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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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青年不搭理他, 隻衝榮三鯉伸出手。
“你好,在下常清廷, 敢問你貴姓。”
榮三鯉冷冷地看著他, “榮。”
“原來是榮小姐,幸會幸會,沒想到居然能在西街口遇見如此絕色佳人,真是常某三生有幸。”
常清廷說起話來像唱戲, 慷慨激昂, 語氣豐富, “不知榮小姐願意與我們去喝杯咖啡麽?你看,那些都是我的夥伴,開汽車來的。”
平州街頭常年遊蕩著一群無所事事的二世祖, 家裏有錢, 自己有閑, 每天不是在戲院看戲就是在舞廳跳舞。
他們最喜愛包養漂亮的小伶人, 第二喜愛在街頭尋覓美麗單純的女孩,憑借著自己打扮時髦的相貌和出手闊綽, 把女孩用一杯咖啡或一頓西餐騙去, 白睡幾天, 睡膩了拍拍屁股就走。
榮三鯉在平州長大,這種人見得多了, 沒想到原來錦州也有同樣的人, 還不長眼的看上了她。
她朝那堆同伴瞥了眼, 與這位常清廷是一般貨色, 微微一笑,溫婉柔媚。
“可是我不想跟他們喝,隻想跟你喝呀。”
常清廷沒想到她如此主動,心中微喜,忙說:“那我就單獨開車帶你去,你等等,我去拿車鑰匙。”
他風似的跑過去,又風似的跑回來,手中多了一把亮閃閃的車鑰匙,邀請榮三鯉去車上。
榮三鯉跟著走,顧小樓自然也跟著走。
常清廷這才注意到他,問道:“這位是……”
“我弟弟,一向跟著我的,他離不開我,我離不開他。”
榮三鯉勾住顧小樓的胳膊,姿勢十分親密。
常清廷見他細皮嫩肉,模樣比許多女人都好看,心想今天莫非是撞了大運,可以來個騎龍弄鳳?
如此一想,他的步伐更急切了。
三人來到停車處,常清廷正要開車,榮三鯉突然哎呀了一聲,嬌滴滴地說:
“我腳崴了。”
他立刻挺身而出,“我幫你揉揉?”
榮三鯉點頭,他蹲下身掀起她的薄呢裙擺,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纖細雪白的小腿。
那麽滑嫩的皮膚,看得他心神蕩漾,握住腳踝正要揉,榮三鯉突然抬腿給了他當胸一腳,力度不大,角度卻很刁鑽,他足足滾了三四圈才停下,痛得眼前發黑。
“玩玩伶人也就算了,畢竟你情我願,可到大街上來騙姑娘,不怕遭天譴麽?”
榮三鯉抖抖裙擺,哪裏還有半點柔媚之態。
常清廷活了二十多年,從沒受過這種氣,起身要反擊。
顧小樓一腳踩在他脖子上,讓他重新倒地,差點踩掉半條命。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碰上了練家子,對方還特地誘他落單,鬥下去是自己吃虧。
這兩人看起來麵生,估計是外麵來的。錦州是自己的地盤,隻要他們還留在這裏,怕以後出不了這口氣?
