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處可逃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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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武病倒後,點名要孔映幫襯幾位副院長處理醫院的一係列事務。後來孔武又覺得沒有領導層職位的孔映辦事不便,便讓她掛了代理院長的名。
    畢竟是私人醫院,孔武又是控股股東,孔映作為獨女,繼承職位是早晚的事,所以醫院內部並沒有太多反對意見。
    代理了院長的職務後,孔映的工作量陡然增加。她又不肯放棄骨科的門診和手術,兩頭一起忙,更是身心俱疲。
    這天突然從外院轉來一個骨盆骨折的患者,是棕櫚市有名的企業家,據說還有些軍政背景。
    孔映看過x光片,打算委托給骨科的範醫生做,雖然骨盆骨折是大手術,但患者的病情並不複雜,下麵的主治醫生也一樣做得來。
    結果孔映還沒跟範醫生開口,孔武就打來電話把她叫去了病房,要求她親自為企業家手術。
    “手術不複雜,況且範醫生做博後的時候是專攻骨盆骨折的,她是最好的人選。”
    “我知道範醫生很好,但這個病人身份特殊,又是對你慕名而來,你一定要接手。”
    孔武近日來一直住在病房,氣色已好轉了一些,不日就要轉回家調養了。孔映顧忌他的病情,盡量把語氣放得溫和:“我的手術日程已經排得很後麵了,他這個手術比較急,要在一周內上台,我沒有空餘的時間。”
    “沒有空閑,就擠時間。再擠不出來,就把門診推掉。”
    “爸……”
    “這事就這麽定了,你主刀,金副主任做一助。小映,你在寶和工作時間不短了,現在又是代理院長,這點利弊我相信你自己會權衡。”
    若放在平時,孔映大概會摔門而去了,但如今孔武尚在病中,她不好發作。
    病人在她眼中從來不分貴賤,她不會因為接手這個企業家而延遲或取消任何手術和門診。所以犧牲的,還是她為數不多的空閑時間。
    正說著,沈婉推門進來,熱情地招呼:“孔院長,您看誰來了?”
    沈婉引著兩個男人進了病房,走在前麵的是個年過六十的男人,穿著考究,頭發半白,眼神中透著些許陰沉;而走在後麵的年輕男人,與孔映有過一麵之緣。
    孔武與兩個男人寒暄了一番,轉而看向孔映:“小映,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阪薑製藥的薑成元會長,這位是他的獨子薑傲,現在擔任社長。薑會長,這是小女孔映,之前在我們醫院骨科工作,現在替我處理一些院長的事務。”
    “早就有所耳聞,孔院長的女兒醫術高超,今天終於見到了。”薑成元那三角眼裏散發出的陰暗,看得孔映極不舒服。
    一直在後麵站著的薑傲現在也認出了孔映,禮貌地向其點了點頭。
    孔映想起了顏晰的話。
    這個薑成元大概就是薑廷東的叔父,在薑廷東父親去世後奪下了阪薑製藥的控製權,繼而將薑廷東驅逐出局。
    看這個樣子,薑成元和父親之間的關係似乎不錯。
    醫院院長和製藥公司會長之間有私交,倒也說得過去。
    “爸,我待會兒還有手術,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孔映禮節性地道了別,轉身出了病房。
    可薑成元看她的眼神,卻在她腦中遲遲揮之不去。
    孔映這一天回家,又是深夜了。
    阮沁已經睡了,廚房裏放著外賣,下麵壓著張紙:是溫醫生給你買過來的晚餐。對了,公司組織旅遊,我明早出發,下周回來。我會想你噠!
    孔映拉開塑料袋,幾個菜倒真都是自己愛吃的。裏麵還塞著一張字條,字跡工整地寫著——注意身體,溫沉。
    謝謝你的晚餐,不然真要餓肚子了。孔映給溫沉發了微信。
    溫沉:不客氣,回家了?累嗎?
    孔映:累。
    她熱了飯菜,又拿了一瓶啤酒出來,在露台的躺椅躺下。
    不一會兒,電話響了,是溫沉。
    孔映接起:“這個時間了,你還沒睡?”
    “身為院長的你才回家,我這個下屬怎麽好意思早早休息呢?”溫沉低低地笑著,“忙完了這一陣,我們去國外旅遊吧。”
    孔映:“就我們兩個?”
    “嗯。”
    “去哪兒?”
    薑廷東此時正靠在客廳的沙發上閉目養神,自從孔映開始早出晚歸,他就莫名開始了晚睡,有時候他站在露台上,看到孔映家裏的燈在深夜裏亮了又滅掉,才會安心回臥室。
    露台傳來孔映的聲音,薑廷東走到門邊,靠著玻璃窗,靜靜地聽著。
    “你想去哪兒?”溫沉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
    “帕岸島怎麽樣?想在滿月派對上一醉方休,然後就那麽躺在熒光色的沙灘上看煙火。”孔映望著棕櫚的萬家燈火,“哎,光是這麽想想,就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等院長好起來,一起去吧。”
    “嗯,不過,誰不知道你溫主任是醫院的大忙人,你真的有時間出去旅遊?”
    “這幾年我可是一天年假都沒休過,偶爾要休息幾天,您不會那麽狠心不批準的吧?院長大人。”
    孔映被他逗笑了。
    溫沉問:“又在露台上?”
