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風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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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七章殺機暗懸桃花紛——疑雲頓起(4)

    最近的天氣,總是陰鬱,惹得人慵懶昏沉,將近中午之時,更是無一絲風色,靜謐的園景,本該是清悠的景象,卻也因著壓悶的天氣,而愈顯灰索……

    李世民的臉色,並不比這天氣和潤多少,蕭素得無一點光澤,這天回來倒是甚早,卻坐在桌前一言不發。無憂見了,知他定有心事,但,在他願意開口之前,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不會多語,隻是靜靜地陪著他……

    承乾最近,也總愛纏著無憂,孩子一天天大了,也自希望,能多和父母在一起了……

    “承乾,來,快給爹背一首剛學會的詩,我們承乾這麽小,就會背詩了,也讓爹高興一下,好不好?”

    無憂摟抱著承乾,拉起他靈小的手,輕輕揮動,擺晃著李世民深凝的波眸,李世民終是沉望向他,臉上仍無一絲暖色,但,卻強牽起了生澀的唇角,浮抹出一彎淺笑:“來,承乾,不要背詩了,和爹說說話吧,我們承乾啊,從小說話就清楚,最聰明了!過來……”

    李世民說著,便伸出手去,承乾自也順著倚了過去。李世民捏了捏承乾的鼻尖,親了親:“承乾啊,那天壞人來,承乾怕不怕啊?”

    承乾玩弄著李世民領邊的鑲絲,使勁地點了點頭,卻並不言語,李世民拍拍他,又問:“哦,那……承乾那麽害怕,怎麽……還要跳下床來找爹啊?多危險?要是有下一次,可再不許這樣了!”

    承乾微揚起小臉,一雙靈秀的眼,天真無邪地眨動著,惑然地看向父親:“娘說……爹最棒了!爹會抱著承乾,保護承乾的!”

    多麽真透明晰的一句……

    李世民臉色驟然一凝,果不其然的烈紅光紋,頓時侵占了整個眼底,著意雕飾的些許溫暖,亦在瞬間破滅,整顆心……都碎裂了,似墜深淵般,被摔打得血肉橫飛……

    果然是這樣,沒想到,竟果然……是這樣……

    李世民緊緊摟著承乾的手,越發收狠,手指節中,發出了“咯咯”的顫響之聲,承乾被抓得疼痛,輕吟一聲,便向無憂撲了過去:“疼,娘,我要娘!”

    無憂亦是恍離著眼神,自李世民問出那些話起,她便已隱隱覺察了什麽,是啊,李世民心思如此精慎,當時或許會不覺什麽,可冷靜過後,加以細量,是定會看出破綻的,怕遮掩……也是遮不過的吧?反會更令他疑也說不定,無憂心下一定,如若他真要問起,那……倒不如直說……

    李世民冷滯著眸色,定望無憂,將承乾輕交給身邊的侍女,承乾卻掙紮著仍要撲到無憂懷裏,卻被李世民一把拉住:“帶小王子下去!你們……也都下去!”

    “不!我要娘……”

    “下去!”

    李世民厲吼一聲,承乾立時便不敢言語,顫扇著眼毛,看望向無憂,想哭,又不敢哭出聲音;無憂已做好山雨欲來的充分準備,隻衝承乾靜淡一笑,溫柔哄他:“承乾乖,也該去睡午覺了,聽話,睡醒了,娘再帶你玩,好不好?”

    承乾望了望父親可怕的臉色,雖不情願,也隻好點了點頭,被侍女抱了出去……

    第一百零八章殺機暗懸桃花紛——疑雲頓起(5)

    無憂這才轉眸望他,心,已是鎮定了不少,輕坐下身來,一言不發,靜待李世民下語。李世民臉色凝暗,亦低眸看她,無憂淺靜平沉的容顏,卻令他心裏莫名焦煩,不由得便怒從心起……

    難道,她還需自己說得更明白嗎?難道還要自己給她一一列舉出諸多理由嗎?她,難道就沒有話……要和自己說嗎?李世民心中頓感寒涼,緊致了愁索的眉:“今天……我遇見了三弟和……柳連!言語之間發生了衝突,他……便與尉遲恭動起了手,無意地……露出了受傷的左臂!”

    李世民說得一字一頓,清晰得沒一點雜音,說是直入了無憂耳裏,卻每一個字都打在自己心上般,生生抽疼:“而那天的刺客……也是……傷了左臂的吧?這……便不得不令我細思起了那晚之事……”

    李世民盡量平沉的語氣,卻不經意地越說越狠,黯淡的話語裏,甚至隱了切齒的聲音:“那天……承乾本是在你的懷裏,對吧?以你愛孩子的程度……怎麽可能……會沒有緣由地說出那些話來?即使言語是出於無心,那麽……又怎會不緊緊地抱住承乾,而讓他輕易地掙脫出來呢?再退一萬步講,即使你當時因為驚嚇而疏忽了,可眼看著承乾跑向了如此危險的境地,你……身為一個母親,便就能鎮定得一言不發嗎?起初……起初我也是沒有多想的……可今天……可今天卻讓我發現……原來……原來……”

    李世民激動得沒有再說下去,而是猛拉起座椅上的無憂,顫抖了喉間的萬千疑問:“為什麽?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麽要這樣做!”

    無憂寧定地望他,因早已心有預料,故,並未顯露出太多驚亂,反是淡靜地輕掙開他的手,以平常的語調,輕淺回應:“理由……就是……就是你所說的理由……”

    什麽?李世民心裏驟然一抽,沒想到,她竟會如此沉靜地坦白回語,我所說的理由,若真是我所說的理由,又豈是如此輕描淡寫便可帶過的?

    李世民心念一轉,反更痛了心扉:“我所說的理由?好一個……我所說的理由!你可知道,他……他可是來殺我的,他是來殺你的丈夫,然後企圖把你據為己有的人!這樣的人……你……你竟也可以……竟也可以如此故意地放走他,甚至……還不惜利用自己的孩子!”

    李世民絕痛的一聲厲吼,貫穿過心,重重抽動了幾下,自震得人脾肺俱碎,骨節都仿似裂開般,生生錚疼……

    無憂也不免顫動了身子,從前,便縱有爭吵,也從未見過他這般翻怒得不加一些掩飾,他如此狂暴的燥烈表現,她似還是第一次看見,修俊臉孔上的線條,也都似扭曲般,讓人心生恐懼……

    可她能說些什麽呢?什麽也不能,隻能搪塞罷了:“什麽叫據為己有這般難聽!隻是……隻是大哥他救我多次,難道我……要看著他死在自己丈夫的手裏,而置之不理嗎?你一定要說,我為何當時不說,可是二哥,以你驕傲的性子,如若當時我便開口勸你,你……便會聽了嗎,便會沒了這些個懷疑了嗎?怕還會……更甚也說不定吧……”

    李世民心中怔的一頓,無憂如此淡漠的反問,卻令他思索萬千,更無語得冷卻了心,忽冷忽熱的感覺,交錯上升,整個人都麻木了:“好!好!那麽說……還是我的錯了?我們且先不說這個,就隻說……就隻說當時夜沉燈暗,他又遮蒙著臉,你……你怎就能如此肯定,那人……便一定是柳連?若他不是……你又將至承乾於何地,你想過沒有?還是……你已對他熟悉得…到了隻用眼神交流便能了知一切的地步?”

    李世民越說越痛、越說越狠,聲音也越來越高,直到切疼了唇齒,也沒能遮攔住心底而起的震怒,所有疑惑、所有猜測、所有這麽久以來的鬱結,俱裹同著濃濃質問傾瀉而出,言語間也再沒留下一絲餘地……

    無憂亦是痛凝了眼池,李世民疑竇叢生的字字句句,無不鞭打著她本靜沉的心,雖然,她早知他難免會誤會,但卻沒想到,竟是如此狂風驟雨般理智全失,甚至一點溫憐之意,都再看不出……

    “我……我們還是冷靜下來再說吧……”

    無憂如每次般息事寧人,突地輕咳幾聲,亦沒能再說下去,李世民心裏更是生生抽疼,可是怒、是憐,卻已木然得辨析不出,無憂剛剛艱苦地產下李泰,身體自還虛弱得經不得激動,但……

    李世民苦歎一聲,許是自己太落庸俗了吧?可這一次……這一次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

    “好!好!我們是該冷靜想想了,還有……”

    李世民冷滯了眸心,話鋒亦是突轉,兀然地隻在一瞬,流溢出涼冷的一句:“柔兒……以後不會在此伺候了,另行安排一個人吧……”

    李世民背轉著身體,似是企盼著她的傷心般,折磨著自己的身心,但,他終還是失望了,有許久,屋子中皆是寂靜無聲,無憂終有一些微歎,卻也隻是疏淡的一句:“好……我自會安排!”

    李世民心裏徹底涼寒,冰天雪地地覆蓋了整個身體,她不在意了嗎?她一點……都不在意了嗎?

    不!不會的!

    李世民緊致住眉心,心中糾結地自我安慰,但,卻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因為她……竟連一絲訝異也無……

    無憂靜默在當地,仍是無語。陰柔,她漠然一笑,似早已意料般,心,並無半點微動,也許……是身體還太過虛弱吧,還尚不能應承他激烈的字字詰問,更自然,無法阻住他憤然而去的冰冷腳步……

    第一百零九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1)

    一連三天,李世民都將自己關在書房之中,索思著無憂冷淡的玄靜麵容,千遍萬遍,卻感覺心空空的,無所依托,於是,向不多酒的他,開始夜夜宿醉,流連在杯盞濃酒之間,麻痹著自己;他怎麽也無法想通,為什麽……他的無憂會為了另一個男人,而傷害自己……

    但,他仍是愛她的,仍是放不下她豔色的唇瓣、墨染的柔絲,夜夜迷醉間,還是會不覺地走進她的房中,無憂知他是帶了酒意,也知他近來的萎靡頹敗,本欲叫人先給他解酒,可李世民卻遣下了所有下人,消沉的臉無一絲光色。無憂秀眉下的迷人水霧,已挑勾起他心底匿藏許久的灼烈欲望,他倏的撲過身去,迅猛得如急雨狂潮,熱唇遊移在無憂凝膩的香肌之上,猛抱起她,近乎強迫地要求她同樣的熱烈……

    雖隻是三天而已,可無憂也是自心底裏切切念他,但,她卻不喜歡這樣,她知道……他是醉了,他每一個粗暴的動作和狂躁的深吻,都無不透露著他內心的痛苦與折磨,無憂慢合上雙眼,如果這樣,可以安慰他煎纏的心,那麽,他要如何地欲取欲求,自己都願意給……

    之後的一個月中,李世民不止一次地如此強硬、如此索求無度,但,真相總有大白的一天,無憂並不憂心,隻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當逐漸冷靜的李世民不再酗酒、不再狂烈激怒時,兩人間有意無意的貌合神離、勉強的互找話題,卻似比大吵一架更加令人難以承受……

    李世民也試圖略去心裏的疑竇,也試圖在每次親昵之時忘掉一切,可他試過不止一次,卻終還是不能,故,便是越去越少,有時去了,自也留不下來,況,無憂不久便又懷了身孕,他,也便有了不去的理由……

    一邊與東宮、齊王府糾糾纏纏,一邊又與無憂冷冷淡淡。這一晃眼,便又是一年多,無憂不足月時,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此女剛剛降生便麵色紅潤、水靈剔透,著實可愛。李世民甚是欣喜,為她取名麗質,寓天生麗質,而這個孩子的到來,也使兩人的關係略有緩和,起碼可以坐下來好好說話了,盡管一切,都還似仍有重霧,縹緲環繞……

    這一年多來,與東宮的糾纏一直未休,嶽凝在後宮的走動越發頻繁,有事沒事地便送些稀奇之物給張、尹二妃,而張、尹二妃也自明白她此舉用意,倒也樂意幫她,經常是幾個人坐在一起,說話談笑間,便將消息透給了嶽凝……

    “我看……太子妃的氣色是越發好了,想是近來太子順風順水的,你也少操心了!”

    尹妃端著手中茶杯,晶瑩玉透,襯得細削尖指都爍閃靈秀,嶽凝忙是和應一笑,客套道:“哪裏是了?倒是娘娘,麵色上更加潤透了……”

    “好了,你們呢……就別互相恭維了,倒說些正經的才是……太子妃啊,我倒有件事,正要與你說呢……”

    張婕妤接過話來,臉色倒鄭重了許多:“這個事兒呢,我隻是告訴給你,倒也要你自己衡量……”

    嶽凝微微一笑,點頭應了,張婕妤這才續道:“太子妃可知,近來陛下頗為煩擾呢,這內憂雖除,可外患卻甚,過些個日子,突厥的使臣便要到了,說不定借個什麽緣由便要動起幹戈。陛下聽說啊,這次隨行的隊伍中,有個是始畢可汗的小女兒,年紀雖已是不小,眼光卻高,至今還沒有嫁人,始畢過世,頡利可汗倒也疼她,這才依了她,讓她隨來,陛下也因此……生了聯姻之心,太子妃是聰明人,該……不用我說得更通透了吧……”

    嶽凝蹙住細眉,微作一思,亦似有了悟:“娘娘的意思是……”

    “對!無論是太子還是齊王……你們呢……誰若能贏獲公主的芳心,那……便是對大唐莫大的貢獻,也為陛下解了心頭之擾啊,不過,還要太子妃您樂意才行……”

    張婕妤端起香茶,抿了一口,眉眼卻仍落在嶽凝臉上,細作觀察,嶽凝一如往常的心思瞬轉,卻不牽動麵容上任何一點,更不露絲毫聲色,並且看不出是真心還是假意:“真是要多謝二位娘娘了,這有何不願?就隻怕……建成他沒那麽大的本事,說到這討女人的喜歡,誰又可出秦王之右?”

    尹妃與張婕妤相視而笑,倒流透出些許神秘之色:“這……要看話怎麽說了,想突厥草原,向崇英雄,陛下這次……特安排了騎馬打獵,以投他們所好,到時候免不了都要陪著,那……不就是太子和齊王展現英武之機了嗎?哪個美人……不慕英雄呢?”

    嶽凝猶看著淡淡而言的尹妃,仍是不懂,這若論騎射,建成與元吉雖各有驍勇,卻也難及世民的啊?故,輕凝了眉心,疑道:“娘娘,這……怕也多是為秦王幫襯吧,說到這些個事,建成元吉再勇,也及不上秦王的啊……”

    尹妃搖搖頭,抿唇輕笑:“太子妃,我可是聽說,齊王有一匹驍騎,甚是難馴,到時候……我們也會幫著,不會讓秦王……有太多表現的機會的,還用……我再說下去嗎?”

    嶽凝眼角一舒,也頓透了思緒,是啊!總要有所爭取才行,再說,又有二位娘娘相助,即使無用,恐也不會有失,哼!若要成功了,那可是大大地討了李淵的歡心,何樂而不為呢?想著,唇角便牽出了抹抹笑意……

    第一百一十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2)

    誠如張、尹二妃所言,近日的長安,都在為迎接突厥使臣而忙,始畢可汗已於武德二年去世,其弟頡利繼位,對大唐的騷擾也與日俱甚,此時來使,必別有用心,還要小心應付為好……

    突厥此行之人並不多,除頡利頗信的兩名大臣雲多和姬陵外,便隻有阿利那胭及隨行衛隊了……

    姬陵本是漢人,被突厥抓去後,憑其花言巧語和小小才幹免於一死,如今位居高官,為人更是心胸狹窄,極為傲慢,即使是在李淵備下的歌舞酒宴間,也不見分毫笑顏……

    李淵觀看著他的臉色,心裏自是頗多忐忑,阿利那胭也還並未到宴,李建成與李元吉四處觀望,李元吉等得躁了,更不耐煩起來:“大哥,這公主的端架未免也太大了些吧?哼!這分明是不將我大唐放在眼裏,也不知……長成個什麽樣子,聽說年紀已是不小,卻尚未出嫁,我看啊……”

    “噓……三弟小聲些,不管她是個什麽樣的,隻要她開心了,父皇也就沒了煩惱,這功可不能再叫世民搶了去,不然在父皇眼裏,你我還有何地位可言?”

    李建成正自言說,卻覺身旁倏然靜默,歌舞聲歇,退到一旁,隨而便是陣陣暗歎之音,還似夾雜了聲聲議論,李元吉亦是定住眸心,深吸口氣,建成蹙眉,忙是抬眼看去,也不覺、微微一驚……

    隻見一女子,流彩紅衣、曳裙香袖,飄映著玉透靈致的酥胸,被鑲了金色的抹衣托襯得耀目灼心,那不同於中原女子的星俊眉目,光閃著燦燦芒華,絲發亦輕輕挽起,中間托起著朵大的金色牡丹,照應得臉色潤紅嬌羞,她的身邊還隨著幾名突厥侍從,正是突厥公主——阿利那胭!

    李淵也頗為意外地望著,他可沒想到,突厥公主竟會著了大唐盛服前來赴宴,雖是來得晚了些,卻是極大的尊重!想這與姬陵的傲慢,真是強烈的對比。建成與元吉互望一眼,略有驚喜,未曾想,突厥公主竟會這般嬌麗……

    李世民亦是舉眸而望,也有些許驚豔流隱在眉間,著了大唐華服的阿利那胭,確另有一番韻色……

    “公主快請入座!公主……可真是……天姿國色啊……”

    李淵亦尊重地起身迎她,阿利那胭顯並不在乎李淵的誇讚,隻客套地笑笑,坐在了座位之上,流情的麗眼四處飄遊,遍尋著久久思念的疏俊身影,穿歌過舞,終落在了那修逸的麵孔上……

    如此熱烈的注視,怎不令李世民心有微覺,出於禮貌和儀節,他也自該過去,況,他們又早便相識,李世民端起酒盞,剛欲起身,卻忽見李建成和李元吉已先於他走到了阿利那胭桌前,臉上笑意,殷勤得幾近討好!

    李世民身子一頓,倒重又坐下身來,嘴角邊無意揚起的些微笑紋,盡是了然的條路,哼!原來……大哥和三弟想打阿利那胭的主意來討好父皇。李世民本除故人之情外,再無他念,但,經此一思,倒生出些戲弄之意,你們盡管殷勤、奉承、討好吧,我隻需坐在這裏,便可令你們望塵莫及……

    李世民譏諷地清冷一笑,他知道,以阿利那胭的性情,怕是自己越冷淡,她才會越熱切……

    第一百一十一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3)

    “公主……可是第一次來中原嗎?”

    迎接使隊時,大唐的貴戚高官,阿利那胭已皆是見過,可那時,卻唯不見李世民,說是在負責皇宮警戒。其實,也是張、尹二妃說什麽怕鬧出上回一樣的刺客事件來,定要秦王親自督備才好,其意,自是淡化阿利那胭對李世民的印象了,但,人算終不如天算,想他們怎麽也不會料到,阿利那胭同李世民之間的瓜葛……

    阿利那胭隻淡淡地望了李建成一眼,知他是太子,卻也不能換來她微點和好的目光:“自不是……”

    沒有多言,亦沒有起碼的客套,隻說這三個字,便撤開美眸,飄飛著衣袂,向李世民的方向輕盈而去……

    李世民略一抬眼,見她走來,才慢站起了身,這時,幾乎所有的相關目光都投射在了兩人身上,阿利那胭華衣麗色、臉若緋流,嬌柔之態,遮住了眉宇間過多的英氣,雖已過去了許多年,她望著李世民的眼神卻依然如故……

    李世民也已聽說,她尚未出嫁,她雖已是不小的年紀,但,卻仍如此癡心地念著自己,怎無些許感動蕩在眉宇之間,不經意地,便柔和了聲音:“公主……近些年來……可還好嗎?”

