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1991-1993年美國波士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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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1991-1993年美國波士頓
    感恩節周日晚上九點,我回到宿舍。幾個室友應該還在返校的路上,此時沒人打攪,我把從北京帶來的行李箱搬了出來。聽了李先生的故事,讓我想起了自己那塊鹽晶。
    取出鹽晶,在燈光之下,左右擺弄著查看。這一塊怕是比李先生家那一塊小了不少,也就是半指長,形狀像是個小葫蘆,小頭的那邊鑽了孔,穿過一根紅繩。要說,這兩塊鹽晶,雖然前後相差七十年,都是係著我們父輩的保佑。
    我算了算時間,北京此時應該是周一上午十點多,父親還沒有去學校授課。電話撥通了,父親倒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越洋電話驚到,忙著問我是不是有急事。
    “倒也沒有,”我小心地答著,生怕父親怪我在電話上亂花錢,“剛過完感恩節,同學們還沒回來。”
    父親在電話的那一端嗯了一聲,“沒什麽事,就早點睡吧。你那邊也快十點了,是不是?”
    “爸,我正好在看你在機場給我的那塊石頭。你上次是說這是咱家祖傳的嗎?”
    “臨走時我給你的那塊?”父親一邊問著,一邊似是在回憶往事,“咱們家哪來什麽祖傳的東西?不過這一塊應該是我小時候就有的,可是也沒人說的清楚。”
    “那爺爺、奶奶沒給你留什麽話或者信?”我小心地問道。
    “怎麽想起問這個了?”父親反問道。
    我沒敢說出實話:“過節這幾天看了些曆史書,就想起來咱們家自己的事倒是沒怎麽聽你說過。”
    父親沉吟片刻,清了清嗓子:“曆史上的事也說不清了。我們這一代也是過來人,你爺爺、奶奶那一代經曆過的,我們這一代經曆過的,我們也不想讓你再經曆了。”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們年輕的時候沒有你這樣的機會。你在那麽好的學校,就要安心學問。”
    這話題再難說下去,父親又催著我去睡覺。掛掉電話,我仍是看著那塊鹽晶出神。父親的話也是不錯。李先生那塊鹽晶背後的故事,講下來雖隻是家事,卻已滿是心酸。我家這塊說不準幾萬年前和李先生家的那一塊就是同生在一個礦脈之上,那背後故事的悲喜對我就不會是聽聽而已那樣簡單了。
    周一的下午,白太太給我留了言。李先生的檢查並不確切,醫生雖然仍有擔心,可他自己執意出院,準備歸程。白太太沒再提起讓我去看李先生,而我想著父親的忠告,也確實該把心放回學問。
    感恩節後那一周是準備期中考試的時間。這天是周二,離著最早的實變函數那一門的期中考試便隻有三天了。上午沒有課,我一早就去了燕京圖書館準備複習。
    年輕氣盛之時,集中精力看上兩個小時的數學書還沒什麽問題,可即便是那時精神好,超過兩個小時之後,也難免目困神乏,需要換換腦筋。
    這就是燕京圖書館的好處。一旦到了需要換腦筋的時候,隻要下到書庫之中,在那一列一列的書架之上看過去,隨意抽出一本書翻開,看上幾行,再放回去,或是找到更難得的珍寶,捧下來,留著事後細翻,都是一種難得的精神享受。
    燕京的書實在是太多,普通方式擺放早已不複可能,書架全是建在活動的軌道之上,平常是緊緊地貼在一起,必須搖動手柄,才能推開一列剛好夠一人走入的縫隙。我朝著最近常去的那部分走去,發現縫隙恰好就開在了我常去的那一列。
    鑽進去,揚起頭,尋著原版的《新青年》和《新潮》找去。抱下《新潮》的第二卷,翻了翻,不經意間,卻發現旁邊的一列最上層上放著一部《哈佛三百年校友文集》。看樣子,並非是公開的出版物,而是類似內部刊行的樣式。我心裏算著,哈佛三百年是1936年,這便與懷德納圖書館一側的那通石碑上所勒銘的一樣。
    既然是1936年,或許李先生也有所著述。想到這一層,心裏不禁一陣發現寶藏一般的衝動。我忙著把手裏的《新潮》放回架上,搬來取書所用的踏椅,取下了那卷文集。放在手中,仔細查看,這書的封麵是黑色的皮質,上麵燙金中英文的標題。翻開文集,裏麵的紙張邊緣已經泛黃變脆,可每頁的紙芯卻仍是嶄新的淡象牙色,看來這書已經在此沉寂多年。
    我順著目錄,仔細地查找,可卻是沒有任何二十年代之前入學的校友。再仔細翻看書籍,卻發現這是下冊,而我尋找的秘密或許隱藏在上冊之中。
    書架上,空隙的左右卻都不見上冊的影子。抱著一線希望,我把下冊放在其他書的上方,踮起腳尖往最上的那一層架子的後方看去。兩架之間是一片漆黑,不知多少年的塵土藏匿其中,卻是沒有任何上卷的蹤跡。
    我雙手扒著書架的邊緣,正準備再往上踮起幾厘米,卻聽見一聲輕喚:“嘿,這可不安全。你不是在找這本吧?”