    “嗯。”
    “吃完就早點進去休息吧,外麵冷,不要著涼。”
    孔映突然愣了一下,想起上次自己在露台睡著,薑廷東怕她生病,還特意翻了露台進來,最後還陰錯陽差地把她的肩膀扭脫臼了。
    說起來,自從他們開始了這種不能見光的關係,除了生理需求而敲開彼此的房門外,兩人就真沒在其他地方見過麵。
    明明就住在隔壁的,為什麽每次都能完美地避開呢?
    薑廷東聽見孔映掛了溫沉的電話,才慢慢坐回到沙發上。
    也許,這才是他想要的,他們除了各取所需外,本就不應該有所交集。
    吃完東西,孔映回到書房,強忍著困意在電腦上看著手術資料。
    突然,她看到了一個名為“監控視頻”的文件。
    那是她從薑廷東給她的u盤裏拷貝下來的,她最近太忙,一直都沒來得及看。
    她隻開了書桌上的小台燈,昏暗的燈光下,她點開視頻文件,電腦屏幕出現了正對著她公寓門的畫麵。
    頂層隻住了薑廷東和孔映這兩戶,走廊很少有人經過。孔映慢慢往後拉進度條,終於到那天淩晨三點的時候,看到了一個人影。
    隻見那個人影從薑廷東的公寓出來,起先孔映還看不清她的麵孔,隻見她越走越近,一直走到孔映公寓的門前。
    孔映終於看清了她的麵孔。
    她用一把小刀割開了左手食指,用汩汩湧出的鮮血,在紙上寫下了什麽。
    然後,她慢條斯理地,將血書塞進了孔映的信箱裏。
    孔映幾乎要窒息了。
    做完這一切,她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站在那裏,吸著流血的手指,詭異而陰冷地笑。
    孔映啪的一聲合上了電腦。
    她摸出手機,顫抖著在微信中打出一條信息——
    梁醫生,明早我可以見你嗎?我有急事。
    “孔院長,您這麽早,您今天不是十點半才有手術的嗎?”
    孔映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骨科的護士站了。
    她茫然地看著周圍。
    她上一秒的記憶,明明是在和梁醫生一起看那個監控視頻。怎麽下一秒,她就突然到寶和來了。
    孔映望向護士站的時鍾,現在是早上八點五十,她去見梁醫生的時間,是早上七點二十。
    她的記憶又丟失了,整整一個半小時的記憶,全都不在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梁醫生的診所,又怎麽來的這裏。
    她又低頭看了看胸前,自己連刷手服和白大褂竟然都在不知不覺中換好了。
    “孔院長,您沒事吧?您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護士從未見過孔映這般茫然失措,於是上前詢問。
    “我沒事。”
    孔映翻遍了手提包和口袋,也沒找到舍曲林,她隻好翻出了sarah在美國開給她的處方,去藥劑科要了一盒。
    她吃了藥,然後衝進院長辦公室,將門反鎖,靠在門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梁昱君醫生。
    “孔映?是孔映嗎?”
    “梁醫生……”
    “你還好嗎?你剛才在診所的表現有些反常,所以我想打電話來看看是不是一切都好。”
    孔映搖搖頭:“我不太明白,我不記得了剛才在診所的事了……”
    “什麽?記憶斷層又出現了?”
    “好像是的。”
    “孔映,你聽我說,你先不要激動,盡量平複自己的心情。” 梁昱君頓了頓,“你還記得你今早給我看的視頻嗎?那個寫血書的人,就是你自己。”
    昨晚孔映在監控視頻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投遞血書的不是徐懷莎,更不是憎恨她的病人,而是她自己!
    “孔映,我不知道如何解釋你的症狀。夢遊症說不通的,因為你這幾次記憶斷層都不是出現在睡夢中,我隻能說,你的病情比我和sarah想象的都要嚴重。”
    “那我……應該怎麽辦?”
    “首先,我建議你重新開始服用舍曲林,畢竟你的很多症狀都是在停藥後產生的。另外,我很討厭這樣說,但孔映,我建議你找個時間過來做個係統的檢查,如果有必要的話,你或許需要住院治療。”
    孔映手中的手機無聲地滑落。
    企業家的手術準時開始了。
    孔映走進手術室的時候,整張臉都是蒼白的,額上更是沁了細細的汗珠,大家都沒見過她這樣,一個個提心吊膽,卻不敢問發生了什麽事。
    原本不到三個小時的手術,孔映用了四個小時才完成。縫合由金副主任收尾,孔映走出手術室的時候,幾乎癱倒在地。
    她回憶起,自己小時候也常常會經曆記憶斷層,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情況越來越少,直到最近才又故態複萌。
    如果不是那個監控錄像,她可能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竟在毫無意識下,做出如此恐怖的事。
    孔映抬起左手,盯著食指剛剛愈合的傷口,又想起自己在寫下血書時那詭異的笑,心中戰栗。
    薑廷東將林泰遇害前幾天他和顏晰的行程翻了個遍,甚至去財務那裏翻找了林泰那幾天的報銷記錄,都沒找到任何線索。
    那幾日顏晰的行程不多,除了拍攝雜誌封麵和海報外,就隻有為一個剛上市的眼藥水拍攝廣告。
    薑廷東查了一下這款眼藥水,發現是阪薑製藥研發的。不知道這是不是個巧合,又或者是否和林泰的遇害還有顏晰的受傷有關。
    快到下班的時候,成美敲門進來,說有一位姓孔的女士在外麵等他。
    薑廷東沒想過孔映會來找他,畢竟除了床上,他們其他的生活軌跡沒有一絲重合的地方。
    孔映進他辦公室的時候,整個人的狀態都是不對的,她咬著牙,像是在忍受著什麽巨大的痛苦一樣。
    還未等薑廷東問出口,孔映就走了上來,摟住了他的脖子:“讓我這麽待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薑廷東歎了口氣,環起了她的腰,他能明顯地感覺到她在抖,整個身子都在細微地顫抖。
    過了許久,孔映才慢慢平靜下來。
    “我來,是有事要問你的。”她抿了一口成美剛才端上來的咖啡,“我和溫沉喝醉的那晚,我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倒也沒什麽,你似乎隻是很不高興我出現在你家,一定要讓我離開。”
    孔映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你怎麽過來的?”
