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還是個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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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被司寇繼昭留下來的那兩名護衛就發現,主子讓自己兩人保護的目標,非常的省事又省心。
她隻會每日裏,爬上屋頂,坐在那兒向著大山眺望,不到用飯和歇息之時、不到他們呼叫,她就不會下來。
不僅不下來,就連動彈都極少。
就那樣:兩臂疊在雙膝之上枕著下頜坐著,望著關山。
其中一人,老甲感慨:“即便有神醫的名頭在,到底也還是小女兒家呢,一個人孤身在外,就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另一人老乙,也跟著慨歎:“她們主仆情深,委實難得。也不知道她那婢女,幾時能回轉?感覺我倆在這都要閑得長毛了。”
“總該快了的。話說,這姑娘的膽子,也不該這麽小吧?看她麵對死人的骨頭,眼都不帶眨的,還摸來摸去……嘖嘖。”
老甲說著說著就咂舌,搖頭。
好好的姑娘家,學點兒啥不好?非得學那些低賤、埋汰之事。
“所以說人家是神醫,咱們隻是個護衛下人啊。她醫仵不分家,咱們呢?護役不分家。這又做護衛又做雜役的。
至於她膽子小不小?那誰知道了?女子的心性本就比較複雜,何況這麽個剛及笄不久的?”老乙覺得,與其同情人家神醫,不如同情同情自己倆人。
老甲推了推他,好奇地問道:
“也不知是什麽人把她調教出來的?話說,本來我還覺得那神醫之名有點兒過於吹噓了。
現在跟著大人看了她兩場驗屍之術,我忽然就覺得吧,也許她真就是名副其實呢?
咱們哪,以後也得多留意留意那些個奇聞怪事,說不準啊,哪天家裏人就能用得上了。”
“對對對,我剛也這麽想來著。我家那婆娘老是呼肋下疼痛,看了多少大夫都不見好,回頭我也帶她找這神醫去。”老乙附和著狂點頭。
老甲聽了,拍著他的肩膀,猥瑣地笑道:“你消停點、溫柔點,你那娘子呀就不會呼痛了。”
老乙抬手呼開他。
“去你的,你才……”
老甲躲閃,倆人打鬧成一團。
屋頂上。
不知道自己又在無形中、增添了兩個打探消息之人的水銀,望著關山,眼都舍不得眨。
她想家,想父親,想師父,想沙棘,甚至,連那冷待自己的老祖母和畏縮軟弱的母親,她也想。
還想敖國京城特有的片兒鴨、小薄餅;想愚山上的小秋梨、大酸棗,甚至連那漫山遍野的野雞、野兔、小灰鼠,她都想。
都說:離家去異地,要記得帶包家鄉的土,若有不適,衝水服之。
自己怎麽就忘了這事了呢?怎麽竟然會把這麽重要的事情就能給忘了呢?
應該讓畫眉,包一包那邊的土壤帶回來一些的。
現在,害得自己隻能眼巴巴地望著,就這樣望著……
一日關山阻,片塵不可得……
片塵……莫說塵,便是那風,也這般吝嗇著不往自己這兒吹拂。
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
……
而被她如此惦念的水柏,水大將軍,正在自己的將軍營房裏洗臉。
他剛去巡查了一番將士們的操練,看著他們熱火朝天的,沒忍住,也下場親自指點了一番。
這會子,渾身又是灰又是汗的,正在洗手淨臉。
忽聽門外有報。
“進來!”
他喊了一聲,便深吸一口氣,將臉埋進水盆,摒住呼吸。
女兒說過,要他每日裏、每次淨麵之時多多這麽做,說是對身體有好處。
他就聽,也照著做。
身體好不好的不那麽打緊,整日裏摸爬滾打的,身體又哪裏會不好了?
但是女兒說的話,他還是樂意聽的,反正也不耽誤事兒。
“啟稟大將軍!營門外有百姓送來一個包袱,說是有人拜托他,特意給您送來的!”
水柏聞報,扶住麵盆的手抬起一隻,擺了擺,示意進來的小將把東西放下。
“大將軍,按照軍中規定,末將打開包袱驗看過,這……這應該是您的女兒請托捎來的,裏麵有……”
小將一邊朝著正前的書案走去,一邊順口說道。
就聽“哐嘡!”一聲,給他嚇了一跳。
他回頭,就看見大將軍的麵盆摔了,洗臉架倒了,滿臉、滿身濕漉漉的大將軍幾步衝了過來,一把搶過了他懷裏的包袱。
他悄悄吐吐舌頭,快速退出去,攔住外麵聽到聲響,正準備衝進來的人。這時候,還是別放人進去打擾大將軍的好。他們的大將軍啊,等這個包袱、盼這個包袱,已經很久、很久了……
是啊,戰事一歇,水柏就趕緊送了信回京,可是,再收到的回信,卻讓他的心懸到了半空。
那封信是水茂德回的,裏麵草草交代了家裏的一些事,以及,一封女兒給自己的留書。
她說她在京城呆不慣,帶著丫環們回愚山了,讓自己別擔心。
可自己怎麽能不擔心?