    阿利那胭澀然一笑,望著李世民越發深削的英俊麵容,晶瑩了眼池:“好不好的……還不就是那樣……”

    李世民動了動唇瓣,卻不知從何啟齒,眼看著今日媚掩群芳、唐服曳地的阿利那胭,不會……也是為了自己吧?若真是如此,這情分可是欠得大了……

    “公主這身裙裝可真是豔美,可是在長安特製?”

    李世民尚在感慨,建成和元吉便走了過來,湊過了話,李元吉盯看著阿利那胭,眼中迷色更躍然而生,阿利那胭卻隻冷冷瞧了他一眼,仍望向李世民,冷光頓收、溫色暖流,就隻一瞬,便換了融融夏日:“真好看嗎?我想……你是會喜歡的……那……你喜歡嗎?”

    李世民心中一熱,本該不置可否或避讓開話題,畢竟,她這樣對自己,是得不到任何真心回報的,而李世民又頗為欣賞阿利那胭,他也不希望,像對別的女人一樣、簡單對她,是真心願她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的……

    但,此時此刻,李世民心裏,卻有莫名湧動,陣陣躍然的想法,一齊衝頂在喉間,竟轉變了話意:“很喜歡……這種紅……穿在你身上很合適,發上的牡丹再大些,便更華貴了……”

    阿利那胭顯然耀紅了臉色,卻有淺笑,流浮於豔動的唇側,悄然羞麗:“是嗎?那明天……就換個大些的……”

    說著,便瞟看向建成和元吉,微凝了眉心,這麽些年了,自己日夜思盼,好不容易才見到了李世民,這兩個人卻要跑來礙眼,怎不令她心生厭煩,故,臉色一沉,疏冷了音調:“李世民,咱們出去說吧,這裏……我不喜歡!”

    李世民輕掃二人一眼,自是了解阿利那胭的女兒心思,故笑了笑,邁出了腳步,阿利那胭更暈柔了臉色,自前而行……

    “二弟的本領……可真是無處不在啊,連突厥公主……也能識得?”

    李建成自二人言語間,自能聽出他們先就識得,油生的不解與不甘交錯成一句似問非問,止住了李世民早有意停下的腳步……

    李世民側眼看去,亦抹過些許笑意,漠然驕俊的眼中,爍閃著炫耀的刻意眸光,挑眉淡語:“這……是自然的,多年前,我曾出使過突厥,大哥……難道忘了嗎?”

    李世民說著,便跟上了阿利那胭似急的步子,淡淡諷意,流刺在李建成心裏,頓覺尷尬,竟忽略了李世民曾出使突厥這一要點!真是枉費了這麽些的布置,想來也是不甘,就算當時想到了,誰又能料到阿利那胭竟是傾心於他,看她的樣子,情深意摯,倒襯得他和元吉多此一舉了。李建成想想,怕是明日狩獵之計也要改變了,拿什麽吸引阿利那胭注意,恐都是徒勞,但,事雖至此,卻也不是滿盤皆輸,哼!二弟!就讓咱們……搏一搏吧……

    李建成心裏波濤翻湧,卻非因阿利那胭的傲然冷淡,可李元吉卻早已改變了最初的心思,眼中灼火、烈烈而燃,燒燎在阿利那胭火紅的裙衣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4)

    李世民出得殿去,李淵在亂歌歡舞中,亦注意到了這一細節,略做一思,倒有欣喜之意浮上心頭,若真能與突厥結成姻好,且是他們將公主嫁到大唐,那……豈不是能免去許多幹戈?

    李淵輕酌濃酒,瞟望一眼傲眉漫目的姬陵,已心有計較……

    李世民出來之後,倒斂起了一些溫情,還是勿要讓阿利那胭誤會太多才好,兩人隻略道了彼此的近由,便再無言了……

    從阿利那胭言語中,李世民亦聽出了哀苦之意,這麽些年了,她已知自己臨走之時所示惜她之人乃是巴卓,但無奈,心已所屬,沒過幾年,巴卓都已然成婚,而她,卻仍始終念念不忘自己,自始畢可汗過世之後,頡利雖仍然疼她,可終有身無所係、心難依托之感。李世民隻是輕歎,沒想到性情如此率直的阿利那胭,竟也會隱了這麽些愁苦,在寂寞的心裏……

    這晚,回到天策府時,李世民都還是頗多感觸,他初知突厥有公主隨來之時,已多少想到了阿利那胭,可卻沒想到,這次再見,竟會有恍惚不實之感,她如此癡心地愛著自己,令他怎無感動?但,卻終不知如何對她才好;娶她?不是不行,可自己已心有所屬,更分身乏術,若阿利那胭般處處爭強,又令自己頗為欣賞的女子,是不該隻過這種愛薄情淺的生活的。但,不娶她,她已苦苦癡守了自己這麽些年,若要她一朝改變,想也是不易……

    李世民一聲深歎,望望床旁已然睡下的無憂,卻更感失落,已有很多次,自己甚晚才歸,來時,無憂也多已睡下。他不知自己是有心還是無意,總之,自承乾一事後,他們之間,似總有隔閡橫亙,始終難去,每每在與李元吉和柳連對峙後,便更會無故地遷怒於她,可無憂,卻隻是默然地從不多語,起先還有解釋,但後來,便隻剩下一片沉默,再不辯爭。事情過後,亦無波無瀾,仍與自己說話,仍不抗拒自己的親昵,並不似從前般,或冷對自己,或默默哀淒,倒令李世民突感無所適從……

    發脾氣?找不到由頭,溫存?他又做不到……

    在無憂臉上,他已再看不到苦苦的壓抑,有的隻是淡然的毫不在意,任憑李世民如何狂風暴雨地挑撥,過後再恁般故意地抹晴天空,或暴怒、或溫柔地反複試探,她也都是從容麵對,一絲強求、一絲責意也無,李世民本該感到慰然,但,卻總覺這樣的無憂,已與自己漸行漸遠,幾近陌生的程度……

    不想了,李世民站起身來,走出了滿是眷戀的房間,同時,亦驚起了床側依倩的身影,輕坐起身來,微紅了眼暈……

    次日,李淵安排了城南打獵,張、尹二妃也欲跟來,李淵想想,這樣也能顯得隨意些,便依了……

    阿利那胭依舊著了唐女騎服,昨日李世民的誇讚,顯令她十分上心,而李世民一如從前地,騎馬服隻著白或紫。這天,無憂為他備了紫色,並多備出了一把匕首,李世民不解其意,但無憂卻執意叫他帶上,麵對這麽久來她已少有的堅持,李世民還是應了,放在了小腿之側……

    張、尹二妃也沒有想到,她們本精心部署的姻親之計,卻因未所料的緣由而擱淺,每次麵對李世民,阿利那胭都會收斂起傲眉厲目,變得柔潤和婉,明眼人自都看得出,她對李世民定有一番心意,李淵也不會例外,卻樂見如此……

    可突厥人自不會聽之任之,阿利那胭雖是公主,但,寵臣姬陵還是不免要叨念上幾句:“公主,我突厥服飾,自成一統,更便於騎射,公主怎又著上了如此囉唆的唐服?”

    李淵眉色一凝,斜睨向姬陵,姬陵的眼,卻始終抬也不抬,隻做出一副傲藐一切的樣子。阿利那胭知他是想給大唐難堪,故望向了李世民,李世民果是頓住了目光,盯望著姬陵……

    阿利那胭臉色倏落,瞪了姬陵一眼:“我願穿什麽便穿什麽,我突厥服飾自有一統,但,我從前可不知道,姬陵大人你們大唐之裝,卻更令本公主喜歡,難道……在這大唐國土上,還穿不得嗎?”

    姬陵臉色頓時突變,傲蔑驕橫的神情兀自僵持,微扯著臉上糾結的肌肉,厲看向了阿利那胭,身邊隱隱入耳的輕笑,更惹得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交錯迭更……

    阿利那胭言下之意,顯在嘲諷他明明並非突厥之人,還偏要自稱,怎不叫人笑話?

    李世民亦感好笑,一向善於言辭的他,本已想好了譏諷應對之言,卻不想,阿利那胭竟會先於自己開口回之,不由得便向她投去一個和暖的目光……

    阿利那胭自是喜形於色,眼底流溢,李世民不夾他色地這般望她,怕是極難見到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5)

    姬陵捏得手指“咯咯”作響,但,如此場合,又不好再說些什麽,況,阿利那胭再怎樣也都還是公主,隻好暗自忍下了,李元吉望了他一眼,卻冷笑著,轉開了心思……

    李建成亦望向阿利那胭與李世民,他二人眼神交匯間的言語並不難辨析,哼!與阿利那胭姻好一事怕隻好作罷,但,卻也不能就此費去了這等時機……

    故,便起身先向李淵及突厥使臣一禮,才對向了李世民:“二弟,前些個月,元吉偶得一驍騎,跨澗數丈仍有餘力,但,此馬生性劇烈,為兄的實難馴服,你最擅騎射,可願一試啊?若能馴得,便將它送與了你……”

    李世民望向建成所指馬匹,眼前果是一亮,此馬驃肥精健,確是良駒,但,一眼看去,便知其性甚烈、極難馴服,可李世民生來愛馬,又爭強好勝,雖明知李建成另有用意,卻不願就此服輸,馴不了和不去馴既同是失麵子,倒不如去馴了再說,想僅一烈馬,還不至於要了自己的命……

    故,過去拍了拍馬匹,讚許一笑:“果然好馬!”

    說著,便躍身而上,此馬從未經過好好訓練,猛乘上一人,頓驚了起來,四蹄亂蹬,嘶鳴著。扭動躍跳,李世民一驚,心想不成,眼看便要被甩了下來,於是,拉緊住馬韁,手上著力,自躍而下,退開到數步之外。立定,卻心更不甘,便再次躍上,拉緊著馬匹,建成與元吉互看一眼,挑開了絲絲笑意……

    阿利那胭也是緊張地望著,她乃突厥女子,定十分懂馬,此馬一看便知性烈如火,豈是赤手空拳所能馴住的?阿利那胭緊攥玉手,冷汗涔涔……

    李世民兩次躍上,又兩次被甩了下來,一連又是幾次,才終能坐定,但,此馬性子太野,即使能坐於其背,卻仍自狂躁不止,進而狂奔,其速度之快,更令人驚歎!隻一忽,便消失在了眾人眼前,向林子深處而去……

    天氣略有些悶熱,風裏也裹了潮濕的味道,吸上一口氣來,直堵得人胸口憋悶。阿利那胭遠望著密林,秀眉蹙結,擔心之意溢於言表:“都這麽久了……不會……有事吧?”

    秦瓊站立在一邊,也覺出了異樣,但,他體看著李淵臉色,卻並無相助之意,心中緊收,也隻能站著,無能為力!可尉遲恭性直,並不懂得察言觀色,忙跑上前去,跪倒在地:“陛下,待臣去看看秦王吧,莫不是出了事情?”

    李淵斜睨他一眼,卻不緊不慢地迷上了眼睛:“不必了,在這林子之中,還能出什麽事情?退下……”

    尉遲恭還欲再言,長孫無忌卻向他連使眼色,便隻好退下了。無忌心中亦是一歎,他與世民從小要好,與李家也自小熟絡,對李淵的性情脾氣也自十分了解,李淵既已如此說,便不但是多說無益,反會更令他心有芥蒂,無忌雖知,李淵自小有多麽疼愛李世民,可也明白,如今又是多麽地提防於他,畢竟,他們之間已再不是單純的父與子那麽簡單了……

    李淵臉上也有猶豫,擔心掛念怎會沒有,可卻有種莫名的力量,與之來回拉扯,最終戰勝了那些許擔憂之心……

    阿利那胭見狀,卻再忍不住,突站起身來,麗豔的眸子,憂纏悚繞,迅疾地躍身上馬,卻也同樣突然地被姬陵拉住了韁繩:“公主,您要注意身份啊,再說……聽說秦王……可是驍勇非常呢,又怎還需公主您……”

    “滾開!”

    阿利那胭實無心聽他說完,再一次沒留給他分毫顏麵,竟自踢開了他,策馬而去,俏麗的身影,逐漸隱沒在幽林密樹之間,騰卷起陣陣入心的沙流,漫散在所有人眼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6)

    姬陵怔忪著,八麵玲瓏的他,可從未如此丟過麵子,縱是頡利也絕不會這般對他,想她一個亡了父親,隻靠也討頡利喜歡的公主,竟……竟如此駁殺他的麵子,令得姬陵麵如蠟色、暗自沉氣!

    其實,他也是自討沒趣,阿利那胭的性情,他又不是不知,還偏要去觸這個黴頭,以表現他在突厥是如何地受到重用,不是自作自受嗎……

    李元吉與建成對看一眼,建成一個眼色,元吉便會意了,亦走上前去,向李淵道:“父皇,待兒臣也去看看,別是真有何事,傷及到公主就不好了!”

    李淵本就也有猶豫,他雖也想借此來殺殺李世民的銳氣,但,那終是自己親生兒子,總不好看他真出什麽意外,而置之不理,遂,點了點頭……

    阿利那胭一路急奔,穿梭在密林深樹之間,望尋著李世民俊拔的身影,卻終是不見,不免心急如焚……

    忽的,隻聞一陣打鬥之聲,隨著耳邊掠馳而過的風聲,隱約入耳,頓驚住阿利那胭的心,阿利那胭麗眸一定,揮甩開細鞭,循著聲音,更加快了馬步……

    果然,在不遠處的林樹之間,幾名黑衣人,正手持長劍,個個凶猛,與李世民打鬥在一起,李世民手無寸鐵,閃躲間已有應接不暇之意,亦漸落了下風……

    那烈馬立在一邊,此時倒難得安詳,再看看馬身之上,還似有血跡流滲,它性烈,想李世民也自不可能駕它而逃……

    原來……有陰謀!

    阿利那胭策動了馬匹,立時嬌喊一聲:“李世民,快上馬來……”

    李世民幽眸一亮,忙是向阿利那胭奔去,可三四柄長劍倏橫在他們之間,實是難以逾越的屏障,竟不能近;阿利那胭一看不行,便也自躍下馬來,可她亦是手無兵器,隻能與李世民互相幫襯而已……

    “公主,你快走,他們對我,不是對你,快……”

    “不!”

    李世民還未說完,阿利那胭便隻一個字,表明了自己堅定倔強的決心;李世民朝她望去,急切、感動,突分開集中的意識,一個分神間,一柄寒劍,便突破出眾劍鋒芒,獨占鼇頭地追刺向李世民心髒處,阿利那胭驚覺得頓時嬌呼,身子騰起,便如一隻輕盈的翎燕,撲過了身去:“小心啊……”

    隨著,便是一聲皮肉撕裂的聲音,錐刺入耳,李世民心中大驚,忙回眼望去,倒略鬆下口氣,還好,隻是傷到了阿利那胭的手臂,不然……自己真是要愧疚終身了……

    李世民忙又閃身過去,扶住了受傷的阿利那胭,跳躍開身,向阿利那胭的馬急奔而去,可數名刺客,左擋右困,始終讓他們難以接近,兩人之力,已漸漸不支……

    “刺客,快!保護秦王,格殺勿論!”

    李世民與阿利那胭同轉頭望去,卻是李元吉率人而至,隻一瞬,兩方人便糾打在一起,黑衣人顯有一刹那意外,沒反應過來,但,李元吉的兵眾,幾番糾打之下,黑衣人便已隨著聲聲厲叫,盡數倒在了血泊之中……

    李世民扶著阿利那胭,擰住了眉,哼!好一招殺人滅口,他看望向李元吉,赤紅了眼底……

    李元吉亦是揚眉望他,卻盡是陰謀潛在的漫漫得色:“二哥,你沒事吧?”

    李元吉假意的關切之音,收在耳裏,恁般地刺心,更激蕩起李世民眼底灼騰的怒意,定固住眸心,隻冷哼一記:“死生自有天數,縱是人力也難算計,又豈是一馬所能傷及?”

    李元吉先是一愣,隨即卻揚開些些笑意,看了看倚靠在李世民身邊,雖是鮮血淋漓,卻仍是滿臉幸福之色的阿利那胭,轉開了話題:“公主受傷了,還是……快些回去的好……”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悶聲一哼,自顧地扶著阿利那胭坐下,柔和了聲音:“來,先把傷包一下,再回去……”

    說著,便扯下一條紫色輕軟的衣角,熟練地包了起來;阿利那胭微牽起不自覺的笑意,蕩漾開臉頰邊溶溶紅暈,李世民修俊的臉,如刀刻般考究精細,兩條飛橫的逸眉,更直勾入人內心深處,眼,亦幽邃得如海深沉,令阿利那胭突感心跳失常,他如此靠近著自己,又如此溫柔的一舉一動,是自己想象過多次,卻從不敢奢望的……

    阿利那胭迷蒙著雙眼,嬌唇豔動,身體竟不自覺地微微前傾,一記輕吻,恍惚柔潤地印在了李世民臉際,突如其來得竟沒顧得周圍無數雙異同的眼睛……

    李世民更是驚詫萬分,突抬起眼來,停止了手上動作,他雖知阿利那胭傾心自己,可……可如此大膽直接的舉動,卻仍令他始料未及,望著阿利那胭嬌動的羞顏,俊睫顫合,閱女無數的他,竟也有一時失語之狀……

    李元吉沉凝著臉色,看到剛剛突厥女子大膽的舉動,竟心有不平之意暗自滋生,向兩旁之人狠一示意,眾人便隨著他的馬匹,先於二人奔向了林外……

    第一百一十五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7)

    李世民與阿利那胭回到林外,小心將她扶下馬來,向李淵見了禮,隻抬眼之間,便體出了周圍氣氛的異樣,李世民臉色一凝,側望向長孫無忌,無忌亦蹙緊了深眉,斜睨張、尹二妃一眼,向他微微示意……

    李世民略有會意,想是又有何枕邊之言,進到了李淵耳裏……

    李淵暗暗沉氣,阿利那胭受了傷,今日獵玩也便由此作罷。李淵斜睨李世民一眼,卻怒意橫生,令他回宮去便獨來見自己,李世民望了望略有得意、平沉靜氣的元吉建成,心下瞬思,頓生出百種應對之計,不管他們用了如何伎倆,自己都要強勢以對,方不會落於被動……

    回到宮裏,李淵屏退下左右,果是一陣劈頭蓋臉的訓斥,李世民還尚不明緣由,自不敢貿然接語,直到李淵發泄過心中怒火,才沉下口氣,問向李淵:“父皇適才責備兒臣,說兒臣恃功傲人,總……也要有個由頭吧?兒臣若是有何行為不妥之處,還望父皇明示,兒臣也好端正言行!”

    李世民此言強勢但並不強硬,不服中亦隱著些微敬畏,既達到了問詢的目的,又不顯得軟弱可欺,其語氣拿捏更是恰到好處得令李淵怔忪!哼!虧有那麽多人證在場,他還能如此鎮靜自若,真不愧是李世民!

    “你……還要問朕?你自己言說過的話,難道心裏沒數嗎?哼!朕倒還要請教我兒,何謂‘我自有天命,怎是一馬可以傷及’,這……又何謂……天命啊?”

