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您若安好,吾便心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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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柏猛地站起。
關山!岩洞!暗河!探底!
那人竟是要去延國為細作!
是女兒可惜她自己是女兒之身,所以,就懇請對方去的嗎?
想讓那人成為自己的助力嗎?
一定是這樣沒錯了。
這孩子,這孩子!!
所識之人多久?就敢做如此請托?
請托之人可信?就敢傳信給自己!
任性!冒失!簡單又莽撞!
但是……
您若安好,吾便心晴……
這句話,又在他的腦海中,反反複複地回響。
罷了,罷了,她若信,自己便堅信,又有何妨?
終是女兒的一片拳拳孝心啊。
此時的水柏,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得到,那個奇人,竟是他女兒自己!
而他終為她而驕的那一天,她已……
在小村莊呆了六日後,畫眉終於回轉。
水銀便帶著她和籠中金雕,在司寇繼昭安排的兩名護衛保護下,踏上了去往延國都城——聚城的方向。
水銀懶怠騎馬,反正她不著急,便雇了車馬,整日縮在車榻內,更較平日裏,沉默了許多。隻在偶爾逗弄那對長大了許多的金雕時,才會感覺心情好些。
不過,任何時候,她的耳朵都並沒有閑著。
現在走的這條路,比她們來時更近、更寬、更平坦,所過城池也更多。
相對的,行人也更多。
這日,四人在路邊茶鋪歇腳,就聽鄰桌幾個身穿單皮無毛短褂、耳墜木圈、明顯是畜牧之人的小聲議論。
“最近糧價怎麽漲那麽快?這還要不要咱老百姓活了?”
“就是,各種稅賦年年加,不但加價還加種類,這眼看又要入冬,糧價卻莫名地漲起來了,這可怎麽辦哪?”
“什麽莫名其妙漲的?聽說,是東南方向過來的糧商收的!今年夏天,他們那兒不是遭了水災嗎?許是收糧準備過冬吧?”
“荒謬!他們再遭水災,也是產糧重地,何至於就跑到咱們這兒來收?”
“你是不知道吧?他們不但收糧,還收牛、馬、羊呢。給的價還不低。”
“對啊,咱們可以賣些牲畜給他們嘛,用那錢再買糧,也還有得剩不是?糧價再漲,還能漲過那些牲畜去?哪至於就餓著了?”
“倒也是,本來每年入冬前,就要處理掉一批牲畜,現在好了,有了他們大量收購,這價啊,也能提起來些。倒也不虧。”
“那咱們拖段時日再賣吧?沒準他們收不著,就會把價提得更高些了呢?”
“對對對,這位兄台說得對。肯定不少人都像你說的那樣,留著沒賣呢。所以糧價才會漲得這麽快。”
“咱們就再拖一段時日,等他們糧食收的、搶的差不多了,糧價回跌的時候,咱們再高價賣了牲畜,豈不還有得賺?”
“噓……小點兒聲,莫讓人聽了去,到時都跟著學,咱們可就血本無歸了。”
水銀品著茶,低垂的眼眸中,光芒微閃。
她再借添茶之機,悄覷對麵的那兩位護衛,見其二人聞鄰桌之言後,望了眼東南方向,歎氣。
她遂收回視線。
之後的一路上,過路人的交談之聲裏,這類的言談也比其它的要多。
再至下一座城池之時,水銀就在馬車上聽見城門口的吆喝聲。
“募兵啦,募兵啦!今年到了歲齡,還沒有服兵製的趕緊來報名啦。每個來報名的,都可以領二兩銀子、一斤米糧回家,以後,每個月也能領到,還發你吃、發你穿,家裏人的日子就會好過啦。”
“這位大人,小人現在報名,就能馬上領到銀子嗎?二兩?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來來來,在這兒填上你的名字和家住在哪裏,父母家人叫什麽名字,填完,馬上就能給你銀子,還可以再領一斤米糧。”
“那太好了,小人這就填。不過……大人,小人們會被分到哪兒去當役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到時候統一操練,再往各個地方發唄。哎呀,那些你不用操心,去哪兒,都有月銀,擔心什麽?”
“也對,那小人填。填完就能把糧食拿回家了。還有錢。”
“小人也……”
而另一邊,又傳來一個少年人的聲音。“大人,你抓我做什麽?我才十六,不滿十七呢。我不要現在就去當兵!”
大人回複他。“現在募兵製的年齡改啦,滿十六就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趕緊去登記!再磨蹭,等強行招募的時候,沒銀子、沒米糧,還得有頓打!”
“怎麽就改了啊?這咋能說改就改啊?還讓不讓咱老百姓活了啊?”
