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愛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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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蓮花素潔、純淨,張曜找人繪的蓮花圖,準備參加潔身宴時送給那位子怡姑娘,他對這位青樓女子了解不多,所知道的一些還是李瑜自己說的,主觀意味太濃,用來判斷一個人過於片麵。

    不過也聊勝於無,既然李瑜把她當成很重要的人,那就照著這個思路來,送禮是門學問,送些金銀首飾太過俗氣,要整就整不一樣的,蓮花最好,出淤泥而不染,對於她這種出身不好的人,內心應該很脆弱,對未來也是彷徨迷茫,很在意其他人的目光,最想要的其實是接納,哪怕是假的也好。

    當然,光有蓮花圖還不行,這個世界喜歡蓮花的人有很多,賦予它特殊意義的也有不少,隻不過還沒上升到一定高度,這也剛好方便了張曜,一篇《愛蓮說》恰到好處,或許還能引起不大不小的轟動,幫助那位子怡姑娘得到社會各層的同情和尊敬。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有了這些,她以後生活下去也會容易很多,別人提起也隻會豎起大拇指,賣身青樓那是迫不得已,但姑娘家沒有自甘墮落,通過不斷努力爭取,最終在雙十年華成功脫籍,細說起來也算是一個勵誌故事,這種事總能勾起大家的惻隱之心。

    說是給一個時辰,算下來也沒那麽多,又要準備筆墨紙硯,又要在腦海中構思該怎麽畫才好,雜七雜八的加起來,少說也要浪費三分之一的時間,至於某些沒有思路的,決定按照張曜說的做,找個有荷花的池子對著描繪一番,反正不管成與不成,該給的一個大子都不會少,有麒麟軒在中間做擔保,也不虞最後會拿不到工錢。

    左右無事,張曜又想起了硬筆,他對毛筆著實受夠了,當前大環境流行的筆具是一點都不合口味,想要找個替代品,也隻有這硬筆還算湊合,寫出來的字還能入眼。

    說到找個,不自覺的掃了眼跟銅牆鐵壁似得張彪張虎兄弟倆,很難想象,兩個虎背熊腰看起來跟綠林好漢一樣的人,竟寫的一手簪花小楷,當初可是讓他看直了眼,細問後才知道,這都是王媽的功勞。

    老夫人曾說過,讀書不是為了升官發財,也不是為了能有多大的學問,是為了明事理辨是非,做一個通大義知恩仇的人,這些話王媽未必能懂,卻不妨礙她將其奉為世間真理,雖說膝下沒個一兒半女,但張彪張虎兩人一直充當著義子的角色,該給的東西一樣都不會少。

    讀書便是這其中一項,張家人丁單薄,尋常大戶都有的家族私塾卻是沒有,王媽為此三登同坊孫氏大門,要錢給錢要物給物,最終讓兩人得到了識字的機會,後來甚至不惜和夫君席大先生大吵一架,哪怕耽擱兩人習武,這每日的早讀晚練一樣都不能少。

    奈何兩兄弟就不是讀書的料,幾年下來腦袋瓜也沒開悟,不過在王媽的高壓監督下,這字倒是練得賞心悅目,也算是那些年早起晚睡風雨不停的最大收獲。

    隻是每每想起當初的日子,哪怕兩兄弟天不怕地不怕,也是下意識打了個哆嗦,練字比練武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這輩子都不想再嚐試第二次。

    幹坐著太過無趣,謝過了掌櫃的陪同,張曜在店內停停走走看個不止,外麵雖說已是下午,不似中午那般酷熱,但烈日的餘威還在,他可沒勇氣去挑戰還有多熱,還是在這屋內待著舒服,不過說來也怪,不知是門前大樹樹蔭的原因,還是這麒麟軒布局巧妙,時不時就有一陣涼風襲來,讓人由內而外全身舒爽。

    走著瞧著,看到一物,他眼睛一亮,始終跟在身後的小二連忙上前一步:“公子,此乃端州名硯,出自著名製硯世家劉家之手,此硯。。。”

    “行,不用再說了,把這個給我包起來!”

    看到張曜如此爽快,連價也不問,小二哥心中大喜,難怪今日出門有喜鵲在叫,原來是天降財運,一單生意下來能落在手中少說也有個小半兩銀子,由不得他不高興。

    隻是不曾想到,張曜又來了一句:“包好後給我送到姑蘇李氏府上,交給李瑜李公子,讓他付錢!”