    “出租車。”
    她還怎麽敢再開車,她連自己得了什麽病都不知道,萬一在路上失去意識,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來到這裏。
    她並不怕死,她隻是怕這種不能主宰身體的感覺。
    “我這就下班了,我們一起回去吧。”
    薑廷東的車開到nosa樓下的時候,孔映第一次對這裏感到疏離和抗拒。
    阪薑製藥組織員工旅遊,阮沁跟著去了。家中無人,孔映站在家門外躊躇許久,都沒拿出鑰匙。
    當時她就是站在這兒,將那封血書投進了她的信箱。
    “不然你先去我家坐一下?”
    “我能去你那兒待會兒嗎?”
    兩人異口同聲。孔映望向薑廷東擔憂的臉,低低地笑了。
    看到孔映還能笑出來,薑廷東在心裏鬆了一口氣。
    兩人進了門,薑廷東就開始在廚房翻箱倒櫃起來,孔映好奇地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你找什麽呢?”
    “找食材,做飯啊。”
    “你?做飯?”孔映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瞪大了眼睛。
    “你以為我像你,天天靠外賣度日。”
    “叫外賣怎麽了?方便快捷還能促進經濟。”
    孔映是不會做飯,可自從阮沁住進來之後,她叫外賣的次數已經少了很多了,沒想到還是在這兒被人數落,她自然不服氣。
    “今天就吃點健康的吧。”薑廷東挽起襯衫袖子,打算開始準備晚餐。
    “等會兒。”孔映突然喊停。
    “又怎麽了?”
    孔映跳下高腳凳,去烤箱的把手上拿了圍裙,然後走到薑廷東的身後,一隻手拎著圍裙,一隻手環住他的腰。
    她動作很慢,手指擦過薑廷東的腰,激起一串串酥酥麻麻的電流。後者知道她是故意使壞的,隻得僵在那裏,竭力將呼吸保持均勻。
    可惜,還是起了反應。
    孔映見自己的目的達到了,立即鬆手,跳回高腳凳上,一邊晃著腳,一邊無辜地托著腮:“還愣著幹什麽呀?快做吧,我都要餓死了。”
    薑廷東磨著牙,要不是現在要做飯,他恨不能直接把她壓上廚房的操作台。
    薑廷東的廚藝倒是出奇的好,四菜一湯色香味俱全,一天沒吃飯的孔映餓極了,一直在夾菜和吃這兩個動作之間循環著,都沒時間說話。
    薑廷東一邊吃飯一邊看她,原來她吃飯的時候,樣子還挺可愛的,一點平日裏的咄咄逼人都沒有。
    兩人吃完飯,孔映在薑廷東家洗了澡,套著寬大的男士t恤窩在沙發裏愣神,薑廷東端來了熱巧克力,手裏還拿著毛巾。
    他在孔映身邊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腿:“躺過來吧,我幫你擦頭發。”
    孔映倒是比平常溫順許多,直接躺了下來。
    她枕著薑廷東的大腿,覺得前所未有地安心,好像隻要在這裏睡一覺,第二天醒來就會發現所有此前發生的壞事都是一場幻覺。
    “最近狗仔們還有來騷擾你嗎?”
