒有答她,仍是苦笑,靜靜望著那樹影斑駁的窗格……
這樣的表情,令無憂猛然驚覺,似已肯定了什麽,怵然起身,杯中濺起的點點水花,亦如窗外飄零的夜雨,冰寒地落進了心裏……
她趕忙放下手中明透的茶杯,轉身開門,清濕的涼意撲麵而來,隨而迎上的,便是那雙幽冷暗魅的瞳眸,猶自驚訝著……
瀟瀟的雨霧,迷蒙了款款夜色,更迷蒙了無憂流灩的水幕……
一時無語……
“我以為……是柔兒……”
李世民望著她濕淋的墨眸,趕忙走了過去,用身體遮擋住絲織的寒雨,輕拂去她臉頰邊透亮的水珠,澀然一笑:“快進去吧,太冷了,你身體又還不好,萬別再涼著了……”
“對不起……”
無憂突地抱住了他,喑咽的聲音,混淆著冰涼的雨淚如珠,瞬間沾濕他胸前的衣襟,嬌紅的唇,亦輕輕顫動,抖落掉雨夜獨有的細婉纏綿……
李世民趕忙裹住她單薄的身體,憐惜地將她讓到屋裏,手掌緊貼在她幽香的柔絲上,順滑而下,終於,又一次觸到了這熟悉的軟簾,陣陣意味深長的暖流,瞬間,浸滿心田……
“是我先不對的,你怪我……不想見我,也都是該的……”
“不是的!不是……我沒有怪過你,沒有……我隻是……隻是不想讓你看到我……如此憔悴的樣子,才叫你……去找別人的啊!”
無憂哀慟地打斷了李世民,香凝的柔荑,心疼地輕撫他臉上溫柔的線條,動容的剪瞳,更迎水而破,她隻是想讓他看到最美的自己,隻是不想在他的麵前狼狽而已,並不是怪他啊……
李世民心中,驀地一暖,原來無憂如此冷淡自己,竟會是那般用心良苦;她此時淒幽婉動的眼神,更令他不由自主第低俯下身子,含住了她如花似水溫暖的唇,很淺、很淺……生怕纖弱的她,還經不起自己灼然的熱烈……
雨聲脈脈,夜色款款,竟也讓無憂迷昧貪戀地忘記了羞澀,低回婉轉地迎合著他,似也忘記了,還有一雙含水晶眸,熾烈地看望著他們……
第七十七章明槍暗箭(2)
無憂安逸地靠在李世民懷裏,忘卻了所有蕭條寒冷,深沉地甜甜睡去,似有淺笑、仍浮留在粉紅的唇角……
李世民修長的指,輕捋開她柔軟的發絲,卻終舍不得閉上眼去,他也有很久,沒有如這般地抱過她了,在這個清寒的雨夜裏,細數她卷翹的睫毛、輕嗅她幽淡的體香,似便已是所有的快樂與滿足……
有了李世民的陪伴,無憂的病,自也緩和了許多,至少在夜間的時候,已不會過頻地被酸流驚醒,偶爾起身,也隻是輕微的反應,而且,不論多晚,隻要自己稍有動靜,李世民都會心疼地坐起身來,握著自己的手、輕撫自己的背,這種感覺,竟讓她貪戀得想要多嘔幾次……
約莫有一個月的時間,除了處理公事外,李世民都是陪伴在無憂身邊,而無憂也不再若往常般,叫他多去顧及些別人,也似對他格外依賴起來……
但,李世民終歸是男人,又是堂堂秦王,裏裏外外有太多事情需要應酬;這日,便更是忙碌得不可開交,李淵竟突然帶著他的兩位寵妃,駕臨天策府,說是要觀賞一番,縱這天策府是新近建成,但比起皇家內院來,終也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府第,又有什麽可觀賞的呢?
李世民隱隱感到了陣陣不安……
天策府的花園,倒是風景不殊,到處都經過了李世民的精心設計,花草樹木無一不是無憂最愛的,暮雲春樹、蒼翠欲滴,暗香疏影、花朝月夕,每一處似都有他們停留過的痕跡,李世民想到這些,頓感絲絲甜蜜,倒也沒有起初的惶惶不安了……
“世民啊,你這園子……果然不錯,聽說……都是你自己設計的?你還真……什麽事都要親力親為呢……”
李淵微笑著,在一株柳樹旁駐足,隨意地擺弄起細散的柳條,最近多雨,柳枝也似抽了新芽般,愈加青翠,婀娜嫵媚地隨風低垂,無意間輕揚而起,隔斷開父子倆交錯的目光……
李世民隻恭敬地點頭,小心地回應著每一句問話,問花答花、問柳答柳,言語之間竟是滴水不漏,如此一番對語過後,便不論張、尹二妃,在一旁笑如何招展,李淵臉上,也再難見初來時的笑意融融了……
李淵的確是有所耳聞,才會決定來天策府一行,而為了不顯得那麽鄭重令李世民起疑,還特意帶上了張、尹二妃,本是想和李世民隨意聊聊,在閑談間,了解些他想要知道或證實之事,可沒想到,李世民竟會如此戒備、如此地小心翼翼,回語答話間,竟無任何蛛絲馬跡可尋……
無奈之下,李淵也便不再迂回,直接切了主題:“嗯,好啊,好!但這花花草草的……終也沒什麽稀奇,世民啊,朕聽說你的文學館,最近辦得紅火,朕……倒真想去見識一下……”
李世民心中,頓時一顫,微低的眉心,遮掩著原來如此的了味模樣,伸手指向了文學館,卻仍不露任何聲色,隻是引著李淵和隨行重臣,走了過去……
路並不很長,可李世民心思卻已百轉,有意無意地望向了隨行的長孫無忌,恰看到無忌也正朝他望來,二人目光交匯、瞬間變換,已遞傳了所有語言……
見到皇帝駕臨,文學館之人,自趕忙迎駕,李淵四周環看一忽,才微笑著免去了眾人的大禮,隨意拿起了身邊的一冊書,粗略無心地翻看著……
“世民啊,你這文學館……果是不錯,很有讀書的氣氛啊,隻是這麽些個文人們,天天聚在一起,都……在做些什麽啊?”
李淵的問話,仍婉轉隨意,可探究的口氣,卻一覽無餘……
“回父皇,平日裏,倒也沒什麽可做的,隻是教我讀讀書而已,有他們指點著,我能讀得快些……”
這個問題,李世民似早已想到般,答得很是從容,可心,卻沒能放下,他越來越覺得,李淵此來,必有何未知的目的……
果然,李淵將那冊書,放回到原位,卻並沒有停止追問的意思,反是走到了李世民近前:“哦,那……最近都在讀什麽書啊?”
李淵見李世民仍然戒備重重,便口吻如故,可眼神卻有意鋒銳,令李世民不由得心驚,便低下了眉去:“回父皇,也沒有特意在讀什麽,隻是……兒臣若有問題不明,便翻上些相關典故,再加上他們的講解,便可豁然開朗,倒也……沒什麽刻意的……”
“典故?那……又都是些什麽典故啊?”
李淵的問話,更進一步,李世民倒顯得準備不足,無措的目光,閃躲開他質詢的眼神,支吾地隨意應和著,腦海中,亦不斷翻閱著各種典故,盡量找些無關緊要的、毫不關家國天下的,隨意說了……
李淵雖是在頻頻點頭,可李世民的心,卻仍揪在一起,不敢有絲毫怠慢……
“那麽……讀了這麽多的典故,該也是有所議論的吧?都……在議論些什麽啊?”
果然,李淵的詰問並沒有因此而休,反更加直接地單刀直入,令李世民怔然,更疲於招架,生怕說錯了一個字,便會引來不必要的猜疑……
一時間,氣氛緊張到極點,壓抑的空氣,鋪陳著整個文學館,無比靜寂……
李世民心思鬥轉,深眉間亦是溝壑深幽,正自百轉千回地默默思索,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卻突地打亂了他結纏的心緒,使得一切峰回路轉……
腳步聲近,眾人側眼看去,來人正是無憂的侍女陰柔,她匆忙地跑進文學館中,知禮地跪在地上,先向李淵及兩位寵妃請了魯莽之罪,再稱了萬歲,才轉頭望向了李世民,打破了許久如死一般沉寂……
“王爺,您……您快去看看吧,王妃她……她又嘔血了,一早上難過得厲害……”
“什麽!”
李世民剛有緩解的心,再次抽緊,怎麽會呢?這陣子無憂已經好得多了,雖仍嘔吐得比一般孕婦厲害些,但卻已不會嘔血,怎會如此突然地,又反複了呢?
李淵見李世民的身體,已微有顫動,那個丫頭的話,顯讓他驚悚得毫無準備,他也向來知道,李世民和無憂青梅竹馬、感情要好,況且,無憂那個孩子,自己也是喜歡,便縱做了皇帝,可也還是個父親不是?再看看李世民似是祈求急切的目光,便任誰,也不會冷漠得不近人情……
於是,安慰地拍了拍兒子的肩:“快去吧,朕也去看看,無憂這孩子的身體,可真讓人放心不下!”
李淵說著,便也動了起來,李世民更是顧不得禮儀地奪步而去,那種自心而起的緊張慌亂,是很少出現在他臉上的,李淵輕歎一聲,搖了搖頭,帶著兩個妃子,慢步跟在了後麵……
可正在李世民三步並作兩步在前、眾人疑竇叢生在後時,無憂卻也是剛剛躺在床上,氣都還沒喘勻,理理絲發,便忙摘下挽髻的珠釵,沒做猶豫亦沒做過多思考,在凝玉的手心上,劃出道深深血紅的痕,輕吟一聲,疼痛頓入心頭……
原來,無憂聽說李淵臨駕,本想待他們議事過後,再去向李淵請安,便在文學館門側等待著,卻不想,正好聽到他們父子間的你問我答,她雖未能看到李世民的表情,可從他閃躲不及的口氣中,卻仍聽出了應接不暇的慌亂,於是,才會讓陰柔謊稱自己嘔血,希望能解他一時之圍……
而李世民自不會想到這些,慌亂中更添了切切焦躁,無憂已懷孕三個多月,禦醫說過,若三個月後,還會出現嘔血症狀,便必須拿掉孩子才行!可這一點,無憂卻還被蒙在鼓裏,真不知要如何向她開口……
“無憂……”
李世民腳步沉重,聲音促急,呼吸也莫名混亂,沒有條理,無憂手中紅雲流染的絲絹,頓灼痛他切急的雙眼,似火燒火燎般痛辣……
“怎麽……又嘔血了呢?昨天還好好的不是?”
李世民坐在無憂床邊,冷顫的手,輕撫她額上細滲的汗珠,觸手之處,潮濕涼冷,心中頓感慌亂:“怎麽……怎麽還在出虛汗呢?是不是……還有別的地方不舒服?”
無憂被劃傷的手,深藏在被中,不敢露出分毫,隻得用另一隻手,輕握住李世民,淺淺一笑慰他,眼光卻遊離在他的關切之外,向門口望去……
李世民自也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音,眉頭微蹙,心中卻涼意四起,李淵此時此刻的步伐中,有多少是關懷,又有多少是懷疑,他竟茫然得不能確定……
“父皇……”
“行了,你身體不好,又懷著孩子,就別多禮了,快躺好吧……”
無憂正欲起身接駕,李淵卻攔住了她,走到了她的床邊,審視地望著,無憂臉上,玉曜卻無光,眼眸清透卻虛浮,倒果是一副尚在病中的樣子,李淵不由得淺笑,搖了搖頭,如此我見猶憐之人,難怪令李世民如此心疼……
無憂謝過李淵,又知禮地見過兩位妃子,才秀黛流舒、眼波微平地安慰起李世民:“好了,你別這麽擔心了,我別的地方,都沒有不舒服,我都叫柔兒不要去告訴你了,你看,倒還驚擾了父皇和二位娘娘的雅興……”
“呦,秦王妃可不必如此說……”
李淵還未及表示,一個尖細高挑的聲音,卻兀自響起,裹帶著一股濃濃的脂粉香氣,倏飄至無憂身畔,冷媚的眼,譏誚地望她,輕拿過她手中斑紅的絲繡絹帕,冷哼道:“真是沒想到啊,秦王妃的身體……果是嬌弱如此,這……也就難怪咱們秦王,不管無論如何地心疼,也終還是一個個地娶進門了……”
說話的正是尹德妃,她冷傲的眼光,就如無憂初見她時,怪異冰涼,似還透著些微刻薄的敵意,盯看著自己,一副居高臨下的傲然模樣……
無憂明顯感到,扣在自己肩上的手,驟然收緊,落在香頸間溫熱的呼吸兀地粗沉,她知道,尹妃是在故意刺激自己,也挑撥李世民!
故,便隻做淺淺一笑,淡道:“倒讓娘娘見笑了,確是無憂的身子太不爭氣的緣故……”
無憂毫不在意的應和,倒讓尹妃媚眼一撥,反意外地沒了話說,眸光中,稍縱即逝的肅烈寒意,亦隨著那血絹的甩落,飄落在李世民眼裏……
“要不要再請個禦醫,給無憂看看?”
李淵說得倒是真切,可李世民此時聽來,卻也無絲毫溫暖之意:“謝父皇關心,禦醫們看來看去恐也是一樣,就不必勞師動眾了,世民自去請個大夫即可……”
李世民的聲調,無意低沉,隱忍地克製著燥烈的情緒,李淵眉色一收,竟感到陣陣莫名的壓抑,如濃雲厚重,生生隔在他們父子之間……
李淵不由得側目,望了望身邊的尹妃,凝緊了眉頭,他知道,尹妃恐是因洛陽之事,仍有所介懷,才會說了那些刻薄之言來刺激無憂,不過,要說到那件事情,李世民的處理,也確令自己都感到很沒麵子,倒也不能全怪尹妃……
氣氛一下子低沉,李淵便也沒再多待,隨意地關懷上幾句,就還駕回宮了,這次的天策府之行,令他猶感鬱悶,不但未能揮開心中疑竇,反更加重了混亂……
待李淵走後,無忌才敢走到無憂床邊,顫顫地拿起被尹妃丟在一邊的血絹,憐惜地望向妹妹:“怎麽回事?前些個天……不說已經好了嗎?怎麽……怎麽又反複了呢?”
李世民亦心疼地撫拭無憂的秀臉,絲絲潮熱的汗珠,細密流盈,不斷從她雪透的肌膚中流滲而出,點點滲入自己冰涼的掌心……
“無憂……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李世民也顧不得還有無忌在旁,便將她緊緊摟在懷裏,輕貼著她柔軟的青墨香絲,細細輕吻,那種香,彌漫在心裏,千纏百繞的疼……
無憂隻輕淺一笑,眼中水霧,流散漫開,從錦緞紅絲綢被中,如釋重負地抽出了已疼得發顫的小手,粉白的衣袖上,早已血跡斑駁……
“無憂……”
李世民與無忌幾乎同時驚喊出口,望著無憂手掌心中,血亂紛紅一片,驚住了!
那片擴散的血紅中,赫然隱露一道血熱的深痕,觸目驚心地勾動了李世民每一處感官,他顫顫地抬起手來,輕握住無憂同樣顫抖的手,那已微微幹澀的紅跡,有如山花緋迷、絢爛奪目……
李世民禁不住心中倏然激蕩的震撼,將無憂的手緊貼在唇瓣之間,輕吻、吮吸、啄舐……
一時間——
凝結的、流淌的,都似火一般漫燒著他的靈魂……
第七十八章明槍暗箭(3)
李世民輕握著無憂的手,生怕再次碰疼了她,無忌正要去叫大夫,李世民卻攔住了他,反讓柔兒去打些清水來,自己則在床邊的小閣裏,拿出一瓶常備的創傷藥,常年征戰沙場的他,這樣的傷,處理起來駕輕就熟,更何況,這傷,又是在無憂身上……
陰柔端著水,在一旁伺候,無忌也站在床邊,看著李世民倍加小心地擦拭著傷口。無憂的手,隻要稍有顫動,他便會心疼地停止擦拭,輕輕吹氣,然後再擦,一片嗬憐之意,躍然眼底,盡訴著痛惜的情致……
“還疼嗎?”
李世民輕問,隻一會兒工夫,便已熟練地包好傷口,放在手心裏輕輕撫蹭……
無憂沒有言語,隻微笑地搖了搖頭,李世民如此這樣地小心翼翼,竟叫她格外享受;顧盼的清眸,亦貪戀地默默流轉,柔波瀲灩、風光無限,嘴角邊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悱惻纏綿……
而李世民,卻並沒注意到她幸福的神色,隻低著頭,輕嗬著她受傷的小手,心疼不已:“你啊,以後萬不許這樣了,身體又不好,傷口很難愈合的,現在還懷著身孕,又不能多吃水果,傷在手心上,要很久才能好……”
李世民的聲音,柔和得令人迷醉,眼眸中傾淌的疼惜,更惹得無憂釀紅了俏臉,傷雖在手,卻甜在心頭,她不需要李世民的甜言蜜語,更不需要他的刻意哄逗,隻是這麽簡單的一句,心中便可暖意橫流……
不知是不是天意,在無憂每一次陶醉其中、蜜愛滿懷之時,胃裏的酸流,便都會跑出來作怪,那種洶湧的感覺不期而至,亦如每次般,叫她不得不側過頭去,痛苦地彎下了身子……
陰柔見了,趕忙遞過一杯熱茶,無憂輕捂著沉悶的胸口,剛要接過,卻被李世民突地奪了過去,表情嚴肅,輕撫著她的背:“以後,要少喝茶,盡量喝水,不要吃桃啊、梨啊等性寒的東西,多吃葡萄吧,荔枝也可以少吃一些,每天四五個的,總沒問題!”
說著,又將茶杯遞還給陰柔,小心地吩咐起來:“柔兒,以後王妃的補品裏,也萬不要放紅果、桂圓和人參,那樣會加重嘔吐,對孩子和大人的身體都不好!記住了沒有?”
陰柔趕忙點了點頭,目光驚落在李世民臉上,他冷峻麵容下的細膩、威武之姿下的溫存,無不撩撥著她萌萌悸動的心……
無憂與無忌,亦是相視而望,忍俊不禁……
李世民回頭一見,他二人或搖頭、或抿唇,卻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反更帶了些自豪之意,捧住了無憂嬌而不媚的臉,萬般寵溺:“笑什麽?還不是為了你,你這一次反應這般劇烈,我啊,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
無憂眸子一凝,心中更甜膩流酥,可臉上卻仍故意一板,微微含嗔:“怎麽?聽上去……似有怨氣呢,可千萬不要勉強啊,不然,勞累了我們分身乏術的秦王,這個罪名,我可擔當不起……”
無憂聲如落玉、嬌責淺笑,竟讓李世民眼前倏然迷亂,又一次顧不得無忌地摟住了她,一副心甘情願的幸福樣子,卻笑而不語……
無忌在一旁看著,笑容布滿了整張臉,卻故意嘲弄地晃起了腦袋:“我可要走了,打情罵俏的也不避諱些!”
無憂也這才意識,微紅了臉頰,輕輕一掙,可李世民卻不以為意,反緊圈住她,傲然一笑:“怎麽?你嫉妒嗎?嫉妒也沒用,至少這輩子,你妹妹是我的了,休想再要回去!”
看著他兀自驕傲的神情,無忌卻忙是一擺手,心中雖樂得聽他如此說,可嘴上卻仍不示弱:“哦?她啊,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嫁出去,我可不要,她這麽麻煩,你還是自己留著,研究什麽……紅果、桂圓、人參湯吧……”
無忌說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無憂更是羞紅著臉,微垂下眉睫,李世民雖說是被無忌取笑了一番,可也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似這些個日子來,天策府中,已很久沒有這般歡愉了……
李世民自沒讓長孫無忌這麽走了,待與無憂用過了午飯,兩人便齊齊鑽進了書房,不用李世民說,無忌便已猜到了他心裏的話……
“你……怎麽看?”
李世民表情嚴肅,已不像在無憂麵前時溫柔,無忌自也端正了臉,正經起來,思索的紋路,頓凝在眉頭:“其實……並不是我怎麽看的問題,而是……陛下怎麽看?我想……劉黑闥組結虎牢關所放俘兵,再次起兵的事情……你也有所耳聞,可是,今日陛下此來,卻對此隻字未提,我想……陛下的想法,你該比我更加清楚!”
無忌的答話,正是李世民所指,也正是他所猶疑的地方,他今日本想,李淵許是為了討伐劉黑闥一事,而前來天策府,可想不到,他竟對此毫無提及,不禁深深一歎……
“那麽……你認為該怎麽做呢?”
“去請戰!”
“請戰?”
李世民似略有猶豫,望向了無忌,他此時去請戰,恐李淵未必會準吧,又何必多此一舉呢:“就隻怕……徒勞無功啊……”
無忌冷哼:“徒勞無功?也許吧,可這是態度問題,我想你不去表態……會讓有些人,更加有機會,大做文章的!”
有些人!李世民一怔!
是啊,有些人……
無忌的話,令得李世民頻頻點頭,這些,正是他心中所想、所擔心的,隻是,亦如很多次般,他需要一個人,來堅定他的這些想法而已,而無忌自就是那個人……
兩人又閑聊一會兒,無忌便離開了,剛走出天策府大門,無意側目間,卻看見不遠處似有一女子,匆匆忙忙地向北而去,神情謹慎四顧,還不時頻頻回頭,顯得格外小心……
無忌下意識地向車後一撤,心中疑雲頓起,那……不是柔兒嗎?無憂的那個丫頭!
無忌心思瞬間一轉,悄悄地跟在了陰柔身後……
“柔兒,怎麽……這次會突地主動找我?是不是……有何重要之事?”
嶽凝審視地望向陰柔,每一次自己想要見她,她有時還會借故推搪,可今天,她竟這般主動地出現,怎不令嶽凝感到意外……
陰柔亦望向嶽凝略有得色的笑容,她的目的,想嶽凝該是清楚的吧,她想……
嶽凝不是說過嗎?她……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回太子妃的話,柔兒……柔兒是已經想好了……那件事情!柔兒決定……要過原應屬於自己的生活!”
嶽凝心中一動,就如陰柔所料般,她早已猜出了自己的心思,目光躍然尖利地落在陰柔身上,細品她每一個輕動的表情,豔唇邊亦泛起抹抹冷淡的笑意:“好!好啊……看來,你是終於想通了,幫你的方法嘛……我早就放在了心裏,隻是……你要用什麽……來回報我呢?你似乎……還沒給過我哪怕一個有價值的消息吧……”
陰柔一怔,嶽凝低柔的口吻中,明顯帶了責問之意,可李世民自從洛陽回來,便一直在跟無憂賭氣,兩人很少能在一起,就更不要說談心了;而最近一月,雖說已和好如初,但,無憂的身體又是太差,李世民就更加很少向她談及煩心之事了,即使自己有心偷聽,卻也無從聽起啊?
陰柔秀眉微凝,一時間無所適從,一雙美眸,緊張地低流彎轉,過濾著天策府中每一件些小的事情……
一件,哪怕……隻有一件也好啊……
“對了……”
陰柔心中如陽光初露兀地一亮,突地想到一個曾聽起卻沒太放於心上的名字——柳大哥!
那天她在門口邊,無意間聽燕妃提到的那個名字,那個令無憂小心翼翼的陌生名字!也許……嶽凝會有興趣的吧!她想……
“我想到了,我記得上一次,太子妃您問過柔兒,關於秦王和王妃不睦的原因,當時柔兒並不知曉,沒有回答,但,之後的一天……在王妃門口,柔兒正要送東西進去之時,卻剛好聽到了燕妃說……說什麽……因為……柳大哥!柔兒想……那段時間,秦王的情緒如此不穩,心浮氣躁的,恐也是和這個人有關吧……”
陰柔說著,便頓了一頓,偷偷看向嶽凝深思的臉色,希望可以從中看到些動容的神情……
“柳大哥!”
嶽凝扯一扯唇角,冷笑一聲,這……可倒真出乎她的意料:“這倒真奇了,我曾假設過無數種可能,卻怎麽也沒敢想……會是為了……一個男人……”
嶽凝眼中,閃過絲絲詭異的光,唇側的冷笑,亦似添了些溫度般,輕挑起眉梢,這個消息,她顯然很有興趣,她深知,男人的妒火一旦燃燒,恐再冷靜之人,也會失去判斷的!
真是個好消息!
嶽凝走到了陰柔的跟前,探究著她閃躲的遊移目光,追問:“知不知道……是個什麽人?”
陰柔緊凝著眉心,輕搖搖頭,眼光亦側至一邊,並不敢看她,嶽凝這般尖銳的注視,每一次都會讓她莫名緊張,甚至透不過氣來……
嶽凝冷冷一笑,顯並不相信她默不作聲的回答,但卻仍不露任何聲色,點了點頭:“哦,那也就還是……沒什麽價值了?不過……我這個人很公平的,隻要你有這份心,我……就會幫你!”
