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寧戈在謝必清特地提醒後當即選擇了第二日反擊，但這卻並不是隨口一說。

    穆寧戈在這一天前往處理此事的小吏所在的辦公衙門，對於在這裏能看到莊茗和李珞，是毫不意外的。這本就是她計劃之中的情況。

    在燕州，李瑉並不是真正名正言順由朝廷任命的燕州牧，李瑉帳下的眾多謀士和武將雖然都實際負擔了運轉整個燕州的文臣武將的職能，卻因為他們主公並沒有州牧之名所擁有的州內官員的任免之權，實際上都是沒有名分的。而在這個亂匪橫行亂賊四起，甚至已成規模顛覆了整個青州的環境之下，武力要比民生更被各地的州牧官僚看重，因而在燕州，武將們還能被燕州之外的人稍稍重視些，有不少能被承認“將軍”之名，而謀士們卻普遍並不能真正以燕州的文臣身份自居。在這種情況下與行軍布陣有關的軍師們比起負責尋常事務的“文臣”，便隱隱得地位更高上兩分。

    在燕州的眾多謀士之中，謝必清掌管整個燕州的斥候，對各州的消息最為了解，跟隨在李瑉身邊多為其為與各州局勢相關的動作出謀劃策。陸仁宇年少時傷了底子身體一直不好，在燕州眾多謀士之中存在感並不很高，很少有自己獨自負責什麽的時候，大多時間會幫謝必清料理些瑣事。莊茗因與董祈交好多在燕州用兵之時為董祈等人謀劃，因謝必清多謀大勢而少管個別對戰細節，莊茗實際上是燕州對戰場用兵之事參與最多的謀士。李珞雖是李瑉族親卻因自知自己才能眼光不足與謝必清和莊茗相比，自願承擔起燕州之內的民生瑣事，從律法刑罰到小吏錄用，從整頓軍需到修路掘井，因事多而又雜亂，實際上是整個燕州最為忙碌的人。

    在穆寧戈和孟佑兩人將大量的代州軍民帶回燕州後，李珞為了安置這多出來的大量人口很是忙碌了一段日子，起初甚至連續幾日都睡不了幾個時辰，即便有陸仁宇協助，也難以再負擔所有。就是在這個時候，過去指導過李珞不少事的莊茗從李珞手裏暫時接走了一些雜事，比如整備分發軍需，管理眾多小吏。

    過去莊茗與李珞的關係算是不錯，至少李珞對莊茗並沒有多少保留，而曾經算是教導過李珞的莊茗對李珞手下的許多小吏都並不陌生，所以在穆寧戈的事被揭開李珞和莊茗“爭執”之前，莊茗的的確確在當時看來是最合適接下這些的人選。

    這也是穆寧戈軍中所需之物的分配，最終落在了莊茗手裏的原因。

    莊茗自然是沒有親自下場的，他也不過是有意將過去就很樂意聽自己的話甚至多過聽李珞的話的一個小吏調到了“正巧”負責這些的位置上。這小吏也並未真的打算克扣穆寧戈的軍需餉銀，在李瑉的眼皮子底下這種事必是做不得的，所以莊茗也不過是想要拖延些日子。

    為難出氣之外，真正的目的是要突出穆寧戈在這事上隻能被擺布而無法破局的無能為力，突出她身為一個女人的“無能懦弱”。

    這才是穆寧戈最為在意的事。所以穆寧戈不能，也不得不用力反擊。

    連續幾日幾乎日日過來催促小吏的穆寧戈在有意放鬆對方警惕，作出一副焦躁卻又無法的模樣之外，已順利得到了她想要的。被落成了筆墨文字的，所有細究之下根本不成立的推諉借口。

    但誰都清楚這種拖延隻會持續到李珞重新將這些先前分出去的事務拿回自己手中之前。已經算是表明過自己態度的李珞是必定不會與莊茗一樣刻意針對穆寧戈的，所以不管是背後的莊茗還是真正負責這件事的小吏都會在這之前把該給穆寧戈的東西如數發放，讓此事就此完結，讓最終事實上得到了該有的東西的穆寧戈不好再“如無知婦人一般斤斤計較不顧全大局”鬧將起來。

    所以穆寧戈要在這之前用正當的理由把事情鬧開，還要借這一次的事盡可能震懾一直暗中動手腳的莊茗。

    所以她定是要選一個莊茗本人也要在場的時候“動手”，而為保此事能不被莊茗遮掩她還需要有另一方的人出現，這個人選便是因不日要將這些活計接回自己手中而偶爾會去瞧瞧的李珞。在兩人“鬧掰”之後，李珞去“檢查”的場合，莊茗又是必到的。