    “還好。”
    自從上次狗仔闖進急診室,寶和醫院的安保就加強了不少,而且最近孔映除了門診手術,就是窩在院長辦公室看材料,她的作息亂到自己都搞不清,就更別提狗仔們了。
    “顏晰也應該和你說了吧?mg對這種緋聞向來不會回應,越回應事情會鬧得越大的,等過幾天別的新聞出來了,人們就會慢慢淡忘的。”
    “嗯,我知道,顏晰已經打電話解釋過了,還跟我道了歉。”
    其實她不在意的,假的終究是假的,無法成為真的。
    兩人看了一部電影,一部老式泰國溫情片,經曆了如此混亂的一天,孔映早就累極了,不一會兒便靠在薑廷東肩上睡著了。
    後者輕輕捧著她的臉,將頭靠在了她的頭上。
    他一直都沒有問,沒有問為何孔映會突然出現在mg,沒有問是什麽事讓她受了如此大的打擊。隻要孔映不想說,他不會問。
    他怕問了,無法安慰。
    自從徐懷莎走後,他將自己的心添磚加瓦,保護得滴水不漏。這種讓他感到安全的狀態,不知道何時開始受到了威脅。
    心中仿佛有一座警鍾,時刻提醒著他,如果再這樣下去,一切都會失控。
    林泰的告別儀式簡單而隆重,薑廷東一襲黑西裝,站在靈堂前和林母迎接前來送別林泰的親友。
    林母的眼淚早已流幹了,麵色蒼白的她半偎在薑廷東身上,像是一陣風就要吹倒了。
    顏晰也來了,他戴著口罩和墨鏡,靜靜地站在角落。他不得不小心謹慎,倘若被狗仔隊跟到,破壞了告別儀式的氣氛,別說是林母,他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
    靈堂裏的黑白照,林泰笑得燦爛。
    顏晰盯著林泰的笑,林泰在他還沒紅的時候就開始做他的助理了,他們共同經曆了那麽多事,這樣毫無緣由的離別,顏晰始終無法接受。
    告別儀式過後,林母帶著林泰的骨灰踏上了返回老家的路。這之前,薑廷東早早就著人在林泰的老家購置了墓地,就隻等骨灰歸鄉了。
    送別林母,薑廷東和顏晰肩並肩走在靜謐無人的花園中。
    “顏晰,我知道你現在或許不想思考這件事,但就像我之前給你看的那張通緝照片,我真的懷疑害你和林泰的是同一個人。”
    顏晰默然無語。
    “你再好好回憶回憶,林泰遇害前,難道就真的沒有任何奇怪的事情發生嗎?”
    “廷東哥,我真的不記得了。”
    “我查了你那段時間的行程,你當時拍了雜誌封麵,還有眼藥水的廣告,這些你都還記得吧?”
    “嗯。”
    “那有什麽值得注意的事情嗎?”
    “眼藥水……”顏晰似乎記起了什麽,極力思考著,“眼藥水廠家寄來的文件……”
    “你是說阪薑製藥?”
    “你知道?我當初也是接下這個廣告後才知道是阪薑製藥的產品的,我怕你生氣,就沒告訴你。”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起什麽了嗎?”
    “要是說奇怪的事,倒也隻有那一件,不過我想象不出那件事和林泰被害有什麽關係。就是林泰去世前的大概兩三天吧,阪薑製藥寄了一份文件給我,我以為是廣告合同,就打開來看了,結果是什麽藥物試驗報告。我想著大概是寄錯了,就讓林泰寄回去,好像從那之後,他就變得有些怪。”
    “有些怪?”
    “好像是受了什麽打擊一樣,我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也不說。第二天他還請假了,說是生病了。然後再後來……”
    再後來,林泰就遇害了。
    可一份寄錯的藥物試驗報告,又是怎麽和這一係列案件關聯起來的?又或者,這一切隻是巧合?
    薑廷東百思不得其解。
    兩人向停車場走去,顏晰突然問:“最近孔醫生還好嗎?”
    “我最近也不常見到她,她升任院長了,忙得不可開交。”
    “和我的緋聞,一定給她造成很多困擾吧。”
    “她比你想象的堅強,沒事的。”
    兩人一前一後開車回到mg娛樂,距離大門還有幾百米的地方,薑廷東就看到好幾輛新聞車停在路邊。昨天mg旗下一個女團被新聞曝出成員不和,這些記者大概是來堵她們的。
    顏晰開在薑廷東前麵,他剛停好車下來,記者們就蜂擁而上。
    顏晰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僵在原地,薑廷東趕忙下車想要去幫忙,卻被記者們的問題驚得停住了腳步。
    “顏晰,請問你對你的緋聞對象孔醫生此次造成的醫療事故怎麽看?”
    “死去的病人是棕櫚市有名的企業家,還曾投資過你主演的電視劇,你會站在哪一方?”
    “聽說她有嚴重的精神疾病,一直在服用抗抑鬱類藥物,這件事你知情嗎?”
    擁擠中,薑廷東拿出手機,熱點新聞的標題已經推送了進來——
    患有精神疾病仍主刀,顏晰醫生女友釀醫療事故,導致本市著名企業家身亡!
    刷手池水龍頭裏的水還在流。
    可孔映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病人被宣布死亡的時候,她接到護士的緊急電話不久,剛趕到手術區。
    是那個骨盆骨折的患者,一小時前突然產生劇烈腹痛。被緊急送進手術室,剛開了腹,生理指標就沒了。
    消化科的醫生告訴她,是腹腔內異物引發腸穿孔,導致了急腹症,病人休克死亡。
    而那個異物,是醫用棉花。
    是骨盆骨折手術時被遺留在腹腔內的棉花。
    憤怒的家屬已經圍住了手術區,又叫來了不少記者,據說已鬧得滿城風雨。
    “孔院長……”護士長急匆匆趕來,“剛才沈主任來電話了,說院長讓您先從緊急出口離開,現在家屬情緒激動,正門怕是出不去。”
    孔映不聽,轉身往正門走去。
    如果真是她的過錯,那躲又有什麽用?
    “您千萬不能過去,孔院長,孔院長!”