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一個晶亮瑩徹的細小瓷瓶,遞給了陰柔:“你拿著這個,到秦王麵前,就對他說……”
嶽凝小心望了望四周,貼在陰柔耳際,低語起來,陰柔聽著,臉上卻冷一陣、熱一陣,胸口亦莫名跌宕起伏……
嶽凝的話,令她始料未及,她顫顫地接過玉透的瓶子,不經意間,流露出太多矛盾糾結的異樣情緒,久久難息……
嶽凝望著她掙紮的怵然表情,心中更是一陣竊喜,這種女兒初動的情懷,是任憑怎麽也無法遮掩得住的,恐怕陰柔,已早不再是僅僅想過屬於自己的生活,那麽簡單了吧!
她想……
望著陰柔離去的背影,嶽凝得意地揚了揚嘴角……
她愛上他了!
嶽凝幾乎篤定地一笑,好吧,那就愛吧,就愛得再深些、再烈些、再無法自拔些吧!陰柔或許不知道,她雙眸中不經意的萌動,已悄悄出賣了她的心!
陰柔走了一會兒,嶽凝才出了小店,還是謹慎地四下望望,才走上了車去……
長孫無忌隱躲在角落裏,看著那緩緩而去的華貴馬車,深凝起了眉心……
就如李世民所料,此時去請戰,李淵定是不會準的,隻說還要再行斟酌一番,想那劉黑闥重結舊黨,敗軍之將怎是足懼,又何須斟酌?隻恐怕李淵要斟酌的,不是劉黑闥,而是自己吧,他想……
李世民與無忌同回到天策府,看過無憂後,便一頭紮進了書房,一切既誠如二人所料,也便沒有了那許多驚訝與失望之色了,如此一來,反更感到輕鬆下不少……
“好了,我今天不和你說劉黑闥的事情,倒想……和你說說另一個人!”無忌小心地開了口……
“另一個人?誰啊?”
“柔兒!”
柔兒!
李世民心中倏然一顫,從無忌神秘的複雜表情中,他似已看出了什麽,也大概猜到了無忌的一些意思,想想柔兒初來之時,自己也曾是警惕過她的,不過,這個丫頭看上去倒還安分,又頗為懂事,在自己與無憂產生誤會之時,還幫助過自己,倒也逐漸使自己忘記了她原是來自東宮之人!
可現在,經無忌這樣正式一說,李世民心下一想,該不會是沒有原因的吧……
“你……發現了什麽嗎?”李世民輕問……
無忌點了點頭,便將那天看到的一切,從頭到尾一一講給了李世民,李世民認真聽完,卻也沒有顯出特別意外的神情,這……哼!也正是他當初所料!隻不過,這麽久來,陰柔非但沒生起過什麽事端,還一直小心謹慎地做人,精心地侍候無憂,不該問的從不問,不該說的也從不說,在無憂身邊,也向來體貼入微、細致周全……
李世民一時,倒生了些猶豫……
“怎麽?你不相信?”
無忌訝異地望了望李世民,可沒想過他竟會是這樣一副表情……
“倒不是不信,隻是……”
李世民頓了一下,亦望向無忌:“隻是,她好像並沒有,生出過什麽事端吧……我倒還覺得她挺懂事的……”
李世民對於陰柔那段日子的幫助,顯還是銘感於心,也便怎麽看,她都不像是個要害自己之人,可無忌卻並不知道這段淵源,微皺起眉頭,心思卻轉到了別的地方……
“你……該不會是……對她……”
“你想哪去了!”
無忌話未說完,李世民便已猜到了他下麵的言語,忙回身打斷了他:“沒有的事,別瞎說,我跟無憂剛好,你這個做哥哥的,唯恐天下不亂嗎?”
無忌躊躇一下,輕低了眉,抬眼瞄了瞄李世民,卻又馬上低下,隔了許久,才小聲嘟囔了一句:“其實……其實也未嚐不可啊……”
李世民一驚!未嚐不可?他斂起眼眸中隨意流散的目光,定凝在長孫無忌臉上,未嚐不可!沒想到……他猶豫了這麽半天,卻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他是在說……未嚐不可嗎?
李世民茫然自問:“你……你說……什麽?長孫無忌!是你說錯了,還是我聽錯了!你可是……無憂的親哥哥啊!”
李世民不解而震驚地頓著語音,回問起自己的大舅子,可長孫無忌卻隻是微低著頭,不去看他幾欲崩裂的眼睛,他何嚐不希望,李世民隻屬於妹妹一個人,但,那又可能嗎?既是不可能,那麽,利用一下這種不可能,化被動為主動,又……有何不可?
“我沒說錯,你也沒聽錯!隻是……把她變成自己人,對於你來說……我想……並不難吧……”
變成自己人!
無忌的話簡直越說越離譜,令李世民驚詫了凝緊的眉心,一扯一扯地顫動著……
懷疑陰柔,那……把她遣走或是提防著便是了?又何必要如此做呢?再說,自己乃身經百戰的堂堂王爺,難道還會怕了個弱質女流不成?
無忌的話,令李世民一時無法理解……
“長孫無忌,你知不知道無憂懷著身孕,這次反應還特別劇烈,你這個當哥哥的,卻讓我在這個時候,去做那樣的事情!好,就算不說無憂,咱們就事論事,她一個小丫頭,難道還怕了她不成?把她遣走,或是提防著不就行了!”
李世民激動得言語咄咄,對於無忌的話,他顯然並不認同,無忌也早想到了他的反應,不然,也不會有那麽久的猶豫,故,麵對他難以置信並略帶責問的眼神,亦沒有顯得特別慌亂,反而聲勢逼人起來:“你以為我不疼妹妹嗎?別以為這世上,隻有你一個人愛她,可我是從大局考慮,不錯,你可以遣走她,但,怎能保他們不生出其他計策?到時候就又變成了敵暗我明,不錯,你也可以提防著她,但日子長了,她也定會有所察覺,到時候還是一樣地會打草驚蛇啊!但,如果……她變成了自己人,那麽……天策府若要有何不測,於她……又有什麽好處呢?況且……如果她……動了真情,說不定,還能幫到咱們啊……”
李世民略做一怔!眉宇間的薄怒,似疏散開些,凝神而思,敵暗我明,是的!無忌的話,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以後的日子,恐還會有更大的波瀾也說不定,雖說利用一個女人,終歸是有愧於心,但若真是到了暗流洶湧之時,卻也顧不了那麽許多了……
“況且……把她變成自己人……也不一定就要去傷害無憂啊……征服的過程,往往比結果要重要得多!”
長孫無忌見他似有動搖,忙又添上一句……
征服的過程!
李世民再一蹙眉,心念鬥轉,是啊,征服的過程!他的嘴角,無意揚起些微笑紋,眼神亦明了得暈開了光……
陰柔回到天策府中,亦如每次般心神難定,那瑩玉晶透的瓶子中到底裝的什麽,她並不知道,可嶽凝交代的話,卻在她心中微微流漾,對秦王說了那些話,再把這個瓶子交給他,他就會別樣看待自己了嗎?就會在嗬憐王妃之時,也餘給自己一些溫柔了嗎?
她緊緊攥住那精小的瓶子,猶豫之意還是漫過了滿心期許,先留著吧,在自己還能控製住感情之時……
無憂睡過午覺,便打算到花園走走,總待在屋子裏,感覺整個人都懶散了,剛剛走到回廊,便被不遠處一陣歡愉的嬉鬧聲,引去了目光,朝旁看去,正是奶娘帶著承乾在小院中玩耍,旁邊還盈立著一名女子,輕輕淺笑,哄逗著承乾,那個背影妖嬈多姿,聲調柔美輕盈,仔細看去,卻竟是韋妃!
無憂秀眉微蹙,韋妃臉上,掛著她見所未見的和藹溫潤,笑得,也是那樣由衷,時而輕拍承乾的小臉,時而拉起他的小手,媚色的眸中,再不是冷豔的光華,反柔和舒適得如春風拂麵,惹得承乾開心地笑著……
“承乾……”
無憂慢走過去,輕喚一聲,小承乾轉眼看到母親,自是喜出望外地撲了過來,晶亮的眼中溢滿了歡喜之色,無憂輕撫著他的頭,慈愛地笑:“承乾在跟韋姨娘玩嗎?”
小承乾點了點頭,張開雙手,撒嬌地硬要母親抱他,無憂正要伸手,奶娘卻趕忙走了過來,輕哄著承乾:“來,奶娘抱啊,娘的肚子裏有小寶寶在睡覺呢,承乾乖……”
“不到四個月而已,還沒有到……不能抱自己孩子的程度吧,王妃還是趁著身子輕,多陪陪兒子吧,不然日後……就更是有心無力了!”
韋妃對無憂的語調,一如既往地冷淡,臉上亦早不見了溫柔平順的微笑,這樣變化莫測的神情,周轉於她和李世民之間,無憂尚能理解,可此時的韋妃,卻讓她不懂,她如此地厭惡自己,可為何會對自己的孩子,流露出那麽多關切和體貼呢?她的那句話,雖說仍是在針對自己,可這一次,無憂卻聽出了不同的意味……
“妹妹這話說得是,倒是我疏忽了……”
無憂的語氣,亦不冷不熱,身子略低,拉過了承乾的小手,眼中慈愛的光華,凝落在承乾臉上,微微而笑:“承乾,想娘了是吧?來,今天娘來陪你玩吧……”
承乾聽了,自然開心地笑了起來,摟住無憂的脖子,稚嫩的笑聲,也令無憂的心情疏朗了許多,而韋妃卻沒再言語,輕轉過身,去了……
“你站住!”
韋妃正要離開,一個清冷淩厲的聲音,卻突地自身後響起,含著股懾人的寒氣,劃空而過,打破了這安靜寧和的氣氛,韋妃頓停住腳步,微微回身,無憂亦直起身子,抬眼望去,兩人的臉上,俱都是不解的神色……
“楊妃妹妹?什麽事,惹得你這般氣惱?”
無憂隻見,正是楊如夕揚袂而來,臉上滿覆著層層薄怒,似是興師問罪般叫住了韋妃……
楊如夕這才看到無憂,倒先略緩了情緒,聲音亦平複下些許,微欠下身子:“原來姐姐也在,如夕冒昧了,可是……姐姐您不知道,我今天……一定要問一問這個女人,為什麽要傷害恪兒!”
恪兒?
無憂一驚,忙是側看向韋妃,清透的眸,流轉出驚凝的光,定看著韋妃亦滿布疑雲的臉,媚眸微轉,卻不見任何慌亂:“楊妃姐姐在說什麽?恕妹妹愚鈍,怎麽……”
“說什麽?你該比我更清楚吧?”
楊如夕依然激憤地打斷了韋妃,臉上霜雪勃然凝結,寒氣栗栗逼人……
無憂見了,忙將承乾推給奶娘,輕哄了兩句,便走過去拉住了嗔怒的楊如夕:“妹妹先不要氣,倒先說說,是怎麽回事?”
楊如夕望向無憂,看到無憂臉上真摯關切的神情,眉宇間卻更添了些悲切,綴紅的眼眸,亦流淌下禁痛的淚:“姐姐您有所不知,恪兒他……他自喝了那女人送來的木耳素湯後,便……便一直都在發燒……大夫說……說是身體裏麵沉積了毒素!”
毒素!
無憂心中驟然一抽,這兩個字、就有如千斤巨石,驚駭了在場的每一個人,不要說是無憂,就連一向深藏不露、經驗豐富的韋妃,都在瞬間變了臉色……
第七十九章明爭暗鬥(1)
無憂知道,韋妃很會做湯,而且每一道湯都很有講究,自己也是嚐過的,味道很好,雖說楊如夕平日裏對她冷漠了些,但也還不至於去加害一個孩子吧?更何況,以韋妃的心計,縱使是加害,也不會做得那般明顯!
“妹妹,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別是……有何誤會吧?”
無憂安慰地拉起如夕,輕拭去她眼邊的淚,可是,卻怎麽也止不住她傷心抽泣,無憂還是第一次看見這般脆弱的楊如夕……
“姐姐,你不知道,恪兒一直很健康的,吃什麽喝什麽,都很有規律,可是……自昨天喝了她送來的木耳素湯後,就……就全身紅腫的,一直哭鬧,今天……更是發熱得厲害,呼吸都困難了,她當時說什麽……最近的天氣變化多,孩子容易生病,喝一些木耳湯,可以預防,誰知道……我是萬萬也沒有想到,會……會是……”
楊如夕哽咽著,語無倫次,沒能再說下去,可盈水的淚眼,卻火烈地射向了韋妃……
韋妃的神色,似也困惑非常地糾結著,但,麵對楊如夕的憤然,卻也沒有絲毫退讓的之意:“你說這話……可是要有證據的,請問姐姐,我和一個孩子無冤無仇,又有何動機?再者,怎就確定了,是喝了木耳湯所致呢?真是好心沒好報!”
“你……你還敢強詞奪理?恪兒喝湯之前都是好好的,喝了湯以後,奶娘隻抱他出去曬了曬太陽,就出了事情……你還不承認?”
楊如夕激動得掙開無憂,突地奪步上前,迎著韋妃的左臉,就是一聲清脆的響……
無憂一驚,趕忙再次拉住了她,並站在兩人之間,不讓韋妃有回手之機,以免矛盾更加惡化:“妹妹你別這樣,事情還沒有查清楚,待查清之後,再怒不遲,莫要冤枉了人啊!”
無憂說著,便再看向韋妃,韋妃輕捂著左臉,勃然地揚起頭來,眼光中的唳氣,更是迫人的陰冷寒涼。無憂想,若不是自己隔在中間,她是一定會打回去的,那麽,以楊如夕的公主出身,又怎能受此折辱?到時候,就真不知要鬧成什麽樣子了……
“你們……在幹什麽?”
突地一個聲音穿空而過,打破了緊張凝結的氣氛,三人齊齊回過頭去,見,正是李世民滿懷疑惑地向她們走來……
李世民見楊如夕淚眼斑駁,韋妃也是輕泣著別過了頭去,左邊臉頰上還泛著隱隱微紅,便已然猜到了七八分,卻沒去理會她們中任何一個,而是將目光落在了無憂身上:“無憂,發生了什麽事情?”
無憂微蹙起秀眉,還未及言語,便感到兩股灼人的目光,齊齊向自己射來,似都在企盼著自己的回答,無論是楊如夕還是韋妃,怕都知道無憂的一句話,在李世民心裏會起到怎樣的作用……
無憂自也明白她們的用意,但此時,事情的始末尚未明了,卻也不好說些什麽,隻好避重就輕地帶過了兩人間的爭執:“哦,是這樣的,恪兒生病了,自昨天開始就一直在發燒呢……”
“什麽?怎麽也沒人告訴我?”
李世民果然關心則亂,疾厲地望向楊如夕,眼中責怪聚凝在眉間,聲音都急促了:“恪兒還那麽小,怎麽不小心著點?有沒有找大夫?大夫怎麽說?”
楊如夕措手不及地一怔,隨即隱去,委屈得正欲反駁,無憂卻再次阻住了她:“好了,現在不是追究誰對誰錯之時,咱們還是和妹妹一起,快去看看恪兒吧……”
李世民瞟了楊如夕一眼,便輕歎著自顧而去,也沒有等她一起,更不讓無憂跟著,說她懷著孩子,不能接觸到病人,無憂便隻好先回了房間;可站在一旁的韋妃,卻定凝了眼眸,望著李世民如此焦慮匆急的背影,爭強的她竟第一次感到了無力……
原來……這樣才算是一家人!她想,一定……要有個共同的孩子才行……
無憂想,李世民今天,該是會留在楊妃那裏吧,所以早早便睡下了,可還沒睡實,就感到臉頰邊陣陣輕癢,隨著便是絲絲暖流貼近耳側,熟悉地溫潤著自己的粉頸,她似在夢境的緩緩睜開雙眼,卻沒想到,李世民棱角分明的俊臉,竟赫然映入了眼簾……
“二哥?你……你怎麽沒陪著楊妃妹妹?”
無憂疑惑地坐起身子,隨意整了整衣衫,李世民卻阻住了她的動作,微笑著摟過了她,讓她倚靠在自己肩上,輕撫著她凝潤的右臉:“怎麽陪啊?我越在那裏,她就好像越是生氣,你也知道她,說起話來咄咄逼人的,對我冷嘲熱諷了好一陣子……”
看來,李世民是受了一肚子悶氣,可無憂聽了,卻竟覺得好笑,不禁莞爾:“哦?原來……是回來避難了啊?”
無憂美眸含春,似笑非笑,疏緩著李世民鬱結的心情,嘴角邊果然勾起一抹春意,含情地低下頭去,慢慢貼近著她,眼眸幽深魅惑,盡是挑逗的神色,惹得無憂臉上頓時凝紅一片,不由得便睫毛微落,迷蒙了雙眼,等待著他下一個連貫的動作……
“你……怎麽看?”
嗯?
李世民毫無預兆的一句,令無憂眉睫微顫,秀眸意外的流轉,一陣火熱迅速沁滿了整個身體,李世民望著她羞澀的表情,卻得意一笑,眉峰輕挑,勾動著她的每一處柔情……
無憂自也看出了他故意的戲弄,趕忙安穩住心跳,佯怒地別過了頭去,避開了他凝住的眼神,以表不滿:“我認為……事情不會是楊妃妹妹所想的那樣!”
“哦?那麽……你是相信澤(韋妃字)了?”
“也不是……”
無憂搖了搖頭,轉回了身子:“隻是,我覺得她沒有理由那樣做!”
“理由?”
李世民冷哼一聲,倒想到了楊如夕剛才的一番話:“你知道,如夕怎麽說嗎?她說……她一個再嫁之婦,來路不明,沒身份沒地位,又沒有我的孩子,想要立足,就是要不擇手段,說什麽,除了你之外,就隻有她為我生了孩子,怕因為孩子的原因,而分走了更多的寵愛,唉……怎麽想出來的啊?”
李世民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楊如夕果然給了他不少的難堪,看見他這樣的表情,無憂卻忍不住又是一笑:“好了,你別煩了,這件事情……等楊妃妹妹的情緒穩定一些,我再去問問看,看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了,你啊,還是忙你的公事吧,最近……很煩是不是?”
李世民微微一怔,看向了無憂,這些日子以來,他自以為已經掩飾得很好了,甚至從沒在她麵前,流露過微點不開心的神色,可沒想到,卻還是沒能逃過無憂的眼睛……
李世民望著無憂了然的神情,微微苦笑,漆黑的眼,如這夜一般暗涼幽深,多少無奈與苦衷包裹其間,隻凝成一聲深歎,忙了一天、氣了一天的他,終於聽到一句體己的話,雖然簡單,卻有如和風細雨般,溫潤著自己……
“嗯,是有點煩,故……也沒那個心情去哄著如夕……”
李世民說著,便輕靠在無憂的小腹上,四個月的孩子,胎動雖並不很多,可李世民卻還是閉上雙眼,仔細地傾聽著,無憂看到他突感疲憊的樣子,心疼不已……
“你……聽說了什麽?”
李世民緊圈著無憂,似突地找到依靠般不願放開,輕鬆之餘、卻也夾雜著些許不安……
無憂自能看出他眼中憂色,溫柔地撫著他臉上嚴峻的線條,溫言道:“我……前些個日子,去向父皇請安,順便去看了看身體不好的靜嬪,深宮之中,你也是知道的,不得寵愛的嬪妃,即使是病了,也不敢聲張,那樣……父皇就更加不會去了。我是無意間得知了靜嬪的疾病,也明白她不想讓父皇知道的苦衷,便偷偷地送了些補品和藥丸給她,她一直感激著呢,故……便告訴給了我些……她聽到的事情……”
無憂稍稍一頓,望向李世民驟然敏感的雙眼,繼續道:“靜嬪伺候張婕妤和尹德妃……一向謹小慎微,她們說的得意起來……也就自然不會避諱著她,我那日前去,靜嬪就告訴我……之前,她們無意聊起亂兵再起之事,她就說,看來秦王又要開始忙了,可尹德妃卻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得意地回了句……大唐國可不隻秦王一個人會打仗……”
李世民一怔,突地抬起頭來,剛要接口,無憂卻輕按住了他俊薄的唇:“聽我說完……我當時就覺得這句話,是暗有所指的,結果,我知道了這件事情,還不到一天,父皇……便來到了天策府試探你……故,你這次去請戰……怕隻是無功而返吧……”
李世民輕握住她按在唇上的手,坐直了身子,無奈地苦笑,點了點頭:“是啊,我真不知道……要怎麽做了,我長年在外征戰,跟父皇親近的機會自然少了,突然地……就不知道怎麽和父皇說話了,親一點呢,怕他覺得我另有所圖,疏一點呢,又怕他覺得我有心戒備,唉……這遠遠近近之間……我真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無憂望著他,也坐直起了身體,凝香的手,輕撫開他眉間隱隱的溝壑,微展一笑:“二哥有那麽多事要忙,又何必在這些事情上多做煩惱呢?順其自然好了,所謂,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1),二哥……自也不必這般在意!”
“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李世民似有所悟的小聲叨念,無奈與懷疑盤旋於幽深的眼底,一時仍難排解:“但願……父皇也能這樣想……”
無憂一怔,隨即垂下了眉睫,欲言又止……
她知道,要習慣了百戰沙場、爭強好勝的李世民,去心平氣和地無欲無求,怕……是絕不可能的!
(1)出自《論語》:君子對於天下人,無專主之親,無特定之疏,惟以道義是從。即不問親疏,但以道義是親,亦即以義為處世準繩。
最近的天策府,自有一陣風言風語,似每一個人,都在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起韋妃,畢竟,她是後進門的,又沒什麽來曆,還是個再嫁之婦,自不比楊如夕那般值得信任,一時間,便更使得流言四起……
這日,無憂經過花園,本想放鬆下懶散的身體,可幾個澆園丫頭的輕聲議論,卻令她頓沉了心情……
“你們……在說什麽?”
無憂突地一句,打斷了丫頭們的細細聲語,一驚,慌忙止住了口,卻一個個低垂著頭,支吾不語……
“是在……議論韋妃娘娘嗎?”
無憂見驚嚇了她們,便隨意輕撥起身邊的花枝,顯得不那麽刻意,幾個丫頭這才鬆下口氣,心跳亦漸漸平息,雖說平日裏王妃待人和善,可隨便議論上人之事,終還是不該的……
“是,奴婢們再不敢了……”
無憂見她們認錯,便收起了些微怒,本不想再責備她們,可猶豫了一下,覺得提醒上一句總還是要的,畢竟,這樣議論來議論去地以訛傳訛,對於事情的真相,恐並沒什麽好處:“嗯,好了,那你們繼續忙吧,但,以後沒有證據的事情,還是不要憑空議論為好,韋妃娘娘終歸是上人,要尊重,都……記住了嗎?”
幾個丫頭趕忙喏喏地應了,無憂這才點點頭,轉身欲去,微抬眼間,卻停住了腳步,隻見,回廊的漆柱邊,盈盈地立著一名女子,綢裙飄展、目光凜冽,正看望著自己,驚詫與不可思議凝結在淺紅的眼底,冰冷如霜……
正是楊如夕!
“姐姐,還需要多少證據呢?把這樣一個人留在府裏、留在王爺的身邊,姐姐……就不覺得後怕嗎?”
楊如夕的口吻中,明顯帶了責怪的意味,淩厲得就如初見她時那般迫人,無憂很能理解她此時的心情,有誰不疼自己的孩子呢?所以倒並不怪她,隻淡淡地一笑:“妹妹的心情,我理解,可……這萬事都是要講求證據的,沒有證據的事情,這樣傳來傳去,總是不好,妹妹是個知理的人,這個道理,想也該懂的……”
楊如夕兀地一怔!
知理的人!無憂眼裏若有似無的爍閃的光,無意地漫過楊如夕臉頰,竟覺潮熱騰騰,按她的意思……自己再說下去,豈不就成了無理取鬧嗎?真好一句知理的人!
楊如夕秀眉微蹙,眼中灼火、莫名煽赤,她不明白,無憂怎會如此維護那個滿是城府的女人,而不相信與她姐妹多年的自己呢?
她不懂,更一時很難想通,言語間自也暗含了怨氣:“好!那妹妹也就不好多說什麽了,就但願姐姐……能早日找到證據,以塞悠悠之口吧!”
楊如夕說完,便陰沉著秀臉揚袂而去,甚至,都沒有顧得上禮數……
無憂隻無奈一歎,望著她憤憤走去的背影,知向來高潔的她,是太過憂心恪兒才會如此,故,並沒太放在心上,隻希望,她不要一直這樣鬱鬱沉溺才好……
看來,這件事情務必要盡快查清了,否則對於她們雙方來說,恐都會是心中利刺,難以拔除,那麽日後相處起來,便不知再要生出多少禍端了;就先去廚下看看吧,無憂想,畢竟,不管做什麽樣的湯,都是要從廚房開始的……
無憂想著,便轉身而去,卻沒注意到,在她與楊如夕對語之時,便早有一人,立在了漆柱之側,默默跟在了她的身後……
第八十章明爭暗鬥(2)
無憂來到廚房,已接近午飯時分,大家都在各自忙著,見王妃突地臨駕,自是意外非常,趕忙放下手中事務紛紛見禮,無憂微笑著免去,便悄悄叫過領事的、詢問起當天的情況,領事的也不甚清楚,隻說韋妃是常來的,總愛做些這個、弄些那個的,又是上人,大家自也不好多問。無憂點了點頭,又問了木耳的所在,便讓他去了,也讓大家都不必再拘禮,忙著便是……
無憂按照領事所說的,打開儲放幹物的墨紅閣子,尋了過去,裏麵的每一層,都放著不同的幹品,直尋到最上麵才看見了木耳,黑色的猶如漆墨,與平常無異,無憂拿起一塊,聞了聞,並沒有太多自身的味道,便又輕放了回去,漫無目的地翻看著其他幾塊,似想要尋出些蛛絲馬跡般小心謹慎,不肯漏掉任何一點……
咦?
