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折槍送君歸,鄯善隱蒼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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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爹,秦老爹,太過癮了,你快講啊。”
“是啊,秦老爹。班都護和典客大人怎麽樣了啊。”
“秦老爹,蒼狼營在哪裏,我也想投蒼狼軍!”
再灌一口苦水入喉,就像痛飲那日慶功的美酒,不願停止。
順脖子留下的苦水打濕了粗布衣的胸襟,就在孩子們以為又要聽到那慷慨豪邁的故事時。
卻聽秦成喃喃的說道:“怎麽樣了?我也不知道。”
“怎麽能不知道呢?啊,我明白了,我這就給你回家拿酒去。”
說著揪他胡子的小娃一骨碌跳下地來,飛也似的向家裏跑去。
酒?這哪是酒的事兒啊。而是那段故事,才到一半。
突然想起侯嬴那句能飲便飲,也是一笑。
先生,一定能行!
……
“先生,先生我封侯了啊!定遠侯!食邑七百戶!”
“我的理想實現了,實現了呀,先生!”
“我封侯了!這回看張陵還說啥!”
班超半跪在閉目靜坐的商文淵身前,距離之前的分別,已經一十八載。
當年懵懂的少年垂垂老矣。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發生。
經營西域三十一載,獻給漢朝的是歸附大漢的五十餘國。
狂喜!得意!豪邁!壯闊!
環顧四周,卻又覺得缺了什麽,原來身邊已經沒有幾個老卒了。
醉倒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誰能理解他此刻的心緒!誰能!
舍妹班昭是女兒身,父兄都已不在,賈叔叔已不在。
那壯懷激烈之情也許隻有先生商文淵能懂。
可當他手捧美酒來到鄯善群山中的蒼狼營,卻看到了滿眼的破敗。
先生再也不似當年的年輕,滿頭白發的靜坐,蒼狼槍橫於膝上。
青色的光暈通過握槍的雙手流轉全身,不時皺起眉頭,似乎正承受極大痛苦。
“先生這樣多久了?”班超自語般發問,手中抱著的酒壇微微發抖。
“自從回到鄯善。”陳月玲沙啞的答道。
“大夥呢?”班超再問。
“滕越他們在山背麵屯田,至於其他人,在那裏。”手指的方向,商文淵左臂的狼首金籙。
半年前,沒有巫力支撐的陰陽鏢局眾人都發覺形體再難為繼,隨時都會消散。
唯獨陳月玲和老秦,沒有影響,估計是本就不依托遁基存在的緣故。
“總算還有人能守在統領身邊,月玲,拜托了!”
這是侯嬴最後的囑托,說罷,也是化作一道真靈,投入到狼首印記中。
“先生,此次歸漢,也許就不回西域了。好酒放這了,你醒了自己喝。”
“也許回去還能看見張陵,那我跟他念叨去了。”
“先生,你,你保重。”
故作灑脫一笑,班超深深作揖,轉身離去,背影似乎又蒼老了幾分。
征戰半生,怎能流淚呢,那眼角的濕潤,隻因你欠我一個送別啊。
也就在班超轉身之時,商文淵的臉上再次現出掙紮,兩行清淚流下。
目不能視,心卻能視。口不能言,心卻能言。
橫在膝上的蒼狼槍自柄繃斷,青銅槍尖斜插入地,濺起陣陣沙塵。
槍杆則是正正插在班超的身前,撲簌簌搖晃不已。
雖不能移動,但也可為君折槍,送君歸去!
班超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擦擦眼角,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
先生是誰?可曾一敗麽!
“先生,你能聽到,我就知道你能聽到!”
“先生,保重!來日共飲!”
說罷,從屋內的牆壁上小心摘下一麵大漢旌旗,將灰塵抖落。
再用槍杆挑起,扛在肩頭,走進了夕陽的餘暉中。
翌日,百餘騎飛馳向洛陽的方向。
為首的老將一馬當先,肩扛旌旗,前方是大漢,背後也是大漢,此生無悔。
不甚好聽的唱腔隨風沙飄出老遠。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
軍帳之中,商文淵也在最後拚死一搏。
班超,福將也!