    孔映的腳步很快,護士長追不上她。
    她急速向手術區入口走去,用盡全身的力量,一把推開了大門。
    門外的人聲肅靜了兩秒。
    孔映摘下手術帽,慢慢彎下腰。
    “對不起,對於患者的死亡,我深表歉意。我也鄭重承諾,如果在此前的手術中我有任何失誤,我一定會負責到底,絕不推卸責任。”
    人群重新炸裂開來。
    “什麽叫如果?這明明就是你的責任!”
    “你自己腦子有問題,還出來做手術,我一定要你血債血償!”
    家屬的哭喊和記者們的提問交織在一起,充斥著孔映的鼓膜。混亂中,一個巴掌扇過來,力道之大,孔映耳中一陣嗡鳴。
    孔映側過身來,看到了哭得滿臉是淚的患者女兒。
    孔映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她,孔映是冷靜的,是一種近乎冷血的冷靜,她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想要解決問題,可家屬卻不會領這個情。
    在別人眼裏,她隻是一頭連心都沒有的怪物,手術失誤死了人,卻連一滴淚都不會掉的怪物。
    又是一個耳光,扇得孔映倒退了半步,連嘴角都出了血。
    “你們幹什麽?”
    一件外套不知道被誰罩在了孔映的頭上,她從縫隙中向外看,看到了額頭沁著細汗的薑廷東。
    家屬和記者們怎麽肯輕易放過孔映,薑廷東用整個身體護著她,艱難地將她往外擁,巴掌、拳頭全數落到了他身上,他卻連一聲都沒有吭。
    這時候溫沉也趕來了,他一邊擋著幾個記者,一邊焦急地詢問孔映的狀況。
    然而孔映沒有回答。
    終於,在保安和醫生護士們的合力幹預下,薑廷東終於帶著孔映突出重圍。
    薑廷東將孔映安置在了副駕駛上,他將安全帶為她拉好後,整個人撐在她的座位上,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孔映,你看著我。”
    孔映是好不容易才把目光集中在薑廷東臉上的,她很難形容此刻他的表情,他堅定而溫柔,眸子裏帶著熾熱的溫度。
    這很奇怪,她明明記得他的眼睛向來是冷冰冰的。
    “我現在帶你走,知道嗎?我現在就帶你走。”
    孔映定了定神,輕聲道:“去哪兒?”
    “去一個他們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薑廷東將孔映帶到了自己位於棕櫚市郊的嵐橋莊園,這裏人煙稀少,水域蜿蜒其中,每棟別墅都配有私人碼頭,庭院又大,私密性極好。外人若是想要進來,光是安保就有三道卡,不僅要登記身份,且保安隻會在得到業主本人確認的情況下才會放行,所以即便真有記者找到這裏,也不可能進得來。
    孔武打來電話,二話不說停了孔映的職,叫她等調查有了眉目後再出現。她有ptsd病史的事也不知道被誰泄露了出去,輿論都在質疑是否是她的精神狀態導致了患者死亡。
    孔映的臉腫了,嘴角也破了,薑廷東正坐在沙發上幫她敷冰袋,後者疼得直咬牙,卻是一聲不吭。
    “她打你,你就站在那裏給她打嗎?怎麽連躲都不躲一下?”
    孔映抬頭看了一眼薑廷東,薑廷東看到她那帶著委屈的小眼神,立刻心軟了。
    “是我去晚了。”薑廷東歎了口氣。
    他聽說了新聞,哪兒還顧得上工作,一路七十邁飆至寶和醫院,還是來晚了一步。
    孔映不是刀槍不入,這番多少受了點驚嚇,敷完冰袋後,很快在沙發上睡著了。
    成美來電話提醒薑廷東下午有會議,這個會很重要,薑廷東無法不去,隻好出門了。
    夜晚,薑廷東帶著食物回家,卻發現家中的燈全滅了,屋內一片漆黑。
    薑廷東以為孔映還在睡著,徑直去了主臥,結果床上空無一人。
    怎麽回事?他心裏嘀咕著,又把幾個客臥和該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還是沒人。
    薑廷東的心陡然提了起來,腦中慢慢躥出了無數個念頭,孔映今天在醫院受盡了羞辱,不會是……
    加上那晚孔映險些溺死在海裏,她精神如此不穩定,薑廷東更加不能冷靜。
    他衝出門,想著孔映是不是一個人走出去了,卻在這時,在遠處棧橋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孔映已經醒了,正一個人坐在碼頭發呆。她人本來就瘦,此時又穿著寬大的男式家居服,顯得更加落寞。
    孔映聽見身後的響動,回頭見到薑廷東,笑了:“回來啦。”
    看到孔映,薑廷東這才鬆了口氣。
    “你怎麽滿臉都是汗?”孔映見他神色奇怪,不禁問。
    “我以為……”
    薑廷東沒說完,他也不懂剛剛自己為何會反應如此強烈,明明冷靜下來思考一下就能想到的事,一聯係到孔映,就讓他丟了理智。
    “以為什麽?莫非……你怕我自殺?”孔映笑了。
    “沒有,就是回來沒有看到你,有點擔心。”大概是被孔映嚇到了,薑廷東這句話回答得倒是出奇的老實。
    薑廷東的話,像是柔軟的手一般撫摸了孔映的心。
    孔映走過去,用手臂輕輕環住薑廷東,呢喃了一句:“謝謝你。”
