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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京城，皇宮。

    就著萬貴妃的手，皇帝喝下最後一口藥。據說加了百年的靈芝和參片熬的，還是苦，難喝。除了貴妃送藥，他別的一口也不喝。

    長眼的人都知道，皇帝要死了。

    李星淵守著大殿，正在和顧湛說話，四年時間，李星淵的變化不大，隻是看著沉穩了點兒，可是顧湛不同，他由一個可以用“漂亮”這個詞來形容的少年郎，變成了一個成熟而堅韌的青年男人。

    二十歲看起來像三十歲，並不是容貌，而是身上那份獨特的氣質，冷冽而沉穩。

    顧湛是清楚的，四年前李純鈞不告而別。顧湛第二天早上，在府上枯坐了兩個時辰，然後去刑部了。

    過了幾天皇帝讓他娶聶嬰，他也不管，就在刑部住著，一個字也不多說，聶嬰到底還是進了門，陸陸續續進去的人更多，但是顧湛從來不進後院，皇帝和太子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個月後，李純鈞失蹤，據說途中遇到殺手，不知生死。顧湛這才出來，瘋了一樣去找凶手。

    好在李素把他勸住了，再一個月後，李純鈞給顧湛寫信，她平安到了北境，再一個月，李純鈞告訴顧湛她懷孕了。

    從此以後，顧湛從未消沉，直到現在。

    他的妻子在北境奔忙不得歸來，他的女兒海棠尚且稚嫩，沒有不改變，不成長的理由。

    小女兒的到來對顧湛來說是意外也是驚喜，他成功地在十六歲的冬天多了一個小女兒，而且李純鈞給她起名叫海棠。

    顧湛覺得自己那一顆心才落下來，他怕自己守不住李純鈞，孩子就是牽絆。

    明明知道不告而別是她的計策，可還是義無反顧地跳了她的火坑，這是顧湛二十年來做過的最聰明也最愚蠢的事情。

    可是顧湛不後悔，至少現在沒有後悔過。

    李星淵倚在門上，道，“今天或者明天，要變天了。”

    “嗯，我知道了。”顧湛一臉嚴肅，陛下已經撐不了多久。半年前他開始吃下麵官員進獻的“仙丹”，倒是精神了幾個月，可是隨後帶來的傷害更大。

    李星淵低聲道，“別出宮，讓陸家父子駐守宮門。”

    顧湛頷首，“你自己小心。”

    曆來皇位交替，是最危險的時候，稍有不慎，便有劇變。

    深夜，子時。

    天氣逐漸炎熱起來，深宮卻依然陰寒。皇帝難得清醒，他睜開眼睛，看見床前有人。

    “是湛兒嗎？”他開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聲音喑啞。

    那個人沒有回答，皇帝覺得不安，伸手道，“怎麽沒有把窗關上，哪兒來的風？”

    “貴妃呢？”

    “貴妃不在，哥。”憫王握住他的手，扶著他起來。

    皇帝皺眉，但說話依舊是平和的，“青陽怎麽來了？”

    “青陽許久不見您，心裏想念。”顧青陽看著風燭殘年的兄長，他印象裏那個意氣風發的兄長已經逐漸模糊，隻剩下眼前這個陌生的人。

    皇帝看著他，眼中閃過驚疑，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你怎麽進來的，太子沒有封宮門嗎？”

    顧青陽指著後殿，“四十多年前，榮王叛亂，哥哥把我藏在皇宮的密道中，我僥幸免死，哥哥卻九死一生，你忘了嗎？”

    皇帝的記憶回溯，不斷追尋，終於記起了那個九死一生的除夕夜。那時候，顧青陽還是個孩子，應該不到十歲，他也不大，榮王是他們的皇叔，手握大權。

    先帝在除夕夜擺酒，鴻門宴。但是被榮王得知，將計就計，雙方在皇宮中展開廝殺。

    皇帝將年幼的顧青陽藏起來，自己提著劍出去。

    那是很久之前的記憶了，真是太久了。

    皇帝忽然笑起來，笑聲嘶啞，在寂冷的深宮中顯得異常駭人，“青陽還記得？”

    “青陽的命，是哥哥給的啊，”顧青陽握著皇帝枯瘦的手，眼淚像潮水一般湧出，“這個恩情，青陽不敢忘懷。”

    皇帝的思緒驟然清明起來，確實，顧青陽真的是極守本分。

    “貴妃”皇帝渾濁的眼珠滿滿轉動，說道，“是她的父親親自送進宮的，條件是保萬家保萬家五十年富貴榮華，朕，答應了。”

    顧青陽心頭痛楚橫生，“一個巴掌拍不響，哥，不知道這句話嗎？”

    皇帝一笑，拍拍顧青陽的手，“萬家是個糟汙的泥坑，青陽，這泥坑裏隻養出貴妃一朵幹淨的花罷了，貴妃進宮，萬家尚且滿足，可是貴妃若是嫁給你，朕，早將你們一同誅滅了！”

    “青陽，出宮去罷，太子不聰明，你的侄孫卻是個厲害的。”皇帝勸說道，對於同胞弟弟，他還是希望他活著的。

    “我來帶嬋兒出宮。”

