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斷點,續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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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見到他,會平複一些心情,讓心裏瘋長的弄得心裏癢癢的擾人的草,能暫緩生長。而結果卻像投了一塊大石頭到自己心底,沉沉的壓住。
且喜拿著鑰匙,猶豫著到底是要自己開門還是按門鈴。拎著鑰匙,拿起又放下。正待按門鈴的時候,門被“呼”的一下,忽然從裏麵打開。
趙葦杭站在裏麵,“你拿鑰匙串當搖鈴?”他突然說。
且喜才發現,自己還是拿著鑰匙一直在晃,緊張,就會下意識的擺弄著手上的東西。她隨手把鑰匙放到門口的鞋櫃上,鑰匙隻有放在這裏,她出門的時候,才不會忘記帶。
放下鑰匙,趙葦杭卻也不再說話,讓且喜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喝點什麽?”趙葦杭終於走向廚房,離開了他把守的門口。
且喜輕呼出一口氣,忙找出自己的拖鞋換好。“別麻煩了,我坐會兒就走。”媽媽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和喬維嶽又聊了一會,現在,外麵最後一點暮色也已經隱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輪明月,滿天繁星。且喜坐定了,對著牆上的時鍾,才發覺這個時間突然造訪,實在是不大合適。
正有點局促,趙葦杭端著兩杯水出來了。“家裏隻有礦泉水,隨便喝點吧。”
“謝謝!”且喜站起身,雙手把水端過來,客氣謙卑的像是對待上級領導。
趙葦杭坐在對麵,靜靜的喝水,始終不出聲,並不詢問她的來意。
且喜坐在沙發上,總覺得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坐姿,來幫助自己在麵對趙葦杭的時候,能更自然自信一點。
盯著表盤,看著秒針、分針、甚至時針的挪動,他不肯給個引子,且喜隻好自己開口。
“我媽媽今天來過,我又再來,你很意外吧。”
“還好。”
“我媽和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
趙葦杭並不配合,他們的談話又有點無以為繼,沉悶的氣氛,又重重的壓下來。
且喜也不肯再開口,她抬頭看著趙葦杭,卻被眼前的他嚇了一跳。他瘦了好多,好多。原本就偏瘦的他,棱角分明的臉,如今,竟是有些凹陷下去,憔悴得,猛看上去,都不敢相信是他。淚水,突然就毫無預警的掉落下來。
“趙葦杭,你這樣,你這樣,怎麽能去西藏呢,你怎麽瘦成這個樣子了?”突然襲來的心疼打開了且喜心裏那道閘門,所有積蓄的情感,都噴薄而出。
她坐到趙葦杭身邊,想輕觸他瘦得有些青筋突出的手,“婆婆怎麽沒好好照顧你,你怎麽不好好照顧自己?”
趙葦杭躲開她的手,“我挺好,最近可能是有些運動過量了,身體沒問題。”
且喜不接受他的婉拒,仍是在他起身之前抓住他的手,“你吃晚飯了麽?”且喜反手擦了下淚水,拉著趙葦杭走向廚房。
“吃了。”
“吃的什麽?”且喜一邊問著,一邊打開冰箱,裏麵空無一物,一看就是空置了很久。“在外麵吃的?”
“嗯。”
“你騙人,要麽你就是對付了一口,要麽就是根本什麽都沒吃。”且喜同他說著話,手上也沒閑著,熟練的打開櫥櫃翻找著東西。廚房裏麵能吃的東西幾乎沒有,隻是地上擺著一箱礦泉水。估計是他們搬走後,婆婆找人來收拾過了,而趙葦杭搬回來後也幾乎什麽食物都沒補充。幸好還有一小袋米,一盒木耳,一盒蘑菇,還有一桶食用油,都是沒開封的。
且喜看了一下調料盒,幸好,這裏沒被清空。淘米,燒水,插好電飯煲,泡上木耳,且喜有條不紊的忙活開來。
“你等我一會,我燜飯,清炒個木耳給你。”
趙葦杭木木的表情終於有點鬆動,按住她的手,“別忙了,我不餓。”
“很快的,我餓了,你當是陪我吃,行麽?”且喜十分驚喜的找到一頭蒜,雖然已經開始長苗,但似乎還能吃。
趙葦杭握住她拿著蒜的手,“你來幹嘛,慰問,勞軍?!”