    這一句謝謝包含了太多,但孔映知道,就算她不說,薑廷東也一定會懂。
    薑廷東被她抱著,許久沒有動。
    他以為離開了徐懷莎,自己隻剩下一個沒有靈魂的滴血的空殼。
    但現在,此時此刻,他的心髒,開始回憶起,跳動的感覺。
    “我回來的時候回去過nosa,阮沁幫你收拾了些行李,我給你帶過來了。”薑廷東的聲線很溫柔,“餓了吧,進來吃飯吧。”
    夜晚,孔映洗好澡出來,一邊揉著頭發一邊對薑廷東說:“還好沒有回家去,阮沁剛從國外回來,發微信給我,說nosa的大門都快被記者擠破了。”
    “你就先安心住在這兒吧,想吃什麽或者需要什麽,你告訴我,我下班後給你帶回來。”
    “我是不是很過分?”孔映將毛巾搭在頭上,坐上床,“我的病人死了,我卻隻讓家屬等待調查結果,連一句真正的道歉都沒有。”
    薑廷東非常自然地揉起了她頭上的毛巾:“如果你堅信自己沒有錯,那麽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你不欠任何人,也不必對任何人道歉。”
    薑廷東在家的時候,都是一副非常放鬆的造型,尤其是平日裏一直會用發膠梳起來的額前發,在家裏的時候也會清爽地放下來,孔映喜歡看到這樣的他。
    “你怎麽今天突然過來醫院了?”
    “我不過去,難道要把你留給那些家屬生吞活剝了不成?”
    “其實,他們也不會把我怎麽樣的,頂多是打兩下出出氣,畢竟是至親離世,我能理解他們的心情。”
    “你理解他們的心情,誰來理解你的?”薑廷東無奈地搖頭,覺得拿她真是沒辦法。
    見孔映眯著眼睛,他問:“困了嗎?”
    “有點。”孔映率先爬進了被窩,隻露出眼睛,一眨一眨的,“我累了,先休息了。”
    連暴怒的病人家屬都不怕的醫生,如今卻撒起嬌來。薑廷東走過去幫她掖了掖被子:“我就在隔壁,你有事叫我。”
    “其實,你沒必要留下陪我的。”
    薑廷東沒回答,隻說:“睡吧。”
    關好燈,他回到客臥,緩緩在床上躺下。
    他在娛樂公司工作,見過太多被媒體圍攻的明星,有些勃然大怒,有些落荒而逃,他已見怪不怪。但孔映,還是他見過的第一個能在那麽多人的圍擊下麵不改色的。
    她的無畏,觸人心弦。
    薑廷東翻了個身,感到枕頭裏似乎有什麽硬硬的東西在硌著他。
    他重新起身翻開枕套,竟在裏麵摸出了一份郵件。
    郵件是寄給顏晰的,而寄件人,是阪薑製藥。
    難道這就是顏晰所說的那份令林泰變得奇怪的快遞?
    這棟莊園雖然在薑廷東名下,但顏晰、浩舜和林泰都有備用鑰匙,所以林泰生前來過這裏也不是不可能。
    薑廷東拿出這份文件,封皮上蓋著鮮紅的“機密”戳,底下的大字寫著——
    《抗“杜興氏肌肉營養不良症”藥物“洛美琳”於寶和醫院臨床試驗的報告》,項目負責人:薑成元。
    轉眼一個星期過去,寶和醫院仍舊處於前所未有的混亂中。
    受醫療事故的打擊,孔武的病情急轉直下。媒體們的聲勢不減,導致孔映遲遲無法回院上班,副院長一個人忙不過來,孔武隻得讓沈婉前去幫襯。
    很快,醫院內部的小道消息瘋傳,說孔映這次大概失了孔武的心,醫院的繼承權怕是要落到沈婉手裏。
    此刻,溫沉正坐在大外科全體會議上。
    會議已經進行到了尾聲,全程未發一言的溫沉突然出聲:“在散會之前,我有一些事要提醒在座的各位。孔映孔主任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這些天在醫院內部,風言風語不少,針對孔主任的人身攻擊更甚。我要告誡各位,這件事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誰都沒有資格私自評論。我不管別的科怎麽樣,至少在我的大外科,我絕不允許有這樣的事發生。”
    大家聽了,麵麵相覷。這段時間,人人怕惹禍上身,沒一個人敢為孔映說好話,溫主任怎麽還公開維護她?
    這溫主任,莫非瘋了不成?
    散了會,溫沉又在原位坐了一會兒。
    醫院這邊已經撤了孔映的職,如今骨科主任的位置也是金遠光在坐了,倘若這場醫療官司真出一點差錯,那孔映大概永無翻身之日了。
    他很想她,想給她一個擁抱,告訴她放心不要怕,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她,一如從前一樣。
    可如今,他隻能以這種方式默默守護她了。
    會議室的人慢慢走光了,溫沉這才站起身。
    “主編,料搞到了,這孔映在醫院裏人緣不好,我隨便跟外科那些醫生護士寒暄寒暄,就搞到她的話柄了。”
    溫沉剛出會議室,就聽見這麽一句話。
    聲音不大,溫沉聞聲望過去,是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正躲在牆角畏畏縮縮地打著電話。
    “有人說她仗著是院長獨女,在醫院裏橫行霸道,上次還差點和一個患者家屬打起來。還有人說她這人作風不正,和好多男人都睡過……我都偷偷錄音了,反正不管是不是真的,咱們雜誌這回肯定能大賣了!”
