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如果從頭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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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廷東回到嵐橋莊園的時候,發現晚飯已經做好了,擺了滿滿一桌,豐盛到不可思議。
    廚房裏有個忙碌的身影,薑廷東走過去,抱著手臂靠在門邊:“我都不知道你還會做飯。”
    孔映正在準備喝的,答了一句:“你看我像是會做飯的人嗎?是阮沁做好送過來的。”
    薑廷東了解了似的點點頭,靠過去,拿起孔映剛倒好的紅酒,喝了一口。
    “好喝嗎?從你酒櫃裏翻出來的,2002年的裏奇堡。”孔映問。
    “還不錯,你嚐嚐。”
    “好啊。”孔映踮起了腳,用舌頭靈活地在他口中轉了一圈,然後咂咂嘴,“嗯,是挺好喝的,不愧賣得這麽貴。”
    薑廷東愣了一下,隨即鉗住她的腰,剛要靠近,後者嬉笑著往後退了一步,端起了酒杯:“我餓了,快吃飯吧。”
    她越發明目張膽了,薑廷東卻拿她沒辦法,隻能強壓心中的那團火。
    阮沁對孔映的關心,淋漓盡致地體現在這桌飯菜上。
    孔映覺得要是再多給她點時間,她恐怕連滿漢全席都做得出來。
    飯桌上,薑廷東突然問孔映:“溫沉來過了?”
    “你怎麽知道?”
    “他進小區的時候,警衛打電話跟我核實過了。”
    “哦。”孔映輕描淡寫,“他不放心我,過來看看,順便跟我說說醫院的近況。”
    孔映沒有提起她似乎開始回憶起溫沉的事,雖然隻是碎片,但她清楚,她和溫沉之間的關係絕非她以前想象中那樣簡單。
    她很享受現在和薑廷東的狀態,她不想要改變,至少,不是現在。
    孔映:“對了,我明天要出去一趟,和我的心理醫生約好了。”
    “我送你過去吧,現在全棕櫚市的媒體都在盯你,還是小心為好。”
    “你不用上班的嗎?”
    “我從今天開始休假兩個星期,這段時間,我都可以陪你。”
    “陪我?你確定?”孔映托著腮,衝薑廷東笑,“你不覺得,我們現在有點像夫婦嗎?我是整天待在家裏的家庭主婦,你是負責外出賺錢的模範丈夫。”
    說罷,她又嚴肅起來:“薑廷東,我說過……”
    薑廷東知道她想說什麽。
    這一個星期以來,他本是沒必要每天都留下的,可他就是無法控製自己,一下班就往這裏跑。見麵見得太頻繁,恐怕給孔映帶來了負擔。
    明明說過是需要的時候才會見麵的,現在卻變成了隻要一天不見,自己就會坐立不安的地步。
    明明連戀愛都不算,隻是雙方都不用負責的溫存而已,到底是哪裏變了呢?
    薑廷東花了幾秒整理了一下心緒,將阪薑製藥的藥物試驗報告擺在孔映麵前:“不說這個了,我有點事要問你。”
    “這是什麽?”
    “這個是一年半前阪薑製藥在寶和醫院做的藥物試驗的報告,被阪薑製藥前陣子錯寄給了顏晰,按理說這份文件早已被林泰寄回了,可卻讓我在臥室的枕頭裏找到了。顏晰也回憶說,林泰就是在那前後開始變得奇怪的。這件事事關寶和醫院,這個試驗,你有印象嗎?”
    “那時候我在寶和上班,是有聽說過。”孔映翻了幾頁,“不過這是兒科的事,我不太清楚,怎麽了?”
    “你看看後麵的試驗結果。”
    孔映翻到後麵,讀了一會兒,深深皺起了眉:“這藥……”
    “有問題?”
    “杜興氏肌肉營養不良症這個病,是遺傳病,目前無法治愈,但一般來說,患者堅持良好的支持治療的話,是還有十年以上的壽命的。但你看,前前後後參與這項試驗的孩子有三十二個,在為期半年的追蹤調查裏,就死了十四個……”
    “你是說,孩子們的死因不是因為遺傳病,而是試驗藥物出了問題?”
    孔映搖搖頭:“我也隻是猜想,畢竟我不是兒科醫生,如果參與試驗的孩子病程都已到了晚期,死亡率高,也是說得通的。”
    “林泰的女兒林念穆,也在死亡名單上。還有,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是我叔叔,薑成元。”
    “阪薑製藥的會長?”
