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諷羞辱一個地獄大君，隻不過是向前站在人類以及卡瑪泰姬弟子立場下的日常；並不妨礙他和墨菲斯托有可能達成的協議。

    但是有些問題還是得問個明白。

    “我有兩個疑問，需要墨菲斯托先生誠實地回答。”向前提出了一個對地獄生物來說絕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請說。”

    “如果僅僅是一個高階魔鬼叛逃進入主物質位麵，為什麽你會如此焦慮？”向前表示了不解，“我知道魔鬼胚胎在人間誕育後，可以充當魔鬼的載體，讓他突破維度屏障，以真身降臨人間。但是這更多是人類的災難，你為什麽會如此焦慮？”

    一個高階魔鬼以真身降臨人間，以地獄生物對靈魂的渴求，勢必會給人類帶來巨大的生命損失；對卡瑪泰姬而言也將是嚴峻挑戰。

    但墨菲斯托身為一個地獄大君，你要說他會關心人類可能遭遇的重大傷亡，並主動向卡瑪泰姬示警，那不是開玩笑嘛！

    所以，向前才會提出疑問：“我很想知道，洛克除了培育魔鬼胚胎之外，還做了什麽？他的叛逃，究竟會給你帶來多大的麻煩？”

    墨菲斯托麵對這個問題似乎有些踟躕，手中拐杖點地的頻率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向前聽著廣播裏第二遍通知登機的播報，好心提醒了一句：“你還有最多五分鍾說服我幫助你，墨菲斯托先生。”

    “我失去了一部分權柄；”墨菲斯托開口了，“近十個世紀以來，洛克都是我的助手；為了能夠更好地管理領地，我曾賜予他一部分權柄。現在，這些權柄隨著他的叛逃也一並丟失了。”

    向前頗為驚奇：“你在跟我開玩笑嗎，墨菲斯托先生？一個地獄大君居然會將權柄主動交予旁人，而且還弄丟了？”

    以狡詐和欺騙立身的欺詐之主墨菲斯托，難不成還會用人不疑？

    “原本是沒有問題的。”墨菲斯托歎息的模樣不似作假，“隻要我想，那些權柄是隨時可以收回的。但是洛克……他找到了將權柄徹底據為己有的辦法。”

    “那麽對你來說，最嚴重的後果是什麽？”向前問。

    墨菲斯托答道：“最嚴重的後果，就是他將獲得挑戰我的資格；隻要他能在主物質位麵積累足夠強大的力量，當他覺得合適的時候，就會返回地獄，向我發起挑戰。”

    聽到墨菲斯托的講述，向前原本是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容在聽，但是突然間他心頭如電光一閃，想到了一個此前被他忽略的問題。

    “你賜予洛克的權柄，難道就是你的靈魂？”向前突然發問。

    墨菲斯托臉色一僵，雖然立刻就恢複了正常，但是那一刹那流露出來的警惕與敵意還是被向前敏銳地捕捉到了。

    “果然瞞不過你，是嗎？”墨菲斯托此時倒比之前放鬆了許多，“你說的沒錯，對地獄大君來說，領地的權柄就是我們的靈魂。”

    既然已經被識破，墨菲斯托也幹脆開誠布公。

    “我以前曾告訴過你，地獄領主以靈魂承載一個世界——這是實話。對我們而言，以靈魂承載領地，再從領地中獲取力量；洛克得到了我的靈魂碎片，也就部分得到了我所統治領地的認可。這也是為什麽我說，他將靈魂碎片據為己有後，將來有資格向我發起挑戰的原因。”

    “可是在我看來，這種挑戰對你造成的威脅並不大。”向前對地獄大君的答案不以為然。

    “想要積蓄足夠的力量，洛克勢必要大量汲取人類靈魂；他和卡瑪泰姬的衝突在所難免。你為什麽不坐視他被至尊法師消滅呢？他成功汲取力量並返回地獄的機會不到萬分之一。”

    墨菲斯托冷笑起來：“這是來自短生種的愚蠢短視；詹姆，雖然你天生就具備強者的潛能，從你現今的成就來看，將來也大概率能成為一方主宰；但是不得不說，你受到人類思維習慣的桎梏還是太深了。”