    李淵重又震怒得疾言厲色,李世民眉間頓時一斂,實沒想過自己當時一句氣話,竟會被歪解扭曲到這等地步,而李淵……竟也會如此深信地責問起自己……

    李世民臉上稍作一愣,但,隨即隱去,是啊,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自那時文學館之行前後,李淵便已對自己處處留心,再不若從前般深信了……

    李世民心中暗暗苦笑,古來功高震主,便縱是親生父子又能如何?還不是無法免俗?哼!世事也真是可笑,這權位之爭,自己本是不屑,可此時想想,匹夫無罪,亦懷璧其罪(1),更何況自己……本便擁有過之大哥之能,就縱是真生了此心,難道……還不是該的嗎?

    李世民漸冷了眉目,俊薄微逸的嘴唇,流透出些許狠色:“這樣的話……父皇也會深信嗎?當時有那麽多人在場,父皇想,以兒臣之人,可會不顧生死地說出那樣的話來?還望父皇能夠三思!如若仍是不信兒臣,那麽……兒臣也便不敢辭死,就懇請父皇速將兒臣送官查辦!”

    李淵心中一顫,萬沒想到如今之時,他竟仍能言之咄咄,且思路分明條理不亂,著令人無從接語,是啊,以世民為人之精,怎會明知旁有眾人,還說出此等言語?

    李淵舒了舒眉色,雖已心有了然,但,望著他迫人的暗湧聲勢,卻仍是心結難展,這個兒子,心思、膽略、計謀,皆非常人所及,即使今日之事乃建成陷害,也不怪建成會提防於他,自己在時,許是還好,可若自己不在了,憑建成,的確實難約束於他,而他……又向來爭強好勝、傲藐一切,怕也不會常懷甘居人下之心吧……

    李淵想著,竟不由得一栗,這自古以來,皇家奪嫡皆慘烈非常,自己實不願看到這一幕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既已立了建成,那麽……便隻好打壓住世民了,望能在自己有生之年,平息這兄弟間的明爭暗鬥,遂幽沉了臉色,厲厲地對向了李世民:“你……你以為……朕不敢辦你嗎?”

    “兒臣不敢!隻望父皇三思!”李世民仍舊一副決然的麵孔,無一絲退讓之意……

    李淵深擰著眉心,真是被他氣得火從心起,但,卻也真無計可施,總不能真關了他吧?

    李淵正自氣鬱,卻突地心念一轉,好啊,既然說不過你,那……哼!總也要滅滅你的銳氣,讓你知道,這世間之事,不全由你說了便算!況,這件事情於大唐更是有萬利而無一害啊……

    李淵拉扯開唇角,扯出微微冷笑:“好!好啊……這事情你說得倒也有理,這的確是沒什麽證據之事,朕……也隻是提醒你,勿要太過招搖了才好!況,此時此刻,縱你犯了天大的過錯,朕也卻不能辦你!怕這大唐與突厥的暫修邊好……還是要靠你才行!”

    李淵充滿意味的一句,令李世民心裏頓時一悸,他自能聽出李淵的言外之意,暫修邊好,想李淵所指……並不僅僅是戰力而已吧:“這……世民自當盡力!若突厥來犯,定以命退敵!”

    李淵冷哼一記,他想,以李世民之思敏,怎會體不出他語中深意?隻故作回避罷了:“我兒多慮了,若要安穩住突厥,又怎需待他來犯?朕看得出,阿利那胭公主對你……頗有好感,朕想以公主之尊配你自是有餘,便不可委屈了公主,你看……以公主為秦王妃……以求大唐喘息之機,可……”

    “絕不可!”

    李世民絕烈的一句厲言,突打斷李淵故自平沉的話語,英銳的眸,定凝在李淵臉上,斂起他所有細微變化的表情,跪下了身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8)

    他倏沒想到李淵會出此一言,讓他娶阿利那胭他雖有所料,但,實沒想過李淵會以秦王妃命之:“父皇,兒臣與無憂之情萬不能負且不說,隻說公主這敏感的身份,然若日後兩國必有一戰,又要公主如何處之?兒臣與公主已為好友,自不會讓她陷進如此尷尬的境況裏,也萬不敢如此委屈了她!”

    “萬不能負?委屈?哼!”

    李淵怒目一橫,見他如此搶辯,心中卻有喜意,縱你有唇槍舌劍,還敢抗旨不遵嗎?若非你如此咄咄逼人,為父的也不會以無憂之位相挾,怪就隻怪你鋒芒太露,定要壓壓你才行,否則日後還要如何約束?朕當尚且如此,又何況是建成呢……

    李淵扯了扯眉,厲道:“以公主對你的情意,嫁了你怎會是委屈?朕可是聽說……你們相識於出使突厥之早,算算已有這麽些年了,如此癡心不改的女子……又是公主之尊,哪裏還配不得你嗎?哼!若以公主為妾……怕是突厥不會答應的吧……”

    “父皇!”

    “不必再言!”

    李淵突瞪圓雙眼,不許他言,免得再將自己說得無言以對,又被他占了上風去:“下去吧!”

    “父皇……”

    “下去!”

    李淵厲斥一聲,揮甩開手,不再給他任何開口之機……

    李世民鬱鬱地回到天策府,心裏跌來宕起,他和無憂怎麽樣,李淵該再清楚不過,卻還要做這般安排,想也是故意居多,以削自己鋒芒……

    “你回來了……”

    一聲柔和的輕喚,自耳邊響起,隨而又是一個驚喜之音,躍跳至耳裏,令李世民驚側過頭去:“李世民,你回來了?”

    李世民顫著眼睫,訝異地望著眼前嬌立的女子,她已換過一身衣裙,臂上卻仍裹著傷,俏顏嬌赧,正喜盈盈地望著自己:“公……公主……”

    李世民輕飄一句,詫然地望望四周,阿利那胭受了傷還來到天策府不說,身邊竟無一突厥侍從,有的,隻是無憂和自己所有如玉美妃:“公主你……你剛受了傷,怎麽……怎麽不去好好休息?”

    阿利那胭輕抹一笑,卷睫看他:“怎麽?這些小傷,還能困住上場打仗的我?再說,在你這裏便不能休息了嗎?還是……你這裏繁花似錦的,不歡迎我這異域別枝啊?”

    李世民一怔,阿利那胭輕揚的眉,顯挑出層層意蘊,四顧的眼,更掃視得幾位美妃神態各異,無憂亦有微惑地輕扇秀睫,低望了自己一眼,隨而遊離。李世民不自覺地便凝住了眼眸,在無憂的臉上,他切望能夠看到更多的表情,卻被無憂側過身子,避開了:“公主與王爺有話要說,姐妹們便先……”

    “不!”

    李世民沉啞渾厚的聲音,深重卻不低喑,溫熱的指,恰到好處地突扣住無憂,語氣亦並不強硬:“公主畢竟身上有傷,如夕,你安排公主先去休息,我……還有要緊之事!”

    “要緊之事?”

    阿利那胭麗眸微低,望看向他緊攥著無憂的手,絲絲酸意,自心底裏悄然滋生,點暈在眸心深處,欲隱還透:“有……多要緊……”

    李世民攥著無憂的手,越發收緊、收緊,惹得無憂眉中微有一結,最終卻隻沉涼地說出三個字來:“很……要緊!”

    說著,便衝楊如夕微一示意,略拂過阿利那胭嬌盈的眼,拉著無憂的手,扣合得落落自然,向池塘方向而去……

    融暖的夏日,風,亦是和潤的,可園中眾人卻是表情各異,阿利那胭眼望著翩逸契合的一雙身影,胸中倏沉、如雲層深厚,他,到底還是他,偶爾和暖的柔俊目光,不過是些微感動之下的無意之為,隻如此而已吧……

    楊如夕望著呆呆的阿利那胭,怎不懂她糾纏的心思?曾幾何時,自己也若她般,如此癡羨過那彼此交融的身影……

    第一百一十七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9)

    池塘邊的風,夾了些微涼爽,植香細細,拂掠過皺起的池心,繚漫得整個池心中泛起雀躍的漣漪,那種香,夾在風中水中,亦淡去了些許,再沁入心裏,反是恰到好處的恬怡……

    “有什麽要緊之事,也要……先鬆開手吧?”

    無憂如這夏日和風淡起的一句,卻令李世民更緊致了手指,結纏的眉間,如吹皺起的池心,疊疊錯錯:“父皇……叫我娶阿利那胭……”

    李世民聲有微顫,卻單刀直入主題,修長的指,在無憂手腕上磨磨蹭蹭,眼,卻平視前方,幽離悵惘……

    無憂隻微做一笑,心中卻有酸苦之意,為什麽呢?為什麽……無論他有心或是無意,紛揚的桃花,總是會不期地飄落在他們之間……

    “是嗎?我……想到了,公主……她也確是癡情的女子,不過……”

    無憂略一抬眼,隻一瞬,便低垂下秀卷的睫,用昏暗的光影,斂起了清眸內散碎的惆悵:“不過……以公主之尊,怕……不隻是做妾……這麽簡單吧……”

    李世民眸底頓然一滯,濃烈的灼火瞬間騰燃,是啊,自己那麽多女人,可有如這般心鬱難決過?知己若她,又怎看不出這其中的意味呢……

    李世民倏地扭過身子,終放開攥緊她的手,卻更緊致了擁抱,促急紊亂的呼吸,吹吐在無憂頸際,突然發現懷中的這個女子,縹緲得仿佛就要消失不見:“我……絕不……絕不讓任何人替代你!無論是名位……還是……心裏,誰……也不能!”

    無憂靠著他堅實穩固的胸膛,傾聽他起伏的胸口,有多久,她沒有感到過他如此真切熱烈的擁抱了?她似已記不清楚,但,他是愛她的,即使偶爾會有不安和放縱,她,也從未懷疑……

    無憂輕牽起柔唇,澀然一笑,卻結凝了煙盈的眼:“世事不由人定,可事在人為,這事情……可並非男情女愛那般容易之事,非我在乎名位,隻是……哪怕公主她甘願為妾,卻……也是不能的……”

    “哦?”

    李世民輕推起她,凝看她索意的眼,心裏之言,幾欲脫口而出,卻又暗自隱下,欲要聽她之言。無憂整整她胸前的衣襟,睫落柔霞,著了了味的光:“論公,公主乃是突厥尊貴,兩國結為姻好,自可免去諸多幹戈,但……”

    無憂定然地望了李世民一眼:“但……我大唐……難道便有久居人下……之心嗎?”

    無憂眼裏,是濾去世間一切紛繁的靜淡,可其語外之音,卻於無息間激起心浪數層,李世民倏地怔忪,眼底躍然上絲絲激動,剛欲言語,卻被無憂纖柔的指合住了俊薄的唇:“那麽……既是如此,到時兩國必然一戰,若公主隻是公主,並無絲毫情愛之意,倒還罷了,可……阿利那胭公主對二哥的癡心,又叫她情何以堪呢?這……便是論私……”

    李世民心中一悸,無憂的想法,正契合了自己的心思,與阿利那胭之間,豈是男男女女那般容易?李世民微向前移,扣住無憂纖麗的肩,鷹銳的眸子,揉進許許感慨,這世上,許隻有她,才是真正了解他的……

    “可若是……如此,便……就是抗旨不遵,那……”

    李世民沒再說下去,隻定定地望著無憂,眼中爍閃的光,消去些銳芒,空蒙了許多……

    無憂亦望著他,卻收攏了眸色,斂起他眼裏心中的所有疑問,柔然一笑:“所以……自不能從父皇下手,不如……讓我……去和公主談談,如何?”

    “你?”

    李世民略做一驚:“你……跟……公主談?”

    無憂點頭:“你……不信我?”

    第一百一十八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10)

    無憂冰結的眸,流閃著自信的清光,不由得便令李世民舒開了眉色,心下一思,這……確是最好的辦法,無憂與阿利那胭同是女人,她又是自己的妻子,說起話來,自也比自己方便出許多,故,點了點頭:“好!便……又要你操心了……”

    無憂淡淡一笑,目光側落,有意無意地偏離了他溫切的凝望,定落在一處,風,略有些微起,吹散柳條數絲,花,亦如繁杏燦爛,層層覆覆,撥撩開目光之外的一點光暈,蹙結了眉心……

    李世民並未注意她目光的遊移,望著她清麗透潤的晶珠,略有波粼,倏蕩起心中萬千思欲:“無憂,今日……還多虧了那把匕首……”

    李世民說著,便湊過身去,溫熱的手,捧著無憂秀潤的臉,隻凝看著,心中便漣漪層起:“有它……我……才使那馬停了下來,才不至於在狂烈的馬上,毫無還手之力地被人追殺……幸好了你這般周細,就像預期了一樣,幸好……”

    李世民貼近她芳甜的唇,迷蒙著眼,不再夾雜任何試探,落近她嬌香的唇側,如焰似火,卻被無憂冷冷地避開了,她的眼,仍靜凝在樹影花叢之間,波粼零落,若有所思、若有所示……

    李世民微一頓身,不可否認地有半刻怔忪,眼神定落,細思她瑩流的晶光,半疑半融、光點暈錯,隻略望自己一眼,便重又落回到翠幽的細柳邊,默不言語……

    李世民心中莫名一顫,無憂似語非語、似訴非訴的清淨眼神,溶動著水的情致,流淌閃過些許意蘊,睨望自己一眼,暗垂了清睫。李世民眸色凝滯,體思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似有了味地向身後側橫一記,無憂亦平展了水波,卻清冷了聲色:“我哪有預料的?若有意料定對你說明了,隻是……對你多年作戰常年的憂心,雖這不過是一回狩獵,可也難免掛念著,帶上把匕首,圖個自己心安,卻沒想到真能派上用處……”

    李世民鷹銳的眸子,精光爍現,沉靜的唇亦勾動起深深莫測的條紋,背上熱風蒸騰,心,卻是清涼的:“原來……是這樣……”

    李世民輕作一笑……

    原來……是這樣,多麽值得玩味的一句,無憂淡望他一眼,眼神交匯間,自有彼此的了味……

    阿利那胭欲在天策府多留幾日,無憂自為她做了最好的安排,夜晚,是人最容易靜思之時,無憂便挑了這個時候,來與阿利那胭談談……

    無憂特為阿利那胭焚了異域的香,青煙嫋嫋,雖淡,卻離散得整個房間溫暖適宜,令阿利那胭嗅到絲絲家的熟悉……

    “你……是王妃吧……”

    阿利那胭塗了深色桃紅的眼上下眨動,別樣異域的橫翠彎眉,更勾襯得睫扇如蝶,便像草原山翩然動致的風景,別具一番情韻……

    無憂笑了笑,雪暈柔和的目,無波自碧,照映著黛眉上縷縷幽盈的婉麗,清而脫俗得猶如神界裏埃塵不染的仙女,無一些凡世的零雜瑣碎,輕輕點了點頭:“是,公主對這裏……可還習慣嗎?”

    阿利那胭目光遊騁,並無意於她的關詢,隻細看她身上的每一處嬌麗,隨意地應著:“很好!倒讓王妃操心了……”

    無憂自能覺出她打量的目光,卻隻作一笑:“這倒沒什麽,這府裏上上下下這麽些人,姐妹也是不少,我……早已習慣了安排,倒隻是為難了秦王……”

    “李世民?”

    阿利那胭終定住眸光,心,卻緊收了起來……

    第一百一十九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11)

    “李世民?”

    阿利那胭重定住眸光,心,卻緊收了起來,他為難?是她讓他為難了嗎?阿利那胭不解:“他……有何為難?”

    無憂為阿利那胭倒上一杯濃香撲鼻的桂花茶水,騰起的熱霧,蒙住了阿利那胭絕麗的眼:“今日……父皇獨見了他,公主可知所為何事?”

    阿利那胭搖頭,待無憂繼續道:“父皇說,為了與突厥修好,便叫秦王與公主結為姻親,並以……秦王妃命之!”

    阿利那胭麗眸一頓,不可否認地心底倏騰,潮熱的流,頓漫透臉邊的凝紅,無法掩飾刹那間突來的驚喜,這蘊藏許多年的情,終隨這一句徹底流瀉……

    “哦?那這……這不是件好事?秦王又有何為難的?”

    阿利那胭眉色一舒,言出之時已然有所了悟:“我懂了!他……是不想有人取代了你的位置!放心吧,我不會做那麽無聊的事情,我自會去向陛下說明!”

    無憂淡望她一眼,比起她無意的切急,更顯得清舒靜雅:“這……非名位的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

    阿利那胭突地站起身來,望著眼前柔靜高貴的素美女子,結凝了眉心:“難道王妃您……容不下其他女子嗎?”

    容不下其他女子?

    無憂一怔,多麽似曾相識的一句,無憂澀然地笑笑,倒隱了些許自嘲:“記得公主也曾說過,這個府上繁花似錦,又……怎會在意多出一枝異域奇葩呢?隻是……這許多事情,卻並非男男女女那般簡單,然若真是如此,他秦王的女人,多一個少一個的,又有何不同?”

    此話雖是勸誡之言,可無憂心裏卻莫名苦澀,原來……這麽些年來,自己竟是這般無可奈何……

    “隻是……公主隻做妾室,莫說辱沒了公主,就是突厥想也不會答應,到時……難免又是一陣激烈,若要秦王讓步,以王妃之位於公主,那……怕不是極難,而是根本不可能!那麽……父皇會如何責怪猜疑於他,突厥與大唐之間……又當如何處之呢?”

    阿利那胭嬌顏潮紅,顫挑細眉,挑撥開些許躍然的異色:“哼!王妃……很有自信嘛!到那般肯定……重重壓力之下,他……亦不會屈從了?替掉……你的王妃之位嗎?”

    無憂亦站起身來,眸色安寧:“非我自信!而是……我信他,信……我們!”

    他們!

    簡單無華的兩個字,卻倏令阿利那胭語頓,顫了下唇,忪駁之言哽在喉裏,終還是未能出口……

    是啊,他們!便如在園中聯襟而去的契合身影,自然得無一絲造作,阿利那胭盈閃的晶眸,百味叢生地變換著光澤,她知她嫁了他,亦是情淺愛薄,但,卻終也不願灑脫得放開機會……

    無憂見她不語,知其已有猶豫,其實這些都並非重點,重點在於兩國之間的關係,大唐……或者說是李世民終會有不臣之日,可又怎能對她明說?她畢竟還是突厥的公主,故,隻好旁敲側擊:“公主,王妃之位,何其微也!若無情意,又怎般可悲?況,公主自小金枝玉葉,想也有自己的驕傲,又甘為別人的附庸嗎?對!有了肌膚之親、有了朝夕相對,多少都是會生有感情,但……公主可知,秦王他生平最恨的……是什麽感覺?”

