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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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去正是乳燕歸巢時分,街道上行人不見減少,人潮反倒變得更加洶湧,馬車走走停停,有時好半天也挪動不了兩步,坐在車內,堵的張曜心中煩躁。
“少爺,”看見張曜探出半邊身子,張彪連忙攙扶著他走下來,無奈道:“每到這個時間,學士街的行人總是多的嚇人,少爺,要不我們今天就不回去,在城裏先住上一晚,明天再回別院如何?”
張家正府距離不遠,穿過學士街走過飲馬橋,再轉過朱家園、常恭巷,便是正府所在的綠柳坊,整個坊市僅有五六戶人家,在蘇州府皆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故而這裏又被人戲稱為烏衣坊,烏衣乃王公貴族才可穿戴的服侍,由此可見一斑。
張彪的好意並未被張曜采納,扭過頭看著他吩咐道:“你現在就去飲馬橋那裏攔一個烏篷船,等我到了,咱們坐船去東城,出盤門後找個車馬行雇輛馬車回家!”
張彪點了點頭,他身子壯碩,人潮如織也擋不了前行的腳步,走得橫衝直撞行人怨聲載道,原本皆是惱怒不已,待看清他的樣子後,又個個怒不敢言。
“老潘,我先走了,你不用著急,實在不行就找個地方住上一宿,等到了明日再回別院。”
車把式聞言不住點頭,心中倒是竊喜,如果少爺沒有說這句話,那他今晚就必須回別院交差,倘若不趕巧,戌時城門關閉也未必能到家中,到時候管事的追究起來,說不得還會被扣工錢。
“張虎,我們走!”
張虎雖然人憨笨了點,又不知道變通,還經常幹出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來,但作為護衛他是合格的,蒲扇大的巴掌再加上這比別人大腿還粗的胳膊,用力一分,旁人隻能乖乖的讓出道路。
跟在身後的張曜一身輕鬆,亦步亦趨,不時抬頭打量著沿途的景色,左右兩側商鋪林立,街道上行人如潮,耳邊詢價問物聲不斷,市井氣息撲麵而來,讓人打心眼裏喜歡。
冷不丁的,身前忽然多了個手臂,緊跟著聲音在耳邊響起:“公子,小心!”
下意識望去,卻是一個不認識的人,那人身穿粗布短衫,手中還抓著另外一人,被抓的躲躲閃閃不敢抬頭,拚命想要掙脫胳膊上的如銅澆鐵鑄般的大手。
看見張曜望來,短衫男子點著頭示意道:“這位公子,看看身上有沒有少些東西?”
“少爺!”張虎走來,惡狠狠的看著對方手中抓的毛賊,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若不是張曜在此,說不得已經按捺不住打了過去,非要讓這蠢賊知道厲害。
這就是古時代的小偷麽?對這毛賊看了兩眼,張曜擺著手道:“放了吧!”
“放了?”不止是男子吃驚,張虎也是不能理解,不過既然是少爺說的,照著做就是了,想那麽多幹嘛。
“公子確定身上沒少什麽東西?”男人忍不住道:“我適才看到這個賊偷將手伸進了公子的口袋中。。。”
“沒關係,我身上什麽都沒有,他就是想偷也偷不到。”
張曜出門,若是碰到了喜歡的東西,價錢少的自有隨從來給,若是價錢高,簽下買賣文書再蓋上印章,商家尋到張府,待驗明真假後自會付賬,但不管是哪一種,他本人是不帶錢的,除了內襯口袋中一方小印外,再也沒有其他外物。
眼見張曜態度已決,男子也不好多說什麽,鬆開手低聲嗬道:“算你今天走運,滾!”
未曾想到這賊偷竟然不走了,反倒一把抓著男子的手冷笑道:“你剛才說我偷東西,有誰看到了?證據呢?”
“你!”
“你什麽你,空口白話誰不會?我還說你偷東西呢!”賊偷大聲嚷嚷道:“大家夥兒都過來看看,評評理,你憑什麽汙蔑我是個賊偷?我偷什麽東西了?”