    我把腳站穩,往下一看,卻是西蒙斯教授站在通道的盡頭,嘴角掛著得意的笑,手裏還拿著一冊與我手中看上去一般無異的書。
    我臉上一紅,忙著解釋。他把手指放在唇間,噓地一聲,又指了指書架旁提醒大家安靜的指示牌。西蒙斯教授衝著我揮了揮他手中的書,又向一邊努努嘴,示意我跟著他走出圖書館。
    在白色大理石樓梯的一側,我們停了下來。他伸出手,炫耀地說道:“剛才是在找這本嗎?”
    我看著他手中的書,書脊上的標記恰恰是上卷。
    “無意間看見了,就想起也許這裏麵有李先生寫的文章,應該挺有意思的。”
    西蒙斯教授臉上露出略帶戲劇性的無奈表情:“書倒是被我先拿到了,不過卻沒找著舅公的文章。有一兩篇其他校友的文章,提及1919年那年入校的學生裏有舅公,可卻說自從畢業之後便與他沒了聯係。”
    他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然後突然問道,“快到午飯時間了,你有安排嗎?”
    我不知他何故問起午飯,隻是下意識地搖搖頭。
    “那好啊,咱們一起吃午飯。我讓秘書叫點外賣來,有些事我想問問你。”
    西蒙斯教授的辦公室在燕京圖書館二層的最左邊,正好有兩麵寬敞的玻璃窗,能看到遠處的紀念講堂。辦公室並不大,四麵都是書架,桌上和地上也堆滿了書籍。與立窗相對的另一麵,是辦公桌,看上去已是曆經時日,同樣也是擺滿了書卷和紙稿。辦公桌的一側,書架之下,是一排矮櫃,上麵擺了古色古香的銅色和銀色的相框。
    “坐吧,”他輕快地說道,“怎麽樣,你看上去好像挺胸有成竹的,第一次期中考試有把握嗎?”
    我在黑色的木轉椅上坐下,盡量地繃直雙腿,不讓椅子左右轉動。“心裏還是有些打鼓,”我低下頭答道,“這幾個月上課、做作業,就覺著和以前在國內挺不一樣的,一點底都沒有。”
    “也別緊張,”西蒙斯教授樂嗬嗬地開導我道,“你知道嗎,我記著自己第一次在這兒考試,覺著做得不好。發回來一看,才65分,直想打退堂鼓,教授說考得不好的,還不如換個初級一點的課上。真打擊人。後來你猜怎麽著,我一打聽,我居然是全班第三,第一名才考了88分,我後麵的第四就隻有50幾分了。”
    我抬起頭,看見西蒙斯教授一臉小孩子一般的暢快笑容,怕還在為多年前的學業輝煌而陶醉。
    “這兩天還去舅公那嗎?”
    我搖搖頭:“這兩天我忙著複習。而且,”我停下一刻,想著合適的辭令:“他講到和伊莎白小姐的往事,心裏應該還是挺難過的。”
    “講了這麽多了。我聽上去都有些嫉妒了。有沒有什麽猛料?”
