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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六，傍晚，摘星樓。

    顧湛與幾位好友相約，在此談話。東宮他實在不想回去，韓皇後一朝得勢，就攛掇著皇帝折騰他，一後院的女人不說，新送來的人他也不熟，還在整治。

    雅間的門忽然被推開，顧湛還當是什麽人，結果回頭一看，他馬上瞪大了眼睛。

    衛箐驚訝，“哎，哪家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紮著雙髻，穿一身粉色紗裙，懷裏抱著一束海棠花兒，昂著下巴誰也不看，直勾勾地盯著中間的顧湛，奶聲奶氣地說，“我阿娘說，阿爹在這裏，誰是我阿爹呀，快站出來。”

    “誰家孩兒走錯地方了？”張碩扭頭看，小姑娘長得挺可愛。

    邱晟春說，“哎喲，這不是你們在場的誰在外麵胡鬧了，啊？”

    顧湛隻愣了一小會兒，小姑娘的粉嘟嘟的臉蛋上就露出委屈來，可憐巴巴地說，“阿爹有了那麽多女人，大概不要我，不要阿娘了嗎？”

    張碩幾年了還是一條老光棍，特心疼小孩兒，一聽見就忍不住，馬上過去要抱她。

    倒是衛箐還記得顧湛五六歲的樣子，跟她挺像，沒有說話。

    顧湛快步上前，一把將她摟在懷裏，在她委屈的小臉上親了一口，“這麽聰明，這麽漂亮，肯定是我的海棠，對不對？”

    海棠在他懷裏眉開眼笑，摟著顧湛的脖子親親他，“阿爹，我就是海棠。”

    小姑娘在他懷裏亂動，把一束海棠花捧給他，“這是海棠給阿爹的禮物。”

    “我的海棠就是最好的禮物。”顧湛隻覺喜從天降，心裏像被灌了一杯蜜水般。有時候他也想象自己見麵她們母女的景象，但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顧湛有一種置身夢境的感覺。

    他緊緊地抱著海棠，恍惚了一會兒，然後忽然想起什麽，走到窗戶邊上，看見了他的女人，他女兒的母親，李純鈞。

    李純鈞牽著一匹高大的黑馬，身披白色輕鎧，長發紮成馬尾，腰間佩長劍，比她的夫君太子殿下更瀟灑英氣。

    在盛京最寬闊的街道上，李純鈞倚馬而立，身旁跟著十來個年輕侍衛。

    路過的普通百姓，權貴們紛紛停下來，看這場難得的歸來。

    顧湛站在窗前，心中狂喜，但神色卻十分平靜，他說，“回來了。”

    “回來了，勞你久等，對不起。”李純鈞仰頭看他，與他目光相接，露出溫和的笑容，又跟他認真地道歉。

    這是她欠顧湛的，盡管是她故意不告而別，想要在他心頭留下一個傷疤。

    顧湛聽了她的道歉，隻搖了搖頭。她被磨去棱角，她的桀驁在歲月流逝中化作深藏不見但絕不彎折的傲骨。

    夫妻二人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周圍百姓們的議論聲漸漸飄遠，顧湛眼裏隻有李純鈞。

    當初不告而別的怒火，被隱瞞的委屈和悲傷，四年來的徹骨思念所有的一切，都在顧湛心中翻騰，可是顧湛是不忍心苛責她的。

    她受的苦已經太多了，她承受著太多她本可以不用承受的事情。

    顧湛可以說，從嫁給自己直到現在，李純鈞從來都站在他麵前，為他遮風擋雨，為他出謀劃策，從不讓他兩難。

    他深深地看著李純鈞，朱雀街上的喧囂遠去，眼中隻剩下她一人。

    “阿爹，我們回家吧。”海棠打了個小小的嗬欠，跟他撒嬌。

    顧湛終於回過神來，抱著小女兒跟身後幾位說了聲抱歉，然後匆匆下樓。

    李純鈞朝身後一群年輕小夥子招手，笑道，“行了，這裏沒你們的事兒了，到摘星樓自己玩兒去吧。”

    為首的章邯笑嘻嘻地說道，“二姑娘您這是過河拆橋啊，這就不管我們啦。”

    “就是啊，見了太子殿下眼裏就什麽都沒有了。”

    李純鈞啐道，“再囉嗦讓你們睡大街啊，信不信。”

    小夥子們紛紛閉嘴，雖然風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情，可是有福不享才是王八蛋，二姑娘可是說一不二的人，萬一她不高興讓你睡大街了，那你就隻能睡大街。

    當下他們便做鳥獸散，顧湛抱著海棠，已經下來了。

    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紛紛議論起四年前的他們來，印象裏是恩愛非常，大有相守一生的模樣。隻是後來瑛王妃忽然就沒了蹤影，瑛王府的新人一個接一個，大家也就忘了這段風月往事。