    阿利那胭側目,卻不言語,無憂淡淡一笑,定然道:“一,是被人同情,二……便是被人威脅!而即使他屈從了,為了突厥與大唐之間的安寧,娶了公主為妃,那麽公主說……在秦王心裏,會……是何種感受呢?有這種感覺刺在心裏,那……可還會有朝夕相對的念想、肌膚之親的衝動?既都沒有了,感情……又從何而來?也聽說了公主乃爽直之人,可忍耐得了心愛之人如此冷對?況且……公主想想,若強令他違願地娶您,在他內心深處……公主……還能剩下些什麽呢?其中個味,還望公主也能細細思量,且秦王也是真心希望公主您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無憂理了理薄香細軟的衣紗,略低下眉,遮掩去些許無意的傷色,她說出這番話來,又隱了多少自己的辛酸無奈,亦未可知……

    第一百二十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12)

    阿利那胭徹夜忖思,無憂的話,於情於理皆令自己無從堅持,她固守了多年的愛,若到最後,隻能換來所愛之人的煩惱困惑,那麽……還有什麽意義呢?李世民若因此受責,或突厥與大唐再起爭端,那……都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隻是……這許多年的等待與堅守,竟隻在一夜之間,化作了無謂的徒勞……

    真的……好可笑……

    阿利那胭不知是用怎樣著意遮掩的僵硬表情,對李淵說出了那些話來,那些拒絕、推辭甚至刻意清高的話,她麵無表情,可字字卻如刮骨鋼刀,戳刺在凍結的心裏,如雪紛飛、如冰破碎,甚至呼上口氣都能聞到血腥的味道……

    李淵本就是打壓李世民居多,再見阿利那胭如此堅決,雖然可惜,但,也隻好如此,在阿利那胭臉上,他亦能看出濃重的留戀不舍,可一句一句的堅決,也著令人不忍再勸……

    阿利那胭沒有再回天策府,還有什麽意義呢?該做的努力,該付出的情意,她自認已傾盡所有、毫無保留,可他,仍舊是幾年前的他,沒有任何改變……

    阿利那胭舉首,望望灰蒙漆寂的天空,澀然一笑……

    星,淡得壓抑,月,亦沒了流灑瀉地的銀,黑沉的霧氣,濃攏著潮悶濕熱的空氣,包裹著長安城下銷然靜謐的夜幕,倦塵落寞、心感神傷……

    阿利那胭身著流紅煥彩的曳地唐服,李世民曾誇讚過這身灼冶耀目的紅,他說,若配一朵更大的牡丹,便更華貴了,一字一句,她都還記得,但,牡丹已換作更大,更加瑩爍流迷,可賞它之人,卻已不知身在哪裏……

    阿利那胭枕躺著緋紅翩長的衣袖,帶著淡淡木香的名貴雕桌上,歪倒著幾隻或空蕩、或酒氣濃密的精製瓶子,屋中漫繞的如雲淡花香般縷縷蒸然的輕煙,已掩不住心中越發深不見底的痛苦……

    酒的氣息,占據了全部……

    忘掉他吧,阿利那胭,他注定不屬於你,盡管,他已擁有了那麽多如花似玉的美妃,可他……卻仍不願娶你……

    阿利那胭狂飲著手中濃酒,酒的灼烈,深刻著心上流血的痛楚,逐漸迷蒙了最後抵抗的意識、最後的一絲堅持!心,是這樣疼,可為什麽?為什麽還是想要見他一麵,哪怕隻是最後一眼,也好啊……

    阿利那胭微微苦笑,也許,李世民根本就不想見她,不然,為何不親自來和她說明,要讓無憂來呢?這許多年、這許多愛,都不過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罷了……

    見他?哼!

    阿利那胭諷刺地牽起唇角,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苦笑,沒有那個勇氣……

    “公主……”

    一個男人渾重低壓的聲音,突落在阿利那胭耳裏,不知何時,已有一人推門而入,阿利那胭略抬起眼來,扇落下零散流離的光,隨著燭影的曳律,搖搖晃晃,雲霧幽蒙,終定在那人臉上,卻是一驚……

    “你……怎麽……是你?”

    阿利那胭猛站起身來,身體卻是無力,忙撐住雕花桌子,輕按住蹦跳的太陽穴,呼叫道:“來人……快……來人……”

    阿利那胭緊咬住嬌唇,努力清醒著漸去的意識,但,身體卻已是不支,倏向前倒去……

    怎麽……怎麽會是他?阿利那胭近乎崩潰地想著……

    他……他怎麽可能進得來?又怎麽可能進到自己屋裏?門口的守衛呢?突厥的侍衛呢?為什麽?為什麽他臉上的表情……竟會如此定然……

    第一百二十一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13)

    “放……放開你的手!”

    阿利那胭虛浮地低喊一句,身子卻是無力,那人眯縫著眼,雙手用力緊撐住阿利那胭,金融融、眩燦奪目的牡丹,照映入迷醉的眼,挑撥起心中激蕩的萬般情欲,滾燙的手進而收緊,攬住了阿利那胭嬌軟的身子,冷哼一聲,貪嗅著她身上酒亦遮掩不住的異域流香,全身血脈賁張,呼喘著促急的欲望……

    “公主,你……真美!二哥她不懂得欣賞,可是……我懂!”

    “走開!”

    原來,這突進屋來的不速之客,正是對阿利那胭一見傾心的李元吉,正是這火紅的衣、正是這豔美的人,令他烙印在心裏眼裏,欲火縱然、燒骨焚身……

    阿利那胭雖添了幾分酒意,卻也不致醉了心誌,可奇怪的是,全身竟無一點力氣,仿佛每一個部位都已脫離開,不屬於自己……

    怎麽……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屋中漫漫輕繚的煙絲縷入心,熏得濃濃酒烈更加灼辣,阿利那胭頓望向桌上酒瓶,精製得如瑤台瓊壺,可裏麵裝著的,怕是比毒藥還令人憤怒的迷藥……

    陰謀!

    徹徹底底的陰謀!阿利那胭頓感絕望……

    不然他……他怎可能躍過了重重守衛出現在這裏!又怎麽可能,沒有人應和她虛弱的呼叫……

    阿利那胭身子輕飄,已被他穩穩抱起,塗了深色桃紅的眼,幾欲滲出血來,痛恨得切住牙齒;而李元吉臉上,卻是一副色急可惡的淫邪表情,眯著眼,揚起得意的濃眉,忍不住熱烈地含住了她麗豔芳甜的唇……

    阿利那胭被他抱著,沒一點反抗的餘地,任由他掠奪去尚無人汲過的香澤……

    那為他——

    而保留的純,可是……

    阿利那胭身子倏落,還未及反應,暗重的黑影便壓下身來,遮掩住屋中僅有的微弱燭光,她隻感到身上涼意四起,側目間,流紅的裙衣,已飄落在床沿邊際……

    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因酒意而灼燙激昂,濕涼粗暴的吻,在身體的每一個部分迅疾遊移,阿利那胭弱力的手,絕望地推著他滾燙的肩,但怎奈,卻撩撥起他更加旺盛的狂烈欲望,緊按住她的手,嬌腕上微有一疼,隨而傳來的便是蝕骨碎心的痛楚,自體下直傳遍整個身體……

    阿利那胭盡管咬唇強忍,卻仍痛得嬌呼一聲,那種即使是意識渙散,卻仍不能緩解的疼,顫動著她每一處敏感的器官,聲聲撕痛的呻吟聲,令她自己都覺得惡心……

    淚水,不多地從麗色波粼的眼中傾灑而下,淌在紅透的嬌顏上、身體上、心上……

    她顫著唇,任由擺動的身體,無能為力地痛楚著、撕扯著,隨流滲細密的汗珠漸漸無力,阿利那胭,你是多麽的可笑,你為他保有多年的潔淨身體,隻在這長安城、在這離他不遠的地方,永久失去……

    可是他呢?能感覺到嗎?能體會到嗎?他又可知——

    你的痛,不因那緋色染了襟的貞紅,隻因那……是你多年愛他的情啊……

    淚,不期地流到嘴邊,滲進了心裏,好苦……

    第一百二十二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14)

    夜幕沉壓,星,亦是無光,齊王府中看似寧靜,靜得波濤暗湧……

    “秦……秦王妃,您不能去……”

    一個丫頭,攔住了欲往花園的無憂,無憂望望桌上紫砂精製的茶壺,自己已飲下數杯,可楊若眉卻仍沒有出現……

    李世民受邀來到齊王府,可一個突厥打扮的丫頭,卻已在天策府候了多時,無憂知道,阿利那胭今日去見了李淵,突厥使隊也即將載物而歸,怕是阿利那胭仍還想要見他一麵。但,無憂到齊王府來,丫頭卻說齊王出去了,而齊王妃正與秦王在府園中談話,命任何人不得靠近,除了齊王回來,任何訪客便叫候在廳中,待與秦王談完,自會出來接待……

    無憂靜秀的臉,微有作色,寧定地看向那丫頭,表情莊素:“我已候過多時,況,我並非訪客,而是來找秦王,若要耽誤了秦王的要事,你……可擔待得起?”

    “這……”

    那丫頭亦有為難,楊若眉說不許人近,便誰也不敢,在這個家裏,雖是妃妾眾多,可齊王卻唯聽楊若眉一人之言,她說的話,便無人敢違……

    無憂也知她有難處,楊若眉的性子,她也多少了解,故歎口氣,靜道:“好了!你自不必去通報,我去!若有何責怪,你隻說為我續茶之際,便不見了我,乃我私去!”

    “可……”

    “這已是兩全之策,不然……秦王的大事若有何延誤,怕也非你能承吧?而齊王妃……自也不會為你擔下,不要再說了,隻當沒看見吧……”

    無憂極少有的威脅口氣,果令那丫頭不再言語,亦不再阻攔她匆向花園的腳步……

    雖是霧重的夜,但,通亮的燭光焰火,卻還是耀亮了齊王府巧布的後園,花的香,不時隨風入鼻,沁得人意醉心迷,李世民淺酌一口淡酒,讚道:“真好美的景致,聽說都乃弟妹而為?”

    李世民坐有多時,與楊若眉也是無語,終找來些話題問她。楊若眉卻是淡淡一笑,盈煙索媚的眼,勾撩著李世民深黑邃遠的眸子,凝玉纖柔的指,微微蜷起,斟起一杯幽香濃鬱的茶,遞到李世民手邊:“秦王,是醉了……就隻……看到了美景嗎?”

    李世民心有一悸,楊若眉幽麗豔凝的眼,迷媚嬌盈,深桃粉色的薄紗輕袖,映耀在紅色離弱的燭光之下,更襯得玉手白皙如凝,香豔妖嬈,暗有旁喻的一句,挑逗著李世民銷暗冷鬱的眼光,思敏如他,又怎能體味不出她言語間的深意?但,卻隻是垂落下俊睫,伸手接過:“嗯,是喝得多了……”

    削尖清涼的指,故碰到李世民厚實的手,故有一拂,暈開嬌麗粉玉唇邊的柔然一笑:“那……就喝些茶吧,秦王……不是喜歡淡雅的嗎?”

    李世民低看她一眼,亦知她此句所指,如此嫵媚暗流的引誘,他如何不懂?可她……是三弟妹啊……衣食無愁、情深愛濃,又……為何要作此一舉呢?

    李世民暗暗提高警惕,不會是有何陰謀吧?於是,舒了舒眉,岔開了話題:“三弟怎麽還不回來?他叫我來,自己卻不見了人影,還煩弟妹來招待我……”

    楊若眉慢站起身來,輕飄起一陣獨特的粉脂濃香,纖麗的指,探劃過李世民堅實穩固的肩,柔音若弦:“他……怕是……要很晚……很晚……”

    楊若眉見他未作閃躲,嬈媚的手,更輕撫得肆無忌憚,低下了飛紅嬌潤的臉,吹氣如蘭:“他……叫我拖住你!越久……越好……最好……到他回來……”

    李世民鷹眸頓栗,閃耀起激騰的火光,楊若眉越發明顯放肆的挑弄,卻令他毫無心思或拒絕、或回應,他隻細思著楊若眉的每一句話外之音,竟自凝神……

    拖住他……為什麽呢?

    而楊若眉,顯然會錯了意,把李世民的默然怔思,當作了沉默不語的回應,清涼的指逐漸回升著溫度,撫過他絕俊修逸的臉龐,唇香漸濃。李世民這才有所驚覺,頓抓住她放肆遊走的手,著上了臉色:“弟妹……請你……”

    “秦王……忙完了嗎?”

    熟悉冰冷的聲音,自兩人身後響起,寒意直從背後滲透進李世民心裏,全身俱都是一抖,冷汗涔流……

    第一百二十三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15)

    李世民猛地站起身,驚回過頭來,楊若眉亦是一驚非小,意外的失落神情,雕刻在秀臉之上,恨恨不解地怔凝著媚眼,揪緊了粉薄的衣袖:“二嫂?二嫂如何……不請自來?”

    無憂沒有答她,冷望著李世民惶措驚凝的眼,麵無表情,糾纏深密的屈辱之意,刺痛得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這樣的場麵,竟讓自己親眼目睹……

    哼!多麽的諷刺……

    長孫無憂,平靜!平靜……

    別那麽沒有出息,至少……不能在別人麵前失了端儀,更顯得尊嚴全無……

    “秦王若忙完了,便快回吧,有人……已在天策府候過多時,我亦於廳中待了許久,卻不知這園中景致這般風韻獨具,若擾了弟妹雅興,便隻能……抱歉了!”

    無憂酸疼極冷的一句,顫抖著柔婉幽素的音,冷嘲熱諷地注目著二人,無一絲露色……

    李世民頭一次被驚得手足無措,今日一切,實皆出乎他意料之外,李元吉邀他來聚,卻不見人影,楊若眉突地勾引、暗藏玄機,當然,最為驚心動魄的,非眼前這個清疏淡冷的女子莫屬……

    “無……無憂……我……你……你聽我解釋!”

    “不必了吧,秦王若已無事,便回府看看吧,有人……已候了多時!怕有要事!不然……也萬不敢來打攪了秦王!”

    無憂生冷結霜的口氣,冷得李世民窘意橫生,千言萬語凍結在眼裏,匆急地跟上了她翩飄無序的步子……

    憤憤失落的楊若眉,卻呆立在當地,望著如此手忙腳亂竟慌張失語的李世民,結紅了眼底……

    無憂強忍著不令淚水奪出眼來,冰冷受傷的心,忍不住陣陣抽搐,緊攥著衣袖,抿著香淡粉潤的唇,直到再無一絲血色,才覺出了身後惶亂促急的步子,卻更加快了行速……

    “無憂……”

    “請秦王先別說了,秦王也自不必回去,就……直接到公主那裏去吧,府中,公主的丫頭已候過多時,怕公主也等得急了,突厥使隊也即將返離,秦王與公主又乃為故人,理應相送,至於府中丫頭,我回去後,自令她回便可,若秦王還有何話說,也待來日吧……”

    無憂咄咄迫人的幾句,直塞得李世民說不出話來,涼白如月光淡漠的臉,托襯得語氣更加清冷,尖玉的指,撩開輕薄粉透的紗,冷倩的背影,隨飄飄下擺的車簾消沒,隻剩下銀月下,兩顆倏然沉落的心,雪壓霜下……

    向無憂解釋,自非一句兩句可行,阿利那胭即將返回,自己已然負她太多,許此生再無機會償還,確應去為她送行……

    李世民剛走到鴻臚寺門口,便見李元吉與柳連剛好出來,李元吉略有一怔,顫了下眼眸,隨而定住,挑開些刻意掩飾的笑,撤眸而去……

    柳連亦有些微側目,臉色卻是沉重的,凝落的眉,暗有一結,顯也有著意之色斂在其中……

    李世民心跳驟然加速,莫名躁動的不安之感,傾漫了整個身體,李元吉邀自己去齊王府,卻出現在這裏,楊若眉又若有所指地說過,他……叫她拖住自己……

    李世民心中一緊,飛步向鴻臚寺中衝去,幾名侍衛卻攔住了他,李世民扯開兩名侍衛,厲吼一聲:“走開!我是秦王!是公主邀我……”

    “讓秦王進去!確是公主邀秦王而來……”

    李世民言猶未休,一個沙啞尖刻的聲音,便自身邊響起,李世民側目望去,正是姬陵和鴻臚寺負責官員站在了一側,姬陵高揚著頭,冷冷一笑,傲意橫流:“去!你們……還不快帶秦王去麵見公主?”

    侍從們自趕忙讓開,李世民亦沒空去理會姬陵這等小人,轉過頭去,便隨一人朝阿利那胭房間而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殺機暗懸桃花紛——桃花殤劫(16)

    推開房門,濃重的烈酒之氣撲麵而來,漫繚薄稀的煙,頓索住李世民驚異的眼,內室紗簾,隨門外透過的風微微飄擺,零亂的錦床之上,瑩白刺目的胴體隻有絲縷遮掩,發,散落在臉頰枕側,金燦爍閃的牡丹,凋落在床邊血紅的裙衣之上,隨燭的搖曳,低低似泣……

    李世民僵硬地移動了身體,低蹲在阿利那胭身邊,顫抖的手,拉過身邊絲紗,遮蓋住她透白冰潤的身體,側過她滿是淚跡的臉頰,輕喚:“公……公主……”

    “公主……”

    李世民一連幾聲輕呼,阿利那胭的眼才終有些許微動,黑紫黑紫的唇,略有一顫,淚,便已如雨霽……

    “公主……怎麽回事?是怎麽回事?是誰……是誰……”

    李世民撐起她軟弱的身體,語無倫次地問著,阿利那胭的心,卻已麻木得沒了知覺,意識亦更加離弱,她動了動唇,勉強啟開黑紫的兩片,聲音弱得幾不可聞……

    “齊……齊王!姬陵……毒……”

    阿利那胭斷續無憑的音,顫抖出口,李世民忙抱過她的身子,沉痛了聲音:“公主……走……我帶你去看禦醫……我……”

    “不!”

    阿利那胭輕阻住他無措的動作,離散的眼,已麗色全無,淚水迎燭爍閃,暈開其中弱弱淒豔的光:“沒……沒用了,我……終……終還是等到了你……不想……不想再浪費了……不想……”

    “對不起公主,對不起,若非因我,你……你怎會來到大唐,又怎會……”

    “不……不是的……沒有……沒有對不起……沒……”

    阿利那胭輕咳幾聲,深吸口悶氣,望能延續多一點時間,能夠與他一起,更何況,她從不敢想象,自己……竟可躺在他的懷裏……

    阿利那胭嘴角流淌出如花紅緋的液體,心髒脾肺亦疼得幾乎糾結在一起,可她卻仍搭住李世民的手,竟有幸福的笑浮在唇角:“李世民……叫……叫我……叫我一聲……胭……胭兒……好嗎?”

    胭兒?

    李世民心中頓感灼痛,她已虛弱得麵無生氣,可她卻不願去爭取活命,在她心裏,這僅有一次的寶貴生命,竟比不上自己的一聲“胭兒”嗎……

    “胭兒……”

    李世民下意識地握緊她冰涼的手,一聲“胭兒”,便已哽咽了喉音……

    他這輩子,除了母親和無憂,還從沒有為哪個女人哭過,可此時,卻再禁不住對阿利那胭愧疚的淚水,幾滴幾點,飄劃過阿利那胭臉際,溶動了她最後的情意……

    阿利那胭水眸一顫,心有千言萬語,卻已再說不出口,夠了!阿利那胭睫毛垂落,唇角微微牽起條淡淡的弧度……

    李世民,有幾個女人能夠死在你的懷裏?又有多少人……能得到你驕傲的淚呢……

    阿利那樣澀澀苦笑,我……真的好幸福……

    阿利那胭的身體逐漸冰冷,靜靜地躺在李世民懷中,涼得心裏沒了一絲知覺,她再沒能說出一句話來,唇上卻仍隱著些些生動滿足的笑,安睡在那裏,再沒了世間一切愛恨糾葛的痛苦……

    人,有時竟如此容易滿足……

    李世民緊抱住阿利那胭的身子,扯過床邊血紅銷冷的裙衣,裹緊她,顫抖著雙手雙唇,愧意漫過了所有感覺。她,是為他而來,是為他而等待了那麽多年,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她用自己的情、自己的命甚至自己最寶貴的貞潔,卻隻換來如此慘痛悲絕的結局、和一聲軟弱無力的“胭兒”……

    上天!你是多麽的不公平!

    李世民哀哀而歎,冷滯了眸心!胭兒……我李世民在此重重發誓——若不為你報仇,叫我如何對得起你這般情意!