突地,在略顯昏暗的角落裏,無憂的手,似觸碰到一些濕軟之物,這個閣子中不都是些幹品嗎?無憂好奇地拿出了那樣東西,隻見那物亦呈黑色,隻是稍淺一些,接近暗棕,亦不似其他木耳般幹枯,很是柔軟,這個是……
無憂腦中猛然一閃,心中一抽、頓時驚駭,這個……該不會是鮮木耳吧?以前她隻曾有所聽說,倒是不曾見過,故,趕忙叫了領事的過來:“這個……可是鮮木耳?是做什麽用的?”
領事的一看,趕忙點了點頭,神色間似有些緊張慌亂地應著:“是的,是鮮木耳,這個……是小人所置,自己晾曬,以保口感更佳……倒沒別的用途,前些個天已經晾曬了一些,這個是今天剛送來的,還未及處理,王妃……這個東西……有問題嗎?”
領事的言語吞吐,顯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李恪因食用木耳湯一事,已在府中鬧得沸沸揚揚,此時王妃又無故問起,自令他的心中慌成了一片……
無憂也看出了他的不安,倒和緩了神色,以期排解,免得他驚慌得不敢說出實話來:“哦,那麽……這東西可有別人用過嗎?直接去做了吃食的?”
領事的這倒有些為難了,此處每天來往之人甚多,有些個屋裏的丫頭,上人們要吃什麽,是不報給他們的,他自也不好確定,正自猶疑之時,門口卻突傳來一個聲音,尖細中透著些淒清,坦然而應……
“我用了!我……就是看著新鮮,用在了……恪兒的木耳素湯之中!”
無憂抬眼看去,見正是韋妃肅然地向自己走來,眼中難解的神色,布滿眸底,望了望自己,又望了望自己手中的鮮木耳,似有質詢,無憂亦定望著她,卻是恍悟的一歎……
原來如此……
無憂輕轉回身子,向領事的而去,眼中已盡是了然:“唉……原來是這樣,你們可知道……這鮮木耳……本身便是有毒的啊……”
無憂此語一出,驚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忙碌之聲頓息,領事的更驚惶得腿下發軟,立時跪在了地上:“小……小人……確實不知啊,平日裏都是曬來吃的,從沒想過要用鮮,我命送來之人……也……也沒有……也沒有對我提起過啊……王……王妃……這個……這個……小人真的是不知道的啊……請王妃您……您一定要相信我……”
見領事的被嚇得語無倫次,無憂趕忙攙扶起他,微笑地慰著:“不礙的,這事……知道的人原就是少,卻也不怪你,恐向你送貨之人,也未必明了,種植之人呢,也就隻管種植,貨家要鮮便鮮,要幹便幹,自是有過提醒,經過了這重重倒手後,也難免會有人忽略了,你自不必如此緊張……”
那領事的聽了,這才鬆下口氣,可身上卻仍是冷汗涔涔,顫著身子,驚魂未定……
無憂手拿著新鮮木耳,又望向韋妃,見她也正兀自猶疑地凝望著自己,眼神中疑惑、欽佩,糾結在一起,錯綜複雜,似還隱有一絲絲感慨,無憂卻隻衝她微微一笑,淡淡而言:“走吧,我想……該去楊妃妹妹那裏說清楚了,免你再受這不白之冤……”
說著,便迎身而去,韋妃定了定心神,便也趕忙跟在了後麵,廚內之人,各自行禮,卻仍晃在夢中的驚訝著,這裏大多數人,怕還是第一次聽說,鮮木耳是有毒之物吧……
“你………為什麽相信我?你該要……該要……”
韋妃跟在無憂後麵,本想要開口問詢,卻沒能說出口去,無憂卻仍輕輕淺笑,已明了她語中之意……
“我該……要借此機會打壓於你的,是嗎?”
無憂輕停下腳步,回頭望她,眼底清澄的細流,映耀著明媚的燦色陽光,更顯綺麗:“不為什麽,隻為……你對承乾的關心,不管是出於有心還是無意,都讓我看到了……你的另外一麵!我想……你會做木耳湯去給恪兒,恐也是出於同樣的感情吧?”
無憂說完,柔然一笑,撇下一道幽深的光,便繼續向楊如夕房中走去,可韋妃心中,卻仍暗自轍轉,同樣的感情?她……指什麽呢?有心無意?她……又在指什麽呢?
韋妃微凝著眉心,突然感到,長孫無憂竟是如此無測之人……
二人來到楊如夕房間,見無憂同韋妃一起前來,楊如夕自立時就變了臉色,雖還是知禮的,但,卻明顯含了些怨氣,無憂自也能想到她的不悅,莫說是出了李恪之事,就是平日裏相安無事之時,楊如夕對於韋妃也是無絲毫好感的……
故,客氣話自也不必多說:“妹妹,今日我來……是為了恪兒的事,有話要和你說說……”
無憂說著,便坐了下來,她畢竟懷著身孕,走了那麽久,難免會有些倦色:“妹妹,這樣東西……你可認得?”
無憂將手中的新鮮木耳遞給了楊如夕,楊如夕接過看了,疑惑卻更侵滲了眉心,牢鎖著層層煩擾:“這……該是木耳吧……”
楊如夕拿在手中輕輕細搓,感覺濕潤膩滑,和平常所見木耳略有不同,倒也並不敢肯定,無憂走到了楊如夕身邊,微笑著點了點頭:“對!這……就是鮮木耳,一切的罪魁禍首呢……也就是它了,你倒是……錯怪了韋妃妹妹……”
楊如夕一愣,瞟了韋妃一眼,正要反言,無憂卻料到般阻住了她:“妹妹且先聽我說完,我……自小便喜歡看書,什麽書呢,也都愛讀上一點,雖不記得是在哪冊書中看過了,卻也略有印象,這新鮮的木耳……原是有毒之物,不可直接食用的,我當時……倒也沒能想起……”
無憂說著,便又拉過韋妃:“莫說是韋妃妹妹不知了,就是廚下的,也並不了解啊,這……才造成了如今這個誤會!”
楊如夕心中一顫,唇角微挑、輕別過身去,將信將疑的眉間,似還隱了些許尷尬之色,卻並不言語;韋妃的眸光亦是瞬轉,她知道,楊如夕一向地高高在上,根本看不起自己,甚至……可以說不屑一顧,此時,自己難得占了理去,又怎可放過了如此反擊她的良機呢……
韋妃眸色倏定,拉扯開唇角,冷哼一記:“楊妃姐姐,不該向我道歉嗎?”
道歉!
楊如夕驀地一驚,可隻一瞬,便嘲諷地揚起了嘴角,冷潤的眼神,凝落在韋妃臉上,猶為譏誚:“道歉?我嗎?哼……這毒雖不是你親手放進去的,可誰又能保……你是不知道的呢?姐姐能知道……難道……你就不能了嗎?”
“你!”
韋妃怒氣暗沉,鬥轉於流光回旋的媚眼之中,幽暗潮湧,唇角邊霜似的冰寒,亦暗自凝結,牙關緊咬:“你……你這是欺負我無依無靠,晚進門了,好!我們這就去找王爺那問問清楚,到底晚進門的是不是就要受到這般欺辱!”
韋妃帶了哭音的疾言厲色,自更激怒了沉氣的楊如夕,楊如夕輕挑起高傲的眉峰,眸色立寒,更透出了幾許不屑與鄙夷:“哼!好啊,我倒要看看……你這兩麵三刀的本事……有多麽的淋漓盡致?你以為……拿王爺嚇唬我,我就會怕了你嗎?哼,你道王爺他是真的寵愛你啊?別到時候尷尬了,反怪我沒有提醒過你!”
兩人激烈的對語,頓帶起陣陣怨怒的氣流;眼神中暗藏的刀鋒,更凜冽無痕地挑撥著對方的眼眸,徑自不約而同地邁開了腳步,向門外而去……
“都站住!”
突地,一聲冷斥驚碎了兩人間濃重的敵意,怵然地回過頭來,隻見無憂眉心微收,凝出了一道冰寒的秀痕,臉上更似慢攏了層層薄霜般、字字凝結……
第八十一章明爭暗鬥(3)
無憂的薄怒,令兩人麵麵相覷,眼神中的戾色亦收斂住不少,互瞟著對方,別過了頭去;無憂輕舒口氣,盡量平緩著煩亂的情緒,畢竟懷有身孕,總是不宜激動,以免動了胎氣……
“你們……都還嫌秦王不夠忙嗎?在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王妃?”
無憂語氣雖緩,可一字一句卻仍盡透著迫人的寒意,楊如夕與韋妃各自怔忪,卻俱是不言,無憂是從不這般淩厲對人的,眉宇間隱有的沉重之色,更襯得整個人都莊肅了起來……
楊如夕與韋妃無意地互看著,胸中怒氣卻終是難解,可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亦怎也不敢作色……
無憂走到二人身邊,輕歎一聲,掃視著兩人憤然高揚的秀臉,眉心微軒,語氣卻更添了些責遣:“你們……都身為王爺的妃子,不知為王爺分憂也便罷了,卻還要為這些個小事,而更令王爺煩惱,豈為人婦?王爺勞煩了一天,回到家,卻也得不到片刻安寧,作為你們……又……於心何忍呢?”
二人再次互看,心中暗湧的憤懟,竟經不住無憂字字清晰的詰問,但,楊如夕終是公主出身,縱是再有感觸,卻也難勝她與生俱來的傲氣:“姐姐此言差矣,難道……這中毒之事,也能算得……是小事嗎?”
無憂轉眼望向她,在她閃躲的眉睫間,已尋出了些些遮掩卻仍不肯退卻的倔強痕跡;無憂知她好勝,心中雖不怪她,可眼神裏,卻更透出了寒懾的光澤:“妹妹差矣,莫說此事乃為誤會,多生了枝節,妹妹也難占了理去,隻說妹妹向來自持,道理……也是明白得許多,並無須姐姐多言,故,還望妹妹不要關心則亂,失了身份才好……”
無憂字字寒曆,令楊如夕倏地一怔,頓感語澀,是啊,自己既是打心底裏看不起韋妃,卻又為何……偏要去跟她一般見識呢?
楊如夕眼睫微低,似打量起自己般,琢磨著剛才的失態……
韋妃見她遭了訓斥,還未有還嘴之機,不經意間便揚起了唇角,似有得色,無憂視見,自不可任她如此,轉身之間,便更加緊質了眸色,以清冽的目光,覆沒了她眼中灼灼的尖刻:“你也是一樣的,雖說是無心之過,卻也未必就占了理去,這是恪兒沒事,若要有個萬一,即使是無心之失,王爺……又豈會就此放過?況,你也身為人母,自該體諒楊妃的愛子心切,又何必要咄咄相逼、無事生非呢?”
無事生非!
韋妃也自愕然的一怔,麵色急下,無憂生冷的口氣,令她得意之色頓消,寒意卻直從心裏滲至了眉間,絲絲凝結……
兩人似有若無地互看一眼,卻仍是誰也不肯先低下頭,說上一句和緩之言……
無憂秀眉微蹙,無奈地搖了搖頭,隻望她們不要再生事,令本就煩擾的李世民,更添苦惱便好,至於她們之間的介懷,恐也不是三言兩語便能消除的……
“我言盡於此,個中利害,想妹妹們自有體味,還望兩位妹妹……能細細忖度、好自為之……”
無憂話音微沉,清冷如冰,眼中簡靜的威儀,斬落了楊如夕高傲的眉峰,亦沉透了韋妃冶豔的嬌橫,冷然地拂袖而去,吹得兩人臉上一陣熱辣,各自愀然……
今日朝上,李淵已正式下詔,令太子建成同齊王元吉,共剿劉黑闥,李世民心有滋味,卻不敢露色,還要隱忍著嘲諷的目光,強顏而笑,心中自有明火難泄,回到家裏,便直接奔向了無憂的房間,卻不見她……
“王妃呢?”
李世民略顯沉悶的聲音,頓驚住心不在焉的陰柔,趕忙回身見禮,道:“回秦王,王……王妃一早出去了,還……沒有回來……”
“一早出去了?一個人嗎?去了哪裏?”
李世民稍一皺眉,煩亂的眉間更顯不悅,看看天色,卻已近午飯時分,她懷著身孕,能去哪呢?該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陰柔自能聽出他語中的責備之意,自己本是要跟的,可無憂卻堅持不肯,說是要自己走走,想一些事情,執意讓她留在屋中自忙,她便也沒有再跟,又見無憂臉上,似略帶愁色,自也沒敢多問,隻能搖了搖頭,低眉怯語:“奴……奴婢不知,王妃她……沒有交代,奴婢……奴婢這就去找……”
陰柔說著,便舉步而去,就似是逃開般著慌……
“不用了……”
李世民和緩了語氣,阻住了陰柔淺亂的眼眸,卻突然幽深地盯住了她,他怕還是第一次這般好好仔細地看她吧,細看之下,果然也是粉白黛黑、精雕細琢的玉人……
難怪!難怪東宮會派她在自己的身邊了……
陰柔見他如此專注地凝看自己,心中頓感慌亂,其實,自那日回來之後,她仍是猶豫的,嶽凝所教之言,也一直未能出口;她在努力地盡量克製地操控著自己的情感,可卻驀然發現,竟如此經不住他注視的眼光……
“秦王……奴……奴婢……”
陰柔微扇著眼睫,欲言又止,眨動著半開半合的心事,一聲“奴婢”過後,竟深低下頭,再不言語……
李世民心中一顫,眸色立斂,知她並非驚慌,而是必有話講,可是利是弊、是坦是欺,從她猶豫羞赧的神情中,卻尚不能解:“怎麽?你……有什麽話但說無妨,為何要如此顧慮?難道……本王就那般可怖嗎?”
“不……不是的……”
陰柔慌忙地吞吐了話語,猛然抬頭,並無意去觸碰他灼人的目光,卻還是不期地無所遁形:“秦王……我其實……”
陰柔心燙得已幾欲出口,可不適時的一聲門響,卻驟然澆滅她心中激動的灼火,冷冷地收住了烈烈燃燒的衝動……
第八十二章明爭暗鬥(4)
此時,門聲的輕響,卻似驚濤般拍打著兩個人的心,一顆靜止、一顆沉落,俱隨聲望向了門口;隻見,正是無憂盈盈而入,臉上帶著些許倦色,眉間亦隱了幾縷微愁……
李世民見她似有不悅,不禁凝住了眉頭:“無憂,你去哪了?怎麽臉色……這樣差?”
無憂迎上他關切的目光,卻粉顏微展,一邊示意陰柔免禮,一邊淺笑著慰藉他的憂色:“沒什麽,走得累了而已,倒忘了時候!”
無憂安坐下身來,竟覺得異常舒適,她這一整個上午,恐也沒這般好好地坐過,可李世民還是擔憂地握起了她的雙手,心疼地望看她眼中淡淡的疲累,唇角微收,便正色了起來:“你看看你,懷著孩子還到處亂走,也不交代一聲,害得我這樣擔心……”
無憂微側過頭去,低眉淺笑,卻並不理他,進屋看見他在,便早已料到了他如此的反應,自也不會意外,倒是轉頭吩咐起身邊的陰柔,去將午飯傳來,可卻見,陰柔似隱有不安地緊攥著衣袖,秀眸流轉於李世民臉上,綴紅了雙頰……
這樣的表情,令無憂似曾相識,卻又拿捏不定,她羞赧中空有的淡淡迷茫,讓自己一時難懂,但,卻沒有多做言語,隻眼望著她,略帶心事地退了出去……
“你……是不是責備柔兒了?是我不叫她跟的……”
無憂嬌語細聲中微微含嗔,秀眸雖側,卻略帶幸福的神色,李世民自看出了她並非責怪,嘴角微牽,順勢將她拉入了懷中,令她坐於自己右腿之上,無憂亦沒有拒他,反輕輕倚在了他的肩上……
“今天……怎麽這樣乖啊?說!上哪去了?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李世民略顯意外地戲謔著,顯也不是在意的神色,無憂卻不與他玩笑,按住了他輕撫自己小腹的手,倒正色了起來,看著李世民難得輕鬆的表情,竟不忍對他講起楊妃、韋妃的爭執……
李世民望著她突然沉默的秀臉,心下卻難免默然,收斂住了唇邊輕笑,靜靜看她:“今天……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的事?”
無憂知道,恐是自己哪個不經意的神情,流露出了些許心事,倒讓他輕易地窺知了自己;可是,想到他近來的煩擾,卻終還是無法啟言,隻能淡淡一笑:“沒有啊,隻是……突然覺得好奇怪……”
李世民微怔,好奇而鄭重的目光打在無憂臉上,倒讓無憂話沒出口,卻盈盈先笑:“嗬……我隻是不明白,到底……你好在哪裏?都……喜歡你什麽呢?”
無憂玩笑的一句,再次出乎李世民的意料,但,終還是輕易化開了心中霧靄,果不再追究她瞬間凝固的表情:“無憂,我們……不要吃飯了,好不好?”
無憂微怔,不解他言語之意,正自思索,就覺他修長的指,突拂進自己衣袖,摩挲著她青嫩柔滑的玉臂,心中頓感蕩漾如波,卻不安地看了看門口:“別……一會柔兒就要回來了……”
無憂粉顏含羞,更襯映得銀紅錦繡,輕漫的雲鬢、藏黛的秀眉,都無不撩撥著李世民敏感的情欲,手便更加肆意地侵襲,漫進了她紋繡的羅衣,甚至……可以感到她肌膚的驚顫,也便更惹起了李世民滿懷的春意,不由得便迎唇而上,卻被無憂輕輕避開了,忽然感覺,就不該這般婉順地坐在他的懷裏,令他如此想入非非……
“你不吃……肚子裏的還要吃呢!”
無憂趁勢,就掙出了他的懷抱,李世民自也不敢用力阻她,畢竟,她還懷著身孕,便隻是起身而笑,目光灼人地投射過去,眸底魅惑的光,更加熠熠生輝,看得無憂霎時間、心亂成麻:“我……我跟你說件正經事……”
無憂避開他灼人的目光,想要轉移開他的注意,便輕描淡寫地說起了恪兒中毒的原委,而李世民卻仍是似有若無、心不在焉地聽著,輕輕在背後抱住了她,一雙不老實的手,在她柔軟的身體上,來回遊走……
無憂紊亂的心跳頓失節奏,呼吸亦急促得喘息起來,不安地看向門口:“快放開!別讓人看見了……”
果然,無憂的話音未落,房門便已輕輕啟開,陰柔同著另一名丫頭,托著飯菜走了進來,無憂兀地一驚,趕忙推他,可這一次,李世民卻似早有準備般,沒有給她掙脫的機會……
隨來的丫頭,見了禮,便一直低垂著頭再不敢抬起,而陰柔卻一時怔在了那裏,似驚似羨地望著,看著無憂羞澀的尷尬、李世民得意的傲然,心中,竟是一片莫名的酸楚……
“你們……都退下吧!”
李世民一聲吩咐,隨來的丫頭便趕忙退了出去,可陰柔卻仍呆立在當地,一動沒動……
“柔兒?”
李世民又似催促般輕喚一聲,緊抱著無憂,卻暗自揣度起陰柔的表情,不禁凝目而視;陰柔亦是忽地驚覺,無措地閃開他故意的注視,目光閃躲,匆匆行禮而去,帶上了房門……
無憂見了陰柔的樣子,剛剛那種無端的感覺,再次洶湧入心,不禁便微微側目,卻見李世民竟正自凝望著門口,似有所思,心中不免泛起絲絲酸意,他不若這樣抱著自己還罷,既然這樣霸道地擁住了自己,又為何,還要那樣地去注視著別的女人……
無憂臉上微微變色,語音自也清冷了下來:“看得那樣出神,還抱著我幹嗎?”
李世民這才驚覺,望了望似有醋意的無憂,卻並不著慌,反更是欣然一笑,倒略有得色:“呦,這話……本王怎麽聽不懂呢?難道是……溫賢謙讓的秦王妃……在吃醋嗎?”
無憂臉上霎時流紅,知他是故意嘲弄,便佯怒地板起了俏臉,回頭欲語,可迎上的卻是李世民早有準備的唇瓣,猝然間含住了自己花樣的嬌唇,一陣熱烈的深吻,火一樣蔓延,終令他無法抑製地扭過了無憂的嬌體……
吻得更加纏綿悱惻,撫摸得更加肆無忌憚,從臉頰到鎖骨再到玉峰,都無不留下了他灼熱的痕跡……
“不……不行!我……還懷著孩子……”
無憂不解他突然失控的激情,卻無力反抗於他,也許也有一絲期待吧,但終還是有所顧忌,可李世民,卻並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著他狂烈的侵襲,溫熱的手,已寸解了她輕係的衣帶,月白色的羅衣隨手而下,隻剩單薄的內襟……
“別……我還……”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無憂閃躲的言語還未及出口,李世民混重的聲音,便凝落在她雪透的耳際,亦沁入了心裏,點點侵蝕、慢慢灼燒,令她根本無法思量他此時的話語……
第八十三章明爭暗鬥(5)
“不知道……什麽?”
無憂嬌柔的身體,被他厚實的大手細細撫摸卻又充滿了勁道;每一寸裸露的肌膚,都引誘著他熾熱深沉的眼眸;溫潤的薄唇,在她瑩透的頸側邊脈脈遊走,呼吐的暖流,更絲絲滲透進無憂的清骨,蝕人的溫柔……
“這個月份……是可以的……”
“嗯?”
無憂還未及反應,身體便如駕雲端般輕騰而起,破紅而出的羞澀,映襯得嬌顏緋燦如霞,躺在他力道十足的臂彎中,倏忽不覺地,便被放倒在了錦被之間……
“還是……不要了,這青天白……”
李世民並不容她言語,深沉的吻,突鎖住俏媚的櫻紅,探索著其中無盡的芳香澤甜;無憂閉目而承,一雙小手,卻輕抵在他健實的胸口,仍是企圖阻止他迅猛的攻勢,可怎奈,自己太過纖弱,他又太過強健,不但推他不起,反被他扣住了細弱的嬌腕,袒露出更加明媚的春色……
無憂不是不想滿足他,隻是感覺有些奇怪,他突然的激情,令她訝異,更令她措手不及:“二哥……你別……”
又是一個猝不及防的深吻,封住了她輕啟的紅唇,更加猛烈、更加熾熱、更加令人難以拒絕……
無憂隻覺得全身酥軟,透過他適合的力道,直從骨子裏滲透而來;他奔騰的血氣,更逐漸彌散、蔓延、灼燒了自己的整個身體,直至完全喪失了微薄的意誌……
李世民自也感到了她的婉順,便鬆開了那已輕舒的小手,熟練地撫蹭起她細嫩的肌膚,烈舌輕舐,挑逗著她的每一處敏感;但,他終還是溫柔的,無憂畢竟懷著身孕,自己再怎樣情不自禁,也自不忍太過強勁;一陣柔風細雨後,便收住了狂躁的熱烈……
“來,快披上,別著涼了……”
李世民輕憐地扶起無憂,為她披上一件外衣,又體恤地伸開雙腿,讓她舒適地躺在自己胸前,寵溺地望著;無憂亦綿軟、貪戀地依靠著他,似還能感覺到他未平的心跳,微抬起眼睫,流螢回望,更增了幾分嬌楚……
“你……今天是怎麽了?這樣失控?是不是……有心事……”
無憂試探而了解的一句,果令李世民緊致了雙眉,輕撫她臉頰的手,亦突地停止,低眸看她,眼底的一絲無奈,隻一瞬,便化為了唇邊淺笑:“我……怕是該有好一陣子,都能若這般陪你了……”
無憂微怔,睫毛輕扇,他聽似平常的語調,竟自帶著些不平之氣,傾吐而出;微潮的手,停落在自己的臉際,也似有一絲顫動;無憂知他是另有所指,便故作輕鬆地與他玩笑起來:“陪著我……你就這樣勉強嗎?”
李世民輕笑,也知她是有意如此,欲漫化開自己心中沉沉的霧靄,可怎奈,這層迷霧卻偏似烏雲蔽日,遮蓋著某種情緒,即使明知該去應和著她、使她寬心,卻終還是不能:“父皇今日……派了大哥、三弟前去共剿劉黑闥,我……倒是難得清閑了……”
李世民說著,便又輕輕撫蹭起她凝膩的臉頰,嘴角微牽、勉強而笑,卻猶顯得苦澀;無憂輕歎,微撐起身子,盈盈望他,知他心裏定有滋味難消,也定有茫然難解,似是窺知了他的鬱結般,了然一笑:“清閑……又何來不好?這樣的情緒,二哥……可萬不要掛於心上才是,所謂麵由心生,萬一一個不慎,被人所誤,總歸是不好解釋的,況,越是這樣的時候,二哥……才越該要‘予欲無言
“予欲無言……”
李世民似有所思地沉吟片刻,既而便望向她,了悟、愛憐、輕鬆,交纏於幽深的眼底,俱化為唇邊的一彎狡黠:“你……不餓嗎?你不餓,肚子裏的也該餓了吧?”