    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小二有些不知所措,他剛才可是聽見,掌櫃的稱這位公子為張公子,怎麽買了東西讓送到姑蘇李氏府上?而且還讓對方付錢,有這麽玩的麽?沒有李氏印章為證,人家怎麽可能會給你錢呢!

    小二哥無奈,隻得暫且告退,去找掌櫃的求救,掌櫃的聞言也有些肝疼,這張公子不按常理來,他能怎麽辦?惹不起惹不起,一會兒就讓小二送過去,白跑一趟也無所謂,權當是給這位爺逗趣。

    張曜心中暗爽,麒麟軒的東西不便宜,這方硯台被人小心擺放在木盒裏麵,價格更不會低到哪裏去,可以想象得出,當李瑜見到硯台時氣急敗壞的樣子,想來一定很有意思。

    “張公子,已經有人畫好了。”

    生怕張曜再弄出什麽幺蛾子來,掌櫃的急忙過來報喜,後堂的房間內,有兩人在此等候,畫的作品就擺放在屋內的桌子上,眼下墨跡未幹,也不知他們是怎麽送過來的。

    大致瞧了一眼,畫的中規中矩,說他們是匠人還真沒錯,匠氣十足,這畫兒一點靈韻都沒有,張曜點了點頭:“工錢你先給他們,稍後我們一並結清。”

    “公子哪裏的話,這些都是鄙號應該做的。”

    掌櫃的一臉客氣,帶人離開房間,他也沒閑著,對著張彪張虎吩咐道:“我看院子內種的有竹子,你們倆給我取一些過來,記得要小拇指粗細!”

    兩人去得快回的也快,每人手中都抱著一大把,卻把張曜嚇了一跳:“怎麽這麽多?”

    兩兄弟對視了眼,張虎甕聲甕氣道:“少爺,你說的,要一些。。。”

    五六根是一些,三四十根也是一些,回答的沒毛病,卻噎的人說不出話來,他忍不住笑罵道:“你們兩個憨貨。。。”

    麒麟軒不賣硬筆,張曜也懶得再去別家轉轉,如今隻能自食其力,自己想辦法做出幾根來,硬筆種類有很多,最簡單的當屬竹筆,材料簡單隨處可見,隻需稍加擺弄就能使用。

    按照少爺的要求,張彪出去找了把裁紙刀,對著嫩竹削刮不行,別看人長得五大三粗,一雙大手倒是靈巧,不大的功夫,一隻竹筆便在手中成型。

    接過來試了試,覺得手感還行,又吩咐再做幾根,另一邊張虎已將硯台墨塊準備好,都是這房間內現有的東西,那掌櫃的既然擺了出來,想來就是讓客人用的。

    待墨磨好,竹筆在硯台中沾了沾,提筆那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該寫些什麽,愣了愣神,右手這才在宣紙上肆意揮動起來:“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我當提筆問青天,亙古俠義今何尋”

    “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

    “大聖,此去為何?踏南天,碎淩霄!”

    。。。

    打哈欠的功夫,紙上多了幾行字,卻讓張虎看傻了臉,少爺的字他是知道的,真的很醜,邱先生說連狗爬的都不如,那是一點都不誇張,可。。。可眼前這些字真的是少爺寫的麽?明明是親眼所見,他卻恍恍惚惚覺得好似做夢一般。

    行書、隸書還有這最後的瘦金體,張曜寫的痛快,也不考慮別人能不能接受,張彪張虎學問不行,但好賴也在私塾裏麵呆過幾年,教人的學究在這蘇州府也算小有名氣,僅憑這字來看,給少爺提鞋都不配。

    連著沾墨五六次,他這才停下手來,心中倒也滿意,雖說剛開始覺得有些不太順手,但寫到後麵漸入佳境,慢慢的感覺就來了,越看越是喜歡,禁不住自我吹捧道:“飄若浮雲矯若驚龍,力透紙背入木三分,我真應該送到邱先生家裏讓他瞧個清楚,看看到底誰的字像狗爬的一樣。”

    張曜從不否認自己是個小心眼的人,隻是與外界接觸不多,別人沒有發現罷了,想那李瑜要跟他交朋友,雖是同意了,但當日之事可不曾忘記,一直變著法子調戲對方,為的就是報這騷擾之仇。

    還有邱先生,他這人到是不壞,學問也是很好,就是有一點讓人接受不了,嘴巴太毒,說起話來喜歡暗藏機鋒,你要是書讀的不夠,被罵了都不知道,張曜就吃過好幾次暗虧,事後發現恨得牙癢癢的,他唯一一次沒有打機鋒,就是嘲笑學生的字寫得醜,仔細想想,還不如藏著掖著呢。

    張彪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看見桌上的字也是大吃一驚,聽到張曜的話,倒也猜測了幾分意思,心中暗暗偷笑,這馬屁還沒打好腹稿,一旁的弟弟手腳麻利的將紙張拿起來,將墨跡小心吹幹,隨後幾個對折揣進兜裏,轉身準備出門而去。

    一套動作下來看得張曜目瞪口呆,下意識喊道:“等等,張虎,你幹嘛去?”

