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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天八月即飛雪，這話不是開玩笑的。

    過了八月十五，天氣驟然冷下來，張碩看顧亭長得好，便催促李純鈞趕緊回盛京，這裏冷得他扛不住。

    “小公子呢？”張碩和李純鈞關係好，最近在她麵前也隨意起來。

    “宋秀抱走了，”李純鈞把麵前一碟瓜子推給他，隨口道，“再等兩天，我哥跟呼延卓幹起來來了，我等他把人頭給我送回來過年。”

    張碩頓時背後發冷，“歐陽丞相和衛先生他們二位著急想見小公子，畢竟是太子殿下的長子，連陛下也來信催促了幾回。”

    李純鈞笑了一聲，道，“衛先生必定是真心惦記顧亭，歐陽丞相恐怕是惦記著以後要給顧亭啟蒙，別讓他像了我和顧湛吧。”

    張碩磕著瓜子，想了想說，“丞相就是老學究性子，我倒是覺得，身為人臣，過多牽扯君王家事並不好，評斷君主的準則總不能是數他有多少女人，若是如此的話，咱們陛下得勝無疑。”

    李純鈞大笑起來，“要我說，陛下哪裏不好了，他一沒虧待太子吧，二沒折騰大臣，聽完還讓章粱大人坐上禦史大夫了嘖嘖嘖，就章先生那個脾氣，不得一天參他八十回，讓他不要修宮殿找女人了，這都能忍，陛下算仁心的啦，你們這些當大臣的，就不要這個也求，那個也要了，人顧家自己的江山，自己有分寸著呢，愛玩也不耽誤事。”

    張碩也笑起來，“二姑娘真是想得開。”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嘛，你看崔家，謝家，還有那些個世家，就連齊王也是被打發去修宮殿了，沒摻和到朝政上去，”李純鈞靠在椅子上，“我以前天真，覺得先帝和陛下都是混賬玩意兒，現在想想，當皇帝的和要當皇帝的，哪個不精明。”

    張碩咳嗽了一聲，“那太子殿下呢？”

    李純鈞把手裏的瓜子皮扔到桌子上，說，“說什麽都來不及了，我孩子都生個倆，顧湛他就是個火坑我也心甘情願地待在裏麵。”

    張碩歎氣，“怎麽就沒人跳我這個坑，眼看我就三十了。”

    李純鈞道，“怎麽著，想找我當媒人呢，說，你是喜歡大家閨秀還是喜歡小家碧玉，喜歡溫婉賢淑的，還是喜歡潑辣的，喜歡高的還是矮的，胖的還是瘦的，我給你找一個，現在還能見個麵，你看我和顧湛，我出嫁之前隻知道他長得好，我們倆都過到現在了，可見成親就是個糊塗事，跟誰過不下去啊，你還指望話本子裏死去活來，活來死去的情意，那不可能的。”

    張碩擺擺手，“你看我，孑然一身，身無長物，五品的官職，連俸祿都不夠還要靠朋友接濟，自己一個人怎麽都好，要是真成了親，養活一家子人，麻煩。”

    李純鈞翻了個白眼，“得了吧，丞相近臣，太子心腹，大把的好姑娘等著你挑，說你自己懶就行了，還找那麽多借口，實誠點兒。”

    門口，顧亭咿咿呀呀地叫，李純鈞指著門外，“抱那小祖宗去吧，抱兩天說不定就想成親了。”

    雖然當爹娘的經常對小顧亭的相貌評頭論足，這個不好哪裏難看的，這些都不妨礙顧亭長成一個可愛的男孩子，特別愛笑，整日裏咿咿呀呀地嘴巴不停，估計以後早早地就會說話了。

    張碩推開門，從宋秀手裏接過顧亭，然後把他架在自己脖子上，李純鈞瞥了一眼，回頭繼續磕瓜子，有人帶孩子多好，省心得很。

    顧亭咯咯大笑，拽著張碩的頭發亂動，宋秀急忙在旁邊扶著，“你抓緊了。”

    “沒事沒事，小公子現在身子骨硬了，自己能坐”張碩感覺到一股熱流從脖子裏往下鑽，站著沒動。

    宋秀道，“尿了。”

    “沒事，讓他尿完，不然嚇回去了。”張碩毫不介意地回答。

    李純鈞抓了把瓜子接著磕，心想這以後能長好了麽，大夏的陛下們，包括還是太子的顧湛，都是險境求生長大的，可是顧亭日後的路就容易多了，要是他長大是個沒心機的人，怎麽能坐穩皇位，以後還是得好好教養，不能跟海棠似的放養。