    他這一問把我弄得好不尷尬。
    “李先生故事講得很梗概,沒有什麽……沒有什麽味重的細節。”
    我這怯生生的回話卻是把西蒙斯教授逗道,“玩笑、玩笑。我相信舅公講的故事一定是很純潔的。”
    他頓了頓,側過身,向著身邊的那些照片望過去,幽幽地說道,“每家都有每家的秘密。舅公雖然是孑然一身,可身邊卻是牽係著好幾家,又趕上那段動蕩的曆史,應該會有好多故事的。這就得看你的啦。”
    “看我?”我不安地問道,“您怎麽說靠我呢?”
    “其實一開始,我就想著,舅公必然是看到你,想起了自己當年,這才會給你講這些故事。這就是你幫他的大忙。故地重遊、故人相遇,又碰到一個人,就好比他當年的影子,這麽巧合,聚在一起,就像腦子裏那個燈泡一下子亮了,這些故事就擋也擋不住地迸了出來。”
    “西蒙斯教授,您這麽說,我倒是後悔,沒早點想明白。以前這幾個月,真正去聽他講故事的時候也不多。這樣鬆一天、緊一天,把時間都給錯過去了。李先生馬上就要回國了,卻是還沒有講到您家的故事。”
    西蒙斯教授笑著點點頭,寬慰地說道,“這倒也不怪你,他們李家的人都這樣。舅公是這樣,我媽媽也是這樣。你看他們兩個,要是不想說的,能憋個幾十年,閉口不談。”
    “也許您是得了父親的影響?”
    這話在他臉上勾起了幾分異樣的神情,似是苦笑,也似是一種驕傲。他雙手輕輕地在桌上一撐,椅子滑向了身旁的矮櫃。他把手放在了一個銀色的相框上,稍稍停了一刻,似是在端詳照片上的細節,然後便把相框輕輕一轉,朝向了我。
    “這就是我父親,”他深情地說道,“我三歲的時候他就去世了。說實話,除了這張照片,他對我的影響,就隻是在遺傳裏麵了。”
    我不敢再問下去,便轉過頭,也盯著那幀已有些淡去的黑白照片。照片上麵是一位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攝影的角度精心安排,年輕人清臒的臉龐恰好是大大的特寫,而背後是一架戰機的螺旋槳和一段機翼。
    年輕人看上去是在不經意間被抓拍到,臉上的表情正在從疑惑變為驚喜,睜大的眼睛要和觀眾對話。他的打扮像是位飛行員,身上穿著深色的皮夾克,淺色的頭發被風輕輕吹起幾縷。
    看罷相片,我又轉而端詳西蒙斯教授,眉眼間果然看到了他父親的影子。眼睛和眉毛尤是相似,甚至臉上的神情也宛如隨著血脈一道傳了下來。
    他把照片轉了過去,直衝著他自己,邊看邊喃喃地說道,“可惜就隻這麽一張留了下來。以前我問過媽媽,他們怎麽也沒什麽照片留下來。她說,結婚的時候,爸爸剛受了重傷,沒辦法照。我又問她,之後為什麽沒再照,她也不說,隻是說這張是爸爸受傷前不久,她給爸爸照的,就這麽留下來了。”
    “你知道嗎,我猜她肯定是把爸爸的照片都毀了。”這句話他說的雖是平靜,可我卻是不自覺地身子向後,想要避開他冷峻的目光。
    看出我的緊張,西蒙斯教授微微一笑,說道:“你太單純了,還不懂這些愛和恨的事。舅公其實也不懂。”
    他食指輕叩自己的顴骨,幽幽地說道:“在我小時候,有這麽一副長相,就不得不早早懂事。”
    未等我能再仔細品過他話中的滋味,辦公室的門外響起輕聲細語,似是兩位女性的對話。片刻後,門推開了,西蒙斯教授的秘書在前,她身後,竟然跟著的是燕京餐廳的領班楊阿姨。
    “怎麽勞你來送餐了?”西蒙斯教授看上去與她也應熟絡。
    “平常送餐的男孩病了,學生們忙著期中考試,也沒有能幫上忙的。既然是你點的,我們肯定不能怠慢,就送過來了。”
    領班阿姨一邊說著這些話,一邊從牛皮紙袋裏取出一個個白底上繪有中式圖案的紙盒,卻還沒認出我來。紙盒擺放好了,她從衣兜裏掏出賬單,一抬頭,正好與我眼光相對,卻是咦地一聲說道:“怎麽是你呀!這可真巧啦,今天在這兒碰著了。你是教授的學生嗎?”