常清廷定定心神,換了表情求饒。
“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色膽包天,以後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們放了我吧……這些錢拿去喝茶。”
他雙手捧出幾塊大洋,榮三鯉示意顧小樓接住,這才放過了他。
經常清廷一打岔,回去的路上顧小樓忘記退衣服的事,悶悶不樂地看著那幾塊大洋。
“三鯉你收他的錢做什麽?敢調戲你,就該把他的腿打斷,讓他留著臭錢當醫藥費去。”
榮三鯉瞥見路邊有個拄拐討飯的老頭,將大洋丟到他的破碗裏去,側過臉笑道:
“劫富濟貧,好事一樁。”
顧小樓一看見她丟錢給討飯的,就忍不住想起當年的自己。一想起當年的自己,就想起她不顧他衣衫襤褸,滿頭跳蚤,溫柔地握住他的手,把他帶回榮府的情形。
往後的餘生與其說是報恩,更不如說她是他的信仰,是照亮前行路線唯一的光。
倘若以後沒有榮三鯉,他也就變成瞎眼的貓,不知該往哪裏走了。
酒樓開張的餘熱維持了好幾天,由於不用再抽獎和發紅包,收支恢複正常水平,每天能做個一百來單生意,除去原材料和人工支出,差不多能賺四五百文。
一天四五百文,一個月十幾塊大洋,交完房租後隻剩不足十塊,賺得著實不多,不過勉強能夠維持。
然而到了第五天,錦鯉樓的生意一下子銳減,不僅沒什麽人來吃飯,連黃老頭的粉皮也不太好賣了。
夜裏榮三鯉算賬,怎麽算怎麽不對勁,推開窗戶往對門一看,發現他們依然燈火通明,大堂裏隱約有食客的身影晃動。
莫不是常魯易又想了什麽招,把人吸引過去?
天亮後她找到店裏最機靈的一個跑堂,塞給他一些喝酒錢,讓他幫忙打聽情況。
別看錦鯉樓和常家飯莊互相搶生意,跑堂之間卻經常聚到一起聊天,交流一下彼此的工錢,或者埋怨一下工作。
榮三鯉為人大方,常魯易則是出了名的摳門,哪怕連牙縫裏的韭菜也舍不得摳出來打賞雜役。
雜役對他心有怨氣,敢怒不敢言,當錦鯉樓的跑堂一去問話,隨便給了點好處,他就把自家老板的秘訣說了出來。
原來時至三月,城外大運河裏放養的河蝦已經可以捕撈了。常魯易開了這麽多年的酒樓,與幾個老魚販子保持合作,向他們預訂了今年第一批河蝦,每個足有少女的巴掌那麽大,活蹦亂跳,新鮮極了。
他們的常家菜裏有道菜為汆蝦丸子,以最新鮮的蝦肉製成,不用麵粉不掛糊,憑著戲法般的好手藝,讓爽滑脆彈的蝦肉變成丸子。用清澈見底的白開水汆熟撈出,不放鹽油味精等調料,隻撒幾粒蔥花,倒幾滴東陰醬油,味道就極盡鮮美,使那些饕餮之客流連忘返。
這在常家菜裏算一道硬菜了,耗時耗料,原材料價格也高,平日一盤十幾個蝦丸怎麽都得賣三五十文銅板,這兩天隻要消費就抽獎免費送,據說已經送出去幾十盤。
為了搶占早上的生意,他們還特意弄出個鮮蝦雲吞,每天十點前限量供應,一碗也就三文錢,不比粉皮貴多少。
錦州城的人一個冬天沒吃蝦,自然都上趕著去嚐鮮。
原來是玩她玩過的手段……榮三鯉站在大堂裏看著對門,嗤笑了聲。
顧小樓也從跑堂口中得知食客減少的秘密,走過來問:
“三鯉,再這樣下去,會不會沒人來店裏吃了啊?不如我們也做蝦丸怎麽樣,你怕不如他家好吃的話,我就雇個麵生的人過去,偷偷帶一盤汆蝦丸出來,咱們研究研究到底用得什麽秘訣。”
“你是說找個臥底?”
他點點頭,忽然想起黃老頭,招手叫他過來,小聲詢問:
“你在他家門口幹了這麽多年,知道他們家的蝦丸子是怎麽做的嗎?”
黃老頭苦笑,“就憑我一個月賺那麽點錢,哪裏吃得起蝦丸子?舔盤子差不多。”
“看來還是得雇人。”
顧小樓說著就要出門尋覓合適人選,榮三鯉卻伸出一隻手,攔住他的去路。
“你不想用這種辦法嗎?”顧小樓道:“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的。”
榮三鯉搖搖頭,沉吟道:
“他們家的秘方,我想我應該猜得出……”
顧小樓大喜,“真的?那我們也開始做蝦丸子吧,賣得再比他們便宜些,肯定有人過來吃。”
榮三鯉笑笑。
“做生意總跟在別人屁股後麵跑,就永遠隻能賺他不稀得賺的錢。小樓,你別管這事了,幫我跑一趟碼頭。”
“去買蝦嗎?”