    “你認識?”
    “我父親住院的時候,他有來探望過。”說到這兒,孔映突然想起了什麽,“等一下,我也有東西要給你看。”
    孔映掏出手機,將存著阪薑製藥員工旅遊合照的手機擺在了薑廷東麵前。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合影裏的這個男人,就是和林泰一起死掉的那個司機。”
    薑廷東仔細看了看,見到了幾個略微熟悉的麵孔,問道:“這是阪薑製藥的員工合影?你怎麽會有?”
    “阮沁現在在阪薑製藥工作,她托同事問過了,這個人是薑傲的司機,叫馮貉,不過已經很久沒出現在公司了。當然了,他早死在那場車禍裏了,是不可能再出現在阪薑製藥了。”
    見薑廷東緊鎖著眉頭不說話,孔映問他:“你有白板嗎?”
    “什麽?”
    “白板和馬克筆。”
    “我書房有,怎麽了?”
    “你等我一下。”
    不一會兒,孔映就從薑廷東的書房裏把白板推了出來,立在餐桌旁邊。
    她先是寫了寶和醫院和阪薑製藥,又陸續添了薑成元、薑傲、聶遠、馮貉、林泰、林念穆和顏晰的名字進去。
    “藥物試驗在寶和醫院的負責醫生是誰?”孔映突然問。
    薑廷東翻了翻那份報告:“叫沈婉。”
    孔映愣了:“沈婉?”
    可不是嗎?她竟然忘了,兒科的主任就是沈婉啊。
    “怎麽了?”
    “她是我繼母。”
    說罷,孔映轉過身去,在白板上又添上了沈婉的名字。
    孔映抱著雙臂,用手指輕點著下巴:“假設,這份報告真的被林泰看到了,他對女兒的死因產生了懷疑,那你覺得他會怎麽做?”
    “他是性格衝動的人,穆穆又是他的心頭肉,如果他真的有所懷疑,大概會直接去找阪薑製藥的人對質吧。”
    “那如果這件事傳到了你叔叔或者薑傲耳朵裏……”
    薑廷東終於明白孔映想說的是什麽了:“你是說,聶遠和馮貉是我叔叔派去殺林泰的,因為怕林泰向外界泄露藥物試驗事故的事?”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啊。”
    孔映看似瘋狂的推理,卻也不無道理,薑廷東跟著她的思路繼續走下去:“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聶遠害死林泰還不夠,還要去害顏晰?因為他以為顏晰也看懂了那份報告。”
    “對,我也是這麽想的。”孔映忙碌地在白板上畫著線,看似毫不相關的人物,終於被慢慢串了起來。
    孔映望向唯一那個沒有被連任何線的名字,喃喃道,“沈婉是兒科主任,如果試驗有問題,她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說,她也參與其中……”
    那孔武呢?
    孔映在心裏搖搖頭,那時候院長還是母親,她還在世,父親應該並沒有和沈婉有什麽牽扯。
    孔映將沈婉和薑成元用虛線連在了一起,然後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夜晚,薑廷東失眠了。
    不知道是因為孔映剛才的推理,還是因為孔映開始察覺到他的心情,又或許,兩者都有。
    一直醒著到淩晨三點,薑廷東幹脆起身去了書房。
    書櫃上還擺著他與徐懷莎的合影,那是他們三年前在阿根廷的烏斯懷亞照的,那裏有一座燈塔,因為再向南就是南極,所以被人稱為“世界盡頭的燈塔”。
    那時候徐懷莎靠在他懷裏,對他說:“廷東,我們來過世界的盡頭了,那你要答應我,也要一直陪我到時間的盡頭。”
    他答應了她。
    但隻有他知道,早在八年前他們剛開始交往的時候,他就在心裏答應她了。
    可她卻走了。
    她走得如此幹淨利落,輕鬆地忘記,他站在她遠去的那條道路,將心髒撕裂了、揉碎了,從此由它在血水裏自生自滅。
    最近輿論凶猛,梁昱君還以為孔映不會來了。
    “最近心情怎麽樣?”
    “還不錯。”麵前的孔映少見地穿著休閑裝,看起來舒適而放鬆。
    “很好,我很高興你沒有被輿論影響到,之前我看到新聞,還在為你擔心來著。”梁昱君微笑著,“那些記者沒有為難你嗎?”
    “我現在在外麵住,所以記者們找不到我。”
    “你自己?”