    第一百二十五章驚變玄武門——硝煙四彌(1)

    姬陵自不會讓李世民帶走阿利那胭的屍體,李世民也沒有那個權力,姬陵傳話回突厥,隻說李世民拒婚,惹得公主服毒自盡。李世民雖知一切皆為姬陵與李元吉合夥共謀,但怎奈麗人已逝,他們若眾口一詞,自己說出來,恐也是無益,故,便隻好忍下了這口氣……

    望著李元吉暗暗得意的醜惡臉孔和姬陵傲慢刻薄的嘴臉,李世民便心鬱難平,終有一日,定要為阿利那胭報仇雪恨,以償她對自己的情意……

    無憂亦為阿利那胭震驚惋惜,如此癡情曉意的女子,本不該是這般淒慘的結局,若自己能早些衝進花園,若李世民能不被楊若眉所媚,那麽也許……一切都還來得及!

    想到齊王府,想到楊若眉,想到李世民不閃不躲的穩定身軀,無憂的心,便撕扯般疼痛……

    這天,更是尤為鬱悶的一天,自使隊返回,突厥便果借阿利那胭之死,而頻繁發難,幾次向關中一帶的原州、隴州、經州進攻,甚至直接威脅到長安!這可與過去他們隻在河北、山西等地,支持個別力量,而借機勒索大不相同,於是,這種危機的時候,便有人向李淵提出了遷都之意,說,突厥之所以常常進攻關中,皆因子女玉帛皆在長安,若將長安一把火燒掉,不在此處建都,那麽突厥也自不會再來騷擾了……

    李淵思有幾日,亦覺十分在理,便命了宇文士及前去選擇良地,準備遷都!

    然,遷都之議何等大事,朝中自是議論紛紛,建成、元吉和裴寂都讚成遷都,可世民和蕭瑀卻反對,一時間,自爭論得沸沸揚揚……

    “父皇,兒臣認為不宜遷都,邊境不寧,古來皆有,而並非我朝特例,陛下以神武之威,一統華夏,精兵百萬,所向無敵,怎能隻因突厥擾邊,便起遷都之意?若果真遷都,必將成為百世笑柄!漢時,霍去病隻一介武將,尚有消滅匈奴之心,現,世民身為大唐秦王,又怎能任其橫行?世民願以數年之期消滅突厥,將頡利綁縛於殿,若不成功,到時遷都亦不晚矣!”

    李世民說得慷慨激昂,李淵心頭不免為之一振,蹙著眉,默望於他,卻仍有氣鬱在心:“哼!你此時倒說得好聽,當初叫你娶公主為妃,就怎麽也不肯,惹得公主羞辱自盡,若非如此,又怎令有今日之禍?”

    “父皇差矣,且不說公主乃非那般軟弱之人,就隻說突厥之野心,難道……沒有公主之事,他們……便不會有侵我大唐之心嗎?況……公主之死……也還有待商榷!”

    李世民說著,便厲望向沉默不言的李元吉,自阿利那胭死後,每一次看見他,都能令李世民想起阿利那胭淒慘的模樣,聲音立寒:“若……公主她地下有靈,也定會乞兒臣……為她早日報仇雪恨!”

    李元吉眉眼一扯,並不敢直視李世民鷹銳的眼,隻不多語地站立在一旁、默不作語……

    李淵亦幽沉著臉,心知世民此言甚是,但,望著他厲厲奪人的目光,卻總有忐忑之感不安於心……

    李建成見李淵略有猶豫,忙反駁道:“父皇,兒臣以為不然,縱拋開突厥公主不言,隻說這邊擾之患,昔日,樊噲欲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之中,二弟之言與之何其相似也?而……樊噲亦如何呢?”

    “如今形勢,與樊噲之時已然不同,遣兵用將則更不能似,況,樊噲那人,本無甚長,隻以勇勝,根本不值一提!兒臣保證,不出十年,兒臣定會平定漠北,絕非虛言!”

    李世民言之咄咄、斬釘截鐵,李淵亦素知李世民之能,更信他言出必行,心下一思,何必為了與親生兒子賭氣而放任了突厥得意?若有機會永除後患,自乃大唐之幸,若萬一不能,那……最多也不過是遷都賠城,與現今無異,又何不放手一搏?故,揚起了粗眉,做下了最後決定:“好!那……便依世民所言,遷都之事……暫不提了吧!”

    “父皇!”

    李建成剛欲再言,李淵便揮手示意其退下,眾人互看看,亦皆不敢再做反對,建成厲看李世民一眼,心中甚是難平,他本想借遷都之機,來削弱李世民的兵權,防止他因抵禦突厥,而使其勢力繼續擴展……

    李世民亦望向他,怎不明白其中利害?這……也是他之所以如此堅持的原因之一!這般地據理力爭,為阿利那胭,也為自己!

    李建成氣鬱地回到東宮,嶽凝一見,便知其又遇難處,怕定是和秦王有關,串聯下最近之事,想是遷都之議作罷了吧……

    “殿下,可是遷都之事……父皇又依了秦王?”

    嶽凝之言,正中李建成之心,李建成重重砸下手中茶杯,冷滯了眼眸;嶽凝卻微笑著接過他手中杯子,柔然一笑:“殿下又何須如此?他願去……自令他去便好,至於兵權……哼!待他回來,再奪不遲!”

    “噢?”

    李建成稍緩下心,望向嶽凝:“你這個小腦袋裏……又有了什麽主意?”

    嶽凝收住了笑,正色道:“難道……殿下忘記了柔兒嗎?哼!她的舒服日子……怕也該過夠了吧!”

    李建成略做一思,似明白了些:“你是說……”

    “對!便趁秦王出征,再利用二位娘娘……給天策府以重重一擊,待他回來,千頭萬緒都還不夠,哼!又怎還顧得上爭兵奪權呢?況……在父皇心中添上把火……總還是要的!”

    嶽凝凝麗的眼,盯凝著李建成,李建成亦斂眉望她,點了點頭,拉住嶽凝嬌玉的手,輕放在唇邊,情緒宛轉,若自己有朝一日、坐擁天下,便一定要嶽凝做他最美麗的皇後……

    自那日後,在無憂的刻意回避下,李世民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解釋,眼看就要出征,無憂照常為他打理好一切,卻仍總是岔開話題,冰冷的表情,靜若止水,看不出絲毫心下的情緒。李世民知她心有塊壘,但,此時戰事萬般火急,隻好待回來,再好好地向她解釋……

    臨行之前,李世民仍然心有忐忑,望著無憂秀冷的臉,總禁不住萬千解釋的話語,但,卻又苦於莫名的尷尬,而無從開口,無憂自能看出他心中想法,見他如此躊躇、欲言又止,反覺心中更苦,想來他既這般在意自己的感受,又為何要對楊若眉的引誘如此放任?

    “你……有話要說吧?”

    無憂漠然的一句,仍舊冷淡,可眼裏絲絲纏繞的情愫卻真切明晰,無論他有何不可原諒之處,她的心裏……終還是掛念著他……

    “我隻是……”

    “如果是要解釋那件事情……就……不必了……”

    無憂舉眸望他,眼中溶動的澄澈,沁人心脾,影影點點的波霧,浮動在流閃的眸心之內,盡是訴不盡的情味:“你現在……說多少,我……也難過心中這道坎,說實話,我……暫還不能說服自己原諒你……可是……”

    無憂眼裏粼粼的水霧突然凝住,堅決得無一絲流轉:“可是……若你不能平安地回來見我……我……便永不會原諒你!”

    李世民心頭突震,無憂定然的眼神,如在洛陽般激蕩著自己冷落的情緒,火般燒燎著男人對於女人的好勝之心,他暗歎口氣,躁動的心暗暗平穩……

    是啊!兒女情長、家國天下!

    李世民澀牽起唇角,在他看來,有了穩定的家國,方才能有綿長的情意,後者……自是更為重要!

    第一百二十六章驚變玄武門——硝煙四彌(2)

    次日,李世民點兵出征,大軍士氣高昂,打著“天策上將”的旗號,向南而去。沒有幾日,便已行至了關中地區,但,卻遭到了罕見的連日大雨,糧食運輸被迫中斷。將士們也因行軍跋涉而備感疲勞,李世民遂下令歇兵,紮下營帳,立即召集大家議事,所有人俱都知道此戰的重要,隻許成功、不許失敗,不然,李世民的堅持出戰,便必會遭人詬病……

    如今糧草又是不濟,敵軍也日益逼近,李世民思量許久,決定先行穩住軍心方為首要,便下令,從他自己做起到將軍,隻每日一餐,而兵士們則每日兩餐,眾人亦皆表讚同,如此上下一心,繼續迎難而上……

    大軍行至幽州,便與突厥軍隊不期而遇,突利可汗更率了騎兵一萬多人,突來到了幽州城西麵,並在五隴板布下陣勢,唐軍將士本就已疲勞不堪,見到突厥大軍如此來勢洶洶,便更加顯得躁動不安……

    李世民自也意識到了這點,定要穩住軍心才行,遂,便擰起眉,眸光堅定如石,突對身邊的秦瓊道:“現下突厥進逼我軍,我軍自不能表現出畏懼不前的樣子,當與他們一戰!”

    秦瓊心裏一驚,轉頭望望對方浩蕩蕩的陣勢,略有猶豫:“秦王,對方聲勢迫人,而我軍卻士氣低迷,倒不如暫避其鋒芒,從長計議為好啊!”

    李世民眉色一頓,卻搖了搖頭:“萬不可,如此……我軍士氣便會更受挫損,而長他人之勢!不如……這樣!我自帶上一小隊人馬下城去,你們俱都留守在此,待我之……”

    “秦王!這怎能夠?我隨您去!”

    李世民還未說完,尉遲恭便叫嚷著打斷了他:“我隨您去,也好照應著不是?”

    尉遲恭言畢,更帶起一陣響應,爭著前去之聲此起彼伏;可李世民卻是一擺手,阻住了眾人:“不可!這……是軍令!”

    軍令!

    李世民表情肅穆,一聲軍令,誰還敢言!

    李世民率領一隊騎兵來到城下,行至突厥陣前,單薄的一小隊人馬,在突厥浩蕩蕩壯盛恢宏的大軍麵前便如蒼茫一粟,但,李世民卻高揚著眉宇,平沉靜氣:“兩位可汗……久違了!”

    頡利挑眉一笑,卻並不言語,李世民亦麵無微動,但,語色卻疾戾起來:“想來……我國曾與貴國定下盟約,一向和睦,可現下裏,汝等又何以違背盟約,犯我國境?”

    頡利可汗拉起厚唇,笑得虛假卻得意:“哼!你李世民清高桀驁,辱我突厥公主,致其羞憤而死,難道……便不是先失了和氣?”

    提到阿利那胭,李世民平沉的臉,不禁眉心飛結,墨黑的眼,直射向頡利身邊的姬陵,戾氣縱橫、密不透風:“哼!公主之事,本王相信,上天有眼,終會令本王查得水落石出,還公主一個公道!而如今……我身為大唐秦王,自願與可汗比武而決,若可汗亦願,我們自來比過,若可汗欲要舉兵圍我,本王也無話可說,隻好用這一百騎兵抵抗,決無怨言!”

    李世民銳利的眼神,直盯得姬陵周身冰涼、瑟瑟而顫,緩慢前逼、毫無畏懼的推進,更令頡利心裏頓生猶疑,李世民何以敢於一人一隊下得城來,且麵無分毫改色,聲勢咄咄?

    頡利心下一思,素聞他用兵如神,詭計多端,更善於防守反擊、以少勝多,這其中……可該不會有詐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驚變玄武門——硝煙四彌(3)

    李世民見他猶豫,心有一喜,卻仍不形於色,沉靜地望向了一旁不語的突利:“突利可汗,你與世民還曾結拜為兄弟,又何以不講一點情分,這般無義?”

    突利一驚,冷汗直從腳心衝湧到頭頂,臉色倏暗,我何時與他結拜過了?一時……竟愣在了那裏……

    頡利厲生生地怒瞪向他,見突利定凝著眼,唇抖眸顫,心中一緊,猶疑更巨……

    李世民卻是心裏暗笑,原來他素知頡利多疑,與突利也是貌合神離,頗有不滿,於是,便利用了兩人間的嫌隙,將劍鋒直插入人心最深的腹地……

    頡利回頭再望李世民,見他果以一百兵騎步步緊推,無一絲猶豫懼怕之意,雖不能偏聽他一麵之詞,可若真如此,他與突利聯手有所圖謀,那麽……自己豈不危矣?

    眼見李世民已走到陣前潺流的河邊,正欲渡來,頡利便忙定住心神,扯出了些僵硬的笑意:“秦王殿下且慢,且不必渡過河來,今我二人來此,實無惡意,隻因胭兒橫死,一時憤怒衝動,既是……另有他情,我二人亦信了秦王,隻望秦王能……盡快還我胭兒、還我突厥一個公道!”

    李世民微作一笑,遂舉手示意停止前進,見唐軍依令停下,頡利才鬆下口氣,可姬陵卻更加冷滯了心髒,李世民過人超群的智勇、威氣淩人的氣魄,若說從前隻是聽聞,那麽今天……他可真是親眼所見了,光是想到李世民那絕戾的眼神,姬陵便不禁全身顫抖……

    李世民冷看他一眼,恨不得立即衝過河去、將這等虛偽之人碎屍萬段,但,他知此時還並非最佳時機,故隻能先忍了這口惡氣,平展著麵容,眼望著突厥大軍漸漸退去,卷起一陣沙塵,迷住了心……

    李世民深歎口氣,心,卻是感觸萬千,想以這些個雕蟲小技應付突厥強敵,恐絕非長久之計,李世民緊握住手中韁繩,攥出了指節“咯咯”作響的聲音……

    李世民暫穩住突厥大軍,本是喜事,可李淵耳邊卻竟是疑聲一片,李世民與阿利那胭朦朧的糾纏尚不明晰,他又僅以三言兩語便令突厥大軍暫為退避,想想當初,前去突厥結盟的也正是李世民,這一樁樁、一件件地細數而來,李世民與突厥的關係,頓生微妙……

    “陛下……可有煩心之事嗎?”

    張、尹二妃倚靠在李淵肩旁,嬌態叢生,纖凝的指捏起顆紫透的葡萄,送到李淵嘴邊。李淵張口吃下,望望她二人,再望望花園中亦花嬌柳媚的幾位妃嬪,心情倒疏朗些,今日,本是就要放鬆一下的,何必再去想些不悅之事呢?故,便展開了眉紋,笑了笑:“沒事,突厥之戰傳捷,高興……還來不及呢!”

    “戰事?”

    尹妃挑了挑眉,輕哼一聲,嬌脆得令人心搖意晃:“若說這戰事啊,妾……倒覺有趣呢,這秦王做事就是與常人不一,看那突厥大軍氣勢洶洶,他卻偏要一人下城,還隻聲片語便打發了去,妾還聽說啊……這天策府裏更是稀奇呢,各樣的女人……都聚得齊了,青梅竹馬的愛妃、絕色亡國的公主、鄉野山間的村女、帶女再嫁的美婦,這最近……可更是離譜了,竟……娶了府上一個婢女做柔妃,還是……姓陰的……”

    姓陰的!

    李淵濃眉一立,尹妃輕描淡寫的無意口吻,卻更激起他心中翻騰、浮想聯翩,這個姓……可是不多見的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驚變玄武門——硝煙四彌(4)

    李淵立時便想到了什麽,轉頭望向尹妃,麵色沉落:“愛妃……是什麽意思?姓……陰的?愛妃……可了解嗎?”

    尹妃故頓住唇,輕扭嬌軀,略做出懊悔之色,倚在了李淵肩上,丹唇香凝,微微挑起:“呦……陛下恕罪,妾……口無遮攔了,隻是一時覺得有趣才提了起來,之前太子妃可是千叮嚀萬囑咐地不讓說出半個字呢……”

    李淵望著她,倒覺是真:“不礙的,既已提起,愛妃……便說說看,這事兒……怎還和太子妃扯上了關係?”

    李淵執起尹妃嬌玉的手,放在手中撫蹭,以安她似是慌亂的心,尹妃也這才暈開了眉色,貼近李淵耳際,唇香四溢,久久輕語……

    “好啊!”

    隨著風的微起,李淵的眉亦緊緊蹙凝,右手重重落在桌幾之上,憤然起身:“好大的膽子,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包庇欽犯且不說,還……還收為了妃子?哼!來人……”

    李淵說著,便向兩旁厲聲而吼:“去!傳太子、齊王速來見朕!”

    園中之人皆是一驚,濃抹花樣的嬌顏俱瞬間失了顏色,園中一角靜坐的靜嬪更頓驚住了心,怎麽……怎麽適才提到天策府的柔妃,尹妃便隻低言了幾句,李淵便如此暴怒地說什麽欽犯?

    靜嬪凝了凝眉,暗暗梳理著每一個細節……

    但,消息去得終還是晚了,無憂拿到靜嬪混亂不清的消息時,天策府中已然躁動,建成、元吉親自率了幾隊精兵,明目張膽、堂堂皇皇地闖入了天策府中。元吉口口聲聲說有皇上口諭,天策府侍衛也自不敢造次,所有府中之人亦圍作一片,一時間,沉黑的夜,被火光耀亮了天……

    湧動的光火,熊熊燃燒在濕悶的空氣中,與濃重的冷霧,交相輝映,持劍佩刀的幾隊精兵,麵無絲毫表情,瞬鋪滿整個天策府的空地,密麻麻的,見者,皆生恐懼……

    建成親自帶兵抓住了陰柔,壓沉的一句,隱著些陰謀得逞的詭笑,挑眸望向一臉驚異的陰柔:“速將此欽犯帶走!”

    陰柔抿著嬌唇,水淋波紛的眼,簌簌而抖,茫然惶措間濾過無數閃念,為什麽?為什麽太子要這麽做?雖說自己有更多私心隱在其中,但,終也是按照他們的部署步步而來,可……為什麽呢……

    難道……

    陰柔心中一頓,難道……什麽報仇、什麽為妃、什麽過原本屬於自己的生活,都不過是陰謀的一角而已嗎?他們真正的目的,原就隻是利用自己的身份,來打擊李世民,這……才是真!他們所等待的……也不過隻是今天而已嗎……

    陰柔冷凍著心,厲瞪向李建成,絲絲了悟的光躍然眼底,終明透了所有原委,卻無奈,已為時晚矣……

    天策府眾人更俱不敢妄動,聚集在夜的星芒下,慢看著府中突如其來的巨變,俱如木石僵硬在原地,不知所措;平日裏,韋妃與陰柔最是不睦,此情此景下,怕也唯有她,是樂在心中的……

    兩名兵士扣押著陰柔嬌細的臂,向建成、元吉走去,李建成更冷冷一瞥,瞟了眼恨意油生的陰柔,揮手道:“帶走!”

    夜的風,突自耳邊拂過,吹痛著陰柔灼紅熱辣的臉,壓悶的天氣,更使得火把燒嗤,越發紅亮、刺眼,卻無從抵抗;天策府之人亦無一敢動,隻木然地眼睜睜地看著陰柔被粗魯的兵士扣押而去,銀白的月芒,仿都退進了烏雲深處……

    “且慢!”

    千鈞一發的茫措之際,一嬌冷莊肅的聲音,淩空穿透過夜的囂亂,聚集的人群,隨聲齊閃出一道平直的線,水白色飄忽若仙的身影沿路走來,眼中流泛著如星璀璨的光,無一絲風起,定立在明火執仗的闖入者麵前,神情自若,些許緊張、慌亂、抑或如其他人般僵硬的神色也無……

    第一百二十九章驚變玄武門——硝煙四彌(5)

    “秦王回來之前……誰……也不準帶走天策府任何一人!”