    甚至有人懷疑，李純鈞被送給了匈奴做妃子，要麽就是送到廟裏出家去了，總之沒有什麽好的猜測。

    如今一看，人家夫妻恩愛依舊，李純鈞甚至生下了太子的長女，如此看來，事情要複雜得多。

    往日顧湛還是瑛王的時候，他們兩個有時在街上走，不會有太多人認出來，如今顧湛身為太子，想走在街上是不可能了。

    一家三口上了馬車，海棠頭一回見阿爹，很是喜歡，便一直讓他抱著，上了馬車也不肯撒手。

    “海棠，過來阿娘這裏。”李純鈞朝她伸出手。

    海棠飛快扭頭，摟住顧湛的脖子，嬌聲說道，“要阿爹抱！”

    李純鈞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點，“真是個壞丫頭。”

    顧湛忙說，“沒事，我抱著，她不重。”顧湛恨不得把過去的三年通通補回來，哪裏舍得放手。

    李純鈞靠在馬車上，“你這還是太子呢，海棠就封了公主，還是離盛京這麽近的嘉海。”

    顧湛一怔，馬上從她的話裏覺出酸意來，便讓海棠坐在他腿上，一手攏著李純鈞的腰。

    “什麽時候這麽會吃醋了？”顧湛道。

    李純鈞正色道，“跟你是正事呢，隻怕盛京不太平。”

    “放心，已經不是三年前了。”顧湛認真地看著她。

    已經不是三年前，他們逼得李純鈞無法在盛京立足，不得不遠走北境的時候了。

    “海棠太小了，我自然一如當年，什麽都不怕，什麽先帝的旨意也好，太子妃的位置，我是不在乎那些虛的。”李純鈞自然知道先帝留下的遺旨。

    除非顧湛抗先帝遺旨不遵，否則李純鈞這輩子都不能和顧湛站在同一個高度上。

    一般女人，沒名沒分的，天長日久自然會覺得過不下去。可是李純鈞不是那樣的人，她經曆生死，看得開，也想得明白。

    如果她終生不能再嫁顧湛，那麽就讓顧湛終生誰都不能娶，那就好了，這有什麽可糾纏的，沒有。

    顧湛看她的眼神都充滿歉意和愧疚，“我該提前看皇祖父的旨意的，提前看到，就不會讓內侍宣旨了。”

    李純鈞隻是笑笑，海棠踩在顧湛腿上站起來。顧湛壓低聲線，將她抱起來問道，“怎麽了，海棠？”

    “阿娘說那個樓裏的點心好吃，我忘了”小姑娘想起來，她娘明明答應給她買點心的。

    李純鈞道，“怪我，咱們先回去，阿娘叫他們給海棠送好不好，是阿娘不好，下次不會了。”

    “沒關係，”海棠很大方地原諒她，“我晚上能多吃一塊肉嗎？”

    顧湛被女兒惹得大笑起來，“阿娘不讓你吃肉了？”

    “上次飛景瞞著我給她多吃了兩塊肉，病了兩天才好，哪裏敢給她多吃。”李純鈞拒絕。

    海棠倚在顧湛身上，“阿爹吃半塊好不好？”她用兩隻小手比劃了一下，“就半塊，海棠不會病了，海棠長大了。”

    “好不好啊？”海棠在顧湛懷裏打滾，一會兒又站起來在他臉上亂親一通，親的顧湛滿臉口水，腿上也踩得滿是印子。

    顧湛逗了她一會兒，答應晚上給她吃一塊肉，小姑娘心滿意足，又往顧湛胳膊彎裏鑽。

    “她困了，”李純鈞道，“打橫抱，一會兒就睡著了。”

    顧湛這件外袍繡的暗紋太多，他幹脆把衣服解開，讓海棠躺在他柔軟的裏衣上睡覺。

    小姑娘剛剛鑽進來，又鑽出來提醒道，“阿爹，一塊肉啊。”

    “好好好，阿爹說話算數，不騙海棠。”顧湛看著小姑娘，心底一片柔軟，隻想再多疼她些。

    海棠果然很快就睡著了，顧湛與李純鈞說話，不敢大聲。李純鈞笑道，“我以為我很疼海棠了，結果你這個當爹的比我還小心。”

    這話倒是沒有醋意，隻是玩笑。顧湛道，“身為父親，我沒有保護好你們，讓你遇到那麽多危險，讓海棠早產兩月，實在問心有愧。”

    “皇宮暗衛隻來過一次，後來你肯定去找陛下了，”李純鈞笑了笑，“這不怪你。”

    “這得怪我，”顧湛堅持說道，“阿暖，我得記著這些事情，一日不能忘懷。”

    他眉眼之間的堅定，李純鈞看的一清二楚，“何必苛責自己。”

    “應該的。”顧湛湊過去，用自己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若非擔心驚動海棠，顧湛一定要抱她在懷中。

    “靠在我身上，還得一會兒才到。”

    “不去東宮？”

    “不去，回瑛王府，我沒有動那裏，人都在，大寶還在，”顧湛說，“二寶生病，沒了。”

    李純鈞想起自己養了十多年的二寶，印象裏還是個能夠上天入地，健壯的貓兒呢，道，“它年紀挺大了，咱們重新養一個吧，我覺得波斯那邊的貓好看，給我找一隻，再養一隻狼狗。”

    “好。”顧湛應下，兩個又看著睡熟的海棠，說起她的樣貌來。

    李純鈞覺得海棠像自己，顧湛也覺得海棠像她，爭著爭著就便笑起來。

    四年多的時間，顧湛第一次笑的如此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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