    孔映頓了一下:“我住在薑廷東家。”
    “很好,有一段穩定的感情,對你的病情恢複會很有幫助。”
    “我們沒有交往,隻有在需要的時候才會見麵。”
    昨晚她起夜,書房的燈還亮著,她從門縫裏看到薑廷東手中拿著那個相框,她之前去他書房取白板的時候就看過那個相框,那裏麵是他和徐懷莎的合影。
    所以她清楚地知道,薑廷東的心不曾改變。
    梁昱君:“那你有沒有再出現記憶斷層?”
    “沒有。而且,我在慢慢找回一些車禍中失去的記憶,關於母親的,還有關於溫沉的。”
    “溫沉?”梁昱君聽到了熟悉的名字,微微抬起了頭。
    “嗯,溫沉和我推薦你的時候,他說過,你們以前是醫學院的同學,也是多年的朋友。這麽說,你應該很了解他吧?”
    “沒錯,我們的確認識很多年了,不過倒也談不上了解,隻能說相熟吧,怎麽了?”梁昱君淡淡的,口吻裏似乎有些回避的意味。
    “我總覺得溫沉在隱瞞什麽,和我失去的記憶有關。”
    “是記起什麽了嗎?”
    “一點點。”孔映有些沮喪,“但無論我怎麽追問他,他都不肯告訴我實情。”
    梁昱君聽到這裏,表情摻進了細微的悲戚:“可能他覺得,有些事,與其由他告訴你,不如你自己想起來更好吧。”
    孔映苦笑,要是她一輩子都想不起來,難道溫沉打算一輩子都不說?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今天就要開始催眠治療了。希望今天的催眠,能給我們更多信息。好了孔映,現在慢慢閉上你的眼睛,想象你麵前是一片汪洋大海……”
    五分鍾後。
    孔映睜開了眼睛。
    她舔著嘴唇,笑得邪氣四溢:“梁醫生,我們又見麵了。”
    梁昱君直視她的雙眼,微微一笑:“你好,孔映。或許,我該稱呼你,阿曼達?”
    薑廷東在等孔映的空當,接到一通電話。
    是薑傲,說有事要和他當麵談。
    等薑廷東驅車到約定的咖啡廳的時候,薑傲已經到了。
    薑廷東走過去,薑傲見到他,露出一個微笑:“來了?”
    薑廷東不動聲色地坐定:“找我有什麽事?”
    “我們好不容易見一麵,不用這麽著急吧。”薑傲揮手叫了兩杯咖啡。
    “我待會兒要去接人,不能停留太久。”
    “接誰?”
    薑廷東沒回答。
    “上次在慶功宴上見到的那個女人?叫孔映是吧?”薑傲頓時明白了,“但我可是聽說,她最近麻煩纏身啊。”
    薑廷東打斷了他的話:“你有事嗎?”
    看著薑廷東冰冷的臉,薑傲突然笑了:“還記得嗎?小時候我們很要好的,經常在一起玩。那時候你經常跟在我屁股後麵叫我,我有時候嫌你煩不帶你玩,你還跟我撒潑打滾。”
    兩杯黑咖啡被端上了桌,薑傲拿過一杯喝了一口,薑廷東則一動沒動。
    “沒想到,現在我們成了一年也不會打一通電話的關係了。”薑傲無奈地搖搖頭,“我知道你怨恨我爸,也怨恨我。我爸奪走了原本屬於你的公司,我則奪走了懷莎。你怨我們,也是應該。”
    “你直說吧,今天找我來,到底有什麽事?”
    薑傲從公文包掏出一個紅色信封:“這個給你。本來想寄給你的,但畢竟涉及懷莎,我覺得還是親自送過來比較好。”
    薑廷東拆開信封,燙金的“婚禮請柬”四個字,跳進了薑廷東的眼睛。
    “我和懷莎下下個月結婚,慶典就在本市。”
    薑廷東盯著那份請柬,好久沒有出聲。
    薑傲琢磨不透薑廷東的心情,輕聲道:“事情也過去許久了,對的錯的,也都該釋懷了吧?我們畢竟是兄弟,不該像仇人一樣相處。”
    “為什麽?”薑廷東突然問。
    “嗯?”
    “請柬我可以收下,但你們到底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為什麽不能幹淨利落地放我走?”
    他們想要他怎麽樣呢?
    阪薑製藥已經成了他們父子的盤中餐,他這個昔日的繼承人如今隻是個毫無威脅的局外人,沒有一丁點話語權。
    而徐懷莎,明知道相愛七年,驟然分手令他蝕骨剜心,卻還是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折磨他的機會。
    難道真的要他去到婚禮現場,親口對他們說恭喜嗎?
