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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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府中沒有任何事情能夠瞞得過老夫人,張曜人還未到東閣,她便已經將事情經過了解的清清楚楚,麵色平靜看不出喜怒,隻是晚上吃飯時,破例多添了小半碗。

    這樣又過了幾日,眼看就要月底,邱先生準備了一份考題,美名其曰要看看張曜學的怎麽樣,給了半個時辰讓他做出來。

    張曜倒也沒用多長時間,邱先生看過後心中滿意,回答的中規中矩,隻是這字也忒醜了點,歪歪扭扭看著像狗爬的一樣,讓人倒足了胃口。

    當然,張曜答的再好,也不可能會讓邱先生百分之百滿意,少不得還要再敲打一番,免得學問沒有多少,尾巴到先翹了起來。

    這些都是套路,張曜自然懂得,邱先生說什麽他聽著就是了,至於聽沒聽進耳裏,這個估計隻有老天才知道,不過下午倒是有了半天休息時間,可以做些自己的事情,這也算是今日最大的收獲。

    “少爺,府外有位李瑜李公子想要拜訪您。”

    下人稟報的時候,張曜還一臉茫然,隔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李瑜是誰,下意識拍了拍腦袋。感覺自己這幾天練字都快練傻了,腦子跟那漿糊一樣。

    來到府外遠遠一瞧,那人還真是李瑜,頭戴赤金冠,發髻上一根白玉簪,身穿米白錦衫,腰袢一塊昆侖寶玉,手中還輕搖一柄象牙折扇,再配上少年英姿,看起來當真是風流倜儻瀟灑無比。

    張曜可不這麽認為,他管這叫騷氣逼人,走近後不客氣道:“李兄,你這大下午的去別人家登門拜訪,腦子不會是瓦特了吧?”說完上下不斷打量,看得李瑜心中發毛。

    “張兄,你一直盯著小弟看個不停是為何?”

    “我在想你把禮物藏到哪兒了,話說你該不會是沒帶吧?”

    還真是沒帶,他來找張曜是一時心血來潮,先去的是蘇州府北城的張家正府,卻被告知人在城外別院,又馬不停蹄的匆匆跑來,壓根就沒想到還要帶禮物這一茬。

    “李兄,讓我怎麽說你才好呢!”張曜痛心疾首道:“我缺那點東西麽?我缺麽?你看我像是缺那點東西的人麽?我不缺!我就是想看看李兄有沒有把我當朋友,禮輕情意重啊,你就是帶個鵝毛來,我也會開心的像個孩子一樣,結果呢?”說到這裏重重歎了口氣:“什麽都沒有,唉,我這心就像三九天一樣,拔涼拔涼的。。。”

    “張兄,張兄我錯了還不行麽?”李瑜趕緊求饒道:“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帶著禮物來!”

    “好,你說的啊,下次一定帶著禮物來,我要看到你的誠意,”頓了頓,伸過頭擠眉弄眼道:“說起來這個,李兄,我前段時間在麒麟軒看到一方硯台很不錯,你懂得!”

    李瑜聽了想罵人,那麒麟軒的東西能便宜麽?還不等他開口,張曜扭頭喊道:“張齊,把紙和筆拿過來。”

    “張兄?你這是為何?”

    “簽字畫押啊,我知道李兄你是那種一諾千金的人,但我想著還是寫出來比較好,李兄你說是不是,哎李兄?你這是要去哪?別走啊!”

    李瑜去得快回來的也快,看著他遞過來的東西,張曜一臉迷糊:“李兄,你這是何意?”

    “你剛才說的,禮輕情意重,就是鵝毛也行,我尋思著帶把草應該也可以,哦,還有兩塊碎石頭,張兄你收不收?”

    “。。。”

    最終還是李瑜甘拜下風開口求饒,隻怪張曜忒不要臉了點,開口威脅說要讓門房把這禮物登記在冊,還要找人寫出來裱一裱掛在門外,讓進出張家的人都看個清楚:姑蘇李氏子弟瑜登門拜訪,送禮雜草一把石子兩顆。

    碰到這麽一個不要碧蓮的人,李瑜能不求饒麽?直到走進張府裏麵,心中還是不斷哀歎,不容易啊,真心是不容易,可說來也是奇怪,他這心情卻無端好了很多。

    繞過照壁,穿過庭院,又在這回廊內左轉右轉,一路上不斷有下人丫鬟停步行禮,粗粗算下來,少說也碰到了一二十個。

    “張兄,你家到底有多少人?”