她抿著嘴唇笑,招手讓他過來,衝他耳語交代一番,末了拍拍他的肩膀說:
“還是找上次的魚販,知道嗎?”
顧小樓聽得滿頭霧水,不知她為何突然買這個東西,但是看她的樣子不像開玩笑,就理理衣襟出了門。
他離開後,榮三鯉把為數不多的客人交給黃老頭夫婦和跑堂,自己回到臥室,拿出了曾祖父的傳家菜譜。
曾祖父最拿手的是廣東菜,但是隨皇帝進京後,為了豐富他餐桌上的菜肴,特地走南闖北,學習了許多充滿當地特色的美食。
早春三月,山上水裏的鮮物已經與河蝦一樣迫不及待地鑽出頭,她得好好研究一番,與常魯易切磋切磋。
顧小樓很快就抵達碼頭,找到已與他們合作過幾次的魚販賀六。
此時正值下午,豔陽高照,開船捕魚的漁民還沒回來。魚販子們無事可做,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打牌,隻有賀六一個人坐在太陽底下,屁股墊著裝魚用的筐子,手裏捧著一本線裝書在看。
小兵愕然地看著她,不僅是因為那番驚人心魄的話,更是因為她的笑容和舉動。
媽的,以前總聽人說她是個女爺們,除去一張漂亮的臉,幾乎與男人無異。
他還信了,現在看來,這世間除了狐媚子轉世的,還有哪個女人能比她更勾人?
榮三鯉的那一拍還在令小兵回味無窮,而她已經升起車窗,顯然沒有更多的話要說了。
小兵騎上馬,回去傳話。
顧小樓擔憂地看著她。
“三鯉,你這麽說他就會走嗎?別敗壞了自己的名聲。”
榮三鯉笑而不語,淡淡道:“你等著看吧。”
顧小樓見她如此有把握,隻好收起擔憂,望向那片薄霧。
小兵馬匹帶起的風將薄霧衝散了些,幾乎可以看清霍初霄深刻的五官。
聽完前者的話後,他好像朝這邊看了過來。深沉的目光與春日的暖陽一同穿透霧氣,落在福特標誌性的拱形車頭上。
他的馬蹄動了,顧小樓心裏一緊,又看榮三鯉,後者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樣。
最後,霍初霄調轉馬頭,高大的身影漸漸隱入霧氣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開車。”
榮三鯉吩咐一聲,司機踩下油門。
不出半個時辰,霧氣散盡,燦爛的陽光為汽車披上一層金甲,奔向嶄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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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州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這裏依山傍水,易守難攻。城北是一片重巒疊嶂的山脈,浩浩蕩蕩綿延了上千公裏。城南則毗連大運河,下船就能進城,隻需經過那道足有十多米高的城牆。
一千多年前,它隻不過是荒山僻野,後因商隊改路線,時常會在此地歇腳,就陸陸續續建立起幾個驛站。
之後驛站變成村落,村落發展成城鎮,錦州的規模和人口於前朝末期抵達頂峰,堪與平州媲美。
又因有大運河,凡商船必定在此停靠,凡來往南北的路人必定在城內休憩,其繁榮程度,絲毫不遜色於沿海的貿易集散地滬城。
錦州城內有無數條街、無數條巷,數不清的商場店鋪,每天都有新店開張或倒閉。
這幾天,永樂街上有家因經營不善而關門的布店轉租出去了,每天天不亮就有裝修師傅過來敲敲打打,將店鋪翻新。
永樂街約三百米,曆史跟錦州一樣長。
街道後麵就是民居,因此街上賣什麽的都有,洋貨、布料、瓜子點心……甚至還有算命攤子和酒樓,幾乎是一個城市的縮影。
酒樓名曰常家飯莊,聽名字就知道是家傳的。創始人乃錦州本地人,曾是前朝知府家的廚子。
知府倒台後他自謀出路,創立一個常家菜,十分符合錦州人的口味,因此生意興興向榮。
傳到如今,創始人早就去世,掌櫃的是他兒子常魯易,對自己的手藝特別自豪,總以常家菜唯一傳人自居。
對門的布店成功轉租之後,街上的商戶見慣了,漠不關心,隻有他深受困擾。
一是裝修聲音嘈雜,灰塵大,他總覺得會影響自家生意。
二是今日出門時,偶然聽說了一個消息——對門裝修完成,也會開一座酒樓,據說請得還是從平州來的廚子。
平州是京城,臥虎藏龍之地,要是普通的廚子還好,可萬一來個在宮裏幹過的……
皇家禦廚,噱頭不比他這個知府家的大得多?