    “廷東,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和徐懷莎分手的時候,我就已經說過了,如果她走了,就不要再以任何方式回來,包括這種。”
    “但至少我想我們應像家人一樣相處。”薑傲見薑廷東麵無緩和之色,又道,“我已經跟爸談過了,你畢竟是薑家的孩子,再過一陣子,就回阪薑製藥上班吧。”
    聽到這句,薑廷東突然冷冷地笑了。
    “拿著從我手裏搶走的東西來施舍我嗎?薑傲,我以為你至少會做得比這個好一點的。看來是我錯了。”
    薑廷東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隻留下薑傲錯愕在原地。
    從診所出來,孔映就發現了薑廷東的不同尋常。平時就已經夠少言寡語的他,從診所到民宿這一路,竟然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民宿的計劃是昨晚兩人想好的,趁著兩人都沒有工作,可以出來放鬆一下。可是現在,看著這種狀態的薑廷東,孔映不確定度假是不是個好提議了。
    預約好的湖邊小屋距離棕櫚市兩個小時的車程,兩人到達入住的時候,天色已經漸黑了。
    說是小屋,其實是臨湖的一整棟別墅,前院連著長長的棧橋,碼頭還停著快艇,可以隨意使用。
    孔映打開臥室的門,發現竟是她最喜歡的全敞式落地窗,美好的湖景一覽無遺,對岸的點點燈光更是美到極致。
    “薑……”她興奮地轉身,卻被薑廷東堵住了嘴。
    急切地、激烈地,那不隻是吻了,而是令人戰栗的啃咬,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進肚子裏。
    混亂中,孔映身上的衣服已經七零八落,薑廷東托起她的下身,將她整個人壓在了床上。
    孔映在薑廷東密集的親吻中艱難地喘息,覺得自己似乎要融化了。
    薑廷東跪在床上,一邊吻她,一邊解著襯衫扣子。孔映順勢將手從他的腹部伸進去,向兩側摸索,最後環住了他的腰。
    襯衫被脫掉了,薑廷東赤裸著上身,俯身緊緊貼住了她的身體。
    即便孔映已經看過很多次了,但如此完美的身材,就像催情藥,每看一眼,都讓她更加瘋狂。
    薑廷東把她抱得太緊了,緊到她難以呼吸。
    淪陷已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因為感官的歡愉已經衝破了一切時間空間,讓她失掉了所有理智。
    不知過了多久,薑廷東卻仍不知疲倦。孔映覺得,她的身體已經不再是身體,而是流動的水,癱軟到她無法控製。
    就在薑廷東衝上雲霄的時候,她聽到他在她耳邊說:“孔映,我們在一起吧。”
    孔映洗好澡出來的時候,薑廷東已經睡著了。
    毯子隻搭到他的腰,昏黃的落地燈下,薑廷東美好得就像一幅油畫。
    孔映一件一件地穿回自己的衣服,坐在梳妝台前將妝補好,然後拎起了行李箱。
    棕櫚市檀香花園別墅區。
    這還是回國以來,孔映第一次回孔家。
    這棟房子擁有著她14歲前所有的童年回憶,可如今再站在這裏,不知道為何,孔映卻沒有一絲懷念的感覺。
    門是保姆林媽開的,她看到孔映,先是愣了幾秒,然後上來緊緊抓住孔映的手,抹起了眼淚。
    千言萬語到了嘴邊,也隻剩下一句話:“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林媽幫她把行李提進了門,孔映站在玄關環顧,這裏的裝潢變了不少,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自從先生把你送去美國療養,我就盼星星盼月亮等著你回來,現在看到你一切都好,我心裏這顆石頭,總算落地了……”
    林媽是看著孔映長大的,孔映在她這兒已經算得上是半個女兒。
    孔映看著林媽落淚,心裏一陣酸楚:“對不起,我這次回國,一直沒抽出時間回來看您,讓您掛記了。”
    這是謊話,但孔映無法說出口,她不回家是因為她始終無法接受沈婉。
    “沒事,你過得好,林媽就知足。”
    “我爸呢?”