李世民突然戲弄的一句,倒惹得無憂臉頰飛紅,俏臉故沉、微揚起秀眸,輕輕嬌責:“哼,現在才想起心疼人啊?”
李世民聽了,更是得意地一笑,傲然之色,充斥在眉眼之間,為自己的得逞,更為她……
什麽父皇、什麽劉黑闥?予欲無言,都……隨他去吧……
這些個日子,李世民自也沒什麽公事可忙,閑來之時,便跟無憂聊聊天、下下棋,偶爾逗弄她兩句,倒也愜意;可這日回家,卻又不見了無憂的身影,心情一下子便煩躁了起來,剛要尋人來問,便側目看到桌上似是壓了一張字條,疊得整整齊齊,最上麵的角,還故意折起,一看便是無憂的習慣……
李世民微微一笑,心情稍緩;要出門的話,吩咐丫頭告訴他一聲不就得了?幹嗎還留個字條這麽麻煩?難道,是怕自己又無端地遷怒於丫頭們嗎?
李世民不禁自嘲地展開看去,倒也覺得頗有情趣……
隻見,上麵隻有寥寥數字,短而疏,可他的心,卻不由得隨之一沉,絲絲縷縷的憂色,頓時便凝凍住糾纏的眼角,笑容亦霜似的,僵在了嘴邊……
第八十四章明爭暗鬥(6)
紙上之言,猶是簡潔無華,卻道出了重點;無憂雋秀的小字、刻入眼中,竟是難言的滋味……
東宮!
在這樣的時候,她,竟去了東宮……
想想無憂孕後,是極少出門的,最多隻是在府中走走,有時還會覺得疲累,可現在,她卻沒有緣由地跑去了東宮,該不是自己心血來潮吧?李世民想,遂攥了攥手中字條,轉身便去,欲借故將無憂尋回,可還未走出門,陰柔卻迎麵走了進來……
“柔兒?”
李世民臉上,略有訝異,隨即便隱在了眼底,不露絲毫地免去了陰柔的禮數:“柔兒,你怎麽在這裏?怎麽沒陪著王妃到東宮去?”
陰柔微低著眼睫,避過他引人的目光,怯怯而言:“回秦王,奴婢……對王妃說……身體不適,王妃性和,自帶了旁人去,秦王不必掛心……”
李世民一怔,陰柔的表情淡然,可言語間卻顯有他意,她沒有說,奴婢身體不適,故未隨行,而是說,奴婢對王妃說,身體不適,王妃才帶了旁人……
李世民細想之下,心中稍寬,如果是這樣,到真無須太過掛心了,想自那日之後,自己雖常與無憂一起,卻是極少能與陰柔單獨麵對,陰柔那天想說而未說的話,便也一直再沒機會出口,怕今日東宮,不過是想為陰柔創造個機會,而支走了無憂吧,他想……
“那麽你……就是在等本王嗎?”
李世民語調平淡,嘴角邊卻勾起一抹笑意,是探是藹,卻並非陰柔所能窺知;陰柔隻是小心地關上了房門,轉身之間,絲縷輕愁便凝在了眉心,蕩起了淒淒可憐的寒意……
“秦王……我……我對不起您,對不起王妃……”
陰柔的言語斷續,亦如上次般,猶豫了片刻方才出口,輕拭著粉淚,倒顯得由衷;李世民低眉看她,卻並未急著將她扶起,幽邃的眼,消融著冷峻的光澤,瞬間,便有萬千思忖……
“你……指什麽?”
李世民明知故問,口吻亦是平靜無波,但,卻似更加重了陰柔的哀色;她微抬起眼睫,瑟瑟看他,臉頰上的淚痕,頓令人心生惻隱……
李世民微一皺眉,這樣的神情,倒是他未能預料的,是她的技藝太過出色,還果是誠心若此?他一時,也有些拿捏不定……
“秦王……”
陰柔的語氣,仍憂傷得近乎悲泣,很難尋出半分虛假之音,輕輕地從袖管中,拿出一個光亮的瓶子,微顫著,遞給了李世民:“秦王……奴婢……奴婢請秦王救命!”
李世民接過瓶子,拿在手裏細細撫看,打開來輕嗅,卻也沒什麽特別的味道;她說救她?是真的求救還是另有圖謀?李世民看了看她,突然發現,陰柔的每一句話,自己竟都在小心地斟酌:“你先……起來說話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陰柔一歎,依舊輕泣:“秦王,奴婢……奴婢原是來自東宮,想秦王該還記得,其實……其實奴婢是太子妃故意……安排在秦王身邊的人啊……”
陰柔說著,便跪了下來,李世民也故做出一副微驚的樣子,待她下言……
“但……但秦王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本是不想的,可是……可是奴婢隻是一名卑微的婢女,太子妃的吩咐,實是不敢不從啊,前些個日子,太子妃還將奴婢叫去,說,說讓奴婢想法……想法成為秦王的……親近之人……奴婢自知姿容有限,一再地推托,太子妃……便……便將那個瓶子交給了奴婢,讓奴婢再把它交給秦王,再對秦王說……說……是她派我前來的,以取得……秦王的信任!”
陰柔說著,便頓了一下,抬眼去觀察李世民的神情;李世民卻隻是輕拎著嘴角,略帶些疑色,冷冷一笑:“就是這樣?就是……讓你說這些?就認為本王會納了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吧?”
陰柔聽了,連忙搖頭,略顯驚慌地打散了眼中粼粼的波紋,低眉而語:“不……不是的……太子妃她還說……還說……這樣取得了信任之後,再……再來央求秦王的眷憐……就說……就說若不如此,便無法向她交代,以秦王您的秉性……是……是不會見死不救的……”
李世民一怔,眉峰微挑,整理著她混亂的表達,好一句見死不救!既然如此,他又如何救她呢?救她的方法,既隻有合了嶽凝的心意,那麽她如此這樣的說法,誰又能保,不是有意為之、別有用心呢?況,她一張口時,便已在要求自己救她!
陰柔見李世民沉思,知他定在尋著其中的破綻,不由得便俏睫微扇,輕掩去眼中飄移,幽幽沉吟:“太子妃還說……若秦王果真是鐵石心腸……便去……便去乞求秦王妃……想秦王妃心善,定不會不管,而且……秦王的女人……多一個少一個的……又有什麽關係呢……”
陰柔說得淒婉,李世民卻是一聲冷哼,突然明了了不少,以為搬出無憂,自己就會心軟地失去了判斷嗎?哼!未免太小看自己了!他反而豁然開朗,是非曲直、了然於胸,他篤定,陰柔這番梨花帶雨的哭訴,一字一句皆是出自嶽凝之口!
但,他終還是未動聲色,盡管他已尋到了不止一處的破綻!可正如長孫無忌所言,若要把她變成自己人,重的是過程,而輕結果,此時,怕並非戳穿她的最好時機!那麽,將計就計,假若信了她便是!
“可是……本王有多麽地深愛王妃,我想……你該是看在眼裏的……”
李世民迂回的一句,令陰柔的心中一動,唇角輕舒,抿沒了絲絲酸澀,倒有幾分是真:“奴婢清楚,故,不敢奢求,隻望秦王憐見,能給奴婢……指一條活命之路……”
活命之路!
李世民不禁暗笑,這一招未免太過拙劣,即使自己什麽也不知道、一點也不思索的,隻感於她的坦誠之心,便納了她,那麽,嶽凝就不怕她真的愛上自己嗎?就不怕她過上了上人的生活,而流連忘返嗎?
李世民轉念一想,一定還有什麽是自己不知道的!也許,就連身為棋子的陰柔,也未必知道吧……
他想……
李世民正自揣度,門聲的輕響卻擾亂了他的思緒,一切就如上次一般,驚人的相似,無憂的裙袂裹著她輕盈的腳步,緩緩而入,打斷了兩人間的對語……
陰柔趕忙站起身來,甚至,還來不及拭掉臉上的淚水……
第八十五章明爭暗鬥(7)
無憂輕推開門,看到二人本無訝異,可是,陰柔臉上未幹的淚跡,卻讓她秀眉微蹙,望向了李世民;一時,室內靜極,隨門而入的浮光,便猶顯得刺眼;李世民亦望向無憂,在她眉宇間,顯隱著些許疑惑之色,一向清淨無波的眼中,亦分明泛起了漣漪……
“柔兒,你先下去吧……”
李世民嘴角輕勾,隱沒在俊毅的臉旁,心思卻是百轉;陰柔拭幹了臉邊淚水,眼眸卻仍是潮濕的,有意無意間輕掃過無憂的眼,悸悸而動,盡灑著淒怨可憐的光色,施禮而去……
望著她幽幽退去的背影,無憂卻怔忪了,不由得便想到了那天,李世民抱著自己卻仍自凝望著陰柔的情景,心中難免多了些滋味;想想李世民的眾妃,有哪一個不是經了自己的默許?就縱是韋妃,也是因自己的堅持,才最終留下的;雖說李世民略有來者不拒之嫌,卻也還未見他對誰主動過,當然除了自己……
“看什麽呢?你可……別誤會……”
李世民見她暗自出神,便從身後輕攬住她,撫蹭著她輕軟香細的柔絲,低低而語;可無憂卻是一掙,拂開了他的手臂,疏淡的目光,暗化著微起的心波,坐下了身去:“我誤會什麽?你們……有什麽讓我誤會的事嗎?”
無憂語中,明顯帶了味道,可聽在李世民耳裏,卻竟似琴音清韻,體出了另一番滋味……
他輕輕蹲在無憂身前,抬眼看她,笑意卻朦朧在幽深的眼底,似有若無、影綽無息:“哎呦,這話……我怎麽聽著……有點酸呢?”
李世民的表情似笑非笑,惹得無憂浮紅滿頰,卻仍不願表露,微揚起俏臉,淡淡而言:“是嗎?那……怕該是秦王聽錯了吧?莫說……現下裏還未如何,就是秦王真納了她,難道……我還能吃心不成?”
“哦?”
李世民眸色微收,暗壓住湧動的笑意,一絲莫測的光華浮上眼底,竟顯得正色:“那……就太好了,早知道秦王妃這般大度,剛才……也就不必惹得她淚流不止了……”
無憂微怔,深重地頓看向他,眼中清澈漸漸清冷,細辨著他臉上每一處牽動,如波流轉、暗自沉痛;李世民見了,卻不禁抿唇而笑,再忍不住,既而便大笑起來,笑得竟是那樣幸福開懷,令無憂尷尬、卻不解……
“你吃醋了!”
李世民篤定的一句,令無憂臉上,更似火燒般灼熱,自也看出了他的故意戲謔,卻仍不肯低頭:“我吃醋?我要是吃醋……可哪裏吃得完啊……”
無憂說著,便站起了身,向內室而去;李世民亦起身跟上,隨了進來……
無憂沒有理他,隻是靜坐在床邊,拿起了一展未完的繡品,輕繡著;李世民坐在她的身後,輕輕而笑,溫暖的氣息,便如潤春風般,慢流在無憂耳際:“真是……好奇怪啊,秦王娶了那麽多個女人,秦王妃都好像沒放在心上,怎麽就單對個小丫頭……吃了心呢?”
無憂心中微有一酸,手中細針便偏離了方向,斑點的血紅,浸染著雪白的絹繡,猶是刺眼;李世民一驚,趕忙奪下她手中繡品,將她受傷的手指含在口中,細細吮吸……
“你看看你,和你開玩笑呢,還當了真,這十指……”
“她……為什麽哭?”
李世民的“十指連心”,還沒有說完,無憂便幽然地打斷了他,纖纖玉指,停留在他溫熱的唇邊,顫顫而動;原來,她在意的是這個,李世民輕笑,眸色微挑,卻不答話,仍吮吸著她受傷的手指……
無憂眉心微結,凝蹙出一道淺淺的痕,漸有作色地別過了頭去,抽出了被他緊握著的手:“就這麽……難以啟言嗎?”
李世民聽了,卻笑得更加盎然,伏在她背上,環抱住她,緊扣著她微涼的小手,貼耳輕語,纏綿如絲:“還說不是吃醋?這裏……明明就還酸著呢……”
李世民說著,便拿起了她的小手,指向她起伏的胸口:“別傻了,她……許是對我有好感吧,但又怎麽樣呢?我隻說……‘本王有多麽地深愛王妃,你也該是看在眼裏的’,她便哭了……”
李世民說到後來,已顯得底氣不足,但,終也不是完全欺騙,倒也還說得出口,他不能告訴無憂,如果無憂知道了,是一定會反對自己將計就計地利用陰柔的,他想……
“就隻會揀些好聽的說,但我會信嗎?”
無憂眼睫輕扇,雖仍是責問的口氣,眸光卻已瑩然而動,顯已去了些心色……
李世民又是一笑,無憂吃醋的樣子,他雖樂見,可卻並不想在陰柔之事上,做過多糾纏,以免遭到無憂的猜測;不說別的,就隻說她懷著孩子,身上又是不好,故,還是少知道些煩心之事為妙,便轉開了話題:“心裏……不酸了吧?那身上呢?到東宮去,一定是累了,快上床歇一會兒去,來……”
李世民說著,便整弄起床鋪,無憂倒也沒有阻他,畢竟身上的確是累了,也真想躺上一會兒,可待他弄好,卻並不見叫她,而是自己靠了過去,無憂好奇地望他,他便壞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臂彎,一臉詭異的得色……
無憂已是了然,卻故意板起俏臉,側過了身子,一動不動……
可最後,當然還是如料的,又被他硬拉在懷裏,緊緊地擁著、深深地吻著,就像生怕她會融化般小心翼翼,讓無憂感覺,剛剛的醋意,竟顯得如此多餘……
這些個日子,便也算平靜地過了,無憂不再追究陰柔的眼淚,陰柔也便故作輕鬆地小心伺候,偶爾觸碰到李世民灼人的眼光,便會慌忙避開……
一晃眼,便已是兩個月的時間,李建成與李元吉順利地剿滅了劉黑闥,得勝而還。本隻不過是普通的一戰,並比不得李世民的洛陽大捷意義非凡,但,李淵卻還是擺下了規模相當的宴會來為二人慶功!且還聽說,這一戰中,除了大哥善用、三弟驍勇外,另一個人,更是出盡了風頭,令李世民心裏、不由得頗具滋味……
第八十六章殺機暗懸桃花紛——預謀(1)
無憂已有近六個月身孕,這次的慶功宴,李世民本是不讓她去,可無憂卻定要堅持,她知道,若是李世民的慶功宴,自己不去倒還罷了,最多是被人說兩句閑話而已;可這一次,是太子和齊王的慶功宴,自己若是不去,那麽遭人非議的,恐就是李世民了;雖然自己確是有孕在身,但,終還是不想留下給人口實的機會……
今夜的皇宮,退去了不少端素威儀,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狂烈的喧囂,歌舞升平、管樂齊鳴,似都不足以描摹這歡快的氣氛;無憂看得出來,李世民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強之意,自也能感到周圍氣氛的微妙,這裏的每一個人,似都各懷著心事,用考量的眼光,打量著太子和秦王,心中秤杆不偏不倚的,恐在極少……
“這一次,劉黑闥自不量力,犯我大唐,哼!還好,我兒驍勇,來!與父皇飲了這杯!”
李淵說著,便舉杯敬向李建成和李元吉,二人自也趕忙起身應著,謙飲了此杯;一杯飲盡,李元吉卻並未坐下,而是看向了身後的柳連,又笑著向李淵回道:“父皇過獎了,其實這次呢……得以速戰速決,還是要多虧了柳將軍才是,兒臣鬥膽,這就要向父皇討賞了!”
“哦?”
李淵也是愛才之人,便驚喜地隨著李元吉望了過去,隻見,一個約莫二十幾歲的青年,立身而起,俊毅的輪廓,隱著一絲風霜之色,恭敬地拜下身去……
李淵忙微笑著免去,細細打量起柳連,顯是十分欣賞地頻頻點頭,李元吉見了,便索性再加上一句:“父皇,您還有所不知吧?柳將軍……那可也是昔日瓦崗的英雄呢!對不對啊?二哥……”
李元吉說著,竟突然望向了李世民,眼中挑釁的光澤,兀自閃爍,刺眼地尖刻;李世民卻隻淡淡一笑,唇角輕勾,似早有準備般,舒展著笑容,應承地點了點頭:“是啊,柳將軍清傲,二哥無能,終是比不得三弟……”
言語未落,李世民便有意無意地輕瞟了柳連一眼,一看之下,卻怒意頓生,蹙起了眉心!柳連的雙眼,分明落在無憂臉上,深情、專注得毫無雜念,甚至無視於李淵讚許的目光……
李世民心中不由得滋味叢生,翻滾的潮浪,猶自不平地拍打著胸口!哼!好你個柳連,你不降我,卻去降了三弟,就是擺明了要給我個難堪!行!你做到了,可你竟還敢如這樣盯看著無憂!是成心要跟我作對到底是不是?
李世民想著,便不由自主地抓住了無憂放在案幾上的手,充滿力道,那瞬間迅疾的動作,突然得令無憂毫無準備,不由得一顫,側目看向了他,卻見他眼中,竟自充滿了炫耀的光澤……
李世民自也感到了無憂驚詫的注目,卻並不言語,隻是笑意蒙矓地輕勾著嘴角,抬眼之間,再次掃過柳連的眼,充滿了警告的意味:我的女人,你也隻能看看而已!最好……連看都不要多看上一眼!
柳連也是男人,自是讀懂了他刀鋒暗藏的眼神,卻並不想回應他,隻是輕別過頭去,看向了地板……
而李元吉,自然不會明白這其中的諸多糾葛,也就自然會錯了李世民眼中之意,道他是眼熱而已,便更自得意地笑了起來:“哎喲,二哥,這話怎麽說的?其實……做弟弟的還要感激你不是,若非二哥放歸了那五萬之眾的戰俘,又怎會輪到弟弟……來逞這個強呢?”
李元吉此言,不但一語雙關,還順便告了李世民一狀,令李世民眸色驟然一緊,他感到,李淵探究的眼神,也一定在等著看自己會做如何反應;一種湧動的情緒,莫名其妙地倏然激蕩,翻滾著襲向喉間,一時,波濤洶湧、心火澎湃,竟自起身欲辯,但,一雙微涼的小手,適時地搭在了他的腿上,及時按壓住了他狂躁的衝動……
“二哥,無適也,無莫也……”
李世民側頭看去,見正是無憂輕輕按住了他,她的聲音,若拂風般輕軟,拂過了他燥熱的心,頓時便冷靜了不少,是啊,怎就忘了呢?無適也,無莫也,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般容易就受到挑撥了呢?
“予欲無言……”
李世民望著無憂,了然一笑,釋懷的淡淡而語,竟自不再做任何的反應……
李淵和李元吉,倒是各自一怔,不解!
他本已變化的臉色,何以一下子便沉靜了下去?如此莫測的心思,到底還暗隱著多少玄機呢?果真叫人難以揣度……
李世民用一記冷然的微笑,回應了李元吉故意的挑釁,於無聲無息間,便漫化開了所有刀鋒;無論是李元吉還是李淵,都沒有料到,一向爭強好勝的李世民,竟突然,從容得有些可怕;他出人意料地不辯不爭,令李元吉劍未出鞘,便已失去了用處,李淵也就更沒有了借題發揮的可能,二人雖是一個有心、一個無意,卻都難免遺憾地暗自沉歎著……
到底,還是輸了他一截……
他們父子、兄弟間的這一番對話,自不能影響了宴會的氣氛,李淵便趕忙示意歌舞再起,令大家各自逍遙,想要分散開這過於集中的注意力;可在席之人,自也皆非泛泛之輩,有心者聽心、無心者聽音,在你來我往的穿梭間,卻已各自懷了心事……
“刺客!”
突地,不知從哪裏,傳來一聲大喊,驚破了這一片祥和的假象,所有人都為之驚懼地一怔,倉皇無措地彼此互望著,卻一動不動;侍衛們更是急迫地擁在了李淵身邊,四下張望著……
如此森嚴的皇宮,刺客何來?又是誰……喊了那樣的一句?刺客又何在呢?
一時間,空氣都緊張得凝滯了……
第八十七章殺機暗懸桃花紛——預謀(2)
一聲“刺客”,使得歌歇舞止、管樂聲消,喧鬧的大殿上,頓時靜若無人,大家彼此互看著,卻哪見刺客的身影?李淵定了定心神,向殿下掃去,隻見人人都是表情各異、屏息凝神,氣氛緊張得有些詭異!
是虛驚一場嗎?
怕不一定,可若不是,刺客又何在呢?又是誰,大喊了那樣一聲,又意欲何為?
李淵一時,有些想不明白,但,今日終歸是個喜慶的日子,若隻因一聲不明來由的“刺客”便不歡而散,敗興不說,也未免太掃皇家之威了!李淵想……
“好了,好了!隻是虛驚一場,大家不必如此驚慌!奏樂!”
李淵示意歌舞再起,大家也便各自舒展著情緒……
李世民緊攬著無憂,終鬆口氣,便向她望去,可無憂的眼,卻並沒給予他同樣的回應,而是若有所思地凝望著別處,李世民便也隨著望了過去,心中卻頓感不快……
那分明,就是太子與齊王的方向,而坐在齊王身後的,便是柳連!
“看誰呢?這麽出神?”
李世民眉心微結,一絲妒意酸溜溜地浮上眼底,明顯帶了情緒地甩開手;他不得不承認,這個柳連,無論何處都未見得比不上自己,倒也真算是不錯,更何況,他跟無憂……還有過共生死的經曆,真是叫人看了就不舒服!
李世民想著,眼中不禁酸意橫流……
無憂望了望他,自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卻不由得抿唇而笑,她不懂,為何如此英武睿智的秦王,有時候……卻小氣得像個孩子:“怎麽?妒火中燒了嗎?”
李世民醋意橫生地灌下口酒,暗沉的眼光,寒冽地直盯著柳連,竟毫不掩飾心中升起的妒意:“哼!是啊,燒得厲害!每次看見他那般非分地盯著你,我就忍不住想揍他!”
李世民說著,便將酒杯重重地砸在了桌上,如此莫名的憤憤,倒惹得無憂無奈一笑……
“呦,秦王……這是怎麽了?這般惱怒?”
無憂還未及言語,一個嬌俏脆膩的聲音,卻兀自響起,二人抬眼看去,見正是齊王妃楊若眉:“我這是過來看看二嫂,二嫂身子沉了,這樣的場合還要小心些好……”
楊若眉悠然地站在二人桌畔,絳色的華衣,飄舉著玉致的臉頰,明豔無儔……
無憂客套地笑笑,卻沒有忽略楊若眉眼神的飄移,她嬌脆的話音雖是對著自己,可眸光,早已在不覺間偏離了語意,徑自落到了李世民身上;或許是女人的敏感吧,無憂心裏竟沁出了一絲酸意,這是怎麽了?難道今天的酒飯裏都摻了醋不成?
但,無憂心中縱是漣漪層起,卻也終隻是化作勻淡的一句:“弟妹說的是,多謝弟妹關心了,你看,這齊王打了勝仗回來,我倒還沒有去賀上弟妹一句呢,來,我以茶代酒,敬弟妹了!”
無憂的茶杯,還沒有碰到唇邊,便被李世民奪了下去,俊毅的眼眸浸透了柔和的顏色:“都說了,不要喝茶!總也記不住!”
李世民語雖是責,可音色卻溫柔得流膩,端起酒杯,淡然地望向楊若眉,唇邊的笑意亦是疏淡的:“我來與弟妹飲了這杯,如何?”
李世民幽暗的眼眸,流溢著耀目的光澤,縱是無意,卻也魅惑著楊若眉風嬈的眼;楊若眉可以清楚地感到,自己此時的眼神,一定放肆極了,臉上滾燙的熱也隨著心回到了第一次見他的走廊,想想那個時候,他是多麽的冷漠、高傲而又孤獨!可現在,似乎一切都不一樣了,他依舊冷漠,卻溫柔得醉人,他依舊高傲,卻已不再孤獨,是因為身邊這個女人嗎?她不願想,隻是竭力地壓下了自己狂亂的心跳:“這……豈敢呢?秦王您英銳非常、戰功赫赫,怎是常人可比,元吉他……隻是偶立一功,卻也是應當應分的,若眉……又怎能當得起秦王這杯酒呢?”
李世民輕笑,隻道她是有意的客套,卻並未體出她言語間崇拜的情味:“弟妹真是過獎了,其實,誰又不是應當應分的呢?三弟……也很是驍勇,不是嗎?”
楊若眉眼睫微落,卻沒有言語,隻是輕勾起嬌媚的嘴角,淡然一笑,在那清疏的弧度中,無憂卻分明看到了由衷的冰冷與不屑……
楊若眉沒有再多說什麽,便離開了,望著她柔麗的背影,無憂卻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李世民:“二哥,你看……齊王妃如何?”