兩者相加,他煩得今日菜價都忘了看,也顧不上雜役買菜時會不會與小販串通好虛報價格,匆匆折返回店裏,打算找自己夫人兒子商量對策。
“常老爺早。”
在他家店門口支了十幾年攤子賣粉皮的老頭黃大山,照舊陪著笑跟他打招呼。
他看也沒看一眼,提著長袍下擺跨進門檻。
黃老頭沒有放在心上,正過臉繼續做粉皮。
他老婆劉桂花用頭巾擦擦汗,壓低聲音問:
“常老爺今兒個臉色怎麽更難看了,該不會又想漲我們租子吧?他太太這個月可天天早上都讓人過來端粉皮呢,一個大子兒沒給過,再漲租子都要折本了。”
黃老頭眯著眼睛笑,露出一排缺了幾個的黃牙,湊近將新聽到的消息告訴她,說完努努嘴。
“你現在知道他為什麽不開心了吧,永樂街就要開第二家酒樓,他的好生意說不定就做要到頭了。”
劉桂花卻開心不起來,憂心忡忡地盯著鍋。
“你說……要是新開起來的酒樓也賣早點,咱們的攤子是不是就開不下去了?兒子還在上學,媳婦都沒娶,就指著粉皮賺點錢。要是賣不出去,以後拿什麽給他交學費?”
黃老頭一聽才意識到這個可能性,心情頓時焦躁起來,抓起一把辣椒粉撒進湯鍋裏。
“嘮叨什麽?天塌下來有我頂著,還能餓死你們娘兒母倆?去去,做生意。”
劉桂花不說話了,幫客人盛粉皮,黃老頭看著眼前這鍋熱氣騰騰的湯,忍不住朝對麵的店鋪瞥去一眼。
那裏晾著幾塊新門板,已經上好了漆,就等木匠把它裝上去。
酒樓快開張了。
那邊常魯易沒跟太太兒子商量出名堂,這邊黃老頭時刻緊盯對麵,想看看店鋪的新主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一整個上午,店裏都隻有裝修師傅。等到下午三點左右,一輛黑色福特轎車駛進永樂街,停在店門外。
黃老頭正在把新蒸好的粉皮從籠屜裏刮出來,手裏動作不停,卻悄悄伸長了脖子,鵝似的往那邊看。
車內下來三個人,穿短衫的一看就是車夫,幫忙提行李。剩下一個長身材的男青年,一個衣著簡單卻優雅的年輕女人。
兩人模樣都十分標誌,然而眉眼間並無相似之處。男青年看起來比女人小幾歲,兩人的關係耐人尋味。
不是姐弟,該不會是……夫妻?