且喜舉著那頭綠綠的蒜,“我來除草。”原以為見到他,會平複一些心情,讓心裏瘋長的弄得心裏癢癢的擾人的草,能暫緩生長。而結果呢,卻是投了一塊大石頭到自己心底,原來是輕來輕去、但卻時時的侵擾,現在是沉沉的壓住,都不舒服,也不痛快就是了。
趙葦杭拿過來那頭蒜,又塞回她手裏,“送給你,回家慢慢除,建議你丟掉它,也就幹淨了。”他不是不明白她語帶雙關,他又何嚐不是。
原本,離婚就是形勢所迫。但是,他那麽做並不是為了保住烏紗保住前程,無非就是想讓病重的老人放心罷了,那個時候,有什麽道理可講。他以為,她能明白他重聚的打算,會等他。沒想到,他忙著善後並且安排他們的將來的時候,分明看到,她在街上,和舊情人鴛夢重溫的樣子。
原來,心裏的默契和相許,不過是他自以為是罷了。在她那裏,分開就是個斷點,至於是否續傳,得看她的選擇了。秦閔予或者是上一個斷點,趙葦杭看到那一幕,想到這裏,就失去了全部的信心和耐心。
下決心去西藏,就是那之後的決定。雖然當時的心情並不冷靜,但這個決定卻不完全是衝動之舉。他原本報名是要去新疆,小時候,就看過很多對於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報道,農墾戍邊、保家衛國這些口號,使得他印象中的新疆是一片廣袤的土地,是個可以大展拳腳、大有作為的地方。他的專業,去需要開發建設的大西北,正合適。可是,喬維嶽他們都說新疆的形勢比較混亂,他去了不安全,愣是給他換了西藏。西藏也不錯,他記得當時隻能苦笑的想,就當是被發配邊疆了。到哪裏,都是盡自己的一份力,踏實的做點什麽就行了。怎樣也比在這裏,心裏就想著顧且喜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強。他不能阻止自己想她,但隻要能不隻想著她,能繼續正常的工作生活,不那麽沒出息的頹唐下去,就可以了。
“我不走,這也是我的家,你憑什麽攆我走。”的確,這個婚離的倉促,兩個人又都不是斤斤計較的個性,再加上彼此根本感情很好,哪裏顧得到分財產的問題。所以,房子、存款,根本還是一團糊塗賬。
“那你是讓我走?”趙葦杭很堅決。
“我不讓你走。”且喜環住他的腰,雙手扣在一起,還握著那頭蒜。趙葦杭精瘦的身板,挺得筆直,並沒有因為她溫暖柔軟的擁抱而鬆懈半分。
他倚著廚房的門框,看向外麵,“你還有大把的時間,大撥的男人,別跟我這兒耗著了。”
且喜有點疑惑,這話聽著有點耳熟,卻這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她怎麽會記住自己酒後的話,也不會想到,就那麽巧,趙葦杭聽到了。“你說什麽呢!”雖然不明白趙葦杭何出此言,但也明白他的意思是,兩個人各走各路,就這麽算了,從此毫無關係了。
“我就在這裏耗著,不僅如此,我還要跟你耗到西藏去,你別想甩掉我!”且喜也急了,多日來隱隱的打算,就這麽衝口而出。
趙葦杭推開她,他累了,他現在是真的覺得自己有點老了。遭遇點什麽,不能很快的複原振作,不能馬上想到積極應對的辦法,不能充滿樂觀的麵對問題,這或者就是心態衰老的表現。在這方麵,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們兩個的差距。
趙葦杭走到沙發上,坐下來。“你跟我去幹嘛,以什麽身份去?你以為西藏就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可以任你隨心所欲,想怎樣就怎樣?再說回來,你怎麽去,工作不要了,家不要了,父母不管了?”看著且喜有點迷茫的樣子,就知道,她什麽實際的問題都沒真正考慮過,完全就是衝動的脫口而出罷了,典型的顧且喜式臨時起意。
趙葦杭看著她,認真的說:“何況,我不想讓你去,不想再和你有什麽瓜葛。”躲到天涯海角,無非就是想擺脫那種羈絆,盡管不舍,但也不想不清不楚的糾糾纏纏。
且喜一下子有些沒反應過來,趙葦杭似乎從來就沒和她說過這樣的重話,他給她的感覺一直是,即使是急,即使是氣,也不會真的就和她決裂,真的就毫不相幹,親人在趙葦杭那裏,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因此,對於離婚後他的不聞不問,她才會那麽的傷心,那麽的心生怨意。
“趙葦杭,什麽叫不再有瓜葛,你是說不要我了麽,不再要我了麽?”且喜把手裏的東西向趙葦杭扔去,打中他之後,仍然不解氣,自己也撲上去用拳頭捶他。“你憑什麽說不要就不要我了,你當初是不是巴不得和我離婚呢!”