四周議論、吵嚷之聲頓起。
水銀聽著馬車外的嘈雜聲響,一時又感覺,馬車有點兒被堵住了。
她知道,因延國崇武,帝王又喜歡四處劫掠、征伐,故,延國每位成年男子,都要在17歲至20歲之間,服兵製。
即:全民皆兵製。
最短的,一年方可回。
這規製是早年間就有的。
隻是,現在是十月初,本不該是正常募兵的時節,更不該忽然就改了年齡……
水銀輕輕揉了揉大拇指,腦子裏飛快地琢磨起來。
至晚間下榻客棧後,她讓畫眉找掌櫃的要了些生肉,喂食了金雕。
子時,悄悄地放飛了一隻。
第二日,四人照常上路。
兩名護衛,並沒有發現籠子裏的金雕少了一隻。
因為,鳥籠子提在外麵的時候,都會罩塊黑布,防止人來人往的驚嚇到它們。
況且,金雕晚上並不愛活動,籠子又被水銀當寶貝似的總是不離身旁,他倆就更不會察覺到這等微小之事了。
而被放飛的老白,的確不愛在晚上亂跑。它飛出去之後,東張張、西望望,就想找棵高高的大樹睡會兒。
可是,它想起了主人那急切的眼神,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腳踝上綁著的物件,長長地“唳”叫一聲,衝進了黑暗。
它得快去快回,老關還在等著自己回來,比賽誰飛得更快呢。
……
“大將軍,您快看,那是金雕嗎?為什麽是白色的?”
一名兵士指著他們的頭頂上空、一隻高高盤旋的大鳥叫問道。
水柏抬頭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踹了那兵士一腳。
“以後別說你在咱捍山鎮當過兵,這大山裏的邊關,見到隻金雕還這麽大驚小怪。”
兵士“嘿嘿”笑著撓頭。
“金雕金雕,多為金色,沒見過白色的嘛。”
另一兵士也抬頭看,抬著抬著,放不下來了。
“大將軍,這隻白金雕為什麽一直圍著咱們的頭頂飛啊?”他好奇地問。
水柏再次仰頭,觀察了一會兒,嗬,還真是。
親衛隊長抬手卸出身後背著的長弓,道:“我這就把它射下來,咱們吃肉。”
水柏抬手製止了他。
不知道為什麽,水柏初初看時,沒注意,現在細察之下,才發現,這白雕並不像是野生的。
那麽……
他忽然瞳孔驟縮。
那隻白雕不是在亂飛,而是,一直像是在飛一個字。
平!
水柏的雙眼倏地瞪大,匆忙對著周圍說了句:“別跟過來!”
然後就急忙拔腿往自己的營房方向跑,邊跑邊不斷抬頭向後看。
果然,就見白雕跟著他一塊兒飛過來了。
他一路跑,一路望,一路揮退所有人。
待他跑至營房門口時,轉身站定,高高伸出了右臂。
就見那隻白雕斂翅衝了下來,快及他頭頂十幾公尺的地方,才撲愣著翅膀,緩緩停在了他的右臂之上。
水柏一眼就看到它腳上捆著的小竹桶,伸手解下。
老白見東西送到了,就要振翅,忽然被一把按住。
它眨眨眼,盯著這個和自己主人身上有相似氣息的人,歪頭不解。
水柏就發現,這隻雕兒竟然非常的有靈性,眼神之中,仿佛都能表達出它心裏的意思。
他忍不住地笑了,將它抱在懷裏,伸手輕輕撫摸著它的小腦袋,低聲說道:
“跑了很遠吧?很累吧?我給你找點兒吃的,吃完了你再走。而且,我還沒有回信呢,你就空著爪子回去?會被罰的吧?”
老白看看他,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見他指指剛從自己腳上解下來的東西,又摸摸自己的肚子,再指指那個東西。
哦~~是要給自己吃的嗎?
它搖頭。主人不讓它和老關吃別人喂的東西。
而且,它也不餓,山裏有很多好吃的。
但見那人仍在不停地點他手裏的東西,不停地說著:“信。”
老白眨眨眼,趴在他懷裏不動了。
主人訓練自己和老關的時候,有個音是一直重複著的:信、信、信……
來時主人也說了兩遍。
它知道自己是來送信的,那麽,這是還要把信帶回去?行吧。它等著就是了。
而水柏並不知道,手裏的白雕能聽懂信字的音,他隻見它的眼珠骨碌碌地亂轉,隻好在每次它轉過來瞅自己時,就戳手裏的小竹筒,就說那個字。
然後,就看它瞅著瞅著伏自己懷裏了。
這應該是聽懂了的意思吧?是吧?
這雕兒,還真是越看越通人性,越看越喜歡。
他衝後麵大吼了一聲:“弄塊生肉來,大點兒的!”
然後就抱著白雕進屋,坐下,把它放在自己的腿上,再拆開了竹筒。
……
水銀回到藥鋪後的第二天,就見到了飛回來的老白。
她看到老白腳上的小竹筒,微微吃了一驚。
論道理,父親不應該給回信。
她取下老白腳上的竹筒,親了親它的小腦袋,再去拿了肉食和水喂它。
老白吃飽喝足後,就飛回內廊簷上、主人給它倆搭的巢中,找老關炫耀去了。
水銀拆開小竹筒,倒出裏麵的回信。
心跳有點兒快,會不會是父親醒悟過來,自己暗中提醒的那奇人,就是自己啊?
不,不會,如果父親真的發現了,那回來的就不是一封信,而是他本人了。
她深吸了口氣,展開字條。
隻見上麵一個龍飛鳳舞、遒勁有力的大字:謝!
水銀鬆出自己摒著的那口氣,拍了拍胸口。
還好還好,父親沒發現,自己在嚇自己。
她輕撫著那個大字,想像著父親寫下此字的表情,微微地笑了,眼裏含著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