下車後女人沒有說話,男青年衝店裏喊了聲,有個中年男人跑出來,將他們迎了進去。
福特車停在路邊,在這個年代是稀罕之物,全永樂街也就家底豐厚的常老板家後院裏停著一輛而已,如今終於來了第二輛,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下午吃粉皮的人少,黃老頭喊了聲老婆子,把手中工作交給她,自己則跑到對麵店鋪的側門,偷聽裏麵的動靜。
一群人圍在店裏看裝修,男青年忽然提議。
“三鯉,我們去後麵看看吧,後麵還有個院子。”
那個被他稱呼為三鯉的女人嗯了聲,聲音聽起來輕柔文靜,之後眾人就一同往後院去。
黃老頭探頭探腦地聽了半天,得知他們的確是從平州來的,也的確是想開酒樓。
女人叫榮三鯉,男人叫顧小樓,聽說話時的親密應該是一家人,卻不知為何兩家姓。
榮三鯉是兩人中間掌權的那個,店麵則是顧小樓托人租的。他等中年男人介紹完店裏所有設施,榮三鯉點頭表示可以後,才讓車夫把行李拿進來。
偷聽到這裏,黃老頭算是徹底放下心,哼著小曲兒回到攤子上,接過劉桂花手裏的籠屜,繼續幹活。
劉桂花好奇地問:
“你咋這麽開心呢?人家不開酒樓了?”
“開,怎麽不開。”
“不賣早點?”
“誰知道呢。”
“那你開心什麽?”劉桂花納悶極了。
黃老頭神秘兮兮地一笑,壓低聲音。
“你是不知道,他們的掌櫃呀,是個女人!”
“女人怎麽了?”
怎麽了?
女人能有成大事的嗎?先前那個開布店的,要不是聽了老婆的話進一批又貴又難賣的洋布料,怎麽可能那麽快關門。
還有他這個粉皮攤子,老婆隻能打下手,幹幹擇菜洗碗的活,正事還不是得他親自來。
看那女人長得又漂亮,細皮嫩肉,必定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帶個小白臉出來做生意本就是自不量力,再加上對門還有個常老板虎視眈眈,估計用不了三個月,店麵又要換人。
黃老頭對自己的猜測很有信心,見鍋裏的湯已經沸騰,拿個長柄勺舀起一點抿了抿,喜滋滋地眯起眼睛。
常魯易從門裏出來,似乎才喝了點酒,挺著個大肚皮,臉上油光發亮。
黃老頭照舊打招呼,“常老爺,出門啊?”
常魯易一看見他就用袖子擋住臉,揮揮手厭惡道:
“你湯裏少放點辣椒粉,嗆死人。要是再這樣,下個月這攤位不租給你們了。”
二老連忙賠笑,雞啄米似的點頭,心中暗道除了他們誰還願意租這個破攤位。
常魯易最瞧不上他們這副哈巴狗的模樣,揚長離去,卻沒有出永樂街,一扭頭就走進對麵的店門。
他跟家人中午就商量好了,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管她是哪裏來的貴人,先熱臉相迎搞好關係,再做定奪。
裝修師傅都是附近請的,一眼就認出他。
“常老板找誰啊?”
“新掌櫃呢?”
裝修師傅立刻衝內院喊:“榮小姐,有人找你。”
沒過多久,一個穿白色羊毛大衣的女人款款走出,滿頭秀發用枚珍珠發卡攏住,那叫一個膚白勝雪、美明豔動人。
常魯易看直了眼,忘了打招呼。
還是榮三鯉先開口。
“請問你是?”
常魯易啊了聲回過神,忙摘下頭頂的帽子,極為紳士地說:
“鄙人乃常家菜唯一傳人,對麵常家飯莊的掌櫃常魯易,請問這裏的老板在哪兒?”