趙葦杭拉住且喜的雙手,不讓她繼續捶打他。但似乎她打的幾下,真的把心底的那些鬱悶捶散了些。
“住手,顧且喜,你停下來!”趙葦杭大喊一聲,“你瘋了麽,來了就胡鬧。你說,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怎麽胡鬧了!”且喜掙脫趙葦杭的鉗製,站到了沙發上麵,“現在,我告訴你,我來,是因為喬維嶽非要我來看你,不然,你以為我會知道你在這裏,我會過來找你!是他,告訴我你要去西藏,是他說我來這次後,他就不再來糾纏我。”
且喜緊握著拳頭,從進門到現在,他一直冷言冷語、不理不睬的。就算她再遲鈍,再後知後覺,也知道,他是鐵了心要跟她斷個幹淨。“趙葦杭,我收回剛剛說的那些不經大腦的胡言亂語,你去西藏也好,你去月球也罷,愛去哪裏去哪裏,你胖也好,瘦也罷,看來也不是需要我操心的事情!”
她從沙發上跳下來,好像剛好踩到什麽東西,腳崴了一下。但這種時候,她顧著麵子,就隻能咬牙撐著。走到門口,她拿起鑰匙串,把這邊家裏的挑出來,卸下來,拍在鞋櫃上麵。“鑰匙還給你,這裏現在開始就全部是你的了。”
趙葦杭在後麵試圖拉住她,“你說清楚,又關小喬什麽事!”
且喜猛地甩開趙葦杭的手,“是他非把我拉上車送過來的,”或許是因為需要彎腰提好鞋,蹲的太低的緣故,淚水又滿滿的漾了出來,卻依然背對著他嘴硬的說:“我,我反正是來過了,也算有個交待,你自己保重。”對父母、對喬維嶽、對趙葦杭,更重要的是,對自己的心有了個交待,終歸,是不能重圓。
她打開鎖,推開門。但趙葦杭又拉住她,“你是說,如果小喬不去找你,你一定不會來,是吧。顧且喜,你就這麽點誠意?!”
且喜被他的這句話激怒了,“誠意,你有什麽立場和我談誠意?離婚後,你就人間蒸發了,你連這麽點的誠意都沒見你給過我呢!我再沒誠意,我也來了;我再沒誠意,我也表示要死皮賴臉的跟你去西藏;我再沒誠意,我也試圖表示過我這點心意了。當然,我的誠意顯然都不合您的意,這樣的誠意,反而是負擔了吧,多和少,又有什麽意義?”
且喜說著說著,就由初始的激昂,變為多少有點幽怨。說到底,兩個人的關係,沒有牢固的基礎,都談不上相愛,此刻有什麽立場去責問,去要求呢?
且喜推開門,就向外走,可是趙葦杭還握著她的手腕不放手。“你放開!”
“你先進來,進屋再說。”
“我不!”且喜掙脫趙葦杭的鉗製,就向樓下跑去。可沒下幾級台階,就一腳踏空,整個人一下子向下滑去,趙葦杭追在後麵,也沒能抓住她,眼看著她掉落下去。
雖然高度差並不大,以且喜半坐的滑落姿勢,她即使墜到半層的地方,也不會受傷。但由於事發突然,她也沒受過這種應急防護的訓練,下意識的覺得自己需要停下來,就伸腳擋在身前,想蹬住什麽,停下自己。她用的那隻腳,剛好是跳下沙發有點崴到的那隻,側著就下去了,最後蹬在地麵上。
趙葦杭此時已經三步並做兩步的躍下來,把剛剛摔倒在地的且喜抱了起來。
且喜掙紮著,“我沒事,你放我下來!”
趙葦杭抱緊她,“你非得把鄰居都喊出來?這可都是你們學校的同事。”
且喜馬上噤聲,乖乖的讓他抱了回去。一進屋,她就從他身上跳下來,可腳一沾到地,她馬上栽向一旁。那隻腳,也不是多撕心裂肺的疼,可以忍受,但是完全吃不上力氣,支撐不了自己的身體。
“你就不能老實一會!”趙葦杭眼見著她摔下去,現在已經是心疼得有些氣極敗壞。他把她抱到床上,查看她的腳,表麵上還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不碰的話,疼麽?”