    “你爸之前出院了,回來住了幾天,醫院的事出了以後,他身體又不好了,又回醫院住著了。”
    “那沈婉呢?”孔映問。
    “也好幾天沒回來了,應該是在醫院伺候著吧。”
    這樣最好。
    她還不想在這個家裏見到沈婉。
    孔映在客廳坐下,林媽跑去廚房準備喝的,遠遠地,孔映聽見廚房傳來林媽的聲音:“小映,想喝什麽?”
    “哦,熱巧克力好了。”
    “還是老樣子嗎?一泵巧克力糖漿,一層薄生奶油,加脫脂牛奶?”
    孔映愣了,等到林媽把咖啡杯端到她麵前,她才問:“您怎麽知道我喜歡喝這種?”
    “你不記得啦?以前你可挑剔了,熱巧克力這麽做你才會喝,不然你是一口都不會碰的。”
    孔映的確不記得了。
    可連她自己都不記得的事,為什麽薑廷東會知道?
    還未等孔映細想,林媽就插話了:“我看你帶了行李回來,是打算在家裏常住了嗎?”
    “不常住,隻住幾天,等輿論熱度下去了,我就搬回去。”
    今天淩晨她獨自從湖邊小屋回來,收拾了留在嵐橋莊園裏的東西,本來是打算回家的。
    她以為過了這麽多天,媒體早該厭倦了,可她打電話給阮沁,後者告訴她,家門口仍有不少媒體蹲守,叫她暫時不要露麵。
    檀香花園和酒店,她隻有這兩個選擇。
    於是她帶著行李,天剛蒙蒙亮就來了這裏。
    “小映,林媽跟你說件事,你可別嫌我多嘴。前幾天你爸在家的時候,把沈律師叫來了,我進書房送茶的時候,聽見好像是關於遺囑的事。”
    “是嗎?”孔映輕微地挑了一下眉。
    沈律師是孔武的私人律師,專門替孔武處理經濟上的一些事務,已經在孔家做了許多年了。
    但據孔映所知,孔武的遺囑早在幾年前就立好了。他現在把沈律師叫來處理遺囑的事,有點奇怪。
    “你可要多上點心,我知道你和你爸不親近,但你畢竟是他唯一的女兒。家族內部的事,可不能讓外人占了便宜。”
    林媽畢竟在孔家做了許多年的保姆,和過世的秦幼悠的關係更是親如姐妹,如今沈婉成了這個家的女主人,孔映又不常回家,她怎能不幫忙提防?
    “您是懷疑,我爸想把遺產留給沈婉?”
    孔映是聰明人,林媽話裏的意思,她聽出來了。
    她並不驚訝,隻是沒想到一切會來得這樣快。
    林媽躊躇了一下:“有些話,我不好說的。小映,聽林媽一句,你媽走得突然,你可一定要守住這個家。”
    她畢竟是外人,有些事,也隻能點到為止。
    “我知道。”孔映慵懶地支著頭,“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快了。”
    網已經撒好,一切是不是如她所懷疑的一樣,時間會給她答案。
    薑廷東一路以七十邁車速從湖邊小屋趕回嵐橋莊園,才發現孔映早就收拾了東西離開了。
    他以為她回了nosa,於是又驅車回到棕櫚市中心。
    敲門敲了許久,開門的卻是睡眼惺忪的阮沁。
    “孔映回來了嗎?”
    “學姐?”阮沁揉著眼睛,“學姐沒回來啊,怎麽了?”
    “她有沒有聯係過你?”
    “早上倒是來了個電話,問我家門口還有沒有記者,我說有之後,她就掛了,別的什麽也沒說。
    薑廷東還記得,他在湖邊小屋裏醒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他翻身想去抱睡在身邊的孔映,卻撲了個空。起先他以為她是去湖邊散步了,可等他洗完澡才發現,孔映的行李都已經不在了。
    民宿老板告訴他,孔映大概淩晨三四點提著行李箱從房間裏出來了,還是他幫忙叫的出租車。
    微信不回,手機關機,完全聯絡不上。
    她現在不能回寶和,又不在嵐橋莊園和nosa,那她能去哪裏呢?
    薑廷東很不安。他不知道孔映為什麽會躲開他。
    她是有話直說的人,如果隻是一般的事,她是不會這樣莫名消失的。
    難道是昨晚他提出在一起,將她嚇走了?
    那句話,的確不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可也並非有口無心。就算他不知道徐懷莎的婚訊,他遲早還是會說的。
    他是個很少後悔的人,卻在為昨晚的衝動後悔。
    華燈初上,一間清吧裏,溫沉和梁昱君坐在吧台。
    兩人麵前擺著朗姆酒,梁昱君麵前的那杯隻喝了一半,而溫沉麵前的則是第三杯了。
    “她記不起你,你就打算這樣一輩子嗎?”