李世民先是一怔,卻隨即隱去,無憂每一次探究的口氣,都讓他興奮異常地想要戲弄她:“哦,很好啊,嫵媚妖嬈,風情萬種的,難怪能把三弟的心,都牢牢地拴住!”
“是嗎?”
無憂斂起唇邊淺笑,俏眉輕挑,卻並不是吃醋的神色:“三弟……很愛弟妹嗎?有……多愛呢?”
這個問題,未免有些突然而怪異,李元吉有多愛楊若眉,他怎會知道?李世民一時不解,隻是憑著僅有的一點印象,躊躇而言:“該是很愛的吧,為什麽要問這個?”
李世民說著,便輕扶著無憂坐下,好奇地望她,無憂卻隻是放低了本就細弱的聲音,悠悠而語:“那麽……再問二哥,在聽到‘刺客’這兩個字時,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麽?”
李世民想了一下,輕握住無憂的手,唇邊卻勾起一絲昂然的春意:“當時,事出突然,我……自然是要先抓住你的手,然後把你攬在懷裏保護著了!”
“對!”
無憂淺淺含笑,肯定著他的說法:“確是這樣的,我當時的第一反應,也是靠向你的身邊,我想……夫妻之間,大概都應是這樣的吧,可是……”
無憂說著,便頓了一頓,望向了太子與齊王的方向:“可是大哥……和三弟的反應,就未免……太過淡定了吧……”
無憂清淡的話語,卻令李世民心中倏然激蕩,驚詫地抬眼望她,自己當時,倒真沒去注意別人的反應,不禁追問:“太過淡定……怎麽講?”
無憂輕側過頭去,望向了桌上琅花的酒盞,低眉道:“當時……大哥和三弟隻是坐在原位,未見絲毫驚慌的神色,三弟還喝下了一杯酒,若說這是男人的勇敢與定然,那麽……大嫂和弟妹的反應……也未免顯得太過鎮靜了,還是……我的膽子太小呢?”
不是!當然不是!
李世民眸色立緊,就如自己一樣,隻要是夫妻間稍有感情的,在那個時候,怕都會下意識靠在一起吧,他想!可是,他們又為什麽要這樣做呢?大鬧自己的慶功宴,又有何好處呢?隻一招虛張聲勢的“刺客”,又能達到怎樣的目的呢?他一時,還想不明白:“無憂……一刻也別……”
“小心!”
李世民的話,還未及出口,一道寒光便倏然穿過,橫在了他與無憂之間,劃出一道刺目冰冷的界限,隨而便向他咄咄逼近,他匆忙地一聲“小心”,來得及推開無憂,卻已來不及避讓開疾厲的劍鋒,右臂上頓時鮮血淋淋……
一時間,喊叫聲、腳步聲、刀劍聲,混雜在一起,沸騰了整個大殿,來人似是不少……
第八十八章殺機暗懸桃花紛——預謀(3)
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一切突然得就如那一聲“刺客”般毫無預兆,李世民定神看去,見竟是十幾名妖嬈的舞姬手持軟劍,纖薄靈動地媚扭著身軀,卻已不是在翩翩起舞,看她們與侍衛們纏鬥的一招一式,顯然訓練有素,竟有以一敵十之勢……
一時間,殿內之人皆有些著慌,包括李淵,大多數侍衛,也都圍在他身邊,不敢寸離半步……
李世民向殿口望去,不知何時殿門也已緊緊關閉,門口竟還站著幾名樂手,所有企圖打開殿門之人,亦都被擋了回來;李世民眉頭緊擰,看來一切、都是經過了精心部署,他們擋回來人,卻並不傷人,舞姬們身手不凡,卻也隻做纏鬥,偶傷幾名侍衛,也並未痛下殺手!為什麽呢?到底是怎樣的目的?什麽樣的陰謀?李世民一時不解,竟忘記了手臂上還鮮血直流……
“二哥……”
可無憂卻並沒有忽略,勉強站穩了身子,便徑直向李世民奔去,所謂關心則亂,根本就沒有顧及到周圍的殺機……
“無憂小心……”
李世民怵然的一聲大喊,一道刺目的銀光,便倏地撩過了無憂的粉頸,無憂下意識地向後一閃,卻怎奈不諳武藝,又身懷有孕,閃躲之間,竟是不支,晃在雲端般直跌了下去……
這下一定要摔倒了!
無憂正想著,就隻聽“錚”的一聲脆響,猛然間斷了她的思緒,也隔絕開那舞姬迅急的劍鋒,隨著,自己的身子、便被一雙有力的手臂穩穩撐住,回眸望去,卻竟是柳連!
柳連隻倉促地看了她一眼,便將她的身子轉向了另一邊,應對著疾厲而上的兩名舞姬;李世民見狀,臉色卻急劇一冷,莫名地刹住了張皇的腳步,鏗鏘的刀劍之聲、尖銳得聲聲刺心,雖說柳連是救了無憂,但,眼望著他舍不得放下的手,心中卻還是滋味叢生……
李淵望著殿下的一片混亂,似也看出了些許端倪,凝緊了眉頭,為什麽?為什麽她們的劍下會全無殺招?更加沒有靠近自己的意思?想想殿下亦有不少武將,又為什麽竟不能將她們擒下?
還是……根本就是不想擒下呢?
李世民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別人且不說,隻說曾跟著自己的幾名武將,看上去竟顯得那麽的力不從心,為什麽呢?可此時,卻並不容他多想,他的眼神,竟隻能被柳連深情款款的劍光吸引……
不對!李世民猛然驚覺,心中不由得一顫……
在如此混亂的局麵下,自己猶自觀戰,是不是顯得太過清閑了?想想,除了最初的那一劍,自己的身邊似乎就再沒出現過一名刺客!就是刺向無憂的那名舞姬,怕也隻是無心吧……
李世民眉心立斂,望向了也自應對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如果真如無憂所言,那麽,想剛才他們的鎮靜,是很少有人會注意到的,當時大家的注意力,恐都在尋找刺客之上,可此時卻不同,在如此混亂的場麵裏,自己的悠閑怕就顯得過於刺眼了吧……
李世民正自思忖,刀劍之聲卻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竟是聲聲嬌吟,李世民抬眼看去,隻見那十幾名舞姬,個個表情痛苦地應聲倒地,飄舉的裙袂、淩厲的劍鋒,也竟自零落地隨之而去……
李世民更是大駭,為什麽?這樣大鬧一陣,於她們會有何好處?陷害自己嗎?殺人滅口嗎?可是,她們這樣一個個地全都死去,不是也沒有了誣蔑自己的所謂人證嗎?再看看殿門口,如料的,樂手們也已紛紛倒地;難道,自己剛剛理出的頭緒,竟又錯了方向……
一時間,大殿之內議論紛紛,李淵卻沒有急著說話,而是敏銳地觀察著殿下的一陣喧囂,默默思索!
倏然的風雲突變,李世民卻已顧不得,他隻靜靜地站在柳連和與無憂身後,剛剛一陣的千頭萬緒,竟都在刹那間,化成了冰冷的一句:“還……舍不得放開嗎?”
柳連與無憂猛然一驚,這才意識到,他的手還緊緊地攬著她,許是剛才太過緊張了吧,無憂尷尬地向後一撤,小心地望了望李世民,他一定又往心裏去了!無憂輕歎著,似是不用想也能確定般的神情!
但,柳連卻並不確定,剛才的一切、雖說是事出突然,可這其間,自己會不會也隱有一絲刻意呢?他不知道,隻是輕輕地放下了懸在半空的手,別過了頭去……
“二哥,你……有沒有事?”
無憂輕握住李世民的右手,關切地望他,可他的眼裏,卻竟自透出了更深的幽冷,凝凍住了所有情緒般生硬地回道:“我哪那麽容易有事?”
果然,李世民的口吻,亦如他的眼神般冰涼,淡如冷茶、字字凝結,從無憂的耳鼓,直穿向心窩,隱隱地一陣抽痛;李世民側目望她,似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語,無憂眼中委屈的光澤,讓他頓感後悔,趕忙又補上了一句:“不用擔心,就是點皮外傷而已……”
無憂還未及言語,李世民的眸光,卻再次冷滯,緊收了起來,尖利地刺向了轉身欲去的柳連,透骨的冰寒:“站住!”
柳連隨聲停下了腳步,卻並沒有回過頭去,等待著他的下言……
“我希望……你能夠記住!我的王妃,我自己會照顧,以後……就不勞閣下多費心了……”
李世民充滿味道的一句,令無憂臉上頓若緋紅,一陣火辣的尷尬、直湧心頭,窘迫萬分;而柳連倒顯得相對平靜,隻是淡淡地一笑,竟是毫不在意,第一次回應了他的敵意:“就隻怕……秦王您過於繁忙,照顧不過來啊……”
柳連意味深長的語氣,包裹著暗諷的情緒,令李世民的神經驟然一緊,好啊!看來這是不準備放棄了?真是個頑固又足夠可惡的家夥!
李世民憤憤地想著,心思百轉間,柳連卻已經回到了原位……
無憂見他凝思,忙推了推他,小心地掃視著四周,暗暗提醒;李世民這也才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警惕地四下望望,也自平複著暗湧的心情,還好,此時的大殿,正慌作一片,恐也沒人會注意到他們的糾葛吧,李世民想……
可是,想,到底隻是想而已!
在大家都在議論、處理著十幾具香屍之時,嶽凝卻並沒有忽略李世民的異樣,她的唇邊,無意勾起了絲絲冷笑,她想,她該是已經知道陰柔口中的那位柳大哥,是何許人了……
第八十九章殺機暗懸桃花紛——陰謀(1)
慶功宴,終還是不歡而散,所有人都各懷了心事,泅疑而去!李淵更是心如暗夜,思索著每一個人的神情,到底是誰,製造了這一場血腥?又是誰,竟暗自訓養了這麽些的暗人死士?
李淵的目光,不禁掃向了三個兒子,緊收著心髒,卻不希望自己的任何一種推測成為現實……
自無憂說起後,李世民也著意地觀察了對麵的動靜;李建成是一如既往地沉穩,卻沉穩得太過刻意,其麵無表情的幽深,倒不似李元吉的外露,二人雖皆是無驚,但,李元吉的臉上,卻明顯多了些無意的得色;那麽,會是誰呢?大哥?還是三弟?抑或是他們一起?
李世民心中一凜,隱約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回到天策府,李世民的右臂上還滲著絲絲血滴,像這樣的皮外之傷,他自會處理,便也沒有驚動府中下人;無憂自能看出他的心思,卻就隻怕是少為刺客、多為自己……
“我來吧……”
無憂輕坐於李世民身側,淺眉微低,撫拭著他凝血的手臂,傷口雖是不深,卻染了不少血跡,無憂看在眼裏,不免有些心疼:“還說沒事呢,血流了這麽多……”
李世民眼眸輕挑,嘴角澀然地微微揚起,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算什麽?一點小傷,都沒覺出疼來!”
無憂眉間一舒,側目看他,手上卻有意無意地加重了力道,淺按在了他深色的傷口上……
“啊……”
李世民一聲輕呼,倏然而至的刺痛,讓他措手不及,竟沒能忍住;無憂忍俊著,滿盈笑意地望他,眼中竟是禁不住的戲謔:“不是……都沒覺出疼嗎?”
李世民尷尬地一怔,隨而隱去,眼眸微收,卻兀自充滿了肅然的光色……
他生氣了嗎?無憂笑意漸凝,似是感到了他眼中的幽澀,流瀲的眼波、似有若無的閃爍著,忐忑望他;他逐步前傾的身軀,緊緊壓迫著無憂,眉宇間漫攏的情緒,亦逼迫得她低下了頭去……
“答應我……別再見他!”
李世民突轉的話鋒,令得無憂臉上火一樣灼熱,她自然明白他所指是誰,也想到了,他許是會有些在意,但,卻沒有料到能是如此地介心,一時間,躊躇無語……
“答應我!”
李世民半是威脅、半是請求的口吻,卻令無憂眸色微冉,愀然地別過了頭去,語氣也自清冷了下來:“你是不信我,還是不信你自己……”
李世民心中一緊,頓生層層涼意,四起的酸味蔓延至頑澀的嘴角,竟禁不住無憂輕淺的一句:“你的意思是……做不到嗎?”
無憂望著他突然不可理喻的臉孔,秀眉輕蹙,卻不想多說,許是今日的事情太過紛繁,攪擾了他的冷靜吧,她想……
李世民嘴角微牽,見無憂眉宇間似已有作色,便回過了頭去,沒再追問,可心裏卻似利刺深紮般,始終難釋,他總覺得,一定會發生什麽事情,就在……他們之間……
昨日的那場血宴,自讓每個人的心裏都惶惶不安,當然除了製造它的人!李世民在宴會上的思緒萬千、糾結於心,更是擾得他一夜都沒有睡好。次日一早,便召集了跟隨自己又昨日在宴的幾名武將,過府商談,當然也少不了長孫無忌……
想想幾位將軍,在戰場之上俱可以一敵十,怎就會在昨日的宴會中對十幾名舞姬力不從心呢?這其中一定有什麽緣由,李世民想……
“各位,昨日之事……大家都是經了的,不知……有何看法?”
李世民並沒有直接講出他的疑惑,而是隱隱約約、似有還無地探究著,並不是他對人有疑,若是那般,自也不會找他們前來商議了,隻是這段日子以來,言說間的小心謹慎,似已成為了習慣的口吻……
秦瓊的心思細密,李世民觀察到的,他自也放在了眼裏,隻是這皇家之爭,自古便猶是叢遽,想自己一介武將,又不能揣摸到李世民真正的心思,自不好妄加評斷,隻是垂首不語……
可尉遲恭等人,卻哪裏想得到這麽多?昨日之事,他們似乎比李世民還要憤憤,想他們馳騁沙場、萬夫莫敵,卻在十幾個舞娘麵前失去了水準,難免叫人心中不快:“秦王,要說起昨日,那可真是邪門了!不知是不是皇宮的酒烈,我隻喝了一些,到動起手的時候,卻竟然毫無力氣,就像是醉了一般,可我的酒量,我自己最清楚,我那時,可還真沒有喝多呢!”
尉遲恭的話語雖糙,可理卻不糙,很多人都亦表同感,昨晚的異常,的確令人人心裏,都免不了一陣思忖,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卻唯有秦瓊沉默不語。李世民眉心微結,並沒有放過這細小的差異,想秦瓊在瓦崗眾人之中,已是最為年長,他們又都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的關係,他知道,其中若是一人生變,便可能滿心皆異,就有如當初投奔自己時一樣,並不是自己要多做疑心,隻是小心駛得萬年船而已……
“怎麽……秦將軍沒有什麽看法嗎?”
李世民刻意地問起,語雖平和,可卻聽得出責問的聲色,秦瓊心思瞬間鬥轉,小心回應:“這……秦瓊……不敢有看法!”
不敢有看法!
李世民一怔,這話雖猶是簡潔,卻似隱含了豐富的意味拂麵而來;不禁令他凝眸而思,悄然地遞給了無忌一個眼神,無忌承應著,卻默然不語,隻是會意地擰了擰眉心……
第九十章殺機暗懸桃花紛——陰謀(2)
李世民沒再多做問詢,隻是令人散去了;當然,獨留下了長孫無忌,多年來,兄弟的默契,自令無忌心中有所了然,訓練有素的舞姬、秦瓊的沉默不語,恐都是他糾結於心的困擾;但,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無忌……你怎麽看?秦將軍的……不敢有看法……”
李世民的語色似是漫不經心,可眼神卻是深幽的,無忌知他定已心有所然,隻不過想要個說法而已:“這……依我看呢,倒是聽出了兩層含義,這一,就是秦將軍他……真的不敢有看法,這二嘛,恐就是更深的含義了,也就是……他或許在暗示,他為什麽不敢有看法……”
李世民眼眉一舒,嘴角邊輕勾著讚同的笑意:“的確,想秦將軍向來有謀,行事也往自謹慎,他……定也在觀望之中,許是我今日的言語,太過謹慎了吧,反倒令他拿捏不定了……”
“嗯,許是有些……”
無忌亦是點了點頭,但,卻並不表完全讚同:“言說間的小心固是一方麵,可我覺得,另一方麵想才是重點!這自古而來……皇家之事,又有幾個人敢妄加議論呢?即使……是曾並肩作戰的兄弟,也自要留心的,說實在的,若非我倆自小長大,以你今日的身份地位,我又豈敢如此直言?秦將軍是有心之人,稍作戒備也是人之常情,且,他的話……其實已經暗示了他的想法……”
皇家之事!
李世民心中一顫,無忌於不覺間便將話意轉到了正題之上,不錯!正是皇家之事:“那麽……他的暗示……你……又怎麽看呢?”
無忌嘴角一牽,卻顯得怪異,李世民自不必將話講透,他也能了然於胸,但,他的回答,卻恐並不能令自己滿意:“哼!我縱有再多看法,也不過是猜測罷了,你也一樣,你心中再有計較,也不過是憑空的,是誰訓養了如此多的暗人死士!我想……隻有他們的人才會知道吧……”
李世民一怔,無忌閃爍的言辭,顯是暗有所指,而所指是誰?他也自能明了,但她,也不過是顆棋子罷了,如此隱密之事,又如何能曉:“無忌,你……是在指柔兒吧?她也……不過是顆棋子罷了,怎麽可能……知道這些……”
“是不可能!”
無忌又是一笑,這次的笑中、也似多了些憾色:“但,這些人藏於何處,或者說……藏於哪一府,怕都是日後應對的關鍵,她雖不可能知道這些,可畢竟,在東宮那麽些個日子,怎就能保未看出些什麽呢?你也說過的,她……可是個有心的丫頭!藏於何處,她自不會知,可這麽些的暗人,是不是在東宮之內……想多少還是有跡可循的吧……即使沒有,我們就不能讓她有嗎?送些消息給東宮,難道他們……就不會蠢蠢欲動嗎?”
李世民心頭一震,眉心卻滿凝了思慮地緊皺著;陰柔那次的哭訴,仍有諸多疑處未解,他總覺得,以嶽凝之心計,她的用意,恐不會如此簡單拙劣,定有自己……甚至是陰柔都不盡知的謀劃在暗自蘊息著!若是自己輕易地將計就計,恐會落入更深的圈套也說不定,況,若真要依計而行,獲取嶽凝的信任,就必然要先順應了對方的心思,那麽,難道還真要娶了她不成?再者,若陰柔真情未動,反令得逞,豈不更成了大大的笑話,當然,也是最重要的,這麽做,就勢必會傷害到無憂……
李世民疏淡地垂下了眼眉,語氣亦是淡然的:“無忌,咱們不說別的,隻說無憂,前些個日子,無憂的身體有多差,你不是不知道!且她還懷著孩子,別說是我,你……是無憂的親哥哥,又於心何忍呢?當然,自可以將一切都告訴她,但是以無憂的脾氣,怎麽可能讚同咱們這麽做呢?況且……我並不想讓無憂,也落進這些個陰謀算計裏,日夜地為我操心!”
無忌也是輕歎,是啊,妹妹!妹妹恐才是李世民心中、最深的牽掛,如果沒有妹妹,那麽,他秦王的女人,多一個少一個的,又有什麽不同呢?自己又何嚐心忍,但,然若牽扯到太多的兒女情長,便是戰陣未開,卻已落在了下風:“你道……我鐵石心腸嗎?隻是……正因那是我親妹妹,我才更要為她的將來著想,若你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我看……她便不是操心那麽簡單了!”
李世民眸色立斂,知他在刺激自己,可心中卻仍是猶疑的,他知道,這一步絕不能輕易地邁出,一旦做了,便是不能回頭的選擇,就怕到時目的未達,卻又空惹了無憂傷心,那豈不就得不償失了嗎?他想……
“讓我……再想一想……”
李世民的言語間,似有動搖之意,無忌自也明白,他並非草率之人,恐他心中的疑慮,並不止無憂一個吧,他想!但,隻要他肯於放在心上,便就是好的,想想自己這麽做,又何嚐不是為了他,或者說是他們呢,於是,便沒再多言……
這一夜下來的沉澱,自讓李淵心中也猜測頗多,尹妃豔絕的舞姿似都不能吸引他分毫的注意,察言觀色間,尹妃心裏自已有所了然……
“陛下自昨日來,便這般煩憂,可是……為了刺客一事?”
尹妃說著,便坐於李淵身側,嫵媚地看他:“還說呢……可真是嚇死人了,不知……怎麽會有這麽些個江湖之流混在宴會當中呢?陛下,可一定要徹查此事啊……”
李淵輕瞟了她一眼,可眉宇間卻仍不見半點舒展:“哼!愛妃說得倒是容易!徹查……也要有處下手、有人敢查才好啊!”
尹妃邊是聽著,邊為李淵遞去了一杯濃茶,嫣然地一笑:“怎會沒人敢查?從前……陛下不是常跟妾誇獎秦王能幹嗎?就叫秦王去查好了,陛下又何必如此煩惱?況,秦王常年地征戰在外,手下又多草莽之人,對於此等江湖之流,恐是比他人要更熟知些的,查起來,自也會容易不少……”
尹妃貌似漫不經心的一句,卻讓李淵收緊了眼眸,側目看她!常年地征戰在外?多是草莽之人?李淵心中頓時一凜,似是想到了什麽般,緊盯著尹妃;尹妃卻隻是秀眉微展,輕垂下眼睫,隱去了眸中那絲縷刻意的神色……
第九十一章殺機暗懸桃花紛——陰謀(3)
在李淵心裏,李建成本分,很有大哥的樣子,李世民桀驁,很有強者的姿態,而李元吉頑劣,最讓他頭疼,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自不願去懷疑任何一個,可這次的血宴,來得凶猛、去得蹊蹺,直覺告訴他必定與他們三個有關!所謂家醜不可外揚,李淵心中雖有疑惑重重,但,終還是沒有明查,而是單招來了三個兒子,以作探問,希望能有蛛絲馬跡可尋……
殿內檀煙繚繞,絲絲縹緲,本是幽淡的景象,但此時,卻熏得人眼眸幹澀,縷縷辣心;無論是建成、元吉,還是世民,都沉靜地近乎肅穆,誰都不敢貿然言語,李淵看似漫不經心地吃著暗紫色熟透的葡萄,眼神卻銳利地掃向三人,殿內靜得直讓人心中瑟瑟發抖……
“你們……可知父皇找你們來……所謂何事啊?”
李淵微低著眼睫,慢慢剝開手中葡萄,令人無法窺探出他眼中的光色……
建成與元吉互望一眼,又同時瞟向了世民,卻皆是不語……
“怎麽都……不說話啊?”
李淵抬首望去,凝結著眉心,似有責色:“建成,論私你是大哥,論公你又是太子!你來……說說看!”
李建成微微低眉,並不敢直視李淵探尋的眼神,但,語音間卻顯得從容淡定:“啊,兒臣想……定是為了刺客一事!”
李淵點點頭,倒又換作了平常的神色:“那……就說說你的看法吧!”
李建成有意無意地望了李元吉一眼,二人眼神交匯間,傳遞了怎樣的信息,李世民並不知曉,可這個微小的細節,卻令他肯定了曾經的想法……
果然,果然如此!看來自己是料對了,他們……是一起的!
李建成顯然也是早有準備,雖略顯局促,倒也定然:“父皇,以兒臣之見,我大唐天下初定,有此類匪之人作亂也不足為怪!隻是……想慶宴之上,戒備森嚴,兒臣想,刺客是如何越過這重重道坎,直入宴會的……才是重點!”
“怕……不是吧……”
李淵再吃進一顆葡萄,卻搖了搖頭,望向了李世民,看似心不在焉,又無絲毫著意的神色:“朕想……這動機才是關鍵所在吧?你說呢?世民……”
李世民心中倏然一顫,李淵隨意的口吻,反倒顯得尖厲,父皇是什麽意思?單單這個問題,問向自己,真隻是無意而為,還是他叫李建成先說,便就是有心為之?
李世民一時思忖不出:“父皇所言極是,有了動機才會有行動!自是動機為先!”
“那……是何動機呢?”
李淵定眸追問,眼中倒似抹過些許探色,隨即隱去;可李世民何其心細,是不會忽略掉這一轉瞬的,哼!是何動機?這分明就是審問的話語,不錯的,那日是大哥和三弟的慶功宴,相比來說,自己的嫌疑自要大些,倒也不在意料之外:“這個……刺客來路不明,恕兒臣愚鈍,無法揣測!”
“來路不明!”
李元吉冷哼一記,倒插了嘴來:“父皇,的確是……來路不明,但,二哥說得對,若隻是來路不明的匪人作亂,又怎會輕易地進得到宴會?又怎會……悉數地死去了呢?”
李世民心中一凜,李元吉話雖是對李淵,但,眸色卻定然地斜睨著自己,李淵亦是眉頭一收,側目看來,李世民唇角微牽,李元吉的話,倒是又解開了一個疑惑,他當時不懂,若是對方有意嫁禍,為什麽不留下活口來誣蔑自己?現在懂了,若真留下一個半個的,那也就給他們留下了暴露的可能,若一個不留地全部死去,那麽,自己縱明知是誣蔑,又能如何?況且,這樣全都死去,解釋成為秦王滅口,似也更加順理成章……
“三弟……似是暗有所指啊?”