    這個問題問的唐突,古人講究一個財不露白,不管關係遠近,涉及到隱私基本都不會正麵回答,李瑜也是問出來後心中後悔,連忙補充道:“算了,當我沒說。”

    終究這張曜也不是一般人,沒感覺這個問題有什麽不對,隨意說道:“不太清楚,估摸著八九十個還是要有的。”

    “這麽多?!”李瑜暗暗咂舌,整個蘇州府都知道,張家有錢有勢卻人丁單薄,家中隻有三位主人,哦,現在是四個,八九十個下人伺候四個人,說出去也是沒誰了。

    “沒辦法,當年老爺子還健在時,有遊方術士登門,說家中風水不好,老爺子便在城外建了這座別院,那人又說陽氣不足人力不夠,震不了魑魅魍魎,這不就買了些仆人來使喚嘛。”

    張曜說的煞有其事,李瑜聽了卻是將信將疑,雖然書上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世間信這些的人多了去了,至於是不是當真如此,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再穿過一個小花園,總算是到了四季亭,走進裏麵,指了指紅木雕椅,張曜隨口道:“坐,”說完對著丫鬟們喊道:“茶!”

    李瑜自認為是個放浪形骸,視禮法為無物的人,可也禁不住張曜這種態度,苦笑著道:“張兄,你就莫再開玩笑了。”

    張曜給了個白眼:“哎我說李公子,你這下午登門也就算了,還兩手空空的什麽都沒帶,我請你進門喝杯茶已經很不錯了,要啥自行車啊?!”

    這自行車是個什麽東西李瑜不懂,沉默了片刻,他咬著牙道:“張兄,麒麟軒的硯台!”

    “對呀,你瞧瞧我這個記性!”張曜直接蹦了過來,扶著胳膊一臉諂媚道:“李兄,坐坐坐,請坐,請上座;那個誰,上茶,上香茶。”

    “。。。”

    讀書時學到過一個詞,叫前倨而後恭,李瑜以前不懂,現在深深覺得這個詞真是妙不可言,妙到靈魂深處,猶如三伏天喝了冰鎮酸梅湯一樣舒爽,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這張兄是個放浪不羈隨心隨性愛開玩笑之人,這是文藝一點的說法,不好聽就是個賤人。

    張家隻有孤兒寡母,平日登門拜訪的人基本沒有,今日不但來了一位,而且找的還是張曜,此事連老夫人都被驚動,門房將客人的身份傳來後,老夫人驚奇道:“這位李瑜李公子是曜兒的朋友?”

    “應該是,”王媽在旁邊附和道:“張齊說是姑蘇李氏的子弟,也是位世家公子。”

    “什麽家世倒無所謂,能和曜兒做朋友,可見這位李公子人一定很好。”

    連人都沒見過,老夫人便直接誇讚起李瑜,在她心中,自家孫兒那是一等一的好,那李瑜能慧眼識珠,願意和孫兒做朋友,旁的不說,這眼光倒是好得很。

    王媽在旁邊不知道該不該多嘴,想了想最終小心翼翼提醒道:“夫人,李公子登門時,並未拿咱家的拜帖。。。”

    “哦?是麽?還有這回事?”老夫人一愣,想也不想道:“曜兒也真是的,給人交朋友還不把咱家的名帖送過去,也不怕人家笑話。王媽,這事交給你了,等李公子離開時,你親手把名帖交給他,別等到人家下次來了,又讓門房給攔了下來。”

    “是,夫人。”

    府中備有專門待客的地方,孫兒卻親自出門迎接,還直接把人帶到了四季亭,這其中意味已是大大不同,前者是普通客人,後者可是關係親密之人,也難怪老夫人會誤會,她卻不知道,張曜根本就不清楚還有這種規矩。

    “李兄,說吧,今天找我有什麽事兒?”

    端起茶杯直接喝了一口,李瑜臉色異樣的望來,那目光怪異極了,仿若是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般。

    “喂喂,你那眼神是幾個意思?”張曜不滿道:“今天要是不說個清楚,我。。。”

    李瑜也不廢話,唰的一下把折扇打開,舞動扇子仰著頭道:“麒麟軒的硯台!”