    “願聞其詳。”向前此時改用了母語，他知道墨菲斯托聽得懂。

    “短暫的生命、安逸的生活、數量繁多的機會；人類——尤其是生活在強大富裕國家的人根本體會不到競爭的殘酷性。你們不在意失去一個、兩個乃至更多的機會，因為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個世界總會繼續給你們提供新的機會。”

    墨菲斯托的語氣中帶著長生種天然的優越感與滄桑氣息。

    “如果把時間回溯一個世紀，你就會發現，生活在一百年前的人們對待競爭對手時，比現在的你們要更加冷血、殘酷。因為他們能夠獲得機會實在太少太少。越是窮困落後的地方，這種跡象就越明顯。”

    “而且，就算從始至終錯過了一切機遇又如何？一個成熟穩定的社會總會給那些失敗的個人兜底；隻要短短幾十年，最多一百年出頭，人也就死了。所以，以個人視角很難看到競爭的殘酷性。”

    說到這裏，墨菲斯托將目光直視向前：“但是，你不一樣，詹姆。你應該明白，你的生命形態已經從根本上脫離了人類的範疇；隻不過，你的思維邏輯還沒有完成同步轉變。”

    “你的演講太精彩了，墨菲斯托先生。”向前做鼓掌狀，“或許，你的觀點能夠解釋：為什麽國家與民族之間的競爭比個人間的競爭更加殘酷？”

    “殘酷？人類對殘酷的理解遠遠不夠，詹姆。”墨菲斯托說，“哪怕從尼安德特人與智人的生存競爭開始算起，人類社會十幾萬年的競爭行為加在一起，其慘烈程度也不及地獄之萬一。”

    “對待有可能的競爭者，我們絕不會給對方哪怕萬分之一的機會。”地獄大君輕聲細語，卻殺氣騰騰。

    “直白而透徹；每一所大學都應該邀請你去做一堂競爭哲學的講座。”向前說。

    “你怎麽知道我沒去過？”墨菲斯托幽幽地反問，“這個世界上最早的幾座大學都是在我的親眼見證之下建立起來的，其中有些還接受過我的資助。”

    “哈，那還是我孤陋寡聞了。”向前差點忘了，眼前這位是所有地獄大君中最喜歡在人類社會瞎逛悠的存在。

    廣播裏傳來了第三遍催促登機的播報。

    向前仰望著大廳的天花板，目光似乎找不到焦點；

    “我的第二個疑問是，為什麽你不去找惡靈騎士幫你？我們很清楚，你已經找到了新的騎士；兩年前，就是他幫你解決了聖凡岡撒契約的問題。對了，他還幹掉了你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叫什麽來著……巫心魔，對吧？”

    “當然，我最初的反應也是去找他。”墨菲斯托對卡瑪泰姬知曉惡靈騎士的存在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結果呢？”

    這個問題似乎同樣讓墨菲斯托有點難堪：“他失控了；我現在指揮不動他。”

    “哈哈，失控了？倒不如說他想明白了。”向前說，“你正在為過去的欺詐償還代價，墨菲斯托。”

    地獄大君振振有詞地自辯：“我每一次都忠實履行了契約。”

    “從法律層麵上來說，以欺詐為基礎訂立的契約是無效且不受保護的。”向前調侃道，“看來作為訂立契約的一方，強尼·布雷澤更願意從人類法律的立場來看待你們之間的契約。”

    “哼！”墨菲斯托發出無力的抗議。

    “好了，我要走了。”向前站起來，拖著行李箱子往登機口走去。

    廣播裏已經傳來最後一遍催促登機的播報。

    “什麽，你打算將洛克的威脅置之不理嗎？”墨菲斯托大感訝異。

    向前一派輕鬆地寬慰著地獄大君：“別擔心，墨菲斯托先生；我們都知道，洛克隻有等到冬至日——也就是地獄與地球主物質位麵間阻隔最薄弱的那一天才能完成真身降臨；現在才十月初。”

    “你可要想清楚，詹姆。洛克的行為不僅是對我的威脅，他同樣在給卡瑪泰姬帶來麻煩。”墨菲斯托收斂了笑容，“我說的不僅僅是人員傷亡；與此同時，他的舉動還在給其他維度樹立一個很不好的榜樣。”

    老魔鬼意味深長地提醒道：“培養魔鬼胚胎的方法在地獄維度並不是秘密，曾經也十分盛行於地球。之所以幾個世紀來沒有人再嚐試這種做法，完全是出於對至尊法師的尊重；但是洛克正在破壞這一切。”