    溫沉盯著酒杯,沒有回答。
    “你為什麽總是要這麽小心翼翼?就算她不記得你,你就不能重新追求她嗎?你可以追她一次,為什麽第二次就這麽難?”
    溫沉閉上眼睛,仿佛承受著莫大的煎熬:“她心裏沒有我……”
    梁昱君聽了,將麵前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酒杯落向吧台,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就徹底放棄,做個了斷吧,這樣猶豫,是沒有用的。”
    梁昱君站起身來,提起手提包,將手放在溫沉肩膀上:“別折磨自己了,放自己一條生路吧。”
    溫沉在等孔映,而她在等溫沉。
    和平橋,是連接棕櫚市與和平島的一座跨海大橋,總長600米。橋上景色壯麗,路燈林立,上橋處有公共停車場,經常有人開車過來,然後步行上橋欣賞夜景。
    半醉的溫沉跌跌撞撞走上橋,他的眼裏有杏黃色的路燈、川流不息的車流,還有孔映的臉。
    自從孔映回到棕櫚,他以為時間會慢慢讓孔映複原,回到他的懷抱,可不曾想那個叫薑廷東的男人毫無預兆地闖入孔映的生活,將一切都打亂了。
    他是寶和醫院大外科主任,風光無限,未遇到孔映之前,不曾如此狼狽。
    但倘若狼狽能換回她,他也甘願。
    “溫沉?”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溫沉下意識回頭去看,竟看到了孔映。
    他呆住了,過了幾秒,又慢慢搖了搖頭:“太醉了,都出現幻覺了。”
    檀香花園無聊,孔映待不住,開著車子在市裏閑逛了一晚上,又怕被記者逮到,最後隻能跑來和平橋看看夜景。
    棕櫚市周圍島嶼眾多,跨海橋也不止這一座,但孔映從遠處看到這座長長的斜拉橋,就覺得它是特別的。
    結果剛走上橋沒幾步,就看到醉酒的溫沉,扶著欄杆,滿臉絕望。
    “你沒事吧?怎麽醉成這樣?”孔映上前扶住溫沉,後者半歪在她懷裏。
    “這是我當年跟你告白的地方,你還記得嗎?”溫沉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就在這裏,孔映點了頭,溫沉第一次吻了她。那時候溫沉才知道,原來他的心髒也能跳得那麽快,快得要衝出胸膛了。
    孔映去美國療養後,溫沉也曾試圖忘記她,可他已經見過幸福的樣子,就像小和尚偷嚐了肉,再也無法後退。
    “是你上次在居酒屋跟我說的那個女孩?”
    孔映想起他上次說自己失戀了,心想怕是他還在為那個女孩傷心。
    溫沉腦中混沌,隻覺懷中溫暖,他努力睜大了眼,發現被他當作幻覺的孔映還完完整整地站在他麵前。
    “……映映?”
    一恍神,便叫錯了名字,那是他們戀愛時他對她的愛稱,她失憶後,他不敢再叫。
    孔映笑了:“你叫我什麽?”
    溫沉忽而又想起梁昱君的話。
    如果過去不能延續,為何不重新開始?
    “我不是有意瞞你的,是我無能,寧可不和你在一起,也想要留在你身邊。”
    她從車禍昏迷中醒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答應了孔武,若想要這輩子再見到孔映,就隻能是以朋友的身份。
    “映映,映映……”他一遍遍念著那個隻屬於他的名字,小心翼翼將孔映摟在懷裏。
    他的動作很輕,生怕弄疼了她。
    “溫沉,你……怎麽了?”