“我就是。”
榮三鯉笑得很溫婉。
常魯易心中一喜,幾乎忘了自己來之前的心思,盛情邀請。
“原來你就是新老板,巧了巧了。你今日才到錦州,想必沒來得及準備晚飯吧?以後大家在同一條街上做生意,那就是自己人了,不如先去我的店裏吃頓飯?就當為你們接風。”
榮三鯉今天的打扮確實美。
她穿一件淡粉色西式連衣裙,雞心形翻領,袖口和腰身收得窄窄的,體型別提多婀娜了。
外麵罩一件明度更低,偏近於灰的淡粉色針織衫,胸襟上別了一枚橄欖葉胸針,不知上麵的鑽石是真是假,亮得晃人眼。
秀發在腦後挽了個一字髻,再戴一頂雪白的小圓禮帽,帽簷上縫了幾朵顏色柔嫩的絹花,一走出來就讓行人眼前一亮,不禁駐步停留。
常清廷殷勤地邀請她上車,為她打開車門。
她姿勢優雅地牽著裙角坐進去,顧小樓穿著那身新買的衣服跟在她身旁,一直在回味她剛才對自己的叮囑。
出門前榮三鯉特意跟他說,今天出去就是特意為了讓常清廷放血的,所以他最好什麽話也別說,看中東西就指,她保管給他弄來。
換做以前,顧小樓絕對不會要常清廷這種花花公子給自己買東西,可是想想那天榮三鯉劫富濟貧的舉動,也怪有意思。
常魯易對他們的做法也不地道,明裏笑嗬嗬,背地捅刀子,他們家的錢……哼,不坑白不坑。
顧小樓上車後當真一句話不說,背脊筆直地坐在她身邊,因麵孔清雋得過了分,看起來就像工匠精心雕刻的塑像。
常清廷斜眼瞥他們。
“你們想往哪裏去?”
“錦州我不熟,再說不是你帶我們出來玩麽?你決定好了呀。”
榮三鯉輕飄飄的將決定權拋還給他,心知像他這樣的二世祖最要麵子,絕不會帶他們去檔次低的地方。
常清廷點點頭。
“行,那我就看著開了……誒,我還不知道小兄弟的名字呢。”
“他叫顧小樓。”
“顧小樓……”常清廷咀嚼著這個名字,似笑非笑,“你跟我說他是你弟弟,又跟我爹說是你幹兒子,到底是什麽關係?”
榮三鯉軟綿綿地靠在顧小樓肩膀上,笑容狡黠,把玩著他白玉似的手指。
“是什麽關係重要嗎?老人總覺得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就不這樣認為。隻要自己喜歡,管他的呢。”
“好!”
常清廷差點停車給她鼓掌,由衷地誇讚:“榮小姐不愧年紀輕輕就自己開了酒樓,果真爽言爽語,深得我意!”
他玩過許多女人,最怕的就是“負責任”三個字,今天終於碰上一個理念相同的,興致勃勃一腳將油門踩到底,車輪軋過路邊的積水,濺起一大片肮髒的水花,令路人怨聲載道。
顧小樓看他這副歡歡喜喜的模樣,實在好奇。
那天他在他們手中吃了虧,不是恨得咬牙切齒麽?怎麽隻不過上樓談了一次,恨意化解就算了?還對三鯉如此打勤獻趣,真是讓人費解。
三鯉到底跟他說了什麽?
顧小樓忍不住低頭看向榮三鯉,後者仍舊靠在他肩上,注意力已從他的手指轉移到他的衣服紐扣上,漫不經心地玩弄著。
從他的角度看去,榮三鯉的臉隻有那麽點兒大,兩條眼線倒是又黑又長,跟以前在平州看過的獅子貓似的,打扮得可愛漂亮,實則心思讓人捉摸不透。
一路開車一路聊,常清廷的車載著他們穿過小半個城區,來到錦州最為繁華的地帶。
這裏商鋪林立,建築物高大,據說最高的百貨大樓裏還裝了美國運來的電梯,不用爬樓就能往返上下樓,非常神奇。
永樂街上隻有雜貨店,這裏卻有占地幾千平方的百貨公司,店麵裝修得富麗堂皇,使那些人力車夫拉客的時候都不敢從門前過,生怕弄髒了他們的台階。
常清廷不是第一次來了,駕輕就熟地將車停在台階下,便有門童過來幫忙泊車。
他丟給他鑰匙,領著二人往大廈裏走,口中不無吹噓之言。
“這裏是錦州……不對,是全國最時髦的地方!美國上周商店裏擺出的新貨,下周這裏準能看到。無論是吃的、用的、穿的……對了,你吃過漢堡包麽?裏麵有家店專門賣這個,據說是德國人最愛的食物,我帶你去嚐嚐。”
從幾十文一杯的咖啡,變成德國來的漢堡包,可見常清廷對她已不是“街邊看到的單純姑娘”那麽簡單。
榮三鯉對漢堡包沒興趣,但是為了讓他出錢,表現得饒有興致。
“好啊,那我們就去看看吧。”
她生得如此標誌,笑起來明眸善睞,臉上籠罩著一層耀眼光輝似的。
常清廷失神了幾秒,反應過來後連忙上前為她帶路,同時右手悄悄托住她纖細的腰肢,不動聲色地揩了把油。
走在後麵的顧小樓將他的小動作看得清清楚楚,眸光一沉,清清嗓子,指著一樓進門處手表店櫃台裏的手表不動了。
二人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常清廷問:“怎麽了?”