    我剛待糾正領班阿姨的誤會,西蒙斯教授卻笑著說道,“當然了。以後你還得多照顧他啊!”
    “想得怎麽樣了?”,西蒙斯教授嘴角掛著笑,“回大陸的事你都說了好幾年了,要是定了就叫上我吧。”
    領班阿姨一邊疊著盛食盒的牛皮紙袋,一邊緩緩地說道,“親愛的教授先生,你怎麽還和當年在台灣那時候一個樣—就是愛開玩笑。哪裏輪得到我叫上你啊。你這麽有名的教授,去到大陸—他們怎麽說來著,哦,一定是長官接見的。”
    牛皮紙袋已經疊好,她抬起眼,裏麵含著幾分憂鬱的神情,“就是前天吧,我還和這年輕的朋友說呢,現在走不開了,過幾年再說吧。”
    目送著領班阿姨逝去的身影,我和西蒙斯教授兩人沉默了片刻。
    “沒想到這麽巧,您和她認識。”
    “有二十多年了吧,當年我去台灣學中文的時候認識的。她也變了好多。”
    “我前天聽她說,其實很想回大陸,可是因為父親身體不好,又走不開。她還說她父親雖然腦子不好了,還老念叨著回家。”
    “有機會去聽聽納吉教授的希臘英雄課吧,”西蒙斯教授幽幽地說道:“他站在桑德斯劇院的台上,閉上眼睛,吟誦希臘原文的《奧德賽》。他會給你講回家的一百種不同意思,就隻是沒有哪種一定容易的。”
    周五上午是數學55的期中考試。試題拿到,深吸一口氣,慢慢看過去,心逐漸放下。雖說未必容易到手拿把掐、不在話下的程度,但畢竟每一道題都還有些對策,隻需靜靜地思考下去就好了。
    時間剛剛過半,開始有人悠然自得地把答題冊往講台上一撂,揚長而去。蕭教授揚了揚眉毛,麵露不悅之情,卻也沒說什麽。好在這類掌故也看過一些,知道早交的卷子未必不是白卷,也就告誡著自己中國老師常說的話,“踏實,必須踏實,隻有踏實才能取勝。”就算全部做好,也還是深藏不露為上,更何況最後兩道題,確實需要功力,即便再有兩個小時也未必全能做完。
    出了考場,科學中心外,一片燦爛陽光。之前恐怕是因為全副的心思都在考試上,卻沒有注意到這是一個反季節的暖天。或許是太長時間的緊張陡然間得以釋放,再加上冬日難得的陽光照射,覺著身上鬆軟,隻那幾百米的路,卻是越走越慢。
    回了寢室,也顧不上許多,隻倒在床上便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不知過了幾許,忽地莫名醒來,好似有種預感。快步跑入起居室,果然在窗台上,留言機上閃爍著紅色的“1”字。這留言機是我們四人共用的,所以閃爍的信息滿可能是旁人的。可此時我的預感愈發強烈,似是還未按下鍵鈕,便已能聽到已化為磁力的聲音。
    留言是李先生自己的聲音:“下午要是有空就過來吧。我明天就回去了,今天你要是住下,還能給你再多講講。”
    核對一下機器,李先生的電話是上午10點左右打來的,而此時我腕上的手表指針將將指向正午。按理說,差上這麽兩個小時,本也不該有什麽問題,可心裏卻是一陣緊張和埋怨,生怕因為貪圖瞌睡,錯過了什麽。此時也顧不得多想,匆匆地抓了些書和換洗的衣服,背上包便出了門。
    從canaday出門,繞過紀念教堂的後身,橫穿哈佛園,還沒到馬薩諸塞樓,忽地聽到身後有人叫我,一回頭,正看見evan和他的新科女友相互依偎著走了過來。evan是我們宿舍裏身材最偉岸的,少說也是一米九開外。而他的女友,也遠非纖細柔弱的類型,恐怕也有一米八。在他們麵前,實在是有幾分高山仰止之情,此時更覺著由上壓來的氣勢。
    “不去吃飯嗎?”evan眯起蔚藍色的眼睛問道,身邊的女友仍是緊緊地摟著他的腰。
    我心裏本就惦記著李先生那裏早一分鍾到就能多聽上一分鍾,也顧不得寒暄,匆匆答道:“有點急事,你們先去吧。”