賊偷的嗓門越來越大,氣勢也越來越盛,擺明了有恃無恐,眼見有熱鬧可看,逛街的東西也不買了,路過的家也不回了,紛紛停下腳步圍了上來,這種為了看熱鬧不懼酷暑不怕餓肚子的精神,讓張曜心中不住感歎,無論是哪個世界,閑人好像都是一樣的多。
男子嘴巴笨,明顯不敵賊偷圓滑,翻來覆去一直重複著‘我看到你偷東西了’、‘就是偷這位公子的’、‘我看到了’這幾句話,那賊偷完全不理,氣勢洶洶道:“證據呢?你說了這麽多,證據呢?”
男子語塞,回答不上來,他更是得勢不饒人道:“沒有證據你也敢血口噴人?好啊,也不出去打聽打聽,我趙三可是有牌麵的人,也是你這種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東西可以隨意汙蔑的?”
男子氣的臉色漲紅,下意識握拳就要打,那賊偷指著腦袋一步一步逼迫叫囂道:“來來來,朝這裏,用力打,誰不打誰是孫子!”
眼見男子不敢動手,一口濃痰啐在地上,得意洋洋道:“呸,還以為你是個爺們兒,搞了半天原來是個沒種的貨色,小子,以後臉上那對兒招子擦亮點,沒事兒別充什麽英雄好漢!”
說完轉身就要走,不想被人攔了下來,看了眼攔路的彪形大漢,賊偷扭過頭來,對著張曜不耐煩道:“這位公子,事兒都說清楚了,你還攔著我幹嘛?”
“我說讓你走了麽?”
賊偷一愣,下意識道:“你剛才不是說。。。”
“那是之前,現在我改注意了,張虎,給我打!”
張虎早已是等的不耐煩,聽到少爺開口,砂缽大的拳頭直接掄了起來,一拳下去賊偷臉色一白,不由自主的後退兩步,隻覺得頭暈目眩世界都在晃動,隨後兩腿一軟癱在了地上。
“殺人啦!殺人啦!”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出來,人群頃刻大亂四麵奔走,更遠處還有不少人伸著頭爭相望來,興致勃勃帶著旺盛的好奇心,目不轉睛看個不停。
這一出鬧劇來的太過突然,張曜是愣了好大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看著躺在地上的賊偷,也是頭疼,瞄了眼渾不在意的張虎,心中是暗暗歎了口氣:這個憨貨,我隻是讓你把人揍一頓,你怎麽能下狠手呢?話說該不會真的一拳就把人打死了吧?
這個可能性還真有,當初知道張彪張虎兩兄弟練武,張曜興致衝衝的讓兩人露一手,兩兄弟是再三推辭,後來實在擰不過少爺,就有張虎這個做弟弟的勉為其難出了一拳,別院中那顆盞口粗的柳樹攔腰斷裂,至於張虎的右手連皮都沒破一下。
張彪當時可說了,弟弟張虎也就用了七成力度,這七成力度竟然就有如此威力,張曜至今都覺得不可思議。
“少爺,不用擔心,他是在裝死!”
似乎看出了張曜的心思,張虎憨聲憨氣道,說完踢了踢地上的賊偷,開口威脅道:“滾起來!再不起來我就真打死你!”
“住手!”一聲怒喝遠遠傳來,扭頭望去,隻見五六人走出人群,領頭一人約莫有三四十歲,穿著深色長衫,手中還拿了串佛珠,看了看張虎又看了看張曜,還有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短衫男子。
“程爺,程爺您可算來啦!”
看見自己人到了,賊偷直接坐起身子,抱著來人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道:“這三人汙蔑我是賊偷,又拿不出證據來,我反駁了兩句,他們就要打死我!程爺,您可一定要為小的做主啊!”
不得不說,這賊偷的口才當真不賴,三言兩語就將事情說的清清楚楚,被稱為程爺的男子心中了然,倒也沒直接表露態度,對著張曜拱了拱手,笑眯眯的問道:“老夫程斯,乃是這不成器東西的長輩,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問我家少爺的名諱?”