    鴨舌帽男正說得唾沫星橫飛,手機卻被猛然奪走。
    他一回頭,正對上溫沉陰沉的臉。
    “哎,你搶我手機幹什麽?”
    “你是哪家的記者?你知不知道這樣亂寫,我們可以告你誹謗?”
    鴨舌帽男瞪起了眼:“我怎麽亂寫了?這可都是你們醫院的醫生護士親口說的,我隻是就地取材!”
    “我最後告訴你一遍,你說的那些情況,都是不真實的。”
    “不是,你是誰啊,這麽維護孔映?”鴨舌帽男見溫沉長得英俊,又穿著白大褂,不禁狡黠一笑,“嘿,你不會就是孔映的床友之一吧?我說你,走走腎就完了嘛,走什麽心呀……”
    話音還沒落,溫沉就上前一步,死死地抓住了鴨舌帽男的右手中指。
    “怎麽?你還想打人?”
    “打人?何必說得這麽難聽。”溫沉笑了,“看到我的胸牌了吧,大外科主任。”
    “大外科主任怎麽了?我怕你?”
    “是,你不必怕我。隻是我們幹外科的,有複原傷者的本事,更有傷人的本事。”
    頓時,鴨舌帽男感到中指一股寸勁,力氣不大,但鑽心地疼。
    “等我扭斷你的關節,再幫你接回去,保證你去哪家醫院驗傷,都驗不出來。”
    溫沉還隻是溫和地笑著,可在鴨舌帽眼裏,這主兒活脫脫就是一惡魔。
    溫沉緩緩加力,鴨舌帽男疼得冷汗直冒,卻連動都不敢動,生怕一動手指就要斷掉。
    “我……主任大人,您就饒了我吧,我也是混口飯吃呀!”鴨舌帽男到底還是挨不住,連連求饒。
    “那你說,這事怎麽解決呢?”
    “您看這樣行不行,手機我就給您了,錄音也都在這裏麵,您就饒了我一回,成嗎?”鴨舌帽男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回去也不寫孔映的負麵報道?”
    “不寫了不寫了。”鴨舌帽男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這還差不多。”
    溫沉鬆了勁,終於解脫了的鴨舌帽男趕緊捧著手逃了。
    溫沉回到辦公室,翻出手機裏的錄音,一個一個聽。
    三個小時後,大外科的六七名醫生護士被溫沉約談,出主任辦公室的時候,這些人的臉色一個比一個差,有幾個女的,更是被訓得淚水漣漣。
    從此,寶和醫院關於孔映的風言風語,算是消停了。
    mg娛樂這邊也沒有安生日子,逮不到孔映,記者們就來堵顏晰。恰巧在這個時間發售新專輯的顏晰更是焦頭爛額,忙完通告還要忙著躲記者。
    專輯開售後,薑廷東也就暫時完成了他的工作,mg社長放了他半個月的長假,讓他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
    此刻薑廷東正坐在吳致遠夫婦的畫廊,手裏拿著那份藥物試驗報告,望著當初嚇到孔映的那幅睡蓮出神。
    他已經跟顏晰確認過了,這份文件的確就是當時被阪薑製藥錯寄給顏晰的郵件。
    薑廷東曾十分疑惑,林泰為何會在看到這份報告後變得奇怪。
    直到他在上麵看到了林泰女兒的名字——林念穆。
    林泰結婚很早,一直與妻子恩愛有加,直到他妻子生產時意外發生羊水栓塞,死在了產房裏。
    妻子姓穆,於是林泰給女兒取名叫林念穆,小名穆穆,以寄相思之情。
    薑廷東至今還能記得,穆穆坐在他腿上,奶聲奶氣地叫他薑叔叔的場景。
    隻可惜那樣可愛的孩子,沒能等到她的4歲生日。
    至今薑廷東也不知道穆穆是怎麽去世的,他隻隱約記得林泰和他說過,穆穆有遺傳病,很嚴重,要住院。
    為此,鄭浩舜當時還承擔了不少林泰的工作,為的就是讓林泰能空出時間照顧女兒。
    薑廷東記得有一陣子林泰的心情很好,他還和顏晰提到,說穆穆參加了一個免費的新藥試驗,效果很好,孩子已經好轉了不少。
    大約一年半前,就在大家以為穆穆快要康複出院了的時候,薑廷東在一個深夜接到林泰的電話,電話那頭,林泰號啕大哭,說穆穆沒了。
    具體是怎麽沒的,沒人知道。
    從此,這件事成了林泰的心病,沒人敢在他麵前提穆穆,就連mg社長都不例外。
    “廷東。”白蘭薰端來一杯茶,“我看你臉色不好,沒發生什麽事吧?”
    “謝謝。”薑廷東將文件收起,接下了茶杯,“沒事,隻是在看畫。”
    “喜歡這幅睡蓮?”