李世民主動地接過話鋒,他想,與其受人暗箭,倒不如放明姿態,免得隱隱晦晦,更令人疑;李元吉也沒有客氣,冷笑著對向了他:“哼!二哥這不是多心了?不過……二哥,你的手下多為江湖之人,是不是結識起此等江湖之流來……也並非難事啊?”
突地,一顆葡萄滾落在地,從李世民眼前抹過,李世民心思鬥轉,安穩住神色,腦中急速地過濾著那日的每一個人……
對了!
李世民心中一閃,如銀梭般穿過,倒找到了還語之處:“三弟所言極是!我的手下……的確多為江湖之人,但……他們順我大唐已久,向來相安無事,可……哼!三弟,據我所知,您手下新得大將,也曾是江湖之人吧?怎麽……他來之後……便鬧出了刺客一事,不嫌太巧了嗎?再說,是否江湖之人所為,也還未可知啊!”
李元吉臉色倏然一沉,二哥心思之快、口舌之利,確非自己可比,是啊,柳連!自己還曾經向他故意炫耀,卻不想此時竟成了他辯駁的由頭:“二哥!這話怎麽說?哼!難道我自己的手下……要鬧我的慶功宴嗎?動機呢?動機又是如何?”
李世民眉峰一挑,勾動著其間冷淡的神色,凜然射去:“三弟莫要激動!是三弟先說……乃江湖之流所為,並提出了一種可能,那麽……二哥也不過是提出另一種可能而已,三弟又何須動怒呢?”
“你!”
“好了!”
李元吉剛要還口,李淵卻沙啞著聲音,打斷了他們:“都別吵了!一點規矩都不懂了?”
說著,便看向了李建成:“建成,你留下!你們兩個……都給朕下去!”
李世民一怔,一種不好的預感頓時穿湧心間,竟自呆立了一忽,一動沒動,直到李元吉拜禮、憤然地甩袖而過,才緩過了心神,亦是拜禮而去……
父皇留下了大哥!
李世民心中驟然幽沉,哼!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自己占到了上風,卻仍落了空!雖然李建成並沒多做言語,可他與三弟之間怕早已是心照不宣了吧!大哥、三弟……李世民心中陡然一定,好!你們既是要聯合起來禦我,那麽,我又豈有坐以待斃之理?將欲弱之,必固強之
李世民唇角冷勾,心,亦是冰冷的……
第九十二章殺機暗懸桃花紛——算計(1)
經了這許多事後,無憂本就柔弱的身子,便更感沉重,整日裏昏昏欲睡,使得整個人都消沉了,精神上也是鬱鬱不濟,對什麽事情似都再無心力應承,甚至有時李世民回來,她都是睡去的,醒來之時,他卻已然不在,是不是來過,都要問了陰柔才知道,偶能見上幾麵,話也是不多,一來自己心長力弱,二來,李世民也是思慮重重,滿臉心事……
這日也是一樣的,本就暗沉的天氣,濃雲厚重,更壓鬱得憋悶難承,無憂隻在院中走了一忽,便生了慵懶之意,回到房中,則睡思更甚,便躺臥在床上,睡去了。陰柔自是小心地伺候左右,待無憂睡得實了,才敢退去,剛剛退出房間,房門還未及合上,一隻手卻突地搭在了肩頭,修長的指,線條流暢,直扣住了陰柔微漾的心……
“跟我來……”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熟悉而喑啞的聲音,陰柔回過頭去,果見李世民玄色的衣擺,揮動著落落流迷的月光,華彩熠熠,在回廊之內,漸漸飄沒隱去,陰柔定了定神誌,趕忙快步跟上,可心跳卻兀自狂烈著,不能平息……
李世民來到書房,令陰柔關掩上房門,坐於角椅之上,幽秘地凝她,直惹得陰柔低垂下眼睫,卻也沒說上一句話,屋中靜默得可怕,似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能聞……
“知道……本王為何找你前來嗎?”
許久,李世民才輕啟開冷硬的薄唇,淡淡而言,陰柔心中怎無了然?可尚未平息的心跳,卻更為猛烈地衝擊著她混亂的意識,緊張之間,竟是無言以對……
李世民冷笑一記,拉出一抹淺薄的涼意,淡漠地對向她:“你……是個有心的丫頭!我想你是知道的,那麽,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隨著李世民微頓的聲音,陰柔的心卻是扯動的,驚抬起眼睫,扇合著秀雋的眸子,盡是不能置信,卻又暗自期許的複雜光色,李世民又是一笑,仍不帶星點情味地盯著她,繼續言道:“上一次你說……要我救你性命,對吧?那麽好,我們就來做筆交易,我依從了你……或者說是……太子妃的心思,讓你成為我……近身之人,可是你……也要幫我做一件事情!你可願意?”
“奴婢願意……”
陰柔答得迅而幹脆,竟無一絲猶豫之意,倒也讓李世民意外,他想,她多少還是要有所顧慮才對,不顧慮嶽凝,難道也不顧慮自己並非真心本意,也隻是利用她而已嗎?她如此誠摯的興然眼神,又有多少是真呢?哼,如今已再不容多想,就全且當她是真,若不是真,也要將她變為真,賭上一把自己的魅力,若是賭輸了,也認了!不過是輸上一陣而已,還不至滿盤皆敗!
李世民眸色一定,更加幽冷了聲音,卻不是對她:“好!你先去……我到時自會告訴你要怎麽做!你隻須照做,不要問為什麽,至於你……我也自會安排!”
“秦王……”
“你去吧……”
李世民的臉上,除了冷漠,再尋不到旁的顏色,陰柔心中,兀地一涼,竟也有些許失然、沉落於心,暗暗悵惘,哼!交易罷了,就如李世民所言,隻是……交易罷了,自己又何必去計較真心換來的冷意,更或許,在李世民心裏,對她,還並未完全相信,熬著吧,陰柔!從你出生那一刻起,許就注定了此生的煎熬,原本平靜的生活,被戰火打破,原無微瀾的心波,亦要被人所迫,眼對著滿手是血、滿身親人怨憤的冷漠男人,卻又偏偏傾動了情感,慢慢消化溶解著最後一絲薄淺的恨意,更可笑的是,這一切的悄然轉變,卻隻因看多了他柔情似水的脈脈麵容,盡管,那隻是對著別的女人……
陰柔啊陰柔,你還求什麽呢?能過上安定、不再受製於人的生活,才是你現在最該追求的吧?什麽感情、什麽愛意,對於你,都已奢侈得再要不起!有多少矛盾,在你心裏,有多少苦楚,流於你夢裏,恐也皆無從依訴,更無人垂惜,隻能暗暗自苦而已……
陰柔麻木地移出了書房,精神亦是恍惚的毫無根據,微微側目間,卻依稀看見一角裙衣,飄然地迅速消失在回廊的轉角之處,隻那麽一瞬,便緲然不見,陰柔看得亦不十分真切,待走到拐角處再望時,卻早已沒有了人影……
第九十三章殺機暗懸桃花紛——算計(2)
李世民靜坐於書房,沉思許久,才起身離開,此時,已接近天亮,李世民悄走到無憂房間,靜坐於床側,輕弄她柔香的流絲,心中亦是百纏千繞,如這軟緞青絲般密匝紛繁……
無憂似有微覺,輕抬起眼來,側目望去,李世民略帶倦色的俊容,滿是欲說還休的澀然,專注地望著自己,那般深情……
“二哥……剛回來嗎?”
無憂慢撐起身子,輕輕問他,李世民亦忙扶住她綿軟的素腰,讓她倚靠在自己肩上,環抱著她:“都要走了呢,你睡得好香啊,都不知道我來……”
“騙我……”
無憂故板起俏臉,揚睫嬌嗔:“欺負我有孕在身嗎?我帶著他,雖是多睡,可卻是睡不實的,一點動靜都會驚醒,你若是早來,我豈能不知?”
李世民見她故意鄭重,倒嗤的一笑,輕掐她玉嫩的嬌頰:“好,好,我錯了,這兒給夫人賠罪了!我……確是剛來,不過……也確是要走了……”
這話本是簡單輕淺,卻惹得無憂臉色微收,竟不由得觸痛了心懷,她直起身來,正對向他,眼中盡是心疼的光暈:“最近……很辛苦嗎?都瘦了……”
無憂說著,便輕撫起他疲憊的麵頰,他滿布血絲的眼,訴說著徹夜未眠的濃濃倦意,無憂不禁便湊過身去,輕觸他薄俊的涼唇,紅透了臉頰:“別太……難為了自己……”
李世民略略一怔,無憂不多的主動之舉,更深濃了他心中久縈的話語,他緊擁過無憂,俊臉深埋在她流軟的香絲中,無奈、輕喘、歎息,盡泄著壓抑許久的躁動……
“無憂……”
李世民細啄她香嫩的粉頰,淺吻輕柔在她雪似的耳際,卻突地冰冷了聲音:“無憂,若有一天……我……變得薄情、冷酷甚至……甚至是……陰險殘忍,你……還會站在……我的身邊嗎?”
無憂心中倏然抖顫,李世民如此突兀的一句,包含著多少深長意味,她一時怔忪尚不能解,她隻是定寧下心,輕握住他同樣顫抖的雙手,平靜如常:“這……還需多問嗎?你我已為夫妻多年,早已是一體連心、再不能分了,你榮,則我榮,你損,則我損,無論如何地改變,我也都還是你的妻子不變,自然……要永遠地站在你身邊了……”
李世民澀然一笑,唇角淺舒,亦舒開了眉宇間聚凝的漫漫微愁,輕捧過無憂的臉,深深吻去,悵然、感慨亦有些許無奈……和抱歉……
隨後的幾日,李淵不止一次召見過李世民,名是討商刺客一事,暗裏卻隱了更多的試探之意,李世民心中怎無了然?但,卻仍假做不懂,每次都與李淵談得興致盎然、應對自如,倒讓李淵心裏泛起了嘀咕……
李世民自不知道,那日,李淵獨留下李建成會說了些什麽,可他卻能隱隱感到,李淵似並不想把事情鬧大,以免禍起蕭牆,哼!李世民不禁暗暗冷嘲,就恐怕他們的父皇,太過理想了,似忘了,他們如今的身份,已不再是父子、兄弟那般簡單了……
李建成心中,也自有煩惱,李淵那日獨留下他,雖不是疑他,但,卻是對他有所暗示,從李淵的言語中,他也自能聽出,李淵是疑李世民多些的,可卻並沒有絲毫追究之意,反勸自己亦不要深究,還是息事寧人,以和睦為貴;哼!李建成心中暗自不平,父皇的心,終還是向著二弟的!
李建成正在思索,嶽凝卻輕輕走了進來,臉上帶了惑然的疑思,落座於他的身側,卻不言語,這倒令李建成有些不解,平日裏的嶽凝,若是見了自己煩惱,是定會上前加以排解的,可今日,怎卻是這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李建成不禁擁過了她,輕問:“這是怎麽了?誰惹到我的小凝了?”
嶽凝一掙,反常地斂起了眉色,鄭重道:“殿下還有閑心開玩笑嗎?我今日……可是見過了柔兒……”
“柔兒?”
李建成也自斂住了笑意,心裏一緊,從嶽凝煩擾的神情中,便自能看出並非好訊:“怎麽?她說什麽了嗎?”
嶽凝微收起秀眉,輕淺地搖頭:“說了,可我不懂……”
“不懂?”
李建成更感詫然,他的小凝一向聰敏,心計頗多,竟還會不懂一小丫頭之言?
嶽凝見他猶疑,便繼續道:“她說……一日,她欲送青梅茶給二弟妹,沒進門便聽到了二弟的聲音,說什麽……‘大哥從小待我甚好,不會陷害於我,倒是三弟向來與我疏落,也對我多有不滿,怕會生了此心也說不定,所以,那些個暗人刺客,若真為陷害我而來,怕應匿於齊王府中,我已派無忌去留意了’,殿下看……”
李建成盯望著嶽凝,嶽凝眼中流動的疑光,亦讓他心裏思慮重重,沒錯的,自己長上二弟十幾歲,自小便疼愛於他,可是,也正因如此,自己也再了解他不過,李世民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天衣無縫,故,即使他真對自己毫無疑心,也定是不會若此般完全放棄警惕的。這句話中,要麽就是有上下之文,陰柔並未聽得仔細,要麽……恐就是暗有含義了:“小凝怎麽看?”
嶽凝冷牽起唇角,眼中抹過絲絲無意的狠色,漫蓋了其間疑惑的光:“哼!有……三種可能!一,柔兒所說句句為實,她確是聽見了二弟這樣說,但卻有什麽前因後果的沒有聽到,否則以二弟之心計,是斷然不會這般輕信於人的!這二嘛……柔兒是照我說的去做,可二弟疑她,故意叫她聽去的,或者……”
嶽凝說著,停頓片刻,定住了晶眸:“或者……柔兒已經背叛了咱們,從而帶話過來,哼!若是這後兩種可能……那麽這句話的意味可就深多了……”
李建成讚同地點點頭:“嗯,說得不錯,正合我心!若是二弟真是有意這樣說,而通過柔兒之口傳達給咱們,那……便是在說……”
李建成突地抓住了嶽凝的手,定然望她:“便就是在說,我對他自小便好,如今卻變了臉色,便如三弟般於他不滿,這……既是他發泄的一個信號,怕也是……一句問責!”
“嗯!這後半句怕也是在提醒我們,沒有不透風的牆,隻要那些個暗人刺客,尚在東宮,那麽便是能夠查出的!”
嶽凝湊過身去,倚住了李建成,玉皙的手自然地搭落在李建成肩上,卻緊致了十指:“可是我不懂……他提醒我們,紙包不住火,這層意思倒是難測,他是想要息事寧人,叫我們收手呢?還是……還是在暗示咱們,遊戲才剛剛開始,他樂於奉陪呢?”
李建成亦是一頓,聚斂住了修濃的眉,想想李世民做事,除了天衣無縫外,恐便最擅長聲東擊西、令人心難測了,早年的雁門關如此,紫槿山口亦是如此,若要與他鬥智鬥心,怕是要群策群力才行,況,李淵還並未對他生過多的介意之心……
“嗯,的確是這樣,二弟的心思,恐非常人能測,而且……那日父皇獨留下我,卻並非出於信我更多,而是……有意無意地在為二弟開脫,雖說他疑二弟怕是多些,但,卻對我說,叫我隻管好好地學著料理國事,旁的事情別太介於心上,還說什麽,二弟年輕氣盛,總有一時衝動之時,再說,也許還是前朝餘孽所為也說不定,可見父皇心裏……二弟還是重要些的……”
李建成聲音漸弱,不由得便生了些悵惘之情,可嶽凝卻突地直起了身子,冷豔的星眸,亮閃出絕憤的絲絲光色,陰涼而語:“哼!既是這樣,咱們就來和他賭一把!息事寧人?怕現如今已不是那麽容易了,咱們先周密安排暗人出宮,那麽,也就不怕他到時去父皇那裏告狀了!若是賭輸了,也不打緊,不過是輸了一陣而已,哼!若是咱們輸了,他……便定會收了柔兒,那麽……也就輪到咱們去告他的狀了,這一層,怕即使柔兒背叛了咱們,也是定不會說的,所以,這一來一回之間,也就打了個平手,若是二弟還嫌時間太多,也沒關係,我……便在他的後院煽起些風火來,看到時候,他還有何閑心來跟咱們耍心思!至於父皇那裏……殿下也交給我好了,想父皇寵信二弟那麽多年,確不能指望他一朝改變,但,人……做事情就怕長而久之,我就不信父皇聽多了、見多了二弟的囂橫行為後,還能如此這般地庇護於他!”
嶽凝興然激動的一大番言語,聽得李建成時而思索,時而興奮,亦不自覺地頻頻點頭:“嗯!不錯,形勢於咱們還是有利的!隻是……小凝,什麽後院之火?這……”
“殿下!”
嶽凝輕按住李建成的嘴唇,詭秘一笑:“這……殿下就無須多操心了,殿下隻需拉攏好人脈,做好公事!至於旁的事情,小凝自會為您辦好!”
李建成輕握住嶽凝薄香的小手,微有些涼,可心卻是火熱的:“小凝……有你真好!真不枉我如此寵你,隻是叫你這般勞心,我心裏……多有不忍……“
嶽凝柔然一笑,投靠在李建成懷裏,他胸膛流暖的溫度,溶化開嶽凝眼中霜結的薄冰,亦有感慨之色,閃爍其中:“你有不忍……就好……”
李建成緊擁著她,自己雖是最疼嶽凝,卻也因別的女人而傷害過她,也吵過、也鬧過,可他終還是最心疼她,她也終還是難舍自己,李建成笑笑,縷縷滿足之光,升騰眼底……
第九十四章殺機暗懸桃花紛——算計(3)
李世民聽了陰柔的回複,卻隻坐著許久不語,陰柔立在一旁,亦是忐忑的心情,李世民一成不變的臉色,反更令人生懼……
“真的……沒有讓你……再做什麽嗎?”
李世民慢站起身來,走至陰柔身前,冷淡的修俊目光,幽深得將信將疑,直壓迫得陰柔低下了頭去……
“看著我!”
李世民修長的指,突鉗住陰柔秀嫩的下頜,用力一抬:“最好……不要有事瞞著我!”
“奴婢不敢!”
陰柔驚凝著玉眸,趕忙答話,一點烏瑕深聚著幾點委屈的光暈,垂落於頰,流流散散、明透真切,李世民這才緩緩放下手來,柔下了臉色:“好!想本王……也是太多慮了,你……早晚都是本王的人,若本王有何不測,又對你……有什麽好處呢?想他們也是在觀望吧……”
李世民似有所思地收住了眉色,陰柔亦同樣思量著他意味深長的話語,早晚都是本王的人!李世民有意無意的一句,似自言自語,又似是提醒警告,令陰柔突感悲涼,自己到底是什麽呢?夾在這陰謀算計中間,對雙方來說,都不過是隨時可棄的棋子罷了,早晚都是本王的人,李世民說得是多麽隨性……
走出書房,陰柔的心,仍是恍惚的,涼風微起,卻也吹不盡眼中傷淒的迷離,矛盾與困惑、掙紮與折磨,流轉糾纏,似時時刻刻都在啃噬著她寂弱的心……
“最近……真是春風得意啊?出入王爺的書房……就有如自己的房間呢……”
突地,一個尖刻的聲音,自耳邊響起,頓驚住陰柔百轉的心,她趕忙抬眼望去,卻發現,已不覺間走到了花園之中,那說話之人,麗豔絕倫,眼神高落於自己頭頂,滿是責諷之色……
正是韋妃!
陰柔定了定心神,這才開口回話:“回娘娘,王妃身子沉重,又總感不適,王爺太過掛心,才會常常叫奴婢過去、問問王妃的身子……”
“哼!”
韋妃冷冷一笑,陰柔雖是平靜的臉色,可卻仍取不得她一丁點信任:“拿王妃……來壓我嗎?我看……怕是連王妃也被蒙在鼓裏吧?哼!要不人都說,這近水樓台先得月呢,真是果不其然啊……”
“娘娘拿奴婢開玩笑了……”
陰柔無意地垂落下眼睫,若有似無地閃躲神色,卻更令韋妃肯定了想法,哼!看這個小丫頭,容色確也是不錯,不但心思伶俐,又是在無憂身邊侍候,李世民會注目到她,恐也不是沒有可能,隻是……
韋妃突凝了眉睫,滯固住眼中寒冷的絲絲光色,步步前逼:“我……可沒有在和你開玩笑!關問王妃的身子?哼!這種話,拿著騙三歲孩子吧!沒想到啊……王妃的度量還真是博大,竟能容得近旁之人,如此低流放肆!”
陰柔心中猛然一抽,層起的屈辱之意,如卷浪般迅卷而起,低流放肆!多麽難以勘受之字,自己……本該就是低流放肆的嗎?不!不是的!
陰柔緊攥住手中衣袖,心下陡定,彷徨許久的思誌,亦似撥開了重重迷霧般明亮通透:“娘娘說得極是,王妃確是個度量非凡之人,不然……又怎麽會有若娘娘般,眾多身份各異的新進之人呢?”
韋氏臉色驟然一凝,她絕沒有想到,還未怎樣的陰柔,竟會如此冷嘲熱諷地加以回擊,亦有羞辱之情傾流言表,難以壓製之下,竟得聽一聲脆響,響在了陰柔耳際,疼痛之流,迅奔入心,可見是用足了力道……
陰柔輕捂住左臉,眼睫立抬,卻自唇角邊,淡泛出些許涼薄之色,冷固了笑意:“謝娘娘賜打!奴婢……定會牢記娘娘教誨!”
陰柔一改往日的柔順容顏,倒著實出乎韋妃意料,難道……她和李世民竟已有過了肌膚之親嗎?才會說起話來,這般底氣十足?
韋妃心中,不由得疊念叢生……“都……鬧完了嗎?”
頃刻沉默間,二人竟皆沒能注意身旁的動靜,此時,一句漠然的輕問,才使得兩人側過了頭去,隻見,正是無憂與楊如夕,凝眉而立,站在了花園一側,離二人極近的地方……
二人皆不免有些著慌,畢竟適才的言語之中,對無憂多少有些不敬之意,故,俱都沒有言語,低沉下頭去,陰柔自也沒有忘記行禮,欠下了身子,無憂示意,免去了她的禮數,便抬眼望向了韋妃……
“妹妹,難道……妹妹的包容之心,就隻那一點點嗎?那麽,恐妹妹真是不適合這王府生活了!莫說柔兒向來謹慎,不會無故冒犯上人,即使是有,妹妹作為有身份之人,難道就不能多些寬恕之心嗎?”
無憂定凝著韋氏,眼中再沒有起初的憐憫之意,其他什麽,她似都可以包容,卻唯有這有擾家中安寧之事,她絕不許有絲毫微動。李世民的繁碌,恐隻有她最清楚,所以,也最是不容這家中小事,再去打擾到他,更何況,她提醒韋妃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妹妹就不能……安安好好地過日子嗎?王爺對你已是不錯,我憐你孤苦無依,縱心中有數,也從不向王爺說起你些許不是,可是……妹妹也不要得寸進尺了才好!做人……還是要把握分寸的!”
無憂語中,再無平常的婉轉之音,就連楊如夕都不覺微微一驚,無憂是很少這樣迫得人沒有一絲餘地的,韋妃心中怎無驚詫?無憂通透的話語,直刺得她臉上紅白相錯,竟也有接不上思緒的時候,但,卻也要強辯上一句:“姐姐,剛剛確是我衝動了些,可是……姐姐又可知所為何事嗎?”
無憂見她驕然的細眉微有挑動,知她心中定有不服,但,此時的無憂,卻再不想給她留下任何挑事的機會,畢竟,自己身子已日漸沉重,能顧及到府中事務之時,也大大減少,若任她如此妄為,恐會給李世民帶來更多的煩擾,也許,韋妃也是這樣想的吧,她想趁著自己懷有身孕,楊如夕又不屑與她交往之機,來提高自己的地位,在李世民心裏更上一層,才令自恪兒事件後,本已安靜許多的她,再起了算計之心……
無憂想著,便是勻淡一笑:“我身子雖是多有不便,可這府中之事,還尚能理清,就因如此,我才要更勸上妹妹一句,王府貴族之中,這種事情,恐是再平常不過,若是無法適應,也就無法留存,即使留存了下來,心,也是不快的,所以妹妹,又何必為自己多添煩惱呢?”
這種事情?
楊如夕不解,是……什麽事情呢?她望了望身旁的無憂,再望望似懂非懂的韋妃,麗眸流轉間,亦看到了陰柔臉上紛雜的驚詫,這三人的神情,或了然、或訝異抑或是紊亂複雜,但,卻顯然都是了解的神色……
楊如夕心中不禁茫措,更感迷惑……
第九十五章殺機暗懸桃花紛——各差一招(1)
韋妃最是驚疑,聽無憂語中之意,卻似早有所然,難道……柔兒竟是經了她的默許嗎?哼!真是看不透這個女人,本以為她淡若水柔,卻不想,亦有如此深的心思潛於水底……
本來,無憂懷孕,自己憑著依順但不怯弱的一貫表現,贏得了李世民最多的寵愛,可卻不想橫生枝節,竟突冒出個小丫頭來與自己分爭,這些日,李世民也是來得少了,才惹得她不得不多作留意,卻萬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韋妃不禁怒意橫生,好啊,王妃!你說你憐我孤苦,從不曾向王爺數說過我的不是,這我倒信,可你,盡用些旁的手段來整治於我,還叫我要寬容大度?豈不笑話!
長孫無憂,你可真是個高手,難道,你得去的愛和幸福還不夠多嗎?偏還要來破壞我苦心經營下的些許感情,對啊,你向來都是幸福之人,自不會明白曾不幸過的人那渴望幸福的切切之心。
你……怕是永遠都不會懂……
“姐姐教訓得是,妹妹記下了!”