    身材高挑的女孩淡淡地一笑,準備挪動腳步,可evan似是還有話說,便挽住她的胳膊。
    “嘿,今天晚上有事兒嗎?她們學校”,說到這兒,他向著身邊正擺弄著自己紅色長發的女友努努嘴,“mit那邊晚上有派對。一塊來吧。今天晚上可能也不回來了。你不喜歡mit的女生也沒事。”
    雖是玩笑話,卻是把身邊的女友惹怒了,一拳砸在他的胳膊上。
    evan誇張地咧咧嘴,臉上露出狡黠的笑:“你看,我說什麽來著,喜歡mit的女生確實是學來的‘口味’。人家看你這樣就更不敢來了。不過沒事兒,今晚衛思理學院的班車開過來,好看的亞洲女孩也挺多的。”
    “真的有事,”我抱歉的說道,心裏還是很感激他的友善,“家裏的一位朋友要回中國去了,我得去送送。”
    “又是你以前說過的老先生、老太太?那有什麽勁?別這麽反社會哈。”
    我輕輕搖搖頭,半真誠、半敷衍地說道,“下次吧。下次一定去。”
    “好吧,隨你。”
    evan這短短的幾個字還未說完,身邊的女友便拖著他轉了身,兩人相擁、相抱,朝著新生食堂走去。他倆的背影,從腰到肩再到頭,就如長在了一起。
    看著那卿卿我我的一幕,我心裏也微微地一動,隻是再一想,這情景豈不似曾相識,evan與人如此如膠似漆在這一年級短短的三個月裏已經不是第二次就是第三次了。
    “有點等急了吧?”李先生見著我臉上的神情,就已洞察我心。
    其實此刻,我心裏怎麽不明白,無論如何這故事是講不完的,隻是不知道李先生還會再講些什麽,故事又會走向何方。
    “明天這時候,就在機場了,還有24個小時,”李先生幽幽地說道,“我想你也會著急的。我這兩天身體養了養,不行咱們再講個通宵怎麽樣?”
    剛聽著這話,我心裏一急,直擔心李先生這樣豈不又會昏厥:“您別擔心這個。您的故事已經給我講了這麽多,我覺著自己已經是受用匪淺了。您要是再累著,那我這錯就大了。”
    “受益匪淺?”李先生眼睛眯了起來,聲音中帶著幾分疑惑,“真的這麽覺著,還是說句恭維話?若要是這樣,你說來看看,到底是怎麽受益了?”
    我未曾想到李先生會如此追問,卻也是一時語塞。我說“受益匪淺”固然不是假話,可若要真的把這段時間聽李先生講的故事回顧一番,或是說真的把它都寫下來,雖說洋洋灑灑三四百頁,可自己真得著什麽了,卻也是難以概言。
    總是沉默著也不是個事,想了片刻,我試探著說道,“現在還說不好,可我覺著等到將來,對自己總是有益的。記著以前老師說忘記了曆史就是背叛,您這段曆史我覺著也不能忘了。”
    “這是真心話?”李先生眼裏一瞬間露出了異樣的光芒。
    我鄭重地點點頭,答道,“不管怎麽說,我覺著您給我講的,我永遠都會記住,說不定再過個十年、二十年,回想起來,都不會再舍得講給別人了。”
    聽了我這回答,李先生用幹枯的手指捋了捋頭上銀灰色的頭發,似是有些意外,“這話倒說得有幾分哲理,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從哪門課裏聽來的?”
    我一時語塞,臉上也因害羞再加上太陽照射,燙熱起來。說老實話,或許這句聽起來確實是幾句從不同課裏聽來的隻言片語夾雜之合,恐怕也禁不起多少仔細推敲。
    李先生用手拍了拍沙發的扶手,微笑著說道,“聽來的也沒關係,用在這兒也算是合適。好吧,就看在這句話上,咱們就再往下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