    向前聽出了地獄大君近乎直白的威脅。

    維度屏障並不能解決一切入侵威脅，眼下地球魔法側的安寧維係於至尊法師的強大實力與威名。但是對洛克的入侵事件一旦處理不當，就有可能破壞卡瑪泰姬一直以來所維護的和平。

    向前臉色微沉：“如果其他魔鬼或者維度魔神想要效法，我們歡迎之至——隻要他們付得起代價。”

    墨菲斯托麵色如常，冷眼與向前對視，好半天又重新露出了一副和煦的虛假笑容；“當然，以你的財力與勢力，兩個月時間也確實足夠了，我等得起。”

    “真的嗎？”向前問。

    “真的。”墨菲斯托信誓旦旦。

    向前開懷一笑：“那就好，我本來還打算，如果你實在著急我就改簽去歐洲的機票。”

    在維度屏障的影響下，墨菲斯托也隻能粗略感應到魔鬼胚胎的大概位置，就在中歐的某個地方。

    對於向前的惡趣味，哪怕以墨菲斯托的強大心態也隻能報以白眼。

    “對了，如果時間拖得太久，讓洛克長時間掌握你的靈魂碎片，不會對你有什麽損害吧？”向前的提問近乎於突襲一般，讓墨菲斯托的神色第二次不受控製地變化。

    雖然神情的變化隻是短短一瞬，也沒有等來對方的答案，向前卻不以為意，帶著明顯的冷笑轉身離去。

    而從始至終盯著向前的背影，直到年輕的卡瑪泰姬法師登上飛機，地獄大君的目光一時閃爍不定。

    而在飛往港島的飛機上，向前讓自己陷入座椅深處，同樣思緒繁雜。

    一塊靈魂碎片的丟失對地獄大君來說肯定是有莫大影響的，隻不過向前不好把握這種影響的大小。

    因為曾短時間掌控過地獄邊境，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向前曾當過不到半個小時的地獄領主；時間雖短，卻讓他對地獄領主的力量來源與形態有了深刻的認知。

    最簡單明了的一個事實就是：地獄領主的靈魂就是他們的真實力量來源；而對於地獄領主乃至所有地獄生物而言，真實力量既強大又脆弱，經不起絲毫的損傷。

    打一個不太恰當的比方，高階魔鬼展現出來的全部力量就好比一個老式火車的蒸汽機車頭；火車行進的時候，會從蒸汽機裏散發出大量水汽和煙霧裹住車頭，形成一個看上去龐大的煙汽團。

    對於火車頭來說，裹在外邊的煙霧與水汽多一點少一點，其實無關緊要，並不會損害火車的動力；但是如果蒸汽機本身遭到損害，哪怕隻是小小一條裂縫，都有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嚴重後果。

    比較輕微的後果例如輸出功率下降、零配件磨損加重、機械停止運行等等；而更嚴重的後果就是蒸汽機直接炸膛。

    對於魔鬼來說，外在力量就如同蒸汽機外邊的煙汽一樣，多一點少一點無所謂；但是丟失一塊靈魂碎片而導致真實力量受損，其後果卻嚴重得多。

    就和蒸汽機被人劃開一道裂縫的情形相似；看上去小小一點縫隙，卻有可能帶來無可估量的損失。

    現在，洛克的背叛就等同於在墨菲斯托的靈魂上撕開了一道裂縫，讓他的真實力量之源不再完整。這也是為什麽老魔鬼會如此焦慮的真實原因。

    至於說什麽將來會遭遇挑戰，說什麽要把威脅掐滅在萬分之一的萌芽狀態，不過是墨菲斯托的托詞而已。

    對欺詐之魔鬼說出的話，相信一半都嫌太多。

    按道理來說，向前和卡瑪泰姬完全可以坐視不理，等著墨菲斯托和洛克兩個高階魔鬼自相殘殺。

    但是也正如墨菲斯托說的，洛克想要繼續足夠挑戰墨菲斯托的力量，勢必會給地球人類帶來重大傷亡；而且還有可能引發進一步的連鎖反應，徹底打破卡瑪泰姬苦心維持的魔法側平衡。

    其中利害衝突讓人左右為難，不論是向前還是卡瑪泰姬，都無法坐視。

    “要去中歐找人的話……好像得聯係一下希爾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