榮三鯉微微一笑,來到他身邊。
“我家小樓啊,打從十五歲時就想要一塊進口手表。你看他長得這麽好看,手腕上卻總光禿禿的,多寒酸。可惜我沒能力,開個店也是賠本店,哪裏買得起手表,唉……”
她說著眼神變得悲傷,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店員出來接待他們,問他們看中哪一款。
顧小樓指著櫃台裏標價最高的手表一動不動,好似腳底生了根。
常清廷偷偷瞥了眼價格,心驚肉跳,哪怕給他自己買也舍不得。
可第一次帶他們出來,怎麽能小氣?再者兩人的好相貌已經把商場其他客人的目光吸引過來,敢進這座商場買東西的哪個不是非富即貴?要是不買,更是丟了大臉。
常清廷咬咬牙關掏出銀票,伸出的手有些顫抖。
“給那塊包起來。”
店員才上班就做了筆大生意,連忙去找盒子。
榮三鯉卻說不要盒子,直接拿出來給顧小樓戴上,舉著他的手端詳。
“小樓的手好看,手表也好看,真合適……清廷,多謝你呀。”
常清廷花了自己幾個月的瀟灑錢換得一句謝謝,心裏在滴血。然而錢都花了,派頭定要做足,嘴角抽搐地說:
“這點錢算什麽,走,繼續逛去。”
很快,他就後悔說出這句話。
榮三鯉沒再打他,全程陪在他身邊,清廷清廷叫得可親熱。每當顧小樓一停下腳步,又指著什麽東西時,她必定開口幫腔,暗示他給他買。
她的那張嘴不僅看起來漂亮,說話也是一套一套的,不用什麽汙言穢語,偏偏就讓他覺得不買下不來台。
等到後麵,常清廷一看顧小樓伸出手指腿就打顫,連忙以還有事的名義把他們帶出商場。
站在商場台階上,顧小樓和榮三鯉手中拎滿大包小包,全是高檔貨。
她笑眯眯道:
“清廷,今天真是多謝你呀,我們兩個平時過年也舍不得買這麽好的東西呢。”
他強撐著露出笑容,“沒事,一點零花錢而已。”
“那我們去吃漢堡包吧,你不是說要帶我們去吃嗎?”
常清廷荷包空空,再去買漢堡包隻能當褲子,忙說:
“我真的有急事要走,不去了,改天吧。”
榮三鯉歪著頭猶豫了會兒,才答應:“行,那你去吧。”
他擦了把冷汗打算送他們回家,卻見她親熱地勾住顧小樓的胳膊,笑得像隻狡猾的狐狸。
“不過我跟小樓約好了今天一定要看場電影,既然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們了。小樓,咱們看電影去。”
說罷兩人就走進了商場對麵的大世界電影院。
常清廷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瀟灑的背影,滿臉愕然。電影院外掛著一幅巨大的卷發紅唇風情女郎畫報,好似在嘲笑他被人耍了。
難得出來一趟,榮三鯉和顧小樓先看了夜半歌聲,又看了白蛇傳,最後看了風雲兒女,出來後把上午買的商品都退掉,花兩塊大洋吃了頓西餐,這才叫了一輛車,迎著夕陽回家去。
錦鯉樓今天生意依舊不好,食客都去常家飯莊吃蝦丸了,大堂裏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