    “少爺,你剛才說的,給邱先生送過去!”

    張彪聽了是直搖頭,對弟弟徹底絕望了,他私下裏不止一次懷疑,兩人真的是一母雙生的親兄弟麽?明明樣子是一模一樣,怎麽智商差距這麽大呢?

    “回來,你個憨貨,送什麽送,誰讓你送了!”張曜沒好氣道,張虎一臉委屈的把東西掏出來,他又搖著頭道:“算了,燒了吧。”

    “燒了?”這下不止是張虎,張彪也是一臉費解,眼見少爺心思已決,兩人一臉可惜,房間內就有專門燒東西用的火盆,裏麵黑漆漆的還殘留有餘燼,張彪取出火種,順著一角點燃,看著整張紙一點點被燒成灰燼。

    “去催一下,看那些人畫的怎麽樣了?”

    八幅畫一字排開,掌櫃的就在不遠處候著,張曜看了一遍,十分滿意的是一幅都沒有,眼下也強求不了那麽多,挨個子裏拔高個,指著其中最好的一幅說道:“就這個吧。”

    掌櫃的點了點頭,連忙讓小二將其他的畫全部撤下去,單單留下這一幅道:“張公子,是等裝裱後送到貴府,還是公子現在就取走?”

    “掌櫃的,你先稍等片刻,這事兒一會兒再說,張虎,把筆和硯拿過來!”

    之前走進屋內,看到被隨意扔到牆邊的竹子時,掌櫃的隱隱有所預感,後堂種的那一小片毛竹估計已經慘遭毒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眼下看得很開,左右不過是些死物而已,沒了就沒了,回頭再種上就是。

    看見張曜拿起竹筆,掌櫃的挑了挑眉,他屬於很正統的那一類人,何為正統,一言一行都遵古禮,哪怕從商幾十年,骨子裏依舊是個循規蹈矩的讀書人。

    這世間看不慣的事情有很多,但最看不慣的還要數張曜這種人,讀書寫字是一件很神聖的事,不可輕慢懈怠,更不能視作兒戲,偏偏這些富家公子都是吊兒郎當,不學無術卻又喜歡裝腔作勢,見的多了,讓人打心眼裏感到惡心。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自盛世開來,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這片《愛蓮說》張曜隻寫出了上部分,將‘李唐’改成了盛世,還將‘晉陶淵明獨愛菊’幾個字給刪了,沒辦法,誰讓這個世界曆史中沒有晉朝、也沒有陶淵明這號人物呢,不寫後半部分倒也簡單,他怕麻煩,一半兒就已經足夠了。

    寫完之後停下筆來,想了想,在上方寫到‘贈子怡姑娘’,末了又在右下角寫下‘嘉平元年留’幾個字,等筆墨晾幹,從內襯中取出一方小印,張彪早已將印油取來,按下印章,這才滿意的後退了兩步。

    沒想到差點撞到人,掌櫃的不知何時站到了身後,對著蓮花圖兩眼放光,旁若無人自言自語道:“好字,真是好字啊。。。”

    張曜聽了直翻白眼,活該你考不上功名,隻能當一個書坊的掌櫃,看到喜歡的書帖除了會不停的說‘好字、好字’外,連誇人的話都說不出來一兩句來,跟後世那些隻會‘臥槽,臥了個大槽’的人沒什麽兩樣。

    “掌櫃的,別看了,裱好之後送到我府上,麻煩你讓人快一些,三日後我就要用!”

    “三日?”掌櫃的回過神來,下意識推諉道:“張公子,這時間太緊,我怕有些來不及。。。”

    “我加錢!”

    “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是。。。”

    “一倍!”

    “真的不是錢的問題。。。”

    “兩倍!”

    “張公子,你就不要為難我了。。。”

    “五倍!”

    “。。。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