“不疼。”
“還好,應該是沒骨折。”趙葦杭抬起她的一隻腳,輕輕按著,“疼麽?”
他在踝骨周圍一點點按壓,且喜卻一直沒有出聲。他抬頭看著她問:“不疼麽,沒扭到的話,怎麽會站不住了?”
且喜一臉的無奈,“我說趙大人,”不知不覺用了以往對他的稱呼,“不是這隻腳好不,是右腳。”
混亂了半天,且喜的腳已經漸漸腫了起來。她的腳小而白,腫了起來,看上去也隻是小小胖胖的,倒並不是十分嚇人的樣子。趙葦杭沒再檢查這隻腳,他根本不敢去碰,到廳裏麵找來手機,遞給且喜,“快給丁止夙打,問問她,我們現在該怎麽做。”
“哦。”
電話打過去,且喜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那邊傳來鄭有慶的聲音:“丁止夙在洗澡,有事明天再打來。”之後,是很幹脆的掛斷。
且喜把手機交還給趙葦杭,“止夙不在。”
“那我們去醫院。”趙葦杭說著,就想把且喜抱起來。腳扭到,可大可小。她剛剛站都站不了,萬一骨折、骨裂之類的,就麻煩了。
且喜抓著床,不肯讓他輕易的抱起來。“我沒事,你別總把我抱來抱去的。”可她現在腳使不上力氣,就連手上的力道也打了折扣。所以,實際已經是竭盡全力的抵抗,看起來就像是象征性的抵擋了兩下,就被趙葦杭連根拔起。
之前為了他流的眼淚,現在又因為此刻的無力感再又泛濫。
“趙葦杭,你放我下來,我不去醫院!”且喜隻好又掄起她的拳頭,越是無力捶打,越是哭得悲哀。
本來,不是該瀟灑而毅然決然的退場麽?可她卻從台階上滾落下來,還要接受這個並不希罕她的、這麽無情的趙葦杭的幫助,讓自己變得這麽狼狽。她注定做不了悲情女主角,隻能參演鬧劇,用滑稽去詮釋內心。
趙葦杭拗不過她,隻好把她放回床上。“你等等,我去取毛巾給你敷一下。”雖然,且喜一直讓他沒辦法靜下來思考,但是,對於運動傷害的處理常識,他還是記得的。
剛要走出去,手機響了,是丁止夙。
“喂,你好,我是趙葦杭。”他接起電話,並沒客套,直奔主題,“且喜在我這裏傷到腳了,已經腫得很高,不肯去醫院。”
丁止夙之前就聽到手機響過,查了通訊記錄,想了一下,才決定打回給趙葦杭,也幸好這麽決定了。
“你把電話給且喜。”聽到手機換手的聲音,丁止夙才又開口,“你站起來,走兩下試試。”
且喜聽話的站起來,試著走了兩步。
“能走麽?”
“勉強能走。”
“還好,是輕度扭傷,慢慢養著吧。”丁止夙在這邊放心了,忍不住八卦:“你怎麽在他那?”
且喜還奉命站著呢,扶著床沿坐下來,才對丁止夙說:“別說那些了,我現在該怎麽辦?你過來接我回去吧。”
八卦歸八卦,丁止夙在且喜需要的時候,可不含糊,“行,你在哪?鄭有慶的車沒開回來,我們得打車過去,你別著急。”
“我在原來的家。”
“好,等著我們吧,現在把電話給趙葦杭。”電話轉給趙葦杭,丁止夙叮囑他在這段時間用冷毛巾給且喜敷在傷處,一會兒他們就到。
趙葦杭拿來兩條毛巾,一條冷的,敷在且喜的腳上,一條熱的,給且喜擦臉。“別再哭了,一會讓人看笑話。”
“看也是看我的笑話,連累不到你。”且喜不知道怎麽,明明他很普通的話,甚至是表示好意的,也總是能激得她口出惡言,而說出來後,她又馬上後悔。在趙葦杭還沒有什麽反應之前,且喜就忙說:“算了,你當我什麽也沒說。”如果真能放下,又何必總是這麽大的情緒呢,戒嗔戒怨。
趙葦杭若有所思的看著她,並不試圖安慰,拉過來被子給她蓋上,隻把她的右腳留在外麵。他把手覆在毛巾上,感覺毛巾稍有些溫熱了,就拿去換,似乎現在他麵前隻剩下那隻腳,也隻有那隻腳是頭等大事。
二十七 算是告別
“我沒那麽大的份量,把別人墜過來,而自己貼上去,可能別人還覺得是負擔。就隻能在蹺蹺板上麵,不上不下的晃蕩……”