    所以在早就有了打算知道李珞今日安排的穆寧戈來到這裏，看到莊茗和李珞都在，是完全在她預料之內的。

    但她著實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在這裏看到另外兩個人。

    一個是他們的主公李瑉，另一個是有幾日不見了的孟佑。

    李瑉看到穆寧戈過來稍稍有些驚訝，他與李珞一樣對穆寧戈此時會過來都有些意外，而莊茗的臉色在瞧見穆寧戈的神色之後猛地沉了一下，又很快恢複了麵上的平靜從容，怕是已經想到了什麽。

    倒是孟佑。

    寬袖長衫的青年仍是那副溫和有禮的模樣，並沒有表現出什麽不同來，可代州之事後對孟佑自覺也算多了幾分了解的穆寧戈就是覺得，孟佑對於自己此時來到這裏的事是心中有數毫不意外的。甚至他可能對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也早有預料。

    穆寧戈想到了謝必清昨日與自己說過的話

    ‘你放心，會很順利的，比你自己計劃得順利，我猜，說不準還能有點兒意外之喜。

    所以，這就是意外之喜麽？

    想著謝必清當時意有所指的話，穆寧戈甚至猜測，今日李瑉會意外地出現在這兒……便是孟佑的有心相幫。

    在琢磨著這些的時候，穆寧戈也並沒有錯過，她剛剛走進來的時候，在看到她之前莊茗隱晦看向孟佑的並不那麽和善的目光。

    其實也並不難理解，就算穆寧戈一開始自己並沒有能夠反應過來，謝必清也早就隨口跟她提過了。

    謝必清那時對穆寧戈說，孟佑其實應該感謝穆寧戈的。

    因為穆寧戈突然揭開女子的身份，一下子把莊茗的幾乎所有的惡意都吸引了過來。

    在孟佑來到燕州投入李瑉麾下之前，燕州的謀士雖少卻也維持住了整個燕州的穩定，彼此之間的分工也早已形成了讓各方都滿意的平衡。在孟佑來到之前，最受李瑉看重的謀士是謝必清，但與燕州的諸多戰事聯係最為緊密，在其他各州最能傳開聲明的軍師人選，一直都是莊茗。而孟佑投入燕州之前的第一次展示能力，便是在燕州平定亂軍的戰事裏，而他到燕州之後領的第一個任務，是擔任軍師與穆寧戈一道前往代州收編代州軍。

    孟佑的出現，本就在打破了燕州並未正名的謀士們的平衡的時候，動搖了莊茗在燕州的地位。

    同時在孟佑出現之前，燕州的謀士和武將之中，甚至包括李瑉這個主公在內，出身最高的便是已經漸漸沒落卻仍有些聲名傳承的世家出身的莊茗和董祈。可孟佑，卻是出身於大景三大頂級世家之一的孟家，更是孟家的嫡係子弟。

    雖然謝必清也同時分析過，正因孟佑有孟家出身的背景在，莊茗就算再不滿也不會真的太過針對孟佑，也許小動作會有但明麵上絕不會輕易撕破臉。這可與對穆寧戈這個平民出身又是女子的人截然不同了。如今莊茗幾乎是全力對付令他更加看不上的穆寧戈，也的的確確給孟佑省了不少被人暗中做小動作的麻煩。

    在瞥見那瞬間莊茗看孟佑的眼神之後想起這些的穆寧戈，心中對於孟佑可能的幫助也瞬間變得安心坦然了許多。這一回孟佑的幫助應該就是為了還這一份無心為之的“人情”。

    來不及再想更多，屋內的確是跟孟佑一起過來的李瑉看著穆寧戈，有些好奇地開口問道“寧戈？你來這兒是……”

    在燕州的班底還沒有這麽“齊整”的時候，李瑉也曾是事事親力親為過的，自然曉得許多燕州的安排和規矩。比如他就知道這個不是該各將領軍中來登記領軍餉軍需報備的時候，武將們是幾乎不會踏足這樣的小吏衙門的。莊茗李珞一個是正在負責一個是即將接回這些事的人，而孟佑和他卻是今日閑談後散步過來隨便瞧瞧的，而穆寧戈這個武衛將軍走進來的表情模樣可明顯是有事。

    還好像不是什麽悠閑的小事。

    果然。

    李瑉在這兒雖出乎穆寧戈的意料，但既然已經想明白了到了這個時候她當然也不會浪費孟佑的好意，正了正臉色幹脆地從懷中取出一遝紙來，雙手捧著頭卻是微微低了下來

    “不敢欺瞞主公，屬下來討已拖欠小半月的軍需軍餉。至於這些……也屬無奈，隻是希望這位大人不至再用他以前給我寫過的，重複的理由，繼續搪塞。”

    李瑉一怔，整個人的氣勢有在一瞬間露出了尖銳的鋒芒，猛地轉頭看向了屋內正站在莊茗和李瑉兩人身後，臉色已經慘白一片的小吏身上。

    而小吏身前的莊茗，瞧見穆寧戈手裏的紙，馬上想明白了經過，心裏猛地一沉，卻咬緊了牙關忍住了自己神色的變化。

    這一局，是他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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