    小孩子也尿不了多少，張碩也不在意，連宋秀讓他回去換衣服的提議都拒絕了，繼續逗顧亭玩兒，宋秀都沒跟李純鈞打招呼，在外麵看著，怕張碩把孩子摔了。

    李純鈞心想幹脆你們倆老光棍一起過算了，就不要謔謔人家小姑娘了。

    沒過兩天，黃雲遮空，李純鈞估計是要下大雪了，她把已經準備好的被服糧草收拾妥當，安排人馬送到軍中，然後她也打算回盛京了。

    李家還是要好好經營的，總不能她日後一步登天，李家當了外戚，就要夾著尾巴做人，沒這個道理。她辛辛苦苦這麽多年，還不是為了她自己，為了李家。

    北境兵權這塊燙手的山芋放開了，那就得拿點別的東西出來把盛京上下給鎮住了，省得有人生事。

    海棠好像已經習慣跟著母親東奔西跑了，聽說要走，先去找蓮生要拉著她一起去晉陽，再回來收拾東西。

    宋秀也早就打算好了，這一回跟著李純鈞回盛京，在禦林軍中謀個職位。

    李夫人看著孫女和外孫心裏不舍極了，到底老爺子大大咧咧地靠在椅子上，高聲道，“早該走了，整日賴在北境什麽都不幹，不成體統，滾吧，再讓我看看小孫兒。”

    李純鈞把孩子遞過去，老爺子終於抱上去親了一下。他身體每況愈下，越發糟糕，一直擔心過了病氣給孩子，每日隻是抱過去看一看他，眼裏就滿是歡喜。”

    “還回去嗎？”李純鈞蹲在老爺子身邊問。

    老爺子搖搖頭，“埋骨何須桑梓地，青山處處是忠魂。”

    李純鈞半晌沒說出話來，心頭酸澀難言，她知道，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了，從此陰陽兩隔。

    “咱們老李家的男人，以後沒一個能去什麽西方極樂享福，也沒有人能夠輪回投胎，肯定都是上刀山下油鍋在十八層地獄苦苦煎熬贖清血罪，再透往畜生道。”李純鈞心頭的酸水苦水一齊流遍了五髒六腑，顫著手說不出話來。

    老爺子摸摸李純鈞的頭，愛憐地說，“本以為你一個姑娘，能逃得過唉。”

    “生在李氏，無怨無悔，”李純鈞沉聲回答，“李家的人活著就是要轟轟烈烈的，窩窩囊囊的算什麽，下油鍋我也不怕。”

    “好，乖孫，爺爺我等著你啊，”老爺子哈哈大笑，把顧亭遞給侍女，“起來，滾吧。”

    李純鈞起身，“行，我這就先滾了。”

    她一手拎著兒子，頭也不回地就走了。李夫人站在門口，遠遠地看著，希望她能夠回頭看看。

    可她知道自己的姑娘，李純鈞從不看走過的路，也不知道回頭兩個字怎麽寫。

    果然，直到出了巷子，李夫人也沒見著她，倒是海棠，頻頻回頭，在車窗上露出她的小臉來。

    十月，盛京。

    李純鈞已經對盛京的城牆沒什麽興趣了，顧亭躺在馬車裏，扳著自己的小腳往嘴裏塞，李純鈞很是貼心地跟他脫了襪子，讓他啃腳指頭去了，啃的嘖嘖有聲，聽起來都有胃口。

    她對盛京的城門沒興趣，但這會兒盛京城門口人可是不少，歐陽賦等的眼急心躁，心說終於把這小祖宗盼回來了，要知道太子無詔不得回京，盛京裏的人遲早忘了他，陛下對他的感情也慢慢就淡了。

    但是，隻要這個小皇孫在，時不時地再滿朝文武，在陛下麵前晃蕩晃蕩，得了陛下的心，連帶著對太子也有好處。

    除了丞相，其他世族，朝臣也派人過來了。李純鈞掀開簾子一看，有點頭大，果然生了兒子就是不一樣，比她在外麵立下的戰功強多了，母憑子貴啊。

    李純鈞把顧亭的襪子穿好，包上繈褓便抱出去了，歐陽賦難得對李純鈞有了笑臉，客氣完以後，張碩把顧亭抱過去給他看了一眼。

    歐陽賦看了小公子一眼，連連稱“好”，那顆吊著的心終於放鬆下來，“陛下亦等候久矣，二姑娘請先回府，待小公子見過陛下，我便將他送回。”

    李純鈞頷首，微笑道，“可以，隻是丞相須記得，這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一日都裏不得，交給旁人教養那更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誰敢拿我的命根子說事，我就跟誰過不去。”

    歐陽賦絲毫不受她的威脅，道，“若是陛下喜歡，要留在身邊帶幾日，那也有可能的。”

    李純鈞回答，“那就有勞丞相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勸勸陛下了。”

    “這要是勸不住”老狐狸不肯撒手，他就是想奪了顧亭。

    李純鈞小聲道，“您想啊，陛下整日寵愛美人，宮裏遍地美人，聽說最受寵的還是那個男孩子，叫什麽來著，我記不清了，這近墨者黑，若是我兒子耳濡目染，日後喜歡自然，我這個人開明也有本事，隻要他開心，反正喜歡什麽人都不耽誤他的前途，可是諸位臣工便要辛苦了。”

    歐陽賦臉都黑了，拿皇帝當借口是她的錯，可李純鈞這個態度，顯然是把兒子都籌碼了。

    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尤其麵前這個，既是女人，還是個天下無二的小人。

    “早去早回，陛下自己的兒子都抱不過來呢，”李純鈞從袖子拿出了磨牙的玩意兒來，遞給顧亭，“一會兒別哭，娘在家等你，要是晚上回來的晚了，娘便親自去接你。”

    李純鈞利利索索地上了馬車，張碩跟著歐陽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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