    “回來吧,我求求你,回到我身邊。”
    溫沉記得很清楚,孔映出車禍那天的情景。
    那是個周末,陰雨天,氣壓低得讓人喘不過來氣。他在家看書,晚上已經約好和孔映出去看電影。
    下午,他突然接到骨科護士長的電話,說孔映和秦院長的車被一輛大貨車迎麵撞上,秦院長當場沒了。
    出事的地方離寶和醫院不遠,溫沉趕到醫院的時候,正好碰上送孔映入院的救護車。
    她那時候還清醒著,身上沾了不知道是誰的血,流了滿臉的淚。
    “我媽媽……”見到溫沉,她似乎有太多話要說,可她的傷太重,話說到一半就斷了。
    “溫。”她的聲音虛弱又飄忽,“我好疼。”
    “我在,我在。”溫沉抓著她的手,那一瞬間他畢生所學的醫學知識全然不作數,他隻是個生怕失去最愛之人而語無倫次的普通人。
    手術過後,孔映一直處於深度昏迷的狀態,溫沉推了所有門診,每天做完手術就跑來icu守著。
    孔武是在那時候,知道了他們一直都在戀愛的事情。
    可是那時候的溫沉,已經顧不得旁人的流言蜚語了,他唯一想要的,就是孔映能夠平安醒來。
    或許是上天聽到他的祈禱,一個星期後,孔映真的醒了。
    可伴隨她的蘇醒到來的,還有失憶症。
    從那天起,溫沉在她心中,從戀人回到了普通同事的位置。
    正當溫沉沉浸在被遺忘的巨大打擊的時候,孔武把他叫進了院長辦公室。
    “你知道,我是不會同意你和小映的事的。”孔武開門見山,不給溫沉辯駁的機會,“她是我唯一的女兒,是寶和醫院的繼承人,她值得更優秀的人。”
    溫沉何嚐不知道,孔映是眾星捧月的千金,月亮和太陽才更相配,他這顆不起眼的星星,的確沒有資格留在她身邊。
    可他深愛至此,又如何舍得?
    “孔院長,我知道我不能為她做的有太多太多,但我一定能做到的,就是讓她幸福。”溫沉緩緩彎下腰,深深鞠躬,“求你讓我留在她身邊吧。”
    “你怎麽讓她幸福?她現在已經不記得你了,你在她眼裏,隻是個普通朋友了。”
    “我會幫她想起來,我……”
    “溫沉,趁我還好說話的時候,整理下你的心情吧。”孔武寒氣逼人,“不要試圖去幫她想起來,你知道我有的是辦法讓你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她。”
    到底是哪一樣更讓自己生不如死呢?是一輩子見不到孔映,還是退回朋友的位置看著她幸福呢?
    那之後,溫沉常常這樣問自己。
    孔武是說到做到的人,溫沉別無選擇。
    可他那引以為傲的自控力,在孔映重新出現在他眼前那一刻,灰飛煙滅。
    孔映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整整三天,薑廷東沒有絲毫她的消息。
    做什麽都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有好幾次甚至開著車就走了神,險些釀成車禍。
    薑廷東隻覺得自己腦中的那根弦在逐漸走向崩潰。
    他徹底明白了。
    那些喜怒無常,那些幼稚的占有欲,和深夜醒來無緣無故的惆悵,都是因為孔映。
    他早就該發現的。
    在她胃疼的時候無助地靠在他懷裏的時候,在她麵對著暴怒的患者家屬鎮定自若的時候,他就該知道,大事不好了。
    曖昧遊戲,他先認了真,他認輸。
    孔映消失的第四天,顏晰來了電話。
    “廷東哥,我剛才看到孔醫生了,奇怪,她不是借住在嵐橋莊園那邊嗎?怎麽會出現在我家這兒?你們……沒出什麽事吧?”
    聽到孔映的消息,薑廷東的心情就像夜晚的路上突然被點亮了一盞燈,焦躁和不安一瞬間找到了出口。
    “你在哪兒看到她的?”
    “就在檀香花園的私人會所……”
    這邊,薑廷東已經拿起車鑰匙:“我現在過去。”
    “啊?喂?喂?”
    不等顏晰弄清楚怎麽回事,薑廷東已經將電話單方麵掛斷了。
    薑廷東的歐陸急停在檀香花園私人會所門口的時候,顏晰正在台階上等他。
    顏晰看到車,走下台階去迎他,結果薑廷東甩車門的力氣之大,讓顏晰意識到,他和孔映之間,大概是真的出事了。
    “在哪兒?”薑廷東的臉和聲音都是冷冰冰的。
    “呃,二樓……二樓拳擊室。”顏晰看他這副樣子,哪還敢問別的問題,隻得乖乖回答。
    “不要跟來。”
    檀香花園的這家私人會所隻對業主開放,平日裏幾乎沒什麽人。薑廷東大步邁上樓梯,很快到了二樓。
    見到孔映的時候,她正在拳擊台上和會所教練對打。
    教練看到氣勢洶洶的薑廷東,向孔映使眼色:“你認識?”