大師兄沒了,山裏就她一個小丫頭,就算還帶著兩個婢女,又有什麽用?
會孤單吧?會害怕吧?會衣食住行不方便吧?會沒人約束就生疏技藝了吧?
會……會嫁不出去的!
這孩子,當真是任性至極!
就算京城的府中,規矩多、事情雜,那也好歹能有人給她安排婚事吧?
就這麽跑了?到底是抗拒那府裏的人和事?還是抗拒婚事啊?
那時看到女兒留書的水柏,真想衝回京城、衝去愚山,揪住那丫頭打一頓的。
可是之後,一直、一直再沒收到那丫頭的絲毫訊息,他就從最初的擔憂和生氣,變得更加擔憂和生氣了。
還焦慮,還煩躁,還……更想回去打她一頓了!
臭丫頭,回了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連給她老子做衣、做鞋都忘了!
哪怕玩高興了,不想做了,那……那寄根針頭線腦來的也行啊。
再不濟,寫信,信總要寫來吧?哪怕再偷懶不想寫呢,那……那隨便寫兩個字,喊聲父親,也好吧?
居然什麽信息也沒有,針頭線腦、白紙一張,都不給!
多少個清晨或日落,多少次深倦後的疲憊,多少個月墜星落的夜晚,自己就這麽想著啊,盼著啊。
可那狠心的小丫頭,明知自己無詔不能回,又要謹防延國的各種襲擾,實在走不開,就這麽下得去這狠心,躲著自己!
現在,終於原諒自己年前一月未去信的事了嗎?
一到冬季,延國對邊關各城鎮的各種襲擾就開始加劇了,尤其是去年,比往年更提早了半月。
自己那時忙啊,忙得腳都不沾地的,睡覺鎧甲都顧不上卸的,一時忘了寫信,那丫頭就跑回山裏去了。
說來說去,就是生氣了吧?
水柏心裏想著,手指輕輕地撫過包袱,撫過上麵的每一個邊邊角角,隻覺眼眶有些熱。
抬步進了側臥,坐在床塌上,迫不及待、又有些忐忑不安地打開。
那丫頭會數落自己吧?會的吧?
包袱不小,他顫抖著手打開。裏麵有兩套新襖、新衣,十幾副藥材,四雙新靴,以及一封信。
水柏搓搓手,再用力地把手在褲腿上搓了又搓,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封信,拆開。
“敬尊父親大人:
見字如晤。
年前,忽聞邊關戰事,甚是惦念。再聞三城之失,心中驚懼難安。
曾想千裏奔襲,以助慈父,卻終獲父親奪城之勇、之功訊息,女兒內心甚是為您驕傲!
有如此神勇之父,女兒又怎能做宅居之家雀?
故:重回愚山,修煉技藝,以期日習月累、終有為慈父出力卸負之時。
待他日,父,可會為有女如此,而驕?
女兒甚是想念父親、惦記父親,父親大人,您一定要安好!
要記得女兒說過的,教過的,切記照做不可懈怠,否則,再好的酸棗,女兒也不寄予您了!
山中無歲月,又覺山中日月長,父親,女兒愧是女兒身,不能提槍躍馬、上陣殺敵以報父恩!
您,一定要小心明槍暗箭,不可磕著、傷著、碰著,知曉嗎?
邊關浸寒,囊中有藥,遵方服之;
沙場凶險,靴尖有刃,謹細用之。
還有……
女兒在山中識得一奇人,喜獵,聞聽關山有暗河,奔赴,言說要深入岩洞,探查究底,女兒甚是支持。
日後,若那人有信交托與父親,可信之、助之。女兒感激。
父親,道路遠難,山水阻隔,相見雖不知日期。
但:您若安好,吾便心晴。
莫為兒擔憂,衣暖身健錢糧多;
莫為兒牽掛,飛禽走獸皆伴當。
待得狼子退卻,國和家寧,女兒再承歡膝下,奉茶捧點,捶背揉肩,彩衣娛親。
願,此期不久矣。
不孝女:平舒拜上。”
平舒……
水柏嘴裏喃喃著,老淚縱橫。
那是自己送女兒上愚山之時,給她取的乳名,希望她的一生,能平平安安,舒舒心心。
那時卻不知今日,自己竟令她操心不已。
不過嘛。
哼!臭丫頭,還敢教訓起老夫來了,看來日相見……
眼睛又熱了。
他一遍遍、一字字地將女兒的書信閱了又閱,讀了又讀,最後,再一點點、一點點地撫整、撫平,折好,收入懷中。
女兒長大了啊,居然還能在山中識得奇人……奇人!
不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