說話的是張彪,他原本在下馬橋的停擺口等候,聽聞學士街鬧出了人命,莫名的就想到了自家的傻弟弟,這便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到地方一看,心中鬆了半口氣,少爺無事就好。
狠狠瞪了眼張虎,尤其是看對方一臉無辜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給了個回頭再收拾你的眼神,看著程思冷冷道:“帶著地上的雜碎給我滾!”
張彪如此不給麵子,讓程思下不來台,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去,一臉陰沉道:“年輕人,說話注意點,我在這蘇州府呆了幾十年,說不得就認識你家主人,要是讓他知道你在外麵惹是生非,得罪了一些不該得罪的人,你猜自己會有什麽下場?”
說完又看向張曜:“還有這位公子,老夫也是一片好心,免得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公子若是執意由這惡奴仗勢欺人,哼,今天誰也別想走,非得說個清楚不可!”
“讓開、讓開!”
程思的話音剛剛落下,人群中又走出四個人,頭戴黑襆頭腳蹬硬底旱靴,衣服中間一個大大的‘差’字,卻是官差來了。
“我當是誰在學士街惹事呢,原來是你!”年長的官差不客氣道:“程思,你不好好的在長樂幫當你的堂主,跑到這裏來幹嘛?莫不是準備金盆洗手,以後當一個良民吧?”
鄭捕頭的話聽起來委實刺耳,程思臉色不虞,“有勞鄭捕頭關心了,老夫身強力壯,又得幫中眾兄弟抬愛,這堂主的位置還要再幹個幾年十幾年!”
“別給我耍那麽多花槍,程思!”鄭捕頭靠近後低聲說道:“你們和野狼幫私下械鬥我不管,反正都是群該死的人,但在這北城區由不得你們胡來!現在帶上你的人,給我滾!”
蘇州府約有五百多名捕快,其中有絕大部分都是自帶幹糧,隻有寥寥十幾人才是登記在冊、有著官方承認的‘經製正役’,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有編製,其餘的都是臨時工。
鄭捕頭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才有底氣不懼程思,長樂幫算什麽東西,這些人偷雞摸狗坑蒙拐騙,整日不幹好事,他不止一次想著把這些人送進大牢裏麵,奈何上官不允,早年的熱血在一次次拒絕中漸漸冷去,現如今性子雖然依舊火爆,但再也不似以前那樣嫉惡如仇。
“既然是鄭捕頭開了口,老夫就賣你一個麵子,我們走!”
說完帶著人準備離去,臨走前又忽然扭頭看向了張曜:“這位公子,天黑路滑,以後出門時小心一點!”
這話一出,張彪張虎當即色變,兩兄弟心意相通,無需對視便立刻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張虎右手用力握拳,劈裏啪啦的骨頭聲轉瞬響起,鄭捕頭眼中驚駭之色剛剛浮現,一陣惡風擦身而過,緊跟著紅的白的濺了一身,濃重的血腥味直衝鼻尖,整個世界瞬間變的暗紅。
他愣愣的看著程思的無頭屍體慢慢倒地,看著那個竟敢當街殺人卻又毫不在意的凶惡青年,下意識摸了摸臉,滿手血淋淋,掌中還有個滾珠大小的東西,低頭一看,赫然是一個眼珠。
“殺、殺人啦!!!”
一聲淒厲劃破天空,遠遠圍觀的人們再也不似之前那麽平靜,如同無頭蒼蠅般四散奔跑,適才那一幕在腦海中不斷浮現,讓人心中恐懼,手腳不聽使喚。
“唉,何必呢?何苦呢?”張曜重重一歎,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好像再說給其他人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非要闖,現在好了,小命玩沒了吧?怨不得旁人呐,都是自找的!”
“張虎,把剩下的幾個人腿腳全部打斷,順便再麻煩你去那牢裏住上兩天,等出來了少爺我給你接風洗塵,好好去去晦氣!”
“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