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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一身明黃色的寢衣，扶著顧湛的手，穿上鞋子，坐在床沿上。

    顧湛要給他披上袍子，皇帝擺擺手，示意他去一邊站著。皇帝該有皇帝的樣子，臨死之前也不能有失威儀。

    然而一個枯瘦的，臉色青黑的將死之人，他的威儀，顧湛感受不到，他隻覺得悲涼。

    即便號稱天子，富有一國，這個人死的時候，也與其他人沒有區別。

    眾人一見皇帝，皆涕淚縱橫。太子當時泣不成聲，被皇帝嗬斥，“成何體統！”

    太子涕泗橫流不能言語，邱閣老道，“陛下，太子孝順仁善之人，您不要怪他。”

    皇帝歎了口氣，“這些年來，朕，給諸位愛卿添麻煩了。”

    地上哭成一片，周尚書含著眼淚，“陛下，老臣舍不得您啊。”周尚書是真舍不得皇帝，這些年來，這些年他在戶部任職，周旋各方，時常被人為難，多虧了皇帝信任扶持，才能走到今日，君臣情分，毫不作假。

    皇帝與他對視，目光恍惚，道，“日後還要麻煩各位輔佐朕這個不爭氣的太子了。”

    “行了，都別哭，”皇帝擺擺手，“跟朕說幾句話吧。”

    邱閣老最了解皇帝，他掃了一眼，“陛下手邊是誰的畫像？”

    皇帝恍恍惚惚的，半晌才反應過來，然後眉開眼笑，“這是朕的曾孫女，叫嘉海，三歲，漂亮吧，哈哈哈哈。”

    邱閣老道，“可惜老臣府上沒有合適年紀的男孩子，不然老臣一定要跟您當一回親家。”

    “你這個貪心的老頭子，這就念著朕的海棠了，不許給你你們家，衛先生家裏不錯。”皇帝想到一個合適的人。

    “衛先生那個小孫兒才一歲半。”周尚書提醒道。

    皇帝混不在意，“怎麽著，他還敢嫌棄嘉海比他孫子大不成？”

    周尚書答，“那哪兒敢呢，嘉海郡主可是您的曾孫女呢。”

    “那可不是，”皇帝皺眉，“可是湛兒就這麽一個女兒，太少了，等朕走了，不必讓天下人守孝三年，一年即可，讓顧湛早些生個兒子才是正經。”

    “您放心，臣等一定代您看著。”臣僚們異口同聲。

    不顧顧湛的眉頭已經擰出花兒了，大夥兒的心思紛紛活絡起來，有女兒侄女的，得提早送到東宮去。

    皇帝點點頭，他忽然伸手去抓什麽，顧湛趕緊上去拉著他的手，“皇祖父？”

    “這裏有風，我看見風了，”皇帝歪倒在顧湛身上，“我看見先帝和榮王了！”

    眾臣禁聲，大氣也不敢出，顧湛扶著他躺下。皇帝又問，“貴妃，貴妃呢？”

    “貴妃在等您。”顧湛小聲在他耳邊說話，把一塊手帕放在他手中，皇帝馬上握緊。

    他緊緊地握著手帕，“冷了，湛兒，天黑了。”

    “沒有黑。”顧湛壓抑著內心的慌亂，拉過被子給皇帝蓋上，雙手包著他一隻手。

    太子把李素掙開，撲到床前，驚恐萬狀地嘶吼，“父皇，父皇別走，您走了兒臣怎麽辦！”

    皇帝聽見他的聲音，一口氣沒有喘過來，瞪著眼睛。顧湛趕緊給他順氣，但已經來不及了。

    皇帝深深地看一眼太子，然後又握著顧湛的手，喉嚨上下滑動，想說的話到底沒有說出來。

    “您放心。”顧湛道。

    皇帝點點頭，握著顧湛的手落下去，再沒有動靜。

    顧湛喉頭哽咽，但終究沒有哭出來，他扭頭看著眾人，淡淡地說道，“陛下駕崩了。”

    太子趴在皇帝身上哭嚎起來，皇後眼圈通紅走進來，看著死去的丈夫和哭嚎的兒子，“湛兒，陛下的遺旨呢，宣吧。”

    “好。”顧湛從皇帝的枕頭下拿出一個盒子，這是皇帝早就寫好的，方才的遺言也有起居郎記下，一並向天下人告知。

    “湛兒，將你父親扶出去，他是皇帝了。”皇後長歎了口氣，太子是皇帝的頭一個孩子，她生太子的時候，皇帝已經二十多了，不算年輕，因此對長子也是耗了心血，可是這孩子不爭氣。皇後想著，看向顧湛，好在上梁歪了下梁還是正的，要不是太子生了個好兒子，恐怕現在死的不是貴妃，死的是她了。

    “是，祖母。”顧湛行禮，扶著太子和眾大臣去了大殿。

    皇後現在是太後了，坐著皇帝身側。她多年媳婦終於熬成婆，可是賠了多少年的男人也死了，心頭多少怨，多少恨，也一並消散，了無痕跡。

    太後摸著他的手，忽然發現她手中握著一枚帕子，太後兜頭被澆了一盆冰水，心頭萬般思緒在頃刻間散盡，重新浮起冷意，“和你的貴妃好好過去吧，來世你我，必不要生在權貴之家，更不要做夫妻！”

