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魏芷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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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寧戈從衙門的大門走出來,大步走出了好遠,才停住了腳步仰起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正是春寒時候,她呼出的氣在空氣中凝出白色的冷霧。陽光在這個時分並不算強烈,卻仍是讓她有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感覺。

    輕鬆,痛快。

    她當然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盡管今日她反擊成功,狠狠挫了莊茗一次,又因為李瑉意外地正好在場而效果格外“喜人”,可她也非常清楚,這一次這樣輕易的“成功”很大一部分建立在莊茗對她的輕視上。

    莊茗對她的輕視或者說蔑視,從來都不是一個姿態,他是真的打從心底裏這樣認為。他認為一個女人不可能有足夠走上高位的能力,他認為一個女人不可能有能撼動得了他的腦子,他認為一個女人不可能有能抵擋甚至反擊他的算計的本事。他是真的覺得,作為一個女人,隻靠著她自己,她做不到的。

    比起穆寧戈,莊茗真正分心去防備的人,反而是謝必清。他一直將注意力多放在了他懷疑可能會幫助穆寧戈的謝必清身上,這才在輕視之下更是放鬆了對穆寧戈這邊的注意,甚至都沒有多囑咐那真正實行這一切的小吏幾句。

    這才會被穆寧戈逮了個正著,狠狠地打了一回臉。

    雖然方才明麵上承擔了所有的過錯罪責,聲稱自己是在許久之前跟穆寧戈有過私人恩怨的矛盾這才這次有意報複的小吏,在李瑉等人麵前臉色煞白地把所有事兒都攬到了自己身上,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是傻子,都很清楚真正動手的人是曾經在教導李珞的時候提拔過這小吏,這段時日因為幫李珞分擔公務而成了這小吏直屬的上峰的莊茗。

    隻是到底在完全沒有明確的莊茗指使小吏的證據的時候,便是李瑉也隻能罰了莊茗一個不察之罪。

    今日隻是開始,或許也是最輕鬆的一次了,就算過了今日莊茗仍然會對身為女子的穆寧戈抱有蔑視之心,卻也絕對不會再像先前一樣沒有防備了。以後的“仗”會比這一回難打多了……

    但至少這一刻,她還能夠為此時短暫的“勝利”歡喜”上一會兒。

    “還沒來得及恭喜寧戈。”

    熟悉的聲音在穆寧戈身後響起,伴著不急不緩的腳步聲。穆寧戈轉頭看過去的時候,不算意外地瞧見正微微笑著朝她走過來的孟佑。

    身著長衫的公子比先前在屋內見的時候多披了一件大氅,穆寧戈順著看過去還能瞧見在不遠處站住了並沒有隨著孟佑一起過來的長庚的身影。這大氅先前屋裏沒瞧見,想是在等在外麵的長庚手裏了。想到這個穆寧戈心裏微微一歎,自覺自己還是很有些不足的。不管是走進衙門的時候還是走出衙門的時候,穆寧戈先是有些緊張後是分外高興,情緒激動之下竟然連著兩次經過大門都壓根沒有注意到長庚。雖然這是在燕州他們的主城之內並不是在戰場上,可她竟這樣沒有警惕之心實在應該反思一二。

    穆寧戈拋下其他的心思,轉過身正對著孟佑,想了一想在他走到自己麵前站定的時候抱拳衝他行了一禮“是我還沒謝你鼎力相助。”

    孟佑倒是沒有否認‘相助’,隻是仍淺笑著道“舉手之勞而已,談不上‘鼎力’。況且,有我此事你也一樣能辦成,且做得足夠漂亮。”

    穆寧戈站起身“於你也許是‘舉手之勞’,於我可不是。你能不在意這點兒相助之義,我可不能忘了這相助之情。”

    孟佑輕輕地搖著頭笑歎道“寧戈還要正經報答我不成?”

    穆寧戈瞪大眼睛“呀!孟佑你還抱著這個心思呢?我還以為咱們都是朋友是好兄弟了,這都不是事兒了呢!”

    孟佑的確沒料到穆寧戈偶爾的“不著調”的表現會突然在此時蹦出來,著實被噎得愣了一下。

    穆寧戈抬手輕拍了一下孟佑的肩頭“好兄弟,這情分我記在心裏了,但你放心,我也確實沒打算動動嘴皮子說說就算了,這謝意還是得表達一下的,你說是吧?”

    孟佑微微側過頭,瞥了一眼她輕拍自己兩下後還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掌“那寧戈的意思是?”

    穆寧戈“今天是個好日子,高興,值得慶祝一番。不知孟佑是否有這個閑暇,去我家吃頓便飯?”