    “畫得雖然不夠精細,但意境很好。”
    “不是不夠精細,是故意畫成這樣的。”
    “怎麽說?”
    “是這株睡蓮看到在水中的自己,產生了疑惑,它搞不清了,到底自己是睡蓮呢,還是水中那個才是睡蓮,而自己隻是個倒影呢。”
    白蘭薰說著,笑了起來:“我是不是又讓你無聊了?”
    “怎麽會,很有意思。”
    “對了,上次你帶來的那個女孩,這次怎麽沒來?”
    “她最近不太方便。”薑廷東起身,正了正領帶,“蘭薰姐,我還有事,跟致遠哥說我先走了。”
    “嗯,去吧,小心開車。”
    白蘭薰目送著他修長的身影消失在畫廊門口,又看了看那株坐在水中的睡蓮,隱隱有些不安。
    溫沉擔憂孔映的狀況,即便孔映堅持說不用他過來,他還是問她要了地址,趁周末駕車過來探望。
    他帶來了孔映的舍曲林,也帶來了一些新消息。
    “醫院把病曆封存了,死者家屬的律師已經準備了證據和訴狀,向法院那邊提起民事訴訟了。”
    “估計至少要一個月才會開庭吧。”從前孔映忙得不可開交,現在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放個長假。
    “難說,對方背景很深,把開庭日期提前,不是什麽難事。你也要開始著手應對了,律師方麵,你打算找誰?寶和的律師團隊應該對這種案子很有經驗。”
    “我不打算用寶和的律師。”
    “怎麽?”溫沉從她的語氣裏聽出了些不信任。
    “沒事,薑廷東和我都認識一些律師,到時候我會向他們谘詢的。”
    聽到薑廷東的名字,溫沉輕輕皺起了眉,那天薑廷東拚命把孔映救走,兩人又在這裏單獨相處了這麽多天,他們的關係,溫沉不猜也知道一二了。
    他隻能勉強忍耐心中的酸楚與疼痛。
    “看到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溫沉本以為,輿論鬧成那樣,孔映多少會受到些影響,但她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靜。
    孔映心裏清楚,她不是毫無經驗的新手醫生,即便那天她情緒不穩,她在手術中也不曾有過一絲懈怠。
    這種把醫用棉花留在患者體內的低級錯誤,她堅信自己不會犯。
    孔映吃了藥,想喝一口溫沉帶來的湯,結果湯太燙,刺到她受傷的嘴角,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氣。
    “怎麽不吹就喝了?”溫沉坐過來,盛起一勺湯,細細地吹了,才送到孔映嘴邊,“來。”
    這一刻,孔映突然覺得腦中的某根細小的神經被電到了。
    太陽穴刺痛著,孔映俯下身去,緊咬著牙沒有出聲。
    幾片記憶碎片掠過,她看到了過去,一樣是溫沉的臉,他一樣拿著勺子,一樣在試圖喂湯給她喝,帶著寵溺的表情和深情的眼神,熟悉又陌生。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溫沉,我看到你了,看到過去的你了。”
    溫沉手裏的勺子傾斜了一下,險些掉了下去。
    孔映從未見過溫沉這樣緊張,滿懷期待卻又怕失望。
    “為什麽我有時候看到你,就感到遺失了什麽?溫沉,你說實話,你有什麽事,是沒告訴我的嗎?”
    溫沉心中翻江倒海,像是一場海嘯,讓他險些失了態。他又何曾不想告訴她真相,可若是能說,在她從車禍中醒來的那天,他就會告訴她了,又何必抱著苦痛煎熬到今日。
    “我……”溫沉剛啟唇,門鈴響了。
    孔映把門開了一條縫,阮沁就迫不及待地擠了進來,一把抱住孔映:“學姐,我好想你啊!”
    孔映把這個八爪魚從自己身上扒下來:“怎麽樣,玩得開心嗎?”
    “開心!就是特別想你!對啦,我給你帶了好多吃的。我不在家,你怕是都沒有好好吃飯吧?對了,最近不好的新聞那麽多,你有沒有心情不好?”
    “我還好。”
    阮沁在,溫沉不方便說話,便先行告辭走了。沒了旁人,阮沁更加肆無忌憚地黏著孔映:“學姐,這次出去玩我們拍了好多照片,等不及給你看了。”
    阮沁的同事們有心,特意做了一個電子相冊,把每年的旅遊照都傳到裏麵。孔映是從後往前翻的,今年的看完了,再繼續滑,翻到了去年的照片。
    是一張大合照,孔映掃了一眼,目光卻定在了後排站在最旁邊的一個男人身上……
    這個人看起來十分眼熟,但孔映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在哪兒見過他。
    “這個人……是誰?”孔映指著那個男人,問阮沁。
    “哦,這個人,我也沒見過哎。我入職晚,可能是以前在阪薑製藥工作的員工吧?怎麽了?”
    “覺得有點麵熟,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你能不能幫我問問你同事這個人的信息?”
    “沒問題。”
    兩人一起吃了飯,孔映又親自幫阮沁叫了出租車。
    當她站在門口看著阮沁坐進出租車後座的時候,突然想到自己是在哪裏見過那個男人了。
    或許不能說是見過。
    因為孔映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沒錯,他就是和林泰一起死去的那個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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