    “。。。”

    “咳咳,李兄,何必呢?何苦呢?”仿佛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張曜一臉痛心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李兄,你誤會我了。。。”

    “嗬嗬!”

    “。。。算你狠!”

    兩人有來有往,丫鬟們聽得是一頭霧水,好像打啞謎一樣,李瑜心中清楚,這些不過都是玩笑話罷了,張曜會缺錢麽?這張家會沒有錢麽?麒麟軒的東西雖然貴,可又能貴到哪裏去?隻要張曜願意,別說是一塊硯台,就是十塊百塊,把那麒麟軒全部買空也不會有絲毫難度。

    隻是想起他剛才的舉動,這心底終究還是有些不舒服,歎著氣道:“張兄這麽不歡迎我麽?”

    ???

    張曜是一臉莫名其妙,看著他愕然問道:“不是,你等會兒,我沒明白你什麽意思?”

    “張兄剛才端茶,不就是要送客麽?”

    “。。。”

    所以說,沒文化真可怕!不對,是這破規矩真多!張曜無語望天,丟人倒是小事,可要是平白無故的跟人結了仇,那當真是比竇娥還冤。

    他臉色尷尬,李瑜自是能看得出來,腦子一轉便明白了怎麽回事,心中也是暗暗好笑,看來是自己誤會了,不過也對,張兄病好還沒多長時間,據聞以前頭腦渾噩跟傻子並無二致,估計對世間禮法規矩懂得不多。

    “咳咳,張兄,小弟今日登門其實是有事相托。。。”

    說到這裏便就此打住,李瑜似乎怕他不懂,又連忙施了個眼色,張曜了然,揮了揮手,屋內的丫鬟們一一告退離去。

    “李兄,到底是什麽事兒?”

    李瑜一臉躊躇,沉吟了片刻後這才說道:“張兄,你還記得當日在同福號,跟我一起的那位姑娘麽?”

    經他提起,張曜當即想起了是誰,點著頭道:“當然記得,不得不說,李兄美人在側豔福不淺,讓我可是眼熱得很呢。”

    原本是打趣的話,卻沒想到讓李瑜臉色黯然,有那麽一刻更是兩眼無神,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

    “張兄,莫要再說這玩笑話了!”

    張曜聞言立刻閉嘴,開玩笑也是要分時機的,時機不對,那就不是逗趣而是找事,要跟人結下梁子。

    也知道自己心態不對,李瑜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平複下心情,這才繼續說道:“張兄,子怡姑娘出身不好,年幼時便被賣到了萬花樓中,這些年來,她過的很苦,卻始終堅持潔身自好之念,對脫籍之事望眼欲穿,也慶幸那萬花樓的媽媽還有一點良心,最終答應了下來。”

    他說的很慢,卻很堅定,也明白自己接下來要講的事有些強人所難,但他還是堅持著說了出來:“這個月月底便是子怡姑娘的脫籍之日,我想請張兄一起,做這‘潔身宴’的見證人,不知張兄方不方便?”

    有些事情沒必要說出來,就比如他今日不止找了張曜,還有幾位平日交好的朋友,隻有一人當麵應了下來,剩下的都說要考慮考慮,何為考慮,那隻是搪塞人的客套話,李瑜明白,他們不會來的。

    很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子怡對他的情意自是能察覺的出來,可是他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姑蘇李氏門風酷嚴,家中子弟旁係還好,若是直係,膽敢做出有違家法之事,輕則閉門思過,重則逐出家門。

    李瑜很清楚,他酗酒狎妓,家人不管,隻當是年輕人交朋友的方式,但若是敢將青樓妓女娶回家中做妾,家族必然大怒,他會被禁足幾月,可子怡姑娘隻是個弱女子,無權無勢,一個迷人心智的狐媚子罵名絕對逃不了,到時候會被家中長輩下令亂棍打死,最後扔到城外的亂墳崗做一個孤魂野鬼。

    這是他不願看到的一幕,辜負佳人一片深情已是不對,若是再害她身死,那他將是這個世界上最惡心的人,一身皮囊,卻連骨子裏都散發著腐臭。

    所以不夠,哪怕私下找過萬花樓的老鴇,求情讓放子怡姑娘脫籍也不夠,遠遠不夠,他要讓所有人都看到,子怡姑娘被賣入萬花樓是身不由己,但她離開時是幹淨的,比那寒冬臘月降下的白毛大雪還要來的幹淨!(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