破解咒影,何其之難。
本想借助青銅羅盤之力一探究竟,那黑色氣霧卻先一步遁入靈台。
強行收攝,與自殺無異。詭秘的符文裹挾著黑色氣霧,似乎隨時能催生咒影。
邪笑著的乾達邏薩摩多不斷拉扯著商文淵的神識,隻要將其吞噬,便可借體而生。
而每當就要得手時,那溫婉氣息總會出來阻止。
然後,在乾達邏薩摩多的不甘嘶吼中,再次陷入僵持。
這一糾纏就是十八年。
半年之前,滯澀的巫力已經到達極限。
陰陽鏢局眾人形體消散,商文淵則是發現了一個催命般的事實。
大衍壽數:餘兩年!
本來在雕樓北邙山,立陰陽道藏獲得那一絲天地氣運時,這個桎梏仿佛消失。
此刻,竟是再次出現。
一夜白頭,身體的衰老隻是開始。
記憶,也隨壽數的逐漸枯竭而逐漸模糊。
戰場從盤橐城轉移到了靈台內,更加凶險。
沒有了邪佛和後土的參與,這才真正是兩個人的戰鬥,敗者死或者生不如死。
忘記了今夕何年,忘記了身在何地。
忘記了洛陽,忘記了開封,忘記了扶風郡。
忘記了所見之人,忘記了所見之事。
那膝上的蒼狼槍中流轉的巫力,已經成了最後救命的稻草。
留存著最後的執念,解咒!救人!
在無盡的拉扯中,神識與黑色氣霧越來越近。
似乎已經能看清乾達邏薩摩多勾起的嘴角。
那溫婉的氣息中,隱隱流轉著與咒影截然相反的神秘符文。
解咒之法!卻無法窺得全貌。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就能看到。
不過,我是誰?我為什麽要看到?
我修煉過什麽?我該怎麽回去來著?
我離麵前的女子這麽近做什麽,是不是該遠一點?
她這麽美,我不該……
我,我……
也許再有一日,也許再有三日,商文淵的神魂就要忘卻一切。
溫婉氣息被壓製到了穀底,乾達邏薩摩多的殘魂愈發強大。
所憑借的,竟然就是意識迷離的商文淵輸送的微弱巫力!
果然,漢人有句古語: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重生,就差最後一步!
也就是這時,感覺身體被觸動。一個熟悉的聲音說著話。
先生?是在叫我嗎?什麽侯?劉炟死了,諡號章帝,百姓讚曰名章之治?
似乎想起了什麽。
吳薑兒誕下一子,取名張衡?應雪在給班昭帶孩子?應雪在等我?
似乎想起了一個可愛的小姑娘,還有,還有,應雪!
共飲好酒?好像一個人也總說這話,好像他叫侯嬴?
記憶正在回歸。
張陵?好像記得叫張道陵?
那日分別好像在邙山腳下,洛陽城外。
道?巫?巫!原來,那股熟悉的力量是巫力!
盤橐城外死戰匈奴的畫麵在眼前閃過。
然後就是,乾達邏薩摩多!
那黑色氣霧中的女子叫這個名字!
原來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啊,十八年!好險。
“先生,你,你保重!”
仿佛看見了一個布衣懸劍的白發身影轉身離去。
仲升,你封侯了啊,定遠侯,班。
一麵定遠戰旗的樣貌出現在意識中,那商家土房中等待的傀魔叫做。
猙!我叫,商文淵!漢帝欽封蒼狼典客,巫脈傳人,商文淵!
我在這裏徘徊什麽!你用我的力量,來對付我麽?乾達邏薩摩多!
一念及此,靈台中商文淵的神魂光芒逐漸明亮。
膝上的蒼狼槍直接被崩斷,巫力的流轉也徹底停止。
失去巫力支撐的黑色氣霧露出破綻,商文淵的神魂直奔那道縫隙而去。
與此同時,那溫婉氣息也是綻放光芒,奮力阻止那縫隙的愈合。
乾達邏薩摩多憤怒的嘶吼在靈台中回蕩。
“你要做什麽?鍾無豔!”(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