    耀耀灼目的火光,紅得突如血色,月的銀芒,亦流灑於水白色素淨的衣上,無憂麵如碧玉,衣袂隨風漫漫飄舉,在漫天星火的夜色下,臨風而立,定站在眾人麵前,一副捍衛天策府尊嚴的決然模樣……

    李建成與李元吉互望一眼,略有一驚,隨而便隱沒在彼此不屑的笑紋中,不禁搖頭,想她一嬌弱的區區女子,縱有萬般之能,還敢抗了聖旨不成……

    李元吉更是上前一步,麵對著無憂,冷哼一記:“二嫂……怕……這可由不得您!莫說是您,便就是二哥在此,怕……也絕不敢抗旨不遵吧!”

    李元吉口氣越發收緊,著意地加重了“抗旨不遵”四字,無憂卻仍平靜著臉,輕暈開唇邊些許笑意,以柔和之音,輕緩回應他得然的威脅:“抗旨?旨……在何處?可給二嫂一看嗎?”

    李元吉頓時一怔,笑意僵凝在拉起的紋路中,看向建成,李建成亦是眉心結起,李淵當時氣怒非常,二人也是心急,更沒想到李世民不在府中,也會遭到如此阻力,故,隻得了一道口諭,便匆匆而來,並未謹慎地落於聖旨之上……

    李建成望望靜淡的無憂,稍穩下心,畢竟,李淵之旨確是存在的:“弟妹,大哥……很了解你的心情,但,你可知此女……乃為重犯陰世師之女,在逃已有多年,把這等之人留在府中,也不安全不是?況……”

    李建成亦緊收住眸光,唇齒相切,威脅道:“況……父皇下的口諭,難道……我們還敢假傳聖旨不成?弟妹……還是勿要阻攔為好,以免受了牽連!”

    陰世師!

    這個震撼的確非同小可,無憂心底不由得一抽,原來……靜嬪所謂欽犯便是此意,陰世師,那可是與李家有著刨墳掘墓、挫骨揚灰仇恨之人,當初李淵得了勢力,便令滿門抄斬,卻不想竟遺有一女尚在人間,竟……還是眼前之人!

    無憂看望向陰柔,陰柔凝麗晶瑩的眼,光暈離散,顯有愧色隱落在眸心深處,看來……無須再問,她——果便就是陰世師的女兒!

    無憂安穩住情緒,轉回頭來,縱心有萬般糾結,但麵色上,卻仍平靜得無一絲牽動,她索住眼,眉色淺舒,淡看著亦無情緒波動的李建成。她知道,無論如何也要保護住陰柔,才能……保護住李世民不受牽連……

    “大哥此言差矣,柔妃乃我天策府之人,怎都是牽連著的,不是嗎?況,現秦王正在關中與外虜強邦殊死搏戰,父皇何其英明,怎不知這其中利害,非無憂不信大哥,隻是……這事情始末原委尚需明晰,秦王回來,無憂也好對秦王交待,既是父皇旨意,那麽大哥……又何需介意無憂去問過呢?”

    無憂淺柔的一句,令得李建成亦澀住了唇……

    “怕……沒那個必要吧!”

    李元吉接過話來,咬牙切齒,他斷沒想到會多生此枝節:“二嫂,又何必多此一舉?去惹惱了父皇……”

    “惹惱了父皇,自有二嫂一人承擔,三弟不必多慮!況……”

    無憂冷靜的眼,突拂過李建成倏沉的臉,意味深長:“況……這柔妃的來龍去脈……父皇怕不盡知吧?她……可曾為大哥之婢……難道那時……大哥便一無所知嗎?”

    第一百三十章驚變玄武門——硝煙四彌(6)

    李建成突聞此言,心下不免一顫,但,卻慢拉開唇角,故作一笑,倒也顯得平靜:“自是不知,是近日來……東宮偶拾到陰家族譜,就在……她住過的地方!”

    “哼……”

    無憂淡淡一笑,秀眉間塗抹開分明可見的諷意,寒栗迫人:“大哥此言怕是差了,柔妃離開東宮,已非兩日三日,她所居之處,也並非單人獨住,那族譜……怎會到現在才發現了?別是大哥早已明晰,而……欺君罔上吧……”

    “你!”

    李建成終也按不住平沉的心氣,盯看著無憂,怒火燒燎,未曾想,這個平日裏謙和有禮的二弟妹竟如此淩人:“哼!二弟妹不必再行多言,無論這事原委如何,都非你我所能裁定,今日依父皇聖旨,本無須與弟妹多言,還望弟妹……好自為之,這人……我們是定要帶走的!”

    說著,便舉手示意,閃爍無定的眸,略有隱澀,示令所有兵士速速撤離,但,耀月白潔的嬌動身影卻如雪飄般閃身至前,定定地站在陰柔身邊,拉住她,眼,卻凝落在李建成臉上,火光耀映著她晶亮的眸,赤紅如霞:“大哥,不見聖旨,恕無憂實難從命,秦王不在,天策府中大小事務皆由秦王妃處理,一切……便不得有絲毫疏漏,若大哥前去請旨,而惹惱了父皇,自也由無憂來承,到時要罵要責、要關要殺,無憂亦無怨言,但……倘若無端端沒來由地辱我天策府尊威,欺我府中隻有婦女小兒,怕……也絕是不能。當然,若是大哥執意如此,那麽……無憂亦無話可說,便煩請大哥也將無憂一同帶了去,治上個抗旨不遵之罪!”

    李建成愕然怔忪,無憂之言錚錚然直震到每個人心裏,一字一句堅如磐石,不可擊破!眼神亦寧定得懾人,李建成心下一思,知定不能抓了她去,且不說她這身份,便隻說李淵向來憐她,就不可草率而為……

    李元吉卻哪裏想得那麽許多,拉扯過陰柔,惹得陰柔發出一聲嬌吟,狠道:“哼!二嫂無需再諸多理由,這人……我們帶定了,你又能如何?”

    無憂轉望向麵容扭曲的李元吉,掃視天策府中已麵騰滾滾殺氣的眾侍衛,眼光流麗、掩月疏星,堅,而不夾絲毫退避:“那……便莫要怪我府中僅有之人……誓死捍衛天策府尊嚴了!”

    “你……”

    “放開她!”

    李建成打斷了氣憤欲辯的李元吉,凝滯的眼,突變了冷冷的柔和,用力拉過陰柔的身子,推還給無憂,涼意,瞬間沁滿了拉扯的唇邊……

    “哼!好!好個……寧死不屈的秦王妃!不過二弟妹,此事……乃是證據確鑿,早晚也都是一樣的結果,今日父皇也是震怒,隻口諭我二人前來,我亦可給了二弟妹這份麵子。但,待明日請旨下來,二弟妹……怕也是罪責難逃!可別怪大哥沒提醒過你!”

    無憂略低下眉,隻淡然一笑,依舊如皓空皎月般、安定寧和,無謂得不受絲毫威脅恐嚇……

    李建成定望她一忽,在她眸色中亦尋不出些許畏懼,這才撤開了眸光,陰冷地一哼,向元吉使了個眼色,一行眾人,便執火持刀,消沒在了沉冷漆黑夜色裏,火光,亦沒了顏色……

    第一百三十一章驚變玄武門——硝煙四彌(7)

    李建成自知無憂所想,哼!和李世民一樣,善玩緩兵之計,她定是欲向李淵爭取一番,但……李建成心裏暗暗冷笑,莫不說李淵正在氣頭上,即便是她進了宮去,想二位娘娘也會見機幫忙拖著,她想見到李淵?恐也沒有那麽容易!故,倒也並沒有過於放在心上,自己明日再去複旨,讓她去碰碰釘子,也好,免得日後再來添亂……

    “謝姐姐救命之恩!”

    靜下來的天策府,依舊莊肅,陰柔跪倒在地,誠懇得淚如雨流,無憂過去攙扶起她,長舒口氣:“先莫要謝我,我還要去宮中,望能麵見父皇,趕在他們請旨之前,令父皇改變主意,你……便好好待在府裏,哪都不要去,也不要多想,待我回來,還有話問你!”

    陰柔抽泣著點頭,如今秦王不在,能保下自己性命的恐隻有無憂,無憂拍拍她的肩,在天策府無數雙驚異敬佩的眼神注目下,匆匆離去……

    那些目光,亦俱隨著王妃飄擺的裙衣悸悸而動,手握著的刀柄劍身,亦發出堅定的聲音。將士們紛紛栗目,滿身熱血莫名蒸騰,剛剛王妃的一派慷慨激昂,若果真一聲令下,他們……也定會皆以死遂命,以忠秦王、以報王妃,保衛天策府!

    楊如夕與韋妃亦各有感觸,想平日裏,一個驕傲非常、牙尖嘴利,一個城府深沉、善於辭令,但,在麵對如此嚴迫的生死之時,竟隻能默低下頭去,在無憂麵前汗顏……

    無憂進到宮裏,已是深夜,李淵在尹妃宮中正自品酒,聽說無憂來見,本欲召她,但,轉念一想,此時天色,該是建成他們複旨之時,卻如何等來了無憂?想這其中必有蹊蹺……

    “陛下……果真不見秦王妃?”

    尹妃嬌細的聲音故作疑惑,半遮半掩的水紅流紗垂於肩頭,凝白的手,細細撫蹭李淵紋路分明的臉,吹吐如蘭:“陛下不是……最為讚賞秦王妃的嗎?”

    李淵慵懶地靠在尹妃玉臂之中,臉色卻兀自深沉:“不見了,此時她來……定是為了陰家罪女一事,見了……也是些求情之言,不如不見!隻是……”

    李淵突抬起眉來,看向尹妃嬌麗的眼:“隻是……建成他們何以不來複旨?即使生了枝節,也該先來複旨才是啊!哼!這些個孩子,真越來越沒規矩了!”

    李淵略有些氣惱,尹妃一愣,隨而便暈抹開眼邊絲絲詫異,笑道:“想……定是生了什麽事情,太子一向孝順懂事,不似秦王,心思頗多,定是見陛下您近日操勞,時辰又晚了,這才先壓下了,明日,想定會來複旨的……”

    “嗯!”

    李淵亦點點頭,漫不經心地轉回頭來,微閉了雙目:“許是吧,那……便更不能見無憂了,總要看看發生了何事,來人……”

    李淵說著,便吩咐起身邊侍人:“叫秦王妃快回吧,就說……朕已睡下!”

    侍人應命去了,尹妃手撫著李淵沉重的頰,眼望侍人,勾描起唇邊絲絲冷笑……

    宮中,熏暖彌漫的香煙繚繞著整片溫適,柔軟絲質的錦被和美人流暖的身體,令得這夜不再寒涼,李淵安穩地躺在香體軟被之間,聽著美妃的鶯鶯笑語,蒙蒙間已有睡意……

    無憂水白的衣,在月的銀流下越發涼冷,冰涼冰涼的石磚地,因著夜的寒露,更加刺骨,陣陣殘忍的寒氣,自膝蓋流竄,直滲入每一寸肌膚,甚至凝凍的血液裏……

    來往穿梭的侍衛宮女毫無知覺地看著,站在殿門外的內侍亦麵無表情,他們不是沒有試著通報過,但,可想而知尹妃的態度是怎般的冰冷無情……

    報給李淵?哼!尹妃一個眼色,誰還敢言?良臣一篇折,尚不及寵妃枕邊言,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個身份低微之人……

    “王妃……快起來吧,陛下是不會知道的,這樣做……不過是徒勞而已!”

    柔婉不算熟悉的聲音,突為這夜的寒,浸入一絲絲暖意,無憂輕側起頭,高貴和婉的麵容,映入眼中,憐惜、親切,她的手,輕撫過無憂的肩,融融溫熱的暖流,流入心裏,燥亂的心,逐漸安寧……

    第一百三十二章驚變玄武門——硝煙四彌(8)

    “寧淑妃……”

    無憂忙恭敬地側身見禮,卻無起身之意,寧淑妃憐惜地望她,垂落著眼睫,輕歎一記,柔細的手,輕拉過無憂,仍是和潤的聲音:“快些起來吧,我聽宮女說了,便趕了來,王妃……你這又是何苦呢?沒用的……德妃與秦王向有嫌隙,又與太子妃走得近,你這麽做……”

    “娘娘可願幫無憂?”

    無憂突定住流轉的眸,晶亮晶亮的眼,定凝在寧淑妃凸隆的小腹上,似看到了莫大希望般,突站起了身子,卻膝蓋一麻,倒了下去……

    寧淑妃忙扶住她,柔道:“王妃小心,王妃,非我不幫王妃,隻是我……人微言輕的,自家見上陛下都難,怕是……幫不上什麽忙啊……”

    寧淑妃說著,眼神亦漸漸疏淡,似有無限悵惘流淌在眼底眉間……

    無憂微低下墨染的睫,知觸動了她昔日的心事,曾經,寧淑妃能歌善舞、姿彩翩然,頗得李淵喜歡,但,後宮爭鬥何其繁遽,突有一天便無端地失了聲音,雖經醫治說話能與平常無異,卻再不能一展伶音……

    自那後,她便常常自苦,不著粉飾亦不展笑顏,自迅速失了寵幸,無憂知後,很是感憐,便時常進宮來與她聊天,舒展她的心懷,旁敲側擊地提醒暗示,這樣下去,往後的日子恐徒生艱苦……

    寧淑妃這才逐漸走出陰霾,精心打扮、笑掛唇邊,不能歌,便以舞再得李淵歡喜,恩寵雖難及從前,但也不致受人欺負,最近又懷了身孕,所謂老來之子,李淵更對她十分關切,自嗓子再不能歌後,她已然淡看了很多,對於後宮爭奪,也不那麽在意了……

    “淑妃,無憂知道,父皇十分顧惜淑妃這腹中之子,關切有佳,故,無憂求淑妃娘娘相助!”

    無憂說著,便欠下了身子,寧淑妃忙攔住她,對於無憂,寧淑妃是有頗多感激的,若非無憂開解,如今的自己,恐還過著非人若鬼的生活,就更別提生子了……

    寧淑妃輕歎口氣,無憂語中之意,她也自有明了,無意地望看向尹妃宮寢,亦心有感觸:“王妃……若有辦法,我……自願意助!”

    濕悶的夜,寒,亦不平靜,李淵剛生了些許睡意,便被匆匆而來的內侍喚起,說是寧淑妃身子不適,腹痛難忍,已傳了禦醫……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前兒不是還好好的,怎就突起了腹痛?”

    李淵渾啞的聲音,響在寧淑妃清冷的宮裏,禦醫站立在一旁,戰戰兢兢,眉都不敢抬一下,他已診過淑妃脈向,卻未見異樣,再見李淵如此惶急,不免心生忐忑……

    寧淑妃慢坐起身來,略略調整姿勢,聲音不高:“陛下,妾身體不便,失禮了……”

    李淵忙扶過淑妃,看向禦醫:“怎麽回事?可有大礙嗎?”

    禦醫被問得一時無語,偷看淑妃一眼,寧淑妃亦望著他,眼神肅厲,禦醫明了,低下了頭,輕道:“並無大礙,隻是天氣無常,娘娘身子也日漸沉了,才有不適!”

    李淵這才鬆了口氣,點點頭,緊了緊懷中的淑妃,示意:“好了,那你……先退下吧!”

    禦醫慌不得地行禮,忙退了出去……

    李淵一歎,回看向寧淑妃,寧淑妃的眼神倒淡落下不少,亦向兩旁看去:“你們……也都退下吧!”

    兩旁宮女內侍齊應一聲,亦退了去……

    李淵擰了擰濃眉,不解地望著寧淑妃,寧淑妃卻並未看他,見人退盡了,方才斂了衣,麵帶了歉疚之色,竟跪下了身子:“陛下恕罪……”

    李淵見狀忙是攬住,急道:“淑妃何意啊?這身子不適,又非你之過,何罪之有?”

    寧淑妃輕依在李淵臂中,眼神卻忽地飄落於李淵身後,靜墜的鵝黃簾幔略有一擺,水白色清麗的倩人,便已盈立在李淵之後……

    李淵亦隨寧淑妃凝神的目光看去,回首之間,卻臉色突變,眸光驚定在水白色的寧靜身影上,隻一瞬,絲絲怒意,便悄然攀升至紋深的眼角,聲音立寒……

    第一百三十三章驚變玄武門——硝煙四彌(9)

    “無憂……”

    李淵驚怒的一聲,顯沉了頗多情緒,回頭憤望向一邊的寧淑妃,傾流在濃眉間的質問之色,迫得淑妃低下了頭去:“陛下……妾……萬死!”

    哼!萬死……

    李淵望了望她凸隆的小腹,知她有這腹中之子為籌碼,才敢於如此,也怪了自己,偏就信了這老來子的福氣……

    無憂見李淵怒意漸沉,眼冒星火地盯凝著淑妃,無憂深知,自不能令淑妃難做,心思忙便是一轉,引過了李淵的目光……

    “無憂見過父親……”

    父親!

    李淵不可否認地心底一顫,立回過頭來,父親?有多久,自己沒有聽到過這樣的稱呼了?又有多久沒有人如此親切地喚過他了……

    所謂,事,孰為大,是親為大!(1)

    李淵不禁悵惘了眼神,眸中影影而動的水白身影,似又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她還小,他的世民也還小,眉,漸漸疏開,層疊的驚怒之意,亦在不覺間被勻平抹淡……

    “嗯!起來吧……你,可是為了陰家罪女一事啊?”

    李淵和緩了口氣,終令寧淑妃鬆下口氣,佩服地望了眼無憂,退到一邊,真是好一句——無憂見過父親!寧淑妃唇邊略暈開微點笑意,倒要看一看這樣的秦王妃,李淵要如何應對……

    “回父親,是的!”

    無憂秀睫輕扇,並無分毫刻意,眼神似濃還淡,流閃不清:“無憂不知柔妃身犯何罪?”

    “何罪?”

    李淵凝了眉,緩歎一聲,略高了聲音:“無憂,建成他們……該說得很清楚了,她……可是陰世師的女兒!”

    “無憂知道!”

    “你知道?”

    李淵眉間重又結起薄怒,微悵的眼,立時滯凝:“你知道?哼!知道……還要將此人藏匿不說,竟……還收入了府中為妃?世民……怕也是知道的吧?”

    無憂自李淵口吻間似體出了期盼的味道,他當然希望李世民是知道的,不然,區區一女子,何來引得他如此動怒?無憂自清楚這一點,隻空口徒說李世民不知,怕不足為信……

    “父親,若非大哥今日前來,此事無憂原也是不知,二哥亦定不知曉,但,無論知曉與否,二哥失察,自有罪過,也因這柔妃……原便來自東宮,二哥與無憂……這才沒有多做疑心……”

    寧淑妃巧眉微動,偷望向李淵,李淵果然頓住了眸,眼皮垂落,似索思起無憂的話來。是啊,當時隻顧震怒,又難得有拿捏李世民的機會,自迫不及待地下去命令,竟無細想,此時想來,的確有頗多漏洞,比如……嶽凝如何得知了柔妃身份,若真如無憂所說,那麽……建成豈不是嫌疑更大?或者……

    李淵心裏一悸,或者……又是若此刻事件般地陷害不成?可也不對啊,柔妃還是李世民自願娶的,建成能耐再大,還能左右了世民的心不成?怕這其中還有何旁的也說不定,世民也未見得就一定清白,況,就現如今而言,建成所為,自己頗為理解,畢竟,李世民鋒芒太露,趁自己在時,若不能穩住或削弱他,日後,總是個不安定的威脅……

    這一點,他倒是確信!