    太後掩麵而泣，嬤嬤聽見她的哭聲，推門進來，輕輕撫摸著皇後的背，“娘娘莫哭，您的好日子來了。”

    崔太後頷首，“去給崔國公傳個信兒，讓在外麵的人都回來，這都五年了，不像話。”

    “是。”嬤嬤扶著崔太後的手，回宮休息去了。

    大殿之上，顧湛的悲傷與憤怒交織，心情無法形容！

    他是太子了，但李純鈞不能是他的正妻，日後她不能成為太子妃，不能成為皇後。

    “太子殿下，接旨吧。”蘇公公提醒道，滿殿文武都看著呢，新晉的太子爺這是想抗旨不遵嗎！

    張碩代他接過聖旨，“殿下，冷靜點兒。”

    李素倒是沒什麽表情，那不能讓顧湛非她不娶，是她的本事，一切尚無定論。

    其實許多人也拿捏不了大行皇帝的心思，太子顧湛的小姑娘，直接加封公主，封地都有了，可是當母親的李純鈞卻明令禁止不能與太子做夫妻。

    先帝心深似海啊，眼下這位新任的皇帝陛下就不一樣了。剛剛還悲痛欲絕，可是冠冕一帶，黃袍加身，坐在龍椅上，已然喜笑顏開，有了皇帝的做派。

    顧湛提醒了好幾句，他才把臉上的喜悅壓下去，與眾人商議起皇帝的喪禮來。

    顧湛與嶽丈李素對視一眼，李素馬上退出大殿，李星淵在外等候多時，與父親告別之後，馬上啟程回北境。

    北境，大夏與匈奴邊界。

    臨時搭起的帳篷裏，李純鈞的態度相當和軟，“打仗什麽好處呢，呼延卓，山東給你的好處，一分不少，我全部都能夠給你。”

    呼延卓漫不經心地說，“山東那點兒好處本王看不上，隻是許久未與二姑娘動手，有些不耐罷了。”

    李純鈞心裏把呼延卓上下十八代罵了個遍，可是麵上還是笑吟吟的，“年紀見長，精力大不如前，心態也與往日不同，打仗一事，勞民傷財，咱們君子動口不動手，你說是不是？”

    呼延卓明白李純鈞的想法，大夏皇位更迭，正是需要穩定的時候。可是李純鈞著急，他不急啊，要是不趁火打劫一番，他就不是呼延卓了。

    “二姑娘的誠意呢？”

    “誠意是要交換的，匈奴王。”李純鈞回答。

    呼延卓一招手，屬下拿上來一個盒子，他當著李純鈞的麵打開，一股血腥氣撲麵而來，令人作嘔。

    李純鈞身後一個侍衛拔劍出鞘，被另一側的梁京攔住。

    “二姑娘？”呼延卓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示意她身後的那個侍衛。

    李純鈞看著那一盒帶血的手指頭，“年輕不懂事兒，王不要見怪，梁京，軍法處置。”

    “是。”梁京馬上把人架出去，重新進來兩個侍衛。

    “多少年了，二姑娘還是老毛病，那男孩子生嫩得很，你能滿意嗎？”呼延卓出言調侃，相當無禮。

    李純鈞混不在意，不接他這句話，轉而道，“行了，等著吧，順帶送你一份大禮。”

    外麵，梁京拍拍小侍衛的肩膀，“一會兒喊得慘一點！”

    小侍衛覺得有點冤屈，但還是點頭了，梁京囑咐行刑的人下手輕點，重新回到帳中，不多時，外麵傳來叫喊聲。

    李純鈞聽著都覺得心虛，叫得太假了。不過大家都隻是為了麵子上的事情，誰也不拿這個真當回事。

    正事說好了，李純鈞便準備離開。呼延卓緊隨其後，道，“要是二姑娘願意與本王春風一度，那咱們之間的事情，倒是簡單了許多。”

    李純鈞回頭，上下打量他乙一眼，麵帶笑意。

    “本王會讓二姑娘滿意的。”他意有所指，笑的不清不楚。

    李純鈞攤開手，淡淡說道，“或許您說的是真的，可是你們這些人總愛吃生肉，身上的味兒太大了，我可受不了，再者，看著您的臉，我便隻有說正事的事情，您的體力，還是耗在匈奴女人身上去吧，我還真是看不上你。”

    呼延卓給她下了麵子，臉色也不太好，沒有再說什麽，兩撥人馬分道揚鑣，各自離開。

    玉門關持續了十天的對峙終於和平解決，李純鈞長出一口氣，回雲中大營了。

    路上她和梁京說笑，“李飛景你們一定得好好教著，呼延卓那個混蛋，遲早剁了他喂狗。”

    “放心吧二姑娘，沒有問題。”梁京拍胸脯保證。

    “對了，章大人那兒子沒事吧。”她問。

    梁京回道，“老章一根獨苗，誰敢真把他怎麽樣了，再說這孩子，您帶回去盛京吧，我看他從軍是不大合適，秀兒說他讀書能成。”

    李純鈞抿唇，“老章也是這個意思。”

    “秀兒相個媳婦，怎麽還相不下來？”李純鈞疑惑。

    梁京支支吾吾的，“不知道，管他呢，打光棍我們家那倆崽子也會給他送終的。”

    李純鈞不再多問，想著還有什麽事情，她恨不得此刻就能飛回盛京城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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