    孔映瞥了薑廷東一眼:“不用管他,我們繼續。”
    這句話薑廷東聽得清清楚楚,他脫了鞋和外套,一個翻身跳進了拳擊台。
    教練一看氣氛不對,從孔映身旁撤了回來,摘了拳擊手套,對孔映說:“我去休息一下。”
    孔映嗤笑了一聲,掠過薑廷東身邊也要走。
    薑廷東哪兒肯放過她,一個側身擋在孔映麵前。
    這樣一躲一擋,來來回回幾次,徹底把孔映惹惱了。
    她直接一個右直拳打過來,沒想到後者輕鬆躲了,還挑釁地勾勾手:“再來。”
    “這可是你說的。”
    孔映發了狠,直拳勾拳和腹部攻擊連環進攻,薑廷東不還擊,隻是閃躲。
    “有種你就還手啊!”
    話音剛落,薑廷東突然迎上來,一個投技,隻顧著進攻的孔映重心不穩,直接仰倒了過去。
    薑廷東快速跟上去,用手肘墊在了她後腦,避免了她直接摔在台上。
    “沒事吧?”薑廷東隻用了三分力,卻還是怕會傷到她。
    “我沒那麽脆弱。”孔映躺著,喘著氣,直視他的眼睛,“你贏了。”
    “贏的人,問問題。”
    “你要問什麽?”
    薑廷東的雙手撐在孔映頭兩側的台麵上,整個人架在孔映的上方:“你為什麽走?”
    孔映輕輕笑了:“這還用問?我們完了,結束了。”
    “是因為我那天晚上的話嗎?說要和你在一起的話?”
    “薑廷東,我們說好了。”
    薑廷東接了她的話:“不認真,不負責。”
    “你知道就好。”孔映說,“是你先壞了遊戲規則,就不要怪我。”
    “可我,現在想認真了。”
    孔映繼續笑:“認真?你確定不是因為你前女友要結婚了,你一時氣不過,才想從我這裏找找安慰?”
    薑廷東蹙眉。
    果然是這樣。
    他從湖邊小屋醒來的時候,看到那張請柬從他的外套口袋掉在了地板上,就在懷疑孔映是不是看到了。
    “你看到那張婚禮請柬了?”
    見薑廷東表情鬆動了,孔映更加咄咄逼人:“怎麽?心虛了?”
    “所以,你現在是在吃醋嗎?”
    “無聊,起開。”孔映想起身,卻被他抓住手腕,一左一右狠狠按在地上。
    “你幹什麽?”孔映瞪著眼。
    “你走,不是因為我破壞了遊戲規則,是因為你怕我提出和你在一起,不是因為我喜歡你,而是因為徐懷莎的婚訊,對嗎?”
    “對個屁!你個瘋子!放開我!”她在薑廷東的手腕上抓出好多條紅印子,後者卻紋絲不動。
    “要我放開你可以,隻要你答應我,手機不許再關機,我的電話,也不許不接。”
    孔映在他身下掙紮著:“你有病吧?我說了,我們結束了!”
    “結束?”薑廷東突然笑了,他很少笑,此時卻笑得令人戰栗,“你忘了?這個遊戲,能喊停的,隻有我。”
    他低下頭,重重地吻住了孔映。
    顏晰焦急地在會所外頭等著,看薑廷東剛才的模樣,是真發火了。顏晰對他的脾氣再了解不過,這人真的生起氣來,是一百匹馬都拉不住的。
    想到這兒,他不禁有些後悔自己打那通電話了。
    要是孔醫生被生吞活剝了,那他豈不是成了罪人?
    等了好半天,孔映居然先出來了。
    顏晰迎上去,還沒說話,孔映的話就迎麵劈來:“你竟然跟薑廷東泄露我的行蹤。”
    顏晰委屈了,這不怪他啊,他也住檀香花園,在自家會所裏碰上最近被各路媒體追逐的孔映,怎麽就不能出於擔心的目的打電話問問薑廷東了?
    “廷東哥也是關心你,孔醫生,孔……”
    孔映不理顏晰,直接坐進法拉利488裏,一腳油門開走了。
    孔映前腳剛走,薑廷東後腳就出來了。
    顏晰見他嘴唇正在流血,看起來很嚴重的樣子,問:“廷東哥,你嘴怎麽了?孔醫生她,打你了?”
    嘴上雖然這麽說,顏晰心裏還是暗暗佩服的,薑廷東這種定時炸彈孔映都敢招惹,真不簡單。
    薑廷東瞥了顏晰一眼,陰沉著臉,半晌才吐出四個字:
    “被她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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