韋妃語色間,並無一絲歉然之意,無憂怎能辨析不出?但,卻隻作一記淺笑,望經了此次,她能好自為之:“記下就好,我倒也不是責你,隻是不想這家中再生出什麽亂子,煩擾到王爺,好了,柔兒,扶我回房吧……”
無憂簡淺的一句,卻驚住了陰柔緊致的心,她亦在思量著無憂的話語,李世民特別囑咐,萬莫要王妃知道,可無憂語中深意,卻令她無法揣度……
她……是真的知道了嗎?又知道多少呢?還是……不過隻是順語一說,去阻住韋妃過分的囂張呢?
她不解,卻也不敢去問,萬一她隻是順口而言,自己問了,豈不不打自招?
那定會令李世民勃然大怒,故,隻是順低下頭去,扶了無憂,慢步而去……
楊如夕兀自猶疑地立在當地,眼中流漫的淺淺光波,無意傾淌在韋妃臉上,韋妃卻陰沉了臉色,含了些諷刺之意:“姐姐……是想問這所為何事吧?哼!怕過不了多久,姐姐……就自會明白了……”
韋妃說著,便飄擺開麗色的裙衫,搖搖而去,濃濃衣香裹帶著淡淡隱意,惑住了楊如夕雜亂的心,但,向來不與韋妃為伍的她,卻也不願多作追問,還是哪天去問無憂吧,楊如夕舒開了眼角,倒也沒太過在意……
夜晚,風,亦是沉悶的,黑鬱的天空,壓沉得無一點星光,月,亦冷得慘白慘白,沒一絲柔和的顏色……
清冷的街道,空無一人,墨染天邊,深黑得冷寂幽淒,陰邃的寒涼之意,更是兀自難息,直從長安城內延向了郊外,穿林而過的層層冷意,吹抖了樹的繁密,顫顫的枝丫,發出了“沙沙”的低吼聲,頓碎了這夜的安寧……
閃如銀星的條條光亮,皆是劍的鋒芒,劍在空中急掠,發出刺耳的破風之聲,寒芒如日光高照,一觸,便是電光四閃,更何況,又是這十幾人的纏鬥,天,都似要亮了起來……
“大人!跑了一個,追嗎?”
“不!讓他走!”
“那……其他人呢?”
“殺!”
寒肅的聲音,再次響起,激起了聲聲刀劍之音,卻是悶響著,隻驚落了幾片殘葉,隱沒在夜的蒼涼裏,漸沒了聲音……
第九十六章殺機暗懸桃花紛——各差一招(2)
晨的寧靜,濾去了夜的幽冷,一切仿似沒發生過,茂林靜佇、妍花紛秀,覺不出一絲血腥的味道……
那唯一逃跑的暗人,自回去向李建成報告了一切,當然,她並不知道其他暗人皆已被殺;李建成與嶽凝商量過後,決定趁著天早,速進宮去,趕在李世民之前,說已有刺客的蹤跡,這次轉移暗人,做得已算周密,著不同衣裝,分幾次轉出,卻不想竟還會被李世民捉到了痕跡,與其等著李世民先出一招,倒不如搏上一把,先下手為強!
此時,天尚未明透,還未到早朝之時,李建成抓緊時間求見李淵,李淵過了一忽,才召見了他,卻深凝著濃眉,倚靠在座椅之上,臉上霜重之色,卻不知為何……
許是自己過早來見,惹煩了父皇吧,李建成想……
“我兒這麽急著見朕,所為何事啊?”
李淵重啞著聲音,比平日裏更多些肅然之意,臉上越發明顯的歲月痕跡,著刻著深濃的倦色,莫名的壓迫,自眼中侵來,直令李建成顫抖了聲音:“回……回父皇,兒……兒臣……兒臣因有一要事稟報,才敢貿然求見……”
李建成一頓,觀望向李淵,李淵微一點頭,示意他繼續,李建成才開口再言:“兒……兒臣為免禍起於宮,日夜派人查訪,終於查到了刺客的消息……”
李建成抬起眼來,細體李淵的臉色,可李淵沉肅的臉,偏無一絲扯動,平靜得拿捏不住他半點情緒:“哦,我兒……說來聽聽!”
過於平沉的語氣,令李建成心中一悸,反生出些猶疑,但,話已至此,卻又不得不言:“是……這樣的,前些日子,兒臣的手下無意發現些關於……刺客的蛛絲馬跡,兒臣亦接到密報,說……刺客就在……天策……”
“住口!”
突地,李淵站起身來,平無點波的臉色立時風雨大作,直衝破了眉間刻意掩飾的平沉靜氣:“建成啊建成,你太令朕失望了!”
李建成身子陡然一震,本就失速的心跳,更在瞬間凝滯,他不解李淵突然的憤怒,可他卻有預感,定是李世民已做了更早的部署……
“建成,本來世民來與朕說……說你……說你私豢暗人,養兵蓄銳,並著意陷害於他,朕尚不信,可沒想到啊,這……竟是果真如此!”
“父皇……”
“你休要言語……”
李建成正要辯上幾句,李淵卻兀自暴怒地不準他言,令李建成驚悚得迫低下頭去,李淵沉咳一聲,放低了聲音:“建成啊,你向來本分,也是朕最看重你的,卻怎麽也沒想到,你竟會生了這些個算計之心,朕早就與你說過,隻管好好學理治國,可你倒好,整日地琢磨些旁的,哼!如此的心胸度量,又如何能做得太子?”
李淵說著,便不覺聲音漸高,怎能做得太子?如此刺厲的一句,令李建成駭然怔忪,立跪下身去:“父皇容稟……”
“容稟?”
李淵仍舊沒容他言:“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世民是在陷害你啊?哼!世民若真要陷害於你,為何不留下一個半個的活口,來指證你?還要將他們全部殺死?開始,世民對朕講,發現了刺客的蹤跡,為保日後長治久安,便一路派了大將前去追殺,爭鬥之中,暗人皆驕稱乃是東宮之人,誰敢傷害?世民念在你們兄弟之情,也未免太子聲名有損,會壞我大唐國威,而將他們盡數殺死,再帶了屍體前來領罪,說朕信也好,不信也好,總之事情是這樣的。並說,你若得知此事,定是以為,他會留著那些暗人指證於你,你也定會前來稟告,說……那些個暗人皆在天策府中!令朕去搜,即使沒有搜到也不過是消息有誤,不是什麽大罪過,可這樣一來,世民若仍留著那些暗人,日後指證於你,便會被說成攜怨報複,是也不是?哼!本來這一沒活口、二沒人證的,朕本不欲相信,可是……可是你……”
李淵怒遏得不可抑製,竟沒能再言,李建成更是驚怵得麵如蠟色,他沒想到,李世民竟會冒了被告殺人滅口之嫌來和自己賭博,哼!到底還是自己沒沉住氣,但,事已至此,又怎可輕易落了下風:“父皇,他……他為了兒臣名聲,這個話……父皇可信嗎?”
第九十七章殺機暗懸桃花紛——各差一招(3)
既已是懸崖求生,倒不如一爭到底,李建成堅跪在地上,定然地望著李淵,臉上再無閃躲之色……
李淵亦沉歎一聲,不禁悵惘:“本是不信,朕……也是這麽問他,但……但世民說得好,手足情深,大哥一時忌他,他不會放於心上,這是人之常情,隻望經了這次,你可以看到他的誠意,再不要做出傷及兄弟情義之事了……”
李建成心中頓感茫措,好一個滴水不漏、善於辭令的二弟,用親情的幌子,遮擋了李淵原已疑他的心,更令自己陷在被動之中,哼!真是高明……
“父皇,那……那難道就要殺去了人證嗎?即使……即使真如他所言,我向父皇稟告後,他即便訓服了暗人,也不能再來向父皇說話,那麽……也可以先將他們藏於別處,用不著這麽急著……”
“你還要強辯?”
李淵激怒的眼神,厲厲烈烈,包含著詰問的責罵之意瞪向他:“沒錯,朕也是這般想法,也覺得不可思議,似不像世民的作風,故,也並未盡信,可是你……卻果如世民所說的出現在了朕的麵前!又要如何解釋?建成啊建成,你還有何話說?若非你今日前來,皆如世民所料,朕仍是不願信的,可是你……唉!”
李建成心抖如俱,好一招破釜沉舟的好棋,一無人證、二無物證,隻憑著一張利口、一些伎倆,便使得李淵如此確信,李世民果然是李世民。他深知,若要做得天衣無縫,李淵反是會疑,如此留下些許破綻,再以華言麗句抹去,才會讓李淵如此深信,哼!李建成頓涼了心骨,此時刺客來自哪裏,似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父皇之心,終還是願信他的,不然不會僅憑些片麵之詞,便連解釋的機會也不留給自己……
李建成臉上忽冷忽熱,從未感到如此窘迫……
李淵責令李建成閉門思過,此事亦到此為止,孰是孰非,誰也不準再提,畢竟,這兄弟相爭,終歸不是體麵之事,特別是在皇家;但,盡管如此,李建成內心又怎能平靜?李淵那句“怎能做得太子”,不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都如沉岩巨石般,壓在了他的心裏……
“無忌,這次真虧有你!”
天策府,書房之中,李世民似有慶幸地拍著無忌:“若不是你尋到了那些個暗人的所在,我們……怕不會勝得這般容易……”
無忌微笑著搖頭,剛剛勝了一陣,自也是滿心充喜:“我有何功?功勞在它……”
說著,便從袖管之中,掏出一紙飛書,遞給了李世民,那薄紙之上,明顯有刀戳的痕跡,陌生的字體,蒼而有力,卻隻簡單寫了一句:長安郊林,暗人……
李世民深凝眉心,卻難解其中之意,究竟是何人,要暗助自己:“無忌,依你看……這……會是何人所為?”
無忌還是搖頭,一撇嘴:“不好說,自那次你叫柔兒去帶了話給東宮,東宮果然有所猜忌,暗暗地行動,開始轉移暗人,但,卻做得十分周密,無一些蛛絲馬跡可尋,我們的人無論如何地努力,終也沒什麽線索,而此人……顯然……定對東宮甚為了解!”
“嗯!”
李世民點點頭,亦表同感,倒思量起來:“隻是不知……他用意為何啊,這世上……該沒有無緣無故之事吧……”
無忌見他沉思,卻突地扭過頭,扯開了深持的唇角:“哼,管他為何?終是對咱們有利就好,你啊,自己慢慢想吧,我可是累死了,要去看無憂。我呢,可真是個盡職盡責的大舅子、不負責任的哥哥,哈……”
無忌說著,竟調侃起自己,對李世民亦隱了些嘲諷之意;李世民回過心神,隻作一笑,便加快腳步跟了出去……
第九十八章殺機暗懸桃花紛——各差一招(4)
這事就算過去了,這些日來,李建成謹小慎微,再加上嶽凝在後宮的走動,李淵的氣也逐漸消下了,再沒提什麽太子不太子的事情……
無憂眼看著將要臨盆,出門便更是少了,可嶽凝卻活躍得八麵玲瓏,在天策府、齊王府的活動都頗為頻繁,暗自留意周圍的動向,當然,齊王府去的自要多些,也刻意與楊若眉親近了許多……
這日,天氣晴好,嶽凝便拿帶了尹妃賜賞的珍貴脂粉,拿給了楊若眉……
“弟妹你看,前些個日,尹妃娘娘賞了盒脂粉給我,但,你瞧大嫂這膚色,怎能用得這般麗亮的脂粉,我看……弟妹臉色倒是水潤,甚是合用呢,便……送與了弟妹吧……”
嶽凝說著,就遞上了一隻精美的盒子,盒上雕畫著考究的花紋,剛打開來,便滿是一陣異香撲鼻,楊若眉拿起輕嗅,更有種獨特的異域味道,沁在心裏,不禁蘊柔了笑意:“這……可怎麽敢當?如此珍貴之物,若眉怎麽能要?”
“弟妹這是說哪裏話?正因是珍貴之物,方才要送與配它之人啊,不然豈不是暴殄天物?弟妹……可勿要駁了大嫂的麵子啊……”
嶽凝故抬起眼睫,似是責她的神色,楊若眉卻是抿起嬌唇,盈盈而笑,她怎不懂嶽凝語中刻意,但,此粉色澤清亮,味香獨特,心裏又著實喜歡,便也沒再客套:“如此……真是多謝大嫂了……”
“弟妹何必客氣?”
嶽凝美目微側,無意撩過園中一角,卻正看見李元吉帶了柳連從回廊穿過,便趕忙叫了過去:“三弟,怎麽?見了大嫂也不打聲招呼,就這麽匆急地走了,是何道理啊?”
李元吉這才轉頭,望見了園中的嶽凝與楊若眉,便微笑著走了過來,柳連自也隨在了身後:“大嫂來了,大嫂真是說笑話了,三弟我可是向來敬您,這方才辦事回來,自匆忙些,沒瞧見大嫂……”
嶽凝稍作一笑,不著痕跡地望了柳連一眼,才道:“呦,我這不也是玩笑?三弟卻做了真,看三弟這忙著的樣子啊,恐也是……恐也是急著見三弟妹吧……”
嶽凝調侃的一句,令得楊若眉頓紅了臉頰,秀目含嗔:“大嫂就是會取笑於人,元吉他哪裏是戀家之人?我看啊,倒是大哥,與大嫂這麽些年夫妻,仍恩深愛濃,著實令人羨呢!”
“呦,你們這兒……互相恭維不是?”
李元吉倒顯得並不在意,還打趣起二人:“你們女人啊,就會比些個這個……”
嶽凝拉起楊若眉的手,互望而笑:“可不就是嗎?不然怎麽是女人?做女人的……可不就是比比恩、比比愛的,要我說啊,我和三弟妹,還都是有幸了,日子過得舒順,才有了這閑心玩笑,這要真說起來……倒隻可憐了二弟妹……”
嶽凝語音悠慢而止,玉眸麗豔,流透出微點憐意,卻一絲著意也無;楊若眉亦有些許微動,提想到李世民,不自覺地便柔和了聲音:“怎麽會呢?秦王……對二嫂向來惜憐,大嫂這話……可從何說起啊?”
嶽凝淺歎一聲,仍有惋惜之意,暗隱在言語裏:“唉,本是的啊,可終也就那幾年而已,想那二弟,仗是越打越多,名聲也越來越響的,這脾氣秉性,也難免不生了變化,不然你看,怎麽打了趟瓦崗,便帶回個山野丫頭,打了趟洛陽,又弄個再嫁美婦回來?哼,最近更是聽說,迷上了府中俏婢,還是在二弟妹近旁侍候的,絲毫……都不顧念二弟妹正懷著身子,可真難為了她……”
楊若眉似有微疑,探然道:“噢?竟有此事?可我怎麽聽說,秦王納些個女人在府裏,二嫂似並不在意呢?那個……燕妃,不就是二嫂的主意?”
楊若眉語雖如此,可心中卻百轉千回,她也是常出入天策府的,但,看在眼裏、聽在耳中的,卻無不是李世民對無憂的溫情脈意,此番聽嶽凝之言,倒似生了些竊竊之感,看來……李世民終也是男人之心、血身肉體……
“話是這麽說的,可又有哪個女人是自情的呢?哼!我可不信,我看啊,大多是二弟妹看出了端倪,做個順水人情而已,這樣也好博了二弟的心,才換了個恩愛之名,我看倒虛渺得很,想二弟是何等之人?連父皇都揣摸不透,更何況是咱們女人?想拿捏住他……怕是不易?這二弟妹,恐多是苦在自家心裏……”
嶽凝說得感歎,卻並未留看楊若眉的著意神色,而是晶眸微挑,默望向柳連,卻始終難對上他隱閃的目光;柳連似是刻意,更似是無心地低垂著眼睫,看不到臉上一絲流轉的痕跡,沉靜得就如幽石死水,沒一點微動之意……
嶽凝秀目暗凝,倒生了不定之心,莫非自己料錯了不成?怕不會!那……便是他掩飾得太過完好了吧?她想……
李元吉也是冷笑一記,一如既往地沉下了神情:“哼!二哥那人,最會做表麵功夫,惹得父皇從小疼他,我看啊,他這般下去,早晚也有觸壁的那天!”
楊若眉一瞥,不以為然地撩了眼元吉,媚眼含情、脈脈恂恂間,卻自有一番心思,這意,恐並不在元吉……
第九十九章殺機暗懸桃花紛——各差一招(5)
夜,透涼沉寂,略有些微風拂過,吹打著泥土的氣息,憋悶潮濕;白日裏,本還是晴空萬裏,可不想,才入夜,便飄起了冷冷細雨,雖不久而止,但,到處都還是凝珠掛露,浸透在涼白的月光裏……
“是誰?”
一聲嬌呼,瞬劃透夜的幽沉,響在角落裏,在濕汋的空氣中,驚音似破:“快,快來人,有……”
“嵐兒,嵐兒別叫,是我,柳大哥!”
“柳大哥?”
燕嵐頓止住話音,借著月光,仔細看去,一驚!竟果是柳連沒錯,可適才高喊的一句,卻已驚動了不遠的侍女、衛士,已盡數向這邊跑來,柳連見了,忙向樹後一躲,燕嵐也自瞬壓下臉上驚色,舒開了眉眼……
“娘娘,叫人嗎?有……有什麽?”
燕嵐的侍女最先跑來,惶措地四望著,隨著,衛士們也已紛紛趕到,四處張看著……
“沒……沒什麽,是我花了眼,你們去吧,我還要待上一會兒……”
燕嵐言語打發著他們,幾人互看著,卻也真沒發現什麽,便各自行禮,退去了,燕嵐見幾人走遠,才招呼起藏躲的柳連:“柳大哥,出來吧,暫時……該不會有人來了……”
柳連這才閃身出來,伴著聲輕微的暗歎,默望向燕嵐,她,顯是長大了不少,容顏也嬌麗多了,可卻仍是素衣清淡,看不出上人的樣子,柳連見了,倒也生出些關切之意:“嵐兒,如今……你已為上人,怎還看上去這般素苦?是不是……”
柳連沒有再說下去,可燕嵐卻已心有了然,隻作淡淡一笑:“大哥不要瞎猜了,秦王待我還好,平日裏,有姐姐護我,府中之人,也沒誰會欺負我,隻是今日……是亡父之祭,我也不好聲張,更不好在府裏著孝,便趁著天黑,穿得素淡些,在此憑吊而已……”
說著,便隱了些探究的目光看向柳連:“那大哥……又何以在此呢?該不會是……來找姐姐的吧?”
燕嵐淺疑的一句,卻正料中柳連的心事,微側過頭去,沒有言語,果然如此,燕嵐默默一歎,已不需他言:“大哥,嵐兒有些話,想勸你一句,若是大哥果真為姐姐著想,便不該……不該再打擾到姐姐的生活,如今府中,已是生了爭鬥之跡,姐姐又即將臨產,還是……莫要她太過憂心才好啊,況,恕嵐兒直言,大哥所做再多,恐也隻是徒勞而已吧……”
柳連微有一怔,似有恍然地轉望於她,莫名感覺,燕嵐的言談之間,竟似隱有無憂的痕跡,已再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了……
柳連輕淺一笑,卻搖了搖頭:“嵐兒,你誤會了,我來找無憂不錯,可卻……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我確是有要事才會前來,本是四處在找看她的房間,卻不想遇到了你,你說的……也確實在理,此時,我若真去了她的房裏,被李世民知道,那還真是麻煩。所以嵐兒,你……你願不願……信大哥一次,去幫大哥……把無憂找來……大哥真真是有要事,才會來此啊!”
燕嵐略有一驚,靜望於他,亦有片刻猶豫隱在眼裏,但,她也素來知道,柳連並非衝莽之人,況且,他現今又在齊王府做事,怕真有什麽要事可萬莫耽誤了才好,細思之下,終還是點了點頭……
第一百章殺機暗懸桃花紛—各差一招(6)
此處,乃是王府中最為隱暗之地,少有人往,更少有人至,想在這裏,確是要安全些的,還好遇到了嵐兒,不然偌大的天策府,自己恐要浪費一晚的時間,也未必見得上無憂……
正想著,些微輕弱的腳步聲,便由遠而近,柳連仍是警惕地向樹後一躲,待人影近了,確是嵐兒和腹已凸隆的無憂,才閃身出來……
燕嵐小心地望望四周,輕道:“大哥與姐姐快些說,我在不遠處看著,若有人至,我便高聲地攔了,大哥就快些走……”
柳連肯定地點點頭,無憂亦是點頭望她:“真是……多謝嵐兒了……”
燕嵐一笑,沒再說什麽,便急忙去了……
柳連這才細望向無憂,目光凝聚,雖著意掩飾,卻反更透出明晰的恍眷;月光流離、冷落在無憂臉側,汋溢出清淡的柔沁之光,凝白的玉手,亦緩撫在凸起的隆腹之上,滿是靜淡的濃濃母性……
“快要……生了吧?”
柳連簡淺的一句,仍自帶有關切之音,可無憂卻隻輕輕點頭,竟是疏淡的神色:“是啊,這身子也是沉重多了,自不好長站久立,大哥有話……就快些說吧……”
柳連心中倏然沉落,陣陣寒涼之意,自心底而起,直凍得眼角眉間,俱刻出道道絕冷的深紋:“你……是在怪我……對嗎?”
無憂唇角淡抹,看不出絲毫責色,可眼中,卻薄冷得涼意四擴:“怎能怪大哥?人各有誌,自勉強不得……”
“若我說……我有……我的原因呢?你會信嗎?”
柳連低啞著嗓音,打斷了漠然的無憂,糾結的眉心,更深刻出條條痕跡,無憂的冷漠之於他,無異於鈍刀割心,切痛著他每一寸肉體……
無憂舉眸望去,仍有些些隱意潛流眼底,但,是信是疑,卻無從辨析:“大哥說了……我便信!”
柳連略舒開眉宇,卻淡掃過些許無奈之意,亦有絲絲滿足,隱沒在唇角,化去了欲說還休的解釋,竟錯開了話題:“你肯信,就好!可我今天並不是來說這個的,也沒有那麽多時間耽擱,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與你商量……”
更重要的事情!
無憂心中似有微動,想柳連身在齊王府中,難道,是有何關於他們的消息,要告訴自己嗎?
“無憂,我們……認識的事情,都有誰知道呢?”
無憂還在思量,柳連卻已緩慢開口,打斷了她零亂的思緒,略做調整,方才凝眉而語:“除了你、我、二哥、嵐兒……便就隻有你眾位兄弟了,怎麽?出了……什麽事情嗎?”
柳連亦是結起了眉心,卻也有些許拿捏不定:“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敏感和錯覺,今天,太子妃到齊王府來,他們閑談之間,我卻隱隱覺得……她的言語裏,對我……似是帶了著心的暗示,她對齊王妃說……說你……”
柳連微低下眉去,猶豫著、許久,仍是沒能出口,無憂見了,卻了然一笑,抹去了唇邊絲縷薄冷之意,終換了和暖的神色:“說我……不幸福,秦王在我身懷有孕之時,還是風流無盡,傷透了我的心,而我也隻能忍氣吞聲,徒換個恩愛之名,是嗎?”
柳連一怔,驚詫地舉頭望她,無憂臉上淡揚的笑意,似已不需自己多語般確信無疑……
月光,仍是冷透的顏色,殘光裏,微泛著幾點淒寒,可柳連心中,卻兀然奔流,眼望著身前的婉麗女子,心中莫名翻騰……
第一百零一章殺機暗懸桃花紛—各差一招(7)
“是……是啊,你……你怎麽知道?”
麵對柳連的驚詫,無憂卻隻柔然一笑,她怎能不知?自李世民異常失神的那晚起,她,便已了聞了一切硝煙,隻是,李世民刻意不說,不想讓懷著孩子的她過於擔心,那麽,她便也假若不知,以寬他心:“此女人通常的用心而已,她既已獲了咱們之事,自然會去挑撥大哥了,至於她從何而知……想這天策府中,眼線何止一二,會流到太子妃耳裏並不足為奇,隻是……隻是不知大哥當時……是做何反應呢?”
柳連蔑然一笑,倒牽開些嘲諷之意:“哼!她一提到你,我便已警覺了她的用意,心裏打定,無論她有心還是無意,都不作任何反應,想如此輕易地利用於我,也未免太小看了我!”
無憂亦是抿唇一笑,還好柳連並非輕易衝動之人,自洛陽那次自殘身體,便已能看出,而至於偶爾情不自禁的關切,恐隻是真情流露、人之常情而已:“大哥沒有受到挑撥,想他們還會生出些別的心計來……也說不定啊……”
“所以我來找你!”
柳連滿是隱意的一句,頓凝住無憂思量的心,深望向他,靜待他下言:“無憂……你能料到太子妃的小小用心,卻恐無法料到齊王府和東宮的部署之精,別的且一時說不清楚,就比如那些個刺客暗人,怕……隻是冰山一角而已……”
“大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必須要受到挑撥,恐才能多少……幫得上李世民……”
無憂一怔,更感惑然,這就是他當初走後還回,而入齊王府的原因嗎?難道……那時他便已預料到了今天的一切?怕不會:“大哥……你……你既可如此幫他,可又為何……為何當初要入了齊王府呢?該不會是……預見到了今天的一切吧?”