    “哼!無憂,何時你……也變得如此心計叢多了起來?你此言……何意啊?莫不是……在暗示父皇什麽吧?”

    李淵聲低,語卻尖厲,無憂心中亦早已盤算好應對之言……

    “無憂並非有所暗示,隻是事實如此,相信父皇英名,也是要以事實為證,無憂想,父皇對於事情原委始末,定多又不解,這才鬥膽夜見父皇,望父皇明察!”

    李淵與寧淑妃同是一怔,父親適時地變為了父皇,父親可以以一家之言斷事,但父皇不可以!

    李淵凝看著如淡水清月的無憂,她,真的長大!再不是那個會任性尋夫、憂憂鬱鬱的小女孩了,她已可為李世民分憂,已可為他獨當一麵,但,李淵心中卻仿更多了提防……

    李淵幽沉下臉,言語冰涼:“無憂,如今,朕……不管世民知道與否,那柔妃乃陰家罪女之事,總沒有錯吧?既是如此……何以不見建成他們複旨,而獨見了你啊?難道……你……竟抗旨不遵嗎?”

    “無憂不敢!”

    無憂說著,便跪下了身去,飄白的裙衣,影動翩翩,眸光安定:“無憂若見父皇旨意,自不敢違,柔妃乃是陰家罪女亦沒有錯,隻是父皇,怨冤相報何時了,陰家自是罪無可恕。但,事已多年,柔妃不死,此便許就是天意,況,我大唐胸襟何其開闊,無憂聽說,當年父皇,便曾有言,我大唐立國,自要表現出海納百川的胸襟,和一統天下的決心。故,連流著前朝嫡親血液的平雲公主都能收為兒媳、前朝所留的絕色美妃亦能專寵於宮中,又如何容不下一個……孤苦無依、家滅族亡的區區女子呢?無憂鬥膽請問父皇,如此……我大唐胸襟何在?國威何存?還請父皇明鑒!”

    “大膽!”

    李淵見她竟用此言來駁斥自己,心中不免氣鬱:“無憂!你本溫婉懂事,父皇向來疼你,何時……也變得如此巧言能辯,越發放肆了!”

    事,孰為大,是親為大:出自《四書五經》,卷七,離婁章句(上)第十九章:天下事,什麽最重要,侍奉父母最重要!

    第一百三十四章驚變玄武門——硝煙四彌(10)

    “無憂慚愧!無憂……心寒!”

    無憂低垂下眼,背脊卻倔強地挺著,看不到臉上絲毫表情:“不隻是無憂,父皇,想二哥在前方與將士們殊死而戰,可其後卻要遭人詆毀陷害,然若此事傳揚出去,怎不令突厥外虜傳為笑柄?百姓之心又要如何安定?街頭巷尾、茶餘飯後,又怎能塞得住悠悠之……”

    “住口!詆毀陷害?哪裏詆毀他?如何陷害他了?難道……收陰家罪女為妃,還有人逼著他不成?”

    李淵第一次對無憂如此大發脾氣,他本以為無憂也不過是求情而已,卻不想竟這般聲勢奪人,倒顯得自己狼狽了:“哼!此事,朕……不僅要查,還……定要嚴辦!”

    李淵也是賭氣,無憂自也明白,可越是此時,就越不能表現出些許畏懼,反更要理直氣壯,方才能有峰回路轉之機……

    “父皇英明!此事定要徹查嚴辦!柔妃乃來自東宮,若要查起,想也該從東宮查起,無憂便懇請父皇下旨,嚴查東宮與天策府!無憂再無怨言!”

    “你……”

    李淵濃眉一立,冷道:“你……諷刺朕?”

    “無憂豈敢!隻是……無憂不懂,難道……我大唐所謂的氣度胸襟就隻那一點點嗎?竟容不得一家破人亡、孤苦無依的小小女子,還是……”

    無憂秀眸微揚,亦帶了似有若無的隱喻之色,定落在李淵臉上:“還是……另有原因呢?故,無憂真心希望父皇徹查此事,給天下人以公正之說,勿要偏聽偏信了,有損父皇英明!也使我大唐失了威信!”

    李淵心頭莫名一震,無憂簡單的一句,卻包含了許多深刻用意,徹查此事,是啊,自己說要嚴辦,便定要徹查才行,那麽……若是脫了東宮的幹係,朝中群臣要如何議論?天下百姓要怎樣談論?李世民常年征戰在外,積累了眾多軍心民心,朝中亦不乏支持之人,且不說僅因一區區女子,有沒有那麽大的罪過,就隻說,若隻是因想要打壓於他便草率而為,又令前方隨他抗敵的將士們,作何感想?天子之威何存?

    誠如無憂所言,到時候突厥……又要怎般笑話,況……以此時此刻,突厥和李世民的關係如此微妙,萬一李世民心生有異,那麽後果……怕也是不堪設想……

    李淵想著,不禁驚起一身冷汗,竟慶幸還未來得及釀成大錯……

    李世民!

    為大唐打下半壁江山的秦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天策上將,這個名字,的確牽扯太多,確不可草草而為,若要動他,怕也要計劃周詳,一步步來才行……

    李淵漸漸平靜了心,沉默半晌,終生硬道:“好!真好一個秦王妃!此事……朕……確是有失考慮,但,你能保證那戴罪之女……永無報複之心嗎?”

    “無憂……以性命相保!”

    無憂秀麗的眼,流波千頃,清水蕩漾在心暈深處,言之鑿鑿!

    李淵亦點點頭,輕哼一聲:“好!那父皇……就信了你這一回,此事……便就此作罷吧……”

    無憂心中倏地一鬆,手指亦不覺得放開了衣袖,卻仍跪著不肯起身:“謝父皇,隻是……還請父皇下旨,免去……柔妃之罪!”

    李淵一怔,隨即卻是一聲淺笑,側望向亦微微含笑的寧淑妃,搖了搖頭:“好!好!下旨!這就……下旨!快起來吧……”

    “謝父皇,謝……娘娘!”

    無憂總算是鬆下口氣,站起身來,心跳卻已在不覺間失去速度,自己此舉實與賭博無異,若李淵一意孤行,不但多說無益,恐連自身也會受到責難……

    還好!

    無憂微有一歎,還好自己足夠了解李淵,一張一弛、一言一語都還算適度,雖亦有咄咄不入耳之言,但,李淵向來顧及顏麵,如此令他澀不能言,方才能有轉還之機……

    寧淑妃亦是冒了風險,想自己若不成功,她也難免會受到牽連,無憂深望寧淑妃一眼,感激不盡……

    待無憂拿了聖旨,已是晨光微露,被朝陽染了的天際,一直紅透到心裏,無憂慢抬起頭來,靜凝著如火卻蕭寒的流雲,緊了緊手中聖旨,深舒口氣……

    好險!二哥,真的……好險……

    第一百三十五章禍起蕭牆(1)

    關中地區,降雨連續不斷,便如雙方僵持的對峙,持續已有數日,李世民觀望著灰蒙陰鬱的天,心中卻豁然開朗……

    “各位,真是天助我也!該是……我們出擊之時了!”

    李世民定站在帥座之上,俊冷的眸,流泛出些許耀光,掃視著座下的眾位將領……

    眾人皆是一驚,望向了他,如此陰雨連綿要如何出擊?李世民見人人一副惑然的神情,便微作一笑,道:“眾位,突厥雖是善戰的民族,可卻多以弓箭見長,現下裏,連降大雨,必筋弦鬆弛、膠性失黏,如此一來,他們……便如飛鳥折翅,其攻擊力定大受影響,而我軍一直住在幽州城內,取火進食、兵器鋒利,此時不攻,又更待何時!”

    眾人心下亦頓然通明,是啊,突厥軍雖強,卻也難抵天不作美,李世民審時度勢一向敏銳,此番出戰,想也定能一舉破之!

    隻一席話,便使得氣氛悄然改變,眾人心中,亦莫名翻騰,皆充盈了躍躍欲試的衝動……

    雨勢仍然滂沱,放眼望去皆是伸手難辨的迷霧,但,雷聲悶滾,唐軍的氣勢,亦有如聲聲徹天的沉雷般迫迫逼人……

    突厥倏見此來勢,怎不驚慌!萬沒想到,李世民會在這樣的天氣下奮然出擊,慌忙之間,竟不知該進該退……

    頡利性子暴躁,又爭強好勝,自要出迎一戰:“同在雨中,誰又怕了誰?傳我命令……”

    “且慢!”

    相比之下,突利倒是要冷靜許多,趕忙打斷了性急的頡利:“依我看……絕不可貿然出擊!且看唐軍如今氣勢洶洶,顯是有備而來,反觀我軍,情緒浮動,倉促應戰,恐……定不能勝,如此……勞損了軍力不說,還挫傷了士氣,有百害而無一利啊……”

    頡利猶疑地望了眼突利,眼皮微眨,李世民在河邊的一席話,仍盤繞在心裏,眼見如今唐軍突然來襲,突利又做反對,心中便更加疑慮重重……

    突利亦小心地不露聲色,心中也自有一番盤算,他與頡利不和已久,怕終有一天頡利會容不下他,倒不如為自己多尋出條後路來。見頡利猶豫,忙又道:“再說……以我突厥之強,又何必逞一時之能,如此惡劣的條件,也未必能勝,來日方長不是嗎?”

    頡利眼眉一結,倒凝出些許然色,望了突利一眼,想來也是,此時唐軍顯然士氣正勝,而自己卻是倉促的毫無準備,何必去冒了這等風險……

    頡利沉下聲音,歎息道:“嗯,也……確是有理!那麽……”

    頡利望了望身邊的叔父阿史那思摩:“那麽……便有勞叔父走一趟了,去……與那李世民議和!”

    阿史那思摩立忙起身,雖沒準備,但也自不好推脫,隻得硬著頭皮,低低地應了一句,心中一陣亂跳,望了眼凝眉而思的頡利,恍恍惚惚地退了出去。素聞那李世民詭計多端,阿史那思摩心裏,著實沒有把握,說不定一個不好,便被他設計了……

    壓沉的天地間仍是風雨呼嘯,席卷橫掃的聲音著令人栗栗發顫,那風,裹著刀兵的凶鳴,那雨,傾流著唐軍士氣如虹的吼叫,烏雲瞬間遮籠了整片天空……

    “大……大汗!”

    阿史那思摩急促的聲音,帶著雨的寒意,直從外麵跌跌撞撞地跑回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時說不出話來……

    頡利濃眉一蹙,不耐煩道:“幹什麽慌慌張張的?有話快說!他李世民還敢難為你不成?”

    再怎樣說,如今也還是突厥為上,而唐為臣,頡利倒不信李世民會不給分毫顏麵,難道他竟不怕過了這次,突厥便會卷土重來嗎?如此考慮不周,可不像是李世民!

    “回……回大汗!李……李世民同意修好,再定盟約!”

    阿史那思摩終喘勻口氣,趕忙道:“隻……隻是……他有一個條件……”

    阿史那思摩的眼,有意無意地偷瞄向一旁悠閑的姬陵,放低了聲音,頡利亦隨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一時沉默間,自也引得所有人紛紛側目……

    姬陵心中“咯噔”一聲,他也是聰明人,心中又是有鬼,如此明顯的暗示,怎猜不到阿史那思摩下麵的話語?不禁……便顫抖了身子,臉色煞白……

    第一百三十六章禍起蕭牆(2)

    不錯,李世民唯一的條件便是——要姬陵前去議和!

    阿史那思摩將詳細情況報給了頡利,頡利蹙凝著眉,一時不解,但看著姬陵莫名緊張的臉孔,心中亦有猶疑,莫不是出使大唐之時,得罪了李世民不成?

    但叫他去看看,說不定隻是羞辱教訓一番,也好解了這眼下之急……

    姬陵雖千萬個不願,但望著頡利沉暗如鐵的臉色,卻不敢拒絕,想想自己,好歹也是突厥寵臣,前去議和亦算來使,所謂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憑他李世民萬般能耐,還敢殺了他不成?

    想想倒也鬆下了心,況,他這個人向來喜歡討好,若此次之行,能為頡利解了困擾,豈不又是大功一件?想著,竟還生了些許樂意……

    突利望看著姬陵變化的神色,心中亦是百感交集,這個人,他向來不喜歡,隻是頡利一直聽信重用於他,想李世民何等之人,議和大事,怎會單叫去他?這其中……必有用意!

    於是,突利主動請命隨姬陵前去,頡利心煩氣躁,亦沒做多想,想多一人前去也好,便應了……

    幽州城內,雨亦傾盆,風更加猛烈,雷越發狂放,天地間籠罩著如墨潑灑的黑沉……

    李世民冷冷地坐在帥座之上,低看著下麵仍傲目高抬的姬陵,心中翻滾如浪濤湍急,阿利那胭死時淒慘的麵容,仿又浮現於眼前,不覺得便握緊了手指……

    “議和?”

    李世民幽冷的聲音,直叫人莫名發寒,他慢站起身來,一步一步,逼近著眉目高舉的姬陵:“世事果真難料,沒想到……此時再見大人,竟是要與我大唐議和!”

    姬陵心中輕輕一顫,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剛剛還傲慢的眼,立時失了光澤:“秦……秦王殿下特要姬陵前來,真是看得起姬陵,隻是不知,秦王……所為何意啊?”

    何意?

    李世民鷹眸一栗,眨眼之間,腰間佩劍便鏗然出鞘,迅疾如電閃風馳,劍鋒直逼在姬陵脖頸之上,寒如霜雪:“哼!還需本王提醒於你嗎?是要自行了斷,還是要本王親自動手!煩勞大人二選其一!”

    突如其來、毫無預兆的舉動,令所有人都為之一驚,便連唐軍眾將都互看著,頗感意外,本來李世民單要姬陵前來,便已令眾人不解,如今再見此架勢,顯是兩人之間定有仇怨!

    李世民鷹銳寒冷的眸,擴散出萬千光丈,姬陵仿如木雕石刻般早已僵直了身體,唇齒之間,戰戰發出細微的碰撞之音,身體抖動如篩……

    突利亦感疑惑,自也被李世民此舉著實嚇了一跳,就說他現在占據著主動,可難道他竟不考慮與突厥日後的關係,不論他與姬陵有何私怨,竟……真敢動手殺了他不成……

    突利黑眸一轉,自己與頡利頗有不和,姬陵自“功不可沒”,沒少盡他挑撥離間之能事,此番他願隨姬陵前來,便是要為自己伸展一條強而有力的人脈,眼見李世民眼風如火,心中倒生一計……

    “秦王!秦王有話好好說!不知這其中……別是有什麽誤會!”

    突利輕按住李世民堅舉的手,眼光卻柔和,李世民冷看他一眼,卻手腕一翻,更貼緊了姬陵僵硬的脖頸:“誤會?胭兒之死……本王今日……定要他一個交代!”

    阿利那胭!

    突利心中亦猛然震顫,結凝住眉,厲望向瑟瑟而抖的姬陵,卻見他目光閃躲,顫顫地綿軟了膝蓋,矮下身子,撲通跪倒,李世民的劍亦隨之下落,仍架在他脖頸之上,無半分鬆懈……

    第一百三十七章禍起蕭牆(3)

    “秦……秦王!公……公……公主……公主之事,實……實是誤會,實是誤會啊!一切……一切都是……都是齊王的主意,小人……小人……隻是……隻是一時貪財,便……便助了……助了他,助了他而已啊,殺……殺公主,也都是……都是齊王為了……為了編排殿下,而……而……”

    姬陵紊亂地喘著粗氣,冷汗淋漓,竟沒能再說下去,哼!小人果然是小人,隻需嚇嚇便什麽都說了……

    李元吉!

    李世民果不其然地狠狠一哼,劍鋒突橫,在姬陵脖頸上劃出一條細細的血痕,沿劍流下:“齊王……哼!齊王若無你相助,又如何進得了鴻臚寺!又如何……如何能……如何能傷害到胭兒!”

    阿利那胭冰涼絕望的眼神,仿在李世民眼前來回搖晃,眾人見李世民眼中戾氣騰騰,都不覺一栗,他每一次用這樣的眼神看人,恐都要有一番風雨……

    姬陵顫顫的不能言語,僵硬許久,方才緩過些神誌,卻麻木得竟覺不出頸上疼痛:“齊……齊王……齊王說……說傾慕公主美貌,可是……可是公主的眼裏,隻有……隻有秦王啊!這便……這便許了我錢……錢財,可我……可我萬沒想到……萬沒……”

    “住口!”

    李世民厲吼一聲,再被惹起的歉疚之心,椎椎而疼,望著姬陵那張猥瑣的小人臉孔,心中更加怒意橫生:“休要狡辯!當時本王受公主之邀前去鴻臚寺,你臉上的表情,已經把你出賣得幹幹淨淨!本王……永遠也忘不了那般可惡的神情!哼!恐怕當時……你是斷不會想到今日的吧?胭兒與你向有嫌隙,所以……所以便聯合了齊王,一拿錢財、二除心患,你們各取所需,齊王不過就是貪色,而要胭兒命的……恐怕是你吧?還敢說你不知?你當本王是三歲孩子不成!”

    李世民高亢的聲音,震得身邊之人俱是一抖,姬陵深吸口氣,趕忙搖手:“不……不是……不是的!是……是齊王說,說……公主活著,此事敗露定無好處,而且……而且……公主那麽喜歡秦王,卻被拒絕,若說為秦王自盡,定無人懷疑,到時候……到時候……大唐天子便……便會……”

    姬陵微抬著眼皮,沒敢說出口來。李世民冷冷一笑,自也無需他說,李淵輕則責他,重則借口罰他,總之,是借此事來使自己被動。李世民眼眸倏地緊收,終還是自己連累了阿利那胭:“哼!你便敢說……你……不想胭兒死!”

    隨著聲音的重落,劍掠的銀芒倏然劃起一道刺目的光線,屋外雷聲乍起,所有人都睜大了雙眼為之失色,但,李世民的劍,卻始終沒能刺下去,非他有所顧忌,隻是……有個人比他更快……

    李世民眼目側橫,長劍停留在半空,突利生冷的麵孔,糾結的抖動,手握的兩刃長刀,已牢牢紮在了姬陵胸口,準確無誤……

    姬陵的眼,隻有半分顫抖,唇角欲要牽起,卻隻剩下倒地的力氣,長刀自他的心髒處狠狠拔出,血流如注……

    李世民不解地望他,迎來的卻是突利了然的目光:“秦王……都要為胭兒報仇,更何況是我!”

    李世民略一結眉,與他對視,良久,二人皆未曾言語,身邊之人亦不作一聲,一時之間,似隻能聽到屋外風雨的呼號……

    突地,突利扯開了唇角,眼紋淺掃:“秦王……無須訝異,秦王不是說過,你我……乃為兄弟嗎?”

    李世民亦作一笑,真心假意的倒是很難看出:“不錯!兄弟!”

    “嗬……”

    突利更伸出手掌,停在半空:“那麽……我們便是兄弟!姬陵之事也自有做兄弟的去向我突厥說明!胭兒的事……也自不會再冤枉了兄弟!”