    “你做夢！”皇帝一把甩開他的手，“糊塗，你以為貴妃的心還在你身上！自從生了顧澄，她的心思就全在那個孩子身上，她為什麽答應殉葬，因為她的兒子犯下滔天罪行！”

    顧青陽道，“顧澄不是你的兒子嗎！啊？”

    “哼，也是，陛下的眼裏，隻有最合適的皇位繼承者，您別忘了，您看中的顧湛，五年來苦守李家那個女人，聽說她生了女兒，顧湛十分看重，您覺得他，敵得過李氏嗎？”

    兄弟二人對峙，皇帝有些恍惚，顧湛確實對李純鈞太心軟。

    四年前，皇族暗衛一路追殺，卻還是被李純鈞暗度陳倉逃回北境，還生下一個女兒。皇帝的心情無法形容，李純鈞真是命太硬了，殺了多少次都死不了。

    可是皇帝不能留她！

    “哥，用李純鈞的命，換嬋兒的命。”顧青陽提議。

    皇帝仰麵躺著，一口接一口地大喘氣，可行嗎？

    他本來就做好了要殺李純鈞的計劃，但是嬋兒，貴妃，皇帝還是想給他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宮殿的門被緩緩推開，顧湛一身黑衣，繡金色暗紋，戴一頂銀冠，不疾不徐，步伐沉穩。

    李星淵開口戲謔道，“陛下放心，李家對皇位沒什麽興趣，我妹妹您就放過她吧，好歹給你們老顧家生了個閨女。”

    人家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到了皇家還真是什麽都不一樣了，臨死都要把他妹妹拉上去墊背，說真的，拉上他爹李星淵還能理解，非要拉上個小姑娘，真是多少王朝翻遍史書都沒有這種事情，不知道的還以為當祖父的和孫媳婦有個什麽呢！

    顧湛朝皇帝行一大禮，從袖中取出帶血的發簪，雙手捧到他眼前，“祖父，貴妃自盡了。”

    皇帝和顧青陽舍不得自己喜歡的女人陪葬，顧湛也不允許有人威脅他的女人。

    皇帝聽聞貴妃的死訊，隻是僵硬了一刹那，很快恢複正常，沒有任何言辭，似乎死去的不是他心愛的女人，隻是個陌生人罷了。

    顧青陽一把奪過發簪，渾身發抖，尖叫著撲向顧湛道，“你敢，顧湛！”

    顧湛躲開他的動作，淡淡地看他一眼，“大哥，送恭親王出去。”

    李星淵一擺手，侍衛將顧青陽架住，一把掐暈帶了出去。

    顧湛與皇帝對視，“祖父，您殺了我的母親，現在還要殺我女兒的母親，您在想什麽呢。”

    “女子誤國，他本來就蠢，眼裏還隻有崔氏，大事小事都問崔家兄弟，言聽計從，這天下，是顧家的天下，沒有人能夠奪走！”皇帝坐起身來，用手捶著床，“沒有人！”

    皇帝灰敗的臉上半年來第一次染上血色，終於不再像一具屍體。

    “可我身上，太子身上，都流著崔家的血”顧湛說了一句，便沒有再說下去，沒什麽好說的，皇帝的頑固無人能改，他一輩子都驚疑不定，一輩子都懷疑有人覬覦他的江山社稷。

    妄圖說服一個將死之人，那是不可能的。

    顧湛從袖中取出一疊小像，展開給皇帝看，“您看，這是您的重孫女，她小名叫海棠，請您給她取個大名吧。”

    皇帝眯著眼睛，看過幾副之後放下，“海棠，朕記得你最愛海棠花，叫什麽呢？”

    他神情恍惚，好像聽到有小女孩在嬌嬌地喊他皇祖父，皇帝露出笑容，“朕喜歡她，封個公主吧，封地朕記得盛京附近有個嘉海郡，封到那裏去吧，要平平安安地長大啊。”

    顧湛跪倒在地，“孫兒代海棠謝過。”

    皇帝放下小像，一指李星淵，“朕記得還沒成婚，柬平挺喜歡你的，不必守孝三年，熱孝裏你們兩個成親吧。”

    李星淵滿臉震驚，“陛下您說什麽。”

    皇帝不管他，對顧湛說道，“召大臣入殿。”

    “是。”顧湛起身，給李星淵使了個眼色，讓他回神，指婚不過是口頭上罷了，回頭不作數就好。

    滿殿文武已經全部在等候，太子知道皇帝即將離世，整個人非常崩潰，若不是李素在旁邊架著，他都撐不下去了。

    皇帝到底是沒有虧待他的，這一點太子心知肚明，他沒有什麽好怨恨的。

    “殿下，請您冷靜。”李素忍不住提醒，他輕易不願說話，但太子實在不靠譜兒，他慫。

    蘇公公走進大殿，點了幾位重臣，帶著他們去見皇帝。

    邱閣老華發滿首，老頭子入朝為官六十多年，馬上就要看第三任皇帝登基了。隻是這位皇帝陛下邱閣老忍不住搖頭，恐怕朝中做主的不會是他。

    皇長孫不簡單，這幾年來把持北境的李氏，也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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