柳連微微苦笑,斂起了眉間些許無奈:“我可沒有預見的能力,但,卻有不錯的聽力,早晚有一天,你……會知道的,隻是今後的日子,怕是要委屈你了……”
“委屈我?”
柳連的話,令無憂越發不解,輕眉淡索,匯聚著探問的秀痕。柳連點點頭,輕道:“嗯!過些天,我……必會來殺他!而你們之間……也勢必會生出諸多枝節來!所以……要委屈你了!”
柳連眼中,灼閃著神秘莫測的微光,在涼白的月光下真切明晰,無憂清眸溶動,亦流出些許然色,輕抹一笑:“我懂了!隻是……不能事前告知二哥嗎?也免得他再誤會於你,而且……”
無憂還未說下去,心中便閃過些些光念,突似有解析地止住了話語,是啊!怎能說呢?連她與柳連間如此隱秘之事,對方都可獲知,那麽,他們若隻是聯合做戲,對方又豈有不知之理?
想著,額間便流滲出細密的汗珠,欲言,卻緊致了眉心,雙手不覺得放在了小腹之上……
“無憂,正如你所言,天策府的眼線,何止一二,我來找你,那是他們巴不得、樂見的,即使一切皆借你之口,傳給了李世民,且不說會不會被人窺知,就隻說,到時他無真怒,你無悲淚,又怎不令人生疑呢?若令人起疑,那麽我……便得不到足夠的信任,況且,你知道齊王府和東宮的眼線遍布,若要萬一敗露,再想知道他們的部署,就……”
“大哥……”
柳連正自言說,無憂卻兀地一聲輕吟,阻住了他的話語:“大哥不必說了,我……我懂……我……”
柳連舉眸,看望向無憂,隻見她強撐著身子,細汗濃密,在漸沒了月色的黑夜裏,尤是晶瑩的唇亦被咬得沒了一絲血色,柳連大驚,趕忙扶住她:“無憂你……你不會是……不會是……”
無憂未待他說完,便用力地點了點頭,緊捂著凸隆的腹部,身子微低,已感到了腹中生命的蠢蠢欲動:“是……是的大哥!快……快去叫嵐兒……”
烏雲重又遮住了天,壓墨得沒了一絲光色,冷風驟起,暗沉一片,麻木著柳連促急的步子;豆大得雨珠,亦如期而落,頓穿透夜的寧寂……
第一百零二章殺機暗懸桃花紛——命之所貴(1)
一時間,天策府中忙作一片,天公也並不作美,適才停息的冷雨淒風重又來襲,且有愈見滂沱之勢,夜,黑壓壓的,又霧水濃重,吸上一口氣來,心悶氣鬱,凝聚在喉,實難承受……
無憂緊咬下唇,全身顫抖,已被冷汗涼雨浸得濕透,下腹更是撕扯般墜墜疼痛,脹裂得幾欲破口,卻又艱澀得無法操持……
怎會這般痛苦?不是說生過了一胎,再生時便不會太過難承了嗎?可為何,這一次反比之生承乾更為煎熬呢?
無憂用力催擠,胸中鬱氣,哽在喉裏,澀然得難排難舒,絲絲滲進骨髓的疼痛,更扯裂得嬌喘吟吟,香汗細密,水霧淋漓,早已如窗外冷雨打透了熱悶的空氣……
聲聲入耳的隱忍呻吟,刺得李世民心裏生生發疼,惶急的腳步,徘徊在亂作一片的屋子裏,難以安定,立在一旁的眾妃,默默看著,或真心、或假意,抑或是事不關己,各樣神情,盡在這忙亂的深夜裏……
“怎麽樣?怎麽樣了?為什麽我聽王妃的聲音,似比前次還要痛苦?到底怎麽樣了?”
李世民抓住一個侍女,驚亂的厲問,侍女嚇得麵如紙色,顫抖了聲音:“回……回王爺,說……說是……說是王妃懷胎期間,憂心過甚,體質欠佳,所……所以……才……才困難些……”
體質欠佳,憂心過甚!
李世民心裏生生抽疼,侍女的每一個字,都似紮在心上般,刺厲難當,憂心過甚,是啊,自她懷孕初起,自己就在和她賭氣,還曾害她出現嘔血之狀,隨而,才剛剛調養好些,便又遇到李淵對他心生有疑,她又要進宮疏通,府中雜事亦層出不窮,刺客、驚嚇,接二連三,想來這一胎,可真是來之不易,其間,竟經曆了這許許多多……
屋外,風雨湍急,可無憂禁痛的呻喊聲卻漸漸輕細,寒聲斷續、微韻轉淒,進而沒了聲音……
“無憂……”
突然的靜寂,令李世民頓驚了心眸,隨後,內室中亂作一片的聲音,更使得他嗡響了整個頭顱,全身都僵直了:“怎……怎麽了?王妃她……到底怎麽了?”
既沒有無憂的聲音,也沒有嬰孩的啼哭,這顯不是好的跡象:“快說!快說啊!”
李世民嘯烈地厲吼著,剛剛出來的侍女,直嚇得哆哆嗦嗦,說不出半句話來……
李世民見了,更是怒從心起,揮甩開手,狠瞪她一眼,索性不再問她,飛拔開蒼愴的腳步,徑直向內室而去……
“王爺您……您不能進去啊,您……”
“滾開!”
李世民憤推開攔他的侍從,眼中灼厲的烈火,焚燃著哀肅的悸痛,眼眶仿都要裂開般、瞪得生疼;如此泣血恐怖的表情,李世民是很少有的,眾人皆是莫名而顫,誰還敢攔?怕若有誰再敢多說上一句,都會被他無由的烈火,燒燎得煙燼全無……
“無憂……”
李世民衝進屋來,屋中濃彌的血味,熏刺得滿目狼藉,他根本顧不得意外的眾人,直奔向無憂零亂的床邊,無憂蒼弱的秀臉,已無一絲血色,粉唇亦淡漠得沒了顏色,昏迷在床上,一動不動。李世民頓痛了心骨,拉起無憂冷濕的小手,顫抖著,望向了一邊靜默的陰柔:“柔……柔兒,怎麽了?王妃……王妃怎麽了?怎麽會昏過去的?現在……現在怎麽辦?”
李世民錯亂得語無倫次,將無憂的手緊貼在俊唇之上,撫蹭深吻,溫暖著她冰涼的手心,陰柔眼望著無措的李世民,卻並不答語,那個久經沙場、冷酷肅嚴的秦王,此時,竟顯得如此失儀……
陰柔心裏,更加翻湧,不禁回想起前些天的情景,那是她永遠也忘不了的一天,李世民似是承諾般,讓她,成了他的女人,但,他明明是要與自己行溫存之事,可眼神,卻冰冷得迫人心寒,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而此時,在王妃麵前,他竟可是另一番模樣,脆弱得彷徨無助,竟經不得王妃半點禁苦,這,才是真的他吧?無一些掩飾,才是那個令自己身陷其中、身不能拔的李世民吧……
陰柔不禁暗暗苦笑,自己此生,恐隻能在王妃麵前,才能看到如此有血有肉的他……
“回……秦王!王妃許是用力過甚,身體難承,可這萬不能耽擱啊,定要速速醒來才行,不然……恐大人、孩子都會有生命危險!”
見陰柔不語,穩婆倒接過話來,此時此刻,竟也顧不得禮數周全……
李世民驚得顫抬起眼來,眸光的轉動中,盡是烈紅的血光,什……什麽叫大人、小孩都會有生命危險?她……她在說什麽?李世民緊擰住眉心,露出了絕狠的厲色:“你……你……說什麽?哼!若王妃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你們誰也別想活!”
屋中頓時靜默,隨而便是一片忙措,俱都低著眼連連應承,李世民緊握著無憂的手,痛碎了骨骼,無憂,醒來啊,醒過來啊,我在叫你、在叫你,你聽不見嗎?
望著一屋子人忙亂地施救,李世民的心,被寸寸撕扯,碾成了粉末,飄散在鬱結的空氣中,漸成塵微;侍女端來冰涼的井水,欲要冷水激麵,便小心地,對向了李世民:“秦王……您……”
“別管我!都……做你們該做的!至少……至少要保住王妃的命!”
李世民徹冷的聲音,帶了絕望的最後底線,滲出唇齒,令所有人不禁寒戰,淋水聲、怯語聲、匆急的腳步聲,各種辨析不清的聲響,亂作一片……
寒冷的井水,澆淋在無憂麵上,和著玉瑩的清汗,溶溶漾開,李世民抖顫的雙手,亦被冷水刺激得冰涼冰涼,沒了一絲正常的熱度,無憂眼睫果有微動,被他緊握的手,亦稍做一顫,似有輕吟流溢出冷透的唇角,淡弱微細……
李世民頓俯下身去,切望於她,蒼弱無色的麵容,流泛著慘白的清芒,霎時,酸熱了他痛紅的眼底,亦刺破了眸中強自隱忍的最後堅持……
“無憂……嚇……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你知道嗎?”
李世民疏落的炙淚,混同著哽咽的幽音,貼伏在無憂耳際,灼燙了她涼冷的身體,無憂顫顫地望他,他……怎會在這裏?怎會不顧一切忌諱地守在自己身邊……
“王妃醒了便好,快……快再用些力,要快……”
穩婆亦有驚喜得言語無序,隻要王妃醒了,至少命該是能保住了吧,想起心裏還不禁直冒冷汗……
無憂感覺全身酸痛,已虛浮得再沒一點力氣,可她知道,必須堅持,哪怕是自血液骨髓中強擠出微點力氣,也一定要堅持住!那,是她懷胎九餘月的辛苦,更是她和李世民共同育孕的骨血,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堅持住!
“無憂,讓我們……一起堅持!”
突地,一股強勁的力道,自掌心升騰而起,烈熱地、堅沉地、無比厚實地灌注了整個身體,無憂頓穩住悸亂的心神,緊抿嬌唇,努力地做著最後拚搏,也許,男人們戰場上的生死一線,亦便是如此吧?
無憂緊攥起涼冷的手指,扣住了李世民的手……
第一百零三章殺機暗懸桃花紛——命之所貴(2)
痛,穿心炙骨的痛,肝腸欲裂、心肺俱碎,銷蝕著無憂強忍的每一點意誌……
“無憂,堅持住,堅持住啊!就像……就像在洛陽一樣,你對我說過的,你相信我,所以要我堅持,可現在……你能感到……我有多麽相信你嗎?隻要我們一起,一定可以闖過這關的,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也要相信,我……和我們的孩子……都相信你!”
李世民句句鼓勵的話語,聲聲入耳,堅定著無憂幽沉的意識,他手心傳來的濕熱溫度,亦令她身心猝力,盡管身體已疲憊得不歸自已,但,為了那還未見過父母和這美好人間的小小生命,一定!一定!要堅持住!
風雨狂驟,在窗外悲吼哀吟,敲打著窗和人心,混亂了夜的交結,突地,一聲嬰兒的脆啼,突破入風雨的悲音,滿天銀灑、霜氣凝寒,才仿似安住了躁動的人心,平息慟徹……
無憂終是舒開口氣,總算,讓他安全地來到了人世,穩婆清洗過孩子,忙抱到李世民麵前,屋中緊張的眾人,已跪作一片,紛紛道喜……
“恭喜秦王!是個白胖的王子呢……”
李世民伸手接過,凝看著這來之不易的小小生命,微紅的小臉、抿動的嘴唇,似還帶著初來乍到的欣喜之情:“無憂你看看,這比承乾生下來時,怕要大上一圈呢,難怪這般辛苦……”
無憂虛弱地抬起秀睫,卻似已無力應他。李世民望著懷中弱小的嬰孩,經此周折,亦似生了頗多感慨,斂住了眉色:“無憂,他這般得來之不易,還害你這樣辛苦,一定要安安泰泰地長大,就叫他……泰吧,也寓意國泰民安!”
無憂點頭,隻以一絲淺笑回他,勻了勻嗓音,調息許久,方才弱力道:“嗯,泰字寓意確是甚好,不過我想……他來得如此艱難,倒不如……以青雀為小字,寓意雀鳥輕翔,望他日後能歡快長大,不必再遭若此辛苦,可好嗎?”
無憂說完,便歎喘一聲,輕咳起來,李世民忙將孩子遞給侍女,輕撫著她起伏的胸口:“好!都依你,還很難過,是吧?”
無憂輕輕搖頭,寬慰道:“沒有……隻是……很累而已……”
“那……就快些休息,我會在這裏陪你,一直……到你醒來!”
無憂心中,熱流翻湧,雖不想他辛苦,但卻也知道,怕絕非三言兩語能勸他走,自己已實在無力應承,便扇了扇眼睫,依從了他……
屋外,依舊風雨急驟,促急地抽打、鞭撻,挑撥開夜的安寧,寒冷寒冷的光柱,頓濕透悲俊的孤寂身影,隱隱消沒在狂亂的風雨裏……
柳連回到齊王府,雖仍是風雨急驟,但,他卻能敏銳察覺到周圍的微動,柳連心中暗暗一笑,哼!恐他們是在監看自己的動靜,應該不是從天策府跟來,在天策府時,因要與無憂說些要緊之事,故,在無憂來前,已留心過周圍的一切,確認近內無人時,才敢候無憂前來……
柳連回到屋中,換過了衣服,卻量思起自己即將要做的一切,無憂,原諒我……原諒我無法待你調養好身子,便要開始行動了,否則,是不足以令人相信,我乃性情衝動而可以利用之人的,也隻有這樣,我才能獲悉更多,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而至於……我入齊王府的原因,相信有一天,你也定會知道,也原諒我還暫不能說,不能讓你……負背上過重的情義包袱……
第一百零四章殺機暗懸桃花紛——疑雲頓起(1)
經了昨夜的一切,無憂仿似被抽空般虛浮無力,就是醒來,精神也是不濟,這天,李世民又是忙到很晚回來,一回家,便坐在無憂床邊,再不動彈……
承乾也已在無憂床邊纏鬧了一整個晚上,倒也聽話,李世民逗著他玩,無憂在旁看著,亦不時輕笑幾聲……
“無憂,你看承乾又長高了些吧?越長……越好看了……”
李世民把承乾固在懷裏,不讓他掙脫,承乾憋紅著小臉,用力推他,見也逃不脫,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無憂一見,忙故板起俏臉,對向一臉壞笑的李世民:“你看看你,好好的,幹嗎把承乾弄哭,來……到娘這來!”
李世民掐了掐兒子的小臉,鬆開了手,承乾忙不迭地撲到母親懷裏,撒嬌地摟著無憂,無憂輕輕哄他,仍責看著李世民:“這大晚上的,你啊……一點都不知疼孩子……”
“呦,瞧你心疼的……這男孩子這麽愛哭,可怎麽行?”
李世民又湊過身去,捏著承乾的小鼻子,承乾扭頭避開,依在了無憂懷裏:“娘……爹壞!”
無憂一手摟著兒子,一手輕拍李世民肩膀,哄他道:“好了!你看,娘打他,好不好?”
李世民順勢抓住無憂的手,將她們母子俱摟在懷裏,輕吻無憂的發:“無憂,我好幸福……”
突地柔暖一句,簡單輕淺,卻令無憂頓燙了心扉,慢抬起卷睫,默望於他,竟也生了感觸之意,李世民說承乾愛哭,可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幾次無意的真情流露,都無不描摹出他易感的心……
無憂輕舉起手來,剛要言語,一聲巨響,卻倏然而起,頓穿透屋中濃濃漫溢的和暖氣息,驚斷了所有聲音,兩人俱是一驚,轉眼望去,緊斂住了眉……
隻見一人,暗布遮麵、黑衣長劍,裹帶著寒栗的陣陣殺氣,破風穿氣,閃電般地直向李世民刺來;李世民頓定住心誌,翻身側起,閃過那人虛晃的一劍,但,卻恰好被逼離了無憂床側……
“有刺客!”
李世民大喊一聲……
承乾亦被嚇得大哭,無憂趕忙抱住他,摟在懷裏輕哄著,可眼,卻注目著纏打糾鬥的二人,無法移視,那人身手敏捷,高瘦熟悉,目如星閃,有意無意地落看向自己……
會……會是柳連嗎?可昨晚不過才匆匆說了一句,他竟……果真行動起來,那麽急切、那麽倉促,倉促得讓自己來不及思考,要怎麽做呢?要怎麽做才能幫他,或者說,幫李世民呢……
無憂正自思想,聞聲而至的王府侍衛已匆匆趕到,一時間,本是寬綽的房間,頓顯得狹小擁擠……
“本王不管你是何人,但,我這天策府,隻恐怕你來時容易、去時難!”
李世民一個疾厲的命令眼色,訓練有素的眾侍衛,便已將那人團團圍住,透不得一點縫隙……
無憂驚看著眼前的一幕,心思閃轉,順理開零亂的思緒,望向那人;那人亦是朝她望來,眉心糾結、暗隱目色,眼神交匯間、正是柳連!已確定無疑……
“說!是誰派你來刺殺本王的?本王或許還能放你一條生路!”
李世民怎還需問,不是太子就是齊王,哼!反正他們是一起的,也都是一樣!
柳連冷哼一記,發出微小的聲音,卻並不答語,隻是揮展開長劍,突破著團團圍困,狹小的空間,更顯得擁擠混亂,李世民見勢,知以整體而戰的侍衛,若要抓活的,畏首顧尾,定難施展,遂,眸色一栗,疾寒了聲音:“不必顧慮,格殺勿論!”
冷刺的一句,倏劃至無憂耳裏,驚動得顫從心起,清轉的眸子,晶閃出重重光跡,瞬間,飄掠過萬千思緒……
第一百零五章殺機暗懸桃花紛——疑雲頓起(2)
怎麽辦?無憂雖尚不明柳連的具體用意,可卻絕不能令他無故地死在這裏,但,若要出言阻止,李世民就定起疑心,柳連又以黑布遮麵,顯並不想暴露身份,兩難間,柳連一個大意,已中上一劍,飛灑出的些些濃血,頓灼紅無憂的眼底……
“娘……我害怕!”
承乾兀自帶了哭音,依偎在無憂懷裏,無憂低頭望他,卻有些許猶豫之色,在熱紅的眼裏隱爍:“承乾不怕,承乾知道,爹……最厲害的,會……會……緊緊地抱著承乾,不會讓承乾……受欺負的……”
無憂的每一個字,無不如刀尖般錐刺著自己,長孫無憂,你怎麽可以這樣?你身為一個母親,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利用自己最愛的孩子,利用它純潔信你的心,你怎麽可以!
承乾——
就……原諒娘一次吧,原諒娘……一時沒有別的辦法,若你有個萬一,娘也願用命償你……
果然,承乾似是悟開了心般亮閃著晶眸,掙開無憂輕脫的手,天真地直向李世民奔去:“嗯,要爹保護,爹……抱承乾……”
李世民驚回過頭去,立顫了眼眸,承乾奔跑的憐小身軀,在眼底激湧碰撞,自己離他遠有數米,中間還隔了糾鬥的眾人,可承乾卻已經越跑越近,令李世民怵然大喊:“不!承乾別過來,別……”
柳連似有了悟地側望無憂,她眼裏,果然篆刻了著意的光色,盼求地亦帶了絕對警告地厲厲望他,我,把承乾給你,但是,你絕對不可以傷到他,否則,你縱有怎樣的理由,我都絕不會原諒你!
柳連也沒想到,李世民會下了必殺之令,他想,他怎麽也要留下活口,以作探問的,但,事已至此,已不容多想。柳連定了定眸色,回給無憂一個肯定的目光,眼角微轉間便已先於李世民飛閃至承乾身側,摟起了他,劍,輕橫在他脖頸之上,靜止了屋中一切動靜,亦頓住了嘈雜的蒼亂之音……
“都停手,勿要傷了王子!”
盡管屋中已沒人敢再動,可李世民,卻還是不放心地喊了一句,眼裏噴灑的灼烈火光,頓焚紅了整個眼底……
承乾被困在柳連懷裏,大哭地掙紮著,伸出小手,急望著李世民,滿是對父親的呼求:“爹……爹……嗚,我不要你抱,我要爹……”
李世民心疼地緊致住眉心,亦斂住眼中厲烈的光色,柔慰著不安的承乾:“承乾乖,不要亂動,爹會救你,一定救你,誰敢傷了承乾……爹……就殺了他!”
李世民顯然暗有所指,說到最後幾字,已絕狠得無一些溫度,眸心更重燃起烈烈光火,瞪看著柳連:“哼!本王不管你因何而來,受誰的指使,但,若要你敢傷小王子一根頭發,本王……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將你碎屍萬段!”
柳連蒙著的臉孔,並體察不到任何神情,可同是炯炯的目中,卻閃過絲絲神秘莫測的光暈:“別再跟來!我……自不會傷他!”
柳連著意掩飾的聲音,仍讓李世民聽出了些許熟悉,但,此時此刻卻不容他多做想法,盯望著柳連,警告地指向他:“好!你走!隻有我一人跟出去,但,你若要出爾反爾,傷了小王子一分一毫,我李世民對天起誓,絕不會放過你……和你背後的人!”
李世民意味深長的一句,令柳連冷哼出微點聲音,慢慢退出的身體以及李世民步步緊跟的促急,在這蕭芒的夜色裏,猶是壓抑……
柳連退出到安全的距離,手上用力,恰到好處地不偏不倚,將承乾安全地推給了李世民,驚起一陣風起,已飛身而去……
第一百零六章殺機暗懸桃花紛——疑雲頓起(3)
李世民緊抱著抽泣的兒子,輕輕拍哄,眼,卻望著那飛遠的身影,難以平靜;哼!這麽早……便用上了刺客一招,也未免太拙劣了吧?
李世民親了親兒子的小臉,冷卻了心……
李世民回到房中,無憂也終是鬆下口氣,她雖知柳連定不會傷害承乾,可刀劍無眼,也難保不會有個萬一,如若承乾真有個什麽,那麽,她這輩子恐都不會原諒自己……
無憂想著,便伸出手去,顫抖了聲音:“來,承乾,快到娘這來……”
李世民將承乾交到無憂懷裏,無憂忙是緊緊抱住,親吻著幼子因驚嚇而潮濕的小臉,熱淚期落,滾燙在承乾粉細的頰邊,心疼得難以止息……
李世民亦是輕拍無憂,道她是嚇壞了,卻並未體出她淚水中自責的傷暈,輕摟著她,卻向身後看去,吩咐道:“速去找長孫大人來……”
滿屋衛士皆是應了,一個個的急退出門去,李世民再轉回眼來,無憂卻仍親吻著承乾,歉意橫生,亦滿是母親的揪心之狀,承乾安適地躺在無憂懷裏,已不再哭泣,輕轉著小眼,享受著母親的清甜細吻……
李世民深歎口氣,舒開些眉間的幽點涼意,溫柔地伏下身去,摟住了無憂,淺吻她流香的鬢際,望能安穩她慌亂的心……
柳連回到齊王府中,洗拭著不深的傷口,還未及包裹,輕微的敲門聲,便兀地響起,柳連神色一定,倒扯開些許嘲弄的笑意,想這齊王府的消息,可也是真快!故,便沒再多想,連忙收拾起桌上的物件,並故意發出很大聲音,才去打開了門,果是李元吉微笑著站在了門口……
“齊王!”
柳連故作驚慌地低下眉去,著意避開了李元吉探尋的目光,行禮下去;李元吉邁進屋中,定坐在圓桌之側:“這麽晚了,將軍……在做什麽啊?剛才聽到屋中,似有乒乒乓乓的聲音啊……”
柳連臉顯異色,回避開他的話語,故意吞吐了聲音:“啊,沒什麽,一些瑣事……”
李元吉點點頭,卻盯看著他漉濕的左臂,挑眉一笑:“是……這樣啊!瑣事……若是瑣事……又怎能傷得了柳將軍呢?哼!既能傷得了將軍的,那……怕也便不是瑣事了吧……”
柳連低垂著頭,側開目光,卻暗自不語,李元吉見了,便忙站起身來,想是自己來得太過突兀,也沒組織好言辭,倒讓他窘迫了,卻也沒看出柳連的刻意。他輕拍著柳連的肩膀,換了平慢的語氣:“剛聽說……天策府中鬧了刺客……將軍……可曾知道啊?”
柳連猛抬起頭來,略做出驚訝之狀,卻仍是沉默不語,李元吉頓舒開唇角,扯開一抹了然:“好了!快些把傷包好吧,將軍以為……本王還會怪罪你不成?隻是日後……莫要再做些衝動之事才好,快些包好傷吧,然後……再來與本王……商議大事!”
“大事!”
柳連終啟開嚴口,輕念出聲音,假做不解地驚望向李元吉。李元吉亦重又坐下身去,冷固了嘴角邊的真真笑意:“對!大事!於你、於我,都有萬利而無一害的……大事!”
柳連自李元吉真透的眉色間,分明看到了野心的升騰,看來他,已確信了自己是會因情而衝動的莽撞之人,哼!也總算沒白費了這番心力,想來李元吉的動作倒也真快,快得幾沒浪費一寸光陰,倉促而又迫不及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