    李世民體思他每一句話語,他向來知道突利與頡利的嫌隙,恐他誠摯的言語中,多是拉攏之心,但,若能與突利站在一起,想也沒什麽壞處。李世民輕勾起俊唇,亦伸出手去,兩手相握,笑容中卻各有心事……

    李世民將突利送至門口,卻突覺出了寒意,抬眼望望雷雨交加的夜空,眼神亦倏然空蒙,終是為阿利那胭出上了半口氣,而另外一半……

    李世民深深一歎,好累……無憂,真的……好累……

    第一百三十八章禍起蕭牆(4)

    突利帶著議和的新盟給予頡利,又當著突厥眾臣的麵,將姬陵陷害阿利那胭一事添油加醋地講了,頡利雖震撼於姬陵的死,但,若如突利所言,姬陵惡意陷害阿利那胭,那麽自己若責難於他,恐人心不服。想突利定也是出於私心居多,頡利雖心知肚明,卻也不好發難,此次侵唐,真是令頡利苦在心中,鬱鬱難言……

    李世民再次兵不血刃,無費一兵一卒,隻以智勇便令突厥強敵畏懼而退,竟還達成了議和新盟。李淵本該欣喜,但,卻莫名地更加焦煩……

    這一次,沒有加官、沒有封賞,自也在李世民意料之中,一切平靜得反令人心浮躁……

    秦王妃夜討聖旨一事,已在長安城傳得沸沸揚揚,說法不一,各種傳聞層出不窮,李世民回府路上已聽到不同說法,但,無論如何,想無憂定是受委屈了……

    自己剛剛回來,府中亦有諸多事情需要處理,可他卻顧不得,心中急切得經不起片刻等待,隻想要馬上見到無憂,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更……想她……

    天氣許是濕沉,無憂的房門半打開著,李世民剛走到門口,便聽到一陣孩子的嘻鬧聲,不由得便放輕了腳步……

    無憂輕坐在紫紅梨木的圓桌旁,穿著身淡青色織花曳地的裙,懷中輕輕拍哄著可愛的女兒,膝邊圍繞著玩耍的承乾和青雀,如此一片歡和的景象,實看不出日前竟有一場劫難曾經襲來……

    李世民輕作一歎,煩亂的心,漸漸安寧,心愛的女人、可愛的兒女,他突然感到無比幸福……

    青雀畢竟還小,不過三歲而已,胖胖的,還跑不太穩,一個不小心,便摔在了地上……

    “青雀……”

    兩個關切的聲音,同時響起,無憂自是一怔,轉側過頭去,李世民已衝到了青雀身邊,將他抱起:“青雀,摔疼沒有?”

    青雀見到父親,竟抿開了小嘴,摟住父親的脖子,咯咯一笑:“爹,不疼……”

    李世民把青雀摟在肩頭,寵愛地撫蹭著,卻責看向承乾:“承乾,你做哥哥的,見弟弟摔倒了,怎也不知扶弟弟起來?”

    承乾眨巴著眼,小臉倏地收緊,每次隻要父親的臉色稍變,他都會很怕,不禁便靠到了無憂身邊,望著李世民,卻不敢說話……

    無憂亦望向他,她知李世民,偏愛青雀和小仙女似的麗質,倒不是不愛承乾,隻是相比之下,對這個大兒子,反淡去了很多,無憂也正因為知道,才在這三個孩子中,疼愛承乾多一些,也使得承乾更加依賴於她……

    “你看你,孩子磕磕碰碰的還不是常有的事?承乾也還小,你又衝得比誰都快,如何還責備起孩子?”

    無憂一手抱著麗質,一手輕摟住委屈的承乾,秀眉微蹙……

    李世民也隻是順口一說,見無憂責怪,忙放下青雀,走到了她的身邊,無憂向來隻著淡妝,不過略施脂粉,原便透潤的臉,更托襯得水麗嬌秀,李世民心中一動,隻數日未見她,竟已覺好久好久……

    俊長的手,不禁便落在了她玉致的頰上,寵溺愛惜……

    “帶小王子、小郡主

    李世民抬眼,吩咐著兩旁低下目光的侍女:“沒有叫,誰……也不準進來……”

    第一百三十九章禍起蕭牆(5)

    無憂望著他的眼,略有一滯,輕鬆開抱著麗質的手,交給了侍女,李世民輕作一笑,在女兒臉上輕輕一捏,待孩子都被帶了出去,才轉回頭來……

    無憂靜站起身來,看望著他,見他平安回來,一顆懸著的心,也終是放下了,前幾日,曾聽說他冒雨突襲,她腦中掠過的,竟皆是他衝鋒在前、安危不顧的身影,整夜整夜地難以成眠,隻憂心風雨無情、刀劍無眼……

    而此時麵對麵地真切望他,眼中水霧迷蒙溶動……

    “告訴我……受了……多少委屈?”

    李世民攬住無憂的腰,纖柔細軟,無憂心中卻略有一顫,莫名抗拒,她自知李世民所指為何,卻隻淡淡一笑,掙開了身子:“沒有,能有……什麽委屈……”

    無憂說話間,便已脫離開他的懷抱,側轉過頭,流軟輕細的絲垂墜如簾,飄隔在他們之間……

    “還在……怪我嗎?”

    李世民幽沉的聲音,黯然失落,望著思念了千萬回卻仍冰冷如霜的素顏,心暗暗疼了一下,這才發現,這麽些年來,她已為自己清瘦下許多,想著府中事務,本就繁遽,自己又是不順,更令她記掛於心,人……又怎能不瘦呢……

    無憂澀然一歎,心中亦有許多不忍,他的身上,還滿載著風雨塵埃的疲憊,她也想略去心中糾結,給他以由衷的笑,可莫名地……他的手,觸到她身子的一刹那,卻發現,終還是不能……

    他與楊若眉不避不諱的那個夜晚,竟猶如鬼魅,在眼裏結成了冰……

    “怪你什麽?你一個個地娶進門來,我……可有怪過你嗎?隻是……”

    無憂終轉過眼,與他情意深重地默默相對,不可否認的,發自心底,無憂……仍然希望聽到他一點解釋:“隻是……在你來者不拒的同時,可曾想過……她……她可是……齊王妃,是你的弟媳啊……”

    無憂話語裏顯有酸痛之意,她亦沉壓了許久,這情緒才終得釋放,冷冷的淚,流落於嬌頰唇邊,突感悲涼……

    這一年多來,的確發生了太多太多,無憂隱隱地抽泣著,便似釋放般,這淚,怕不僅僅為了楊若眉……

    李世民心疼地湊過身去,扭住她想要避開的身子,卻語無倫次:“她……她當時說……說是……三弟令她留住我,越久越好,我正思考她的話,一時失神,怎想到她會突然……突然有那樣的舉動?我……”

    “是嗎?”

    無憂淡淡地垂下眼睫,疏冷一笑,一滴淚不期地劃向唇角,澀澀的苦……

    在李世民眼中,她不難尋出刻意遮掩的痕跡,許他當時是沒有想到吧,是一時出神吧,可……怕也有些許猶豫隱在心裏……在那個時候……

    “就……沒有過……一絲半點的猶豫?”

    無憂閃爍著眼,亦不希望聽到他肯定的回答,可良久,李世民都默默不語,無憂的心,抽的一疼,掙身而去:“我無法……”

    “我有……”

    李世民再次鉗住她抽去的身體,盯凝著她的眼,目光幽邃:“我……有過,的確……也有過一點點的……猶豫……”

    李世民說著,手上力道便更加深重,穩住無憂隨時後撤的身體,眼神的光,突冷得凍人心骨:“我有過那一時片刻的猶豫,我不否認,可……那……那也不過因為……她……是齊王妃!”

    什麽?

    無憂的眼,怔怔凝住,望著眼前熟悉的深愛之人,突感陌生,那本是深情脈脈的眼,盛滿薄情;本是俊美熱切的唇,抹著冷酷,他……他說什麽?說因為……她是……齊王妃嗎?

    無憂不可思議地暗暗結眉,流玉透徹的眼,水霧幽蒙:“這樣……也可以嗎?”

    冷淡得幾乎沒有溫度的一句,清冷了柔潤的聲音:“便如……柔兒一般地利用……是嗎?”

    李世民略有一怔,扣著無憂的手微微一抖,柔兒!難道她……她竟全都知道了不成……

    “你……”

    無憂望著他疑惑的眼,冷冷一歎,苦味漫過了所有感覺:“那個中午……你的書房……我……不是故意要聽到的,而你……既不想我知,我也便假作不知,可是……”

    無憂澀然一笑:“可是……千算萬算的,你……終還是沒能算到,她……是陰世師的女兒!”

    李世民俊眸一頓,難怪自己收柔兒為妃,她竟連一點訝異也無,原來她是早已心有了然……

    哼!陰世師的女兒!李世民心中略略發狠,回來路上,他便已聽聞了些,竟果真如此!當初柔兒之事,他一直覺得頗為蹊蹺,疑點叢多,亦作過懷疑,嶽凝不會單隻叫她嫁了自己那般拙劣,竟……會是這樣!

    “哼!原來如此,為了陷害我……他們……還真是多費心了!她便縱是陰世師的女兒又如何?難道……便是大罪了不成?”

    李世民輕輕鬆開無憂的肩,眼神卻停落在一處,似有所思……

    無憂亦淡淡地轉過了身去,背影冷漠得如冰雪寒霜:“有不虞之譽,便有求全之毀,還望齊王妃……秦王……沒有算錯了才好!”

    李世民心底倏然震蕩,無憂冰涼徹骨的一句,冷嘲熱諷,令他怔忪著,僵木了唇齒……

    第一百四十章禍起蕭牆(6)

    秦王妃夜請聖旨,令得李建成心鬱難舒,東宮之內、書房之中,太子的親近之臣皆在,當然,每逢這樣的時候都少不得嶽凝,李建成萬事不瞞她,更時刻要她在旁提點,方才心安……

    “哼!沒想到……此事竟是這般收場!”

    李建成重重捶了下桌子,眼神絕厲,嶽凝卻輕按住他的手,神情安定:“殿下何需如此?咱們……雖不算成功,可也沒失敗不是?”

    “哦?”

    李建成不解,疑望向她:“此話怎講?”

    嶽凝淡舒開柳眉,唇角邊卻勾起絲絲躍然的得意,輕作一笑:“殿下!這次秦王回來……可有加官?可有封賞?父皇的臉色……可還若從前般欣喜若狂?”

    李建成深眉一挑,倒似被撥開了心般眸光略閃:“是啊!的確……是改變了很多……”

    “那是當然……”

    嶽凝一笑,目光間飄忽過許許得色:“當初在我考慮中,雖沒有二弟妹這一出,可這一招……成功自好,不成功亦會令父皇對他心生不滿,柔兒……可真是一顆太好的棋了!不是嗎?殿下?”

    嶽凝的話,總是能令李建成心舒氣暢,對著嶽凝,眼光柔和下許多:“原來小凝……早已心中有數!但,縱是如此……可世民的勢力依舊,不也是白忙活了?”

    嶽凝搖搖頭,正色道:“不!這以後……世民的權……便無須咱們來奪!所謂功高震主,父皇心裏……恐比你我更加急切!”

    李建成沉思半晌,目光一轉,掃過坐下幾位親信,眸色輾轉,終定在一個黑瘦不起眼的男子身上,男子嚴肅沉默,目光中無一絲雜色,轉也不轉,似完全沒有聽到嶽凝與李建成的對話……

    李建成略一結眉,對向了他:“魏先生……可有何看法?”

    男子側轉過頭,麵容上仍無一絲微動,聲音亦低沉得喑啞:“魏征不敢!”

    李建成更是眉心糾結,觀他眼中之色,顯有頗多想法隱在其中:“但說無妨,此無外人,又何須如此見外?”

    原來,此人名叫魏征,為東宮太子洗馬,向來心思縝密,足智多謀,轉移暗人一事,便都是由他安排,才使得長孫無忌縱有天般本事,也終是無跡可尋,若非之後遭人出賣,恐那一戰,便已奪了李世民的權,又何須等到今天!魏征還時時提醒李建成,要多多留意近旁之人,決不能輕信,縱乃是齊王……也不行……但,李建成卻總是笑笑,敷衍而過,魏征的話,也便越說越少……

    今日,李建成難得再次問起他的想法,魏征這才抬起眼來,黑眸中微有一閃:“回殿下,等待……終是被動的!若陛下隻是一時氣鬱,氣消下後,秦王還不一樣可以奪回勢力?以小人微見,若要爭取上風,便要……主動出手!”

    “主動出手?”

    李建成眼色一滯,轉望向嶽凝,嶽凝卻目無移視地盯看著魏征,柳眉輕蹙,似在思他語中之意……

    魏征亦抬起眼,定望著二人,目光無分毫旁轉、不閃不避:“秦王……既是心中大患!又何不……永除後患!”

    永除後患!

    在場所有人都不免為之一驚,李建成更震動得站起了身子,卻唯有嶽凝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沒見一絲驚慌之色……

    “你……你說什麽?”

    李建成結凝著眉,似有一絲微怒:“他……可是秦王!”

    李建成心底,竟升騰起連自己都無所意料的不忍,李世民……他到底是自己的二弟,從小,自己亦沒少疼愛於他,如今,疏遠他、提防他甚至打壓陷害他,自己也都沒有過一些猶豫,可“永除後患”這四個字,卻著令李建成心中震顫,不忍想象,眼前浮現的竟是小時候,他叫著大哥時的親切模樣……

    第一百四十一章禍起蕭牆(7)

    李建成正自忖思,親信侍人便突地跑了進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向各人見禮道:“太子殿下,齊王府柳連求見!”

    李建成深眉一蹙,低看了魏征一眼,向侍人點頭示意準他進來,隨而沉壓了聲音:“這件事情……我……便當沒有聽過,也……不要再提了!”

    魏征心中難免一沉,但麵色上仍舊無牽無動,平靜著臉,已習慣了如此般的不以為意……

    眾人沉默間,柳連已走了進來:“柳連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各位大人!”

    眼前的英俊男子,總是麵無表情,李建成舒了舒眉,眉宇間堆上了笑:“快快免禮,都是自己人,怎麽?三弟……可是有何要事啊?”

    柳連修眉一低,小心地四顧左右,李建成自有會意,慢坐下身,笑道:“不礙的,都是自己人,請……但說無妨!”

    柳連這才開口:“太子殿下,齊王說,得一珍物,欲請您前去鑒賞……”

    “珍物?是何珍物?”

    李建成望著柳連從無表情的臉,並體不出他此言是否存在深意,柳連隻微低著眼,恭道:“這……柳連便不知了!”

    李建成一愣,柳連從不外露的表情,總是令他莫名心慌,他是否真的不知,亦令人無從得曉……

    魏征的臉上也終有一絲牽扯,隻一下,便恢複了平靜,李建成令柳連稍等,便與他前去,並令眾人散了,卻唯有魏征,呆立在書房之中,盯看著等待李建成的柳連,良久不語……

    柳連亦覺出了怪異,側望向他,此人黑瘦平常,眼神卻爍光淩厲,令柳連莫名不適,別過了頭去……

    “聽說……柳將軍與秦王有隙?”

    魏征低啞的聲音,突刺入柳連耳中,略有回音響在心裏,魏征平靜的語中,似有絲絲隱味,令人著慌……

    柳連心思瞬間百轉而開,可麵上卻仍然無色:“大人言重了,區區柳連怎能敢記心於秦王?”

    “哼!”

    魏征生生一笑,似隱了些諷意:“記心也好,不記心也罷!有仇不報……非君子!”

    魏征涼冷的笑,掛在眼角眉心,淡淡的一句,又恢複成無牽無動的臉:“是何珍物,閣下……真的不知?哼!在下看,該不是什麽美味珍饈、麗藻奇葩吧?這些東西……難道東宮還少嗎?齊王……該是要為自己打算了……聽說……秦王抗擊突厥之時,已然殺掉了那個什麽姬陵的,難道……齊王還能坐得住嗎?”

    柳連心中微有一震,魏征之言,真言言鑿在了關鍵之處,不錯的,是何珍物,自己的確知道,而李元吉要李建成前去,亦是為了姬陵被殺,心有忐忑,已多日不能成眠……

    魏征見柳連眉間似有思索,便又作一笑,似有若無:“哼!隻是……可惜啊,太子……似並無此意,怕幫不上齊王了……”

    魏征說著,便撤開了黑眸,臉上笑意亦全數收起,重又換了嚴肅的臉孔,別身而去……

    柳連目色微凝,終是結起了眉,他……為何要與自己說起這些?有何暗示?又有何用意?柳連怔思著,卻終是尋不出蛛絲馬跡……

    第一百四十二章禍起蕭牆(8)

    夜色下的齊王府,已去了靡靡的歌舞之音,李建成亦已回去了東宮,但,齊王府中的氣氛卻並不怎麽好,李元吉一如往日的煩躁不安,任何人的話,都聽不在耳裏,由於柳連平時最不多語,此時此刻,倒願與他發泄上幾句……

    “哼!大哥真不知在想些什麽!事到如今……竟然講起了情麵,講起了什麽畢竟是兄弟!哼!我看他這個太子……是做膩了!”

    李元吉帶了些酒意,說話間自也沒了分寸,柳連趕忙低下眉,勸道:“齊王息怒,小心……隔牆有耳!”

    李元吉望了望他,一頓,倒扯開了唇:“哼!沒想到……你還挺有心,本王最欣賞你的便是……該有心時有心,該無心時無心,做到這一點的……可真不是一般之人……”

    柳連仍低著眉,麵無微動……

    李元吉盯看著他,他雖麵無絲毫表情,可向外飛揚的橫眉卻給人以英武之氣,又難得他向不多語,真是個可造的將才,也正是自己最為需要的得力幫手……

    李元吉定站在他的身前,目光遊騁:“柳將軍……本王……待你如何?”

    柳連突地一怔,倏然而至的一句,毫無預兆卻更顯隱諭重重,往往此言出口,下文便必定是有極其重要之事交代,柳連略一舒眉,做出定然之色:“齊王知遇之恩,永不敢忘!”

    “好!”

    李元吉聲急語速,似便等著他這句般凝定了眸子:“那……本王……便再給你個恩典,令你永生永世……都感念著本王!”

    柳連心中不禁一顫,自李元吉生冷冰硬的語中,似已尋出了些言外之意,更突地想到了魏征的話,怕齊王……真是坐不住了!

    片刻怔忪間,柳連迅速串聯起魏征的所有言語,此時想想,真是每一句都充滿了用意,他先問自己是否與秦王有隙,便是察言觀色間探究是否找對了人選,二說自己不報仇便非君子,便是鋪陳他所要表達的最後用意,也便是三,他先戳穿了自己明知“珍物”之事,卻說不知,再說太子……不能幫得上齊王,總而言之……便是太子不能幫,但是……與秦王有隙的自己……卻可以!萬一事情敗露,自己與秦王有介在心,說成自己私心,又有誰……會懷疑呢?

    哼!真是好一個魏征!柳連自嘲地一笑,自己竟到這時才完全明白……

    “齊王有事自管吩咐,柳連定竭盡全力!”

    柳連倒也有一些慶幸,還好魏征和李元吉都相信自己便是那個人,那個……可以為他們辦事又可以頂罪之人!

    李元吉扯眉一笑,言亦鑿鑿:“好!柳將軍果是痛快之人!一句話……本王……要秦王的命!將軍你……要秦王妃!”

    柳連驚抬起頭來,雖已心有了然,可倏聞此言,直接、無絲毫隱避的一句,仍難免心上一悸……

    李元吉陰冷的笑,鋪滿在整張扭曲的臉孔上,與其雙目一對,竟敢心中絲絲發涼,真乃——最是無情帝王家!親生哥哥的命,在他口裏,竟顯得如此不值一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