    孟佑一怔,很快重新笑起來。

    這一次他的眉眼更加柔和起來,嘴角翹起的弧度似乎都深了一些“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不管是穆寧戈承認揭開女子身份之前還是之後,同僚之中去過她家中的人都很少。尤其是到了如今,她新搬到了城中之後,真正登門拜訪還留著吃過飯喝過酒的,隻剩下兩個人。其一是謝必清,其二是閆濤。謝必清與穆寧戈相識多年情分自不必說,閆濤也是在穆寧戈女子身份揭開的風波後從未改變過態度,與穆寧戈時常切磋到如今也仍舊常常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人。

    到如今,孟佑成了第三個。

    ……

    在穆寧戈高高興興地邀請了孟佑去家中做客的時候,李瑉這個主公也回到了家中,隻是這心情雖還談不上沉重,但也著實並不美好。

    尤其是李珞在出了府衙之後與他謝罪,提起了先前他不曾對李瑉說過的那同樣針對穆寧戈而去的“官司”之後。

    對於莊茗,李瑉自然是看重的,莊茗雖有傲氣但也的確很有能力,尤其在與董祈等人的配合下,不論是燕州的防備還是剿匪平亂,作為軍師都是很出色的。加上莊茗是最早一批來到李瑉身邊的人,輔佐他多年自然也是很有情分的。

    但……

    李瑉長歎出一口氣,說不出是惱火還是失望。他向來最不願見到他們自己人內鬥,徒增損耗,燕州過去一直人少他們彼此之間少有衝突矛盾並不明顯,可如今……莊茗竟已將這些情緒帶到了公事上。

    為一己之私,可以不顧耽誤軍餉發放的後果。

    也許莊茗不是沒有後手來保證事態不會鬧大,但這樣對正事的態度卻已是最讓李瑉不滿的了。

    在李瑉緊皺眉頭歎氣的時候,一個婦人端著一碗熱湯走過來,十分自然地遞到他手中,又走到他身後幫他脫下外袍

    “今日回來得早,隻是看來心情不好?”

    打扮樸素的婦人並不算貌美,至多隻是清秀,嘴角噙著溫婉笑意,可她臉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卻是那雙明亮的眼睛。

    這正是李瑉的妻子,魏芷芸。

    李瑉舉著杯子喝了一口,微微有些燙熱的溫度在這還有些寒涼的天氣裏格外令人舒適,也讓他並不美好的心緒總算因為這令人舒坦的溫度得到了片刻的緩解。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去接妻子的話,隻是一邊端著杯子偶爾低頭喝上一口,一邊靜靜地看著妻子幫自己脫下外袍整理衣裳。

    過了好一會兒,李瑉才突然開口“阿芸。”

    魏芷芸頭也不抬“嗯?”

    “我手底下,出了個女將,你知道的吧?”

    魏芷芸微微一頓,抬起頭迎上李瑉的目光“我雖並不常出門,可近來也聽了不少關於她的風聲。”

    李瑉接著問“阿芸怎麽看她?”

    魏芷芸想了想“我畢竟沒有見過她也沒有接觸過她,對她的那些功績也不了解什麽,其實說不準的。隻是……”

    “隻是?”

    “一個女兒家,能憑本事自立於世間,上陣殺敵幾年間成為將軍,與我這等後宅婦人走了截然不同的路……我很好奇,也很佩服。”

    李瑉默了一默,伸出一隻手握住魏芷芸的手,認真地道“阿芸的學識亦不下於旁人,明理果斷,一直是我的賢內助,這些年若沒有你扶持相助,我又如何能能有今日?”

    魏芷芸搖搖頭笑著說道“我沒有覺得可惜,也不會覺得遺憾,便是做一個後宅婦人又如何呢?我自認這一身還有那麽點兒的學識眼光,不是全無用處的。我的夫君願意給我機會,這樣很好,我樂意也知足。”

    “那……”

    魏芷芸歎氣“還是不一樣的,至少若換了是我,我……沒有她那樣的魄力和勇氣。所以我也好奇她……為什麽選了這麽一條路。”

    李瑉攥著魏芷芸的手,想了一想問道“那阿芸想見見她麽?”

    魏芷芸卻突然白了李瑉一眼“你別亂來,我不能見她。至少……眼下還不能見她。”

    “哦?”

    “我和她就算同為女子,可身份截然不同。我隻是個後宅婦人,而她卻是能入帳議事征戰沙場的將軍。也許以後,還可以有這樣的機會,但如今正是關於她身份最為敏感的時候,若我以一個後宅婦人的身份見了她,尤其我還是你的妻子,保不住就會有人多想,覺得這是你的暗示之意,到時候再有有心人鼓動……”魏芷芸歎氣搖頭“同為女子,我也許幫不上她什麽,可也不能在這個時候給本就艱難的她添這樣的麻煩。一切平靜之前,我卻是最好不要與她有任何交集得好。”

    不管她有多好奇,有多麽想真的見見這個特別的姑娘。

    但她不能。

    也許這是她現在能給她的最大的“幫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