待到終於有人按門鈴,且喜覺得自己已經要被眼前不斷往返於衛生間與床邊的趙葦杭給轉暈了。他沒想到可以放一盆水在旁邊,她也沒想到可以閉上眼睛,不看他。
趙葦杭過去開門,帶進來的竟然是三個人,丁止夙、鄭有慶還有秦閔予。
且喜用眼神詢問了一下丁止夙,怎麽會把秦閔予也找來,這麽多事,實在不像是她的風格。
丁止夙湊到她耳邊,作勢要扶她起來,低聲說:“鄭有慶非要借車過來接你,結果就連司機也借來了。”
“你們三個,能把我抬走了。”且喜扶著她的手,用左腳支撐,站在地上。
趙葦杭和丁止夙同時蹲下去,趙葦杭拾起毛巾,丁止夙去看她腳的情況。腳還是明顯的腫著,短時間內,不會有大的效果。冷毛巾也隻能讓血管收縮凝血,對於損傷的軟組織,是沒有什麽治療效果的。
秦閔予走過來,接過且喜的手,“自己還能走麽?”沒等且喜回答,又對丁止夙說:“是不是到醫院處理一下比較好。”
“別大驚小怪了,她的腳應該是沒骨折。”說著還重按了一下腳踝腫起的位置,突來的疼痛,引得且喜大叫了一聲。
且喜這邊一疼,秦閔予和趙葦杭都不客氣的去推開丁止夙,都是第一時間的直接反應,根本沒過大腦。他們推拉一下不要緊,可是丁止夙還蹲在那裏,兩個人一起動手,丁止夙當時就被推得向後仰去。由於她也是毫無防備,頭實實在在的砸在地板上,咣的一聲,鄭有慶和且喜都看得呆住了。
雖然動靜很大,但其實並不疼,丁止夙很快就爬起來,“你們兩個,想謀殺啊!還有你,顧且喜,至於那麽疼麽,你給我忍著點。”說著,又按壓且喜的腳,這次下手輕了很多。其實,這也不能怪她,在醫院裏麵做久了,難免手重一些。很多病症,疼痛在病灶部位感覺並不劇烈,如果不用力探診,憑病人自己描述,往往很難正確診斷。
“現在去醫院也做不了什麽,還是明天去吧,今天冷敷就足夠了。”說著,回頭對趙葦杭說:“你處理的很好,謝謝。”
鄭有慶上來,用手輕揉著丁止夙的後腦,心疼隻能對秦閔予發作,“別磨蹭了,快走吧。”
且喜老實的在那裏任他們擺布,大半夜的折騰這麽多人,實在不是她希望的。
丁止夙跟且喜商量:“你今晚先跟我回家吧,回你自己家太不方便。”
且喜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看了眼旁邊的鄭有慶,跟她回去,不是更不方便。“不用了,你送我回家就行。”
秦閔予抱起且喜,“先上車再說。”
當著這麽多人,且喜盡管不希望被抱著走,也沒表現出來。今天,是太漫長,太糗,太跌宕起伏的一天。她真希望,閉上眼睛,就可以馬上轉換到新的一天,新的場景,還給她健康的腳,還給她平靜愉快的人生。這麽想著,她真的閉上了眼睛,需要想什麽,需要做什麽,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她疲憊的放棄,在趙葦杭眼裏,是默許。他握著由溫熱漸漸冰涼的毛巾,覺得升騰起的怒火,似乎能把毛巾點燃。這就是顧且喜,沒有什麽堅定的立場,沒有任何堅持,剛剛還表現得對自己死心塌地,才隻是轉眼間,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待在初戀情人的懷抱裏,那麽自然,那麽毫無顧忌。趙葦杭不知道該慶幸自己沒傻傻的拿她說的話當真,還是該為她的搖擺不定的善變而傷心。
當然,此刻的情形,不會給他太多時間去考慮他的情緒問題。鄭有慶拿著車鑰匙先出門,秦閔予抱著且喜跟在後麵,丁止夙拎著且喜的鞋,又客氣的向他道謝以後,才關門離開。很快,屋子裏的人氣,熟悉的、不熟悉的似乎很快就消散掉了,一如來時的突然。
趙葦杭把毛巾拿到浴室整理,忽然用力的把毛巾砸到水池裏麵,頹然的坐到浴缸沿上。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明明想她,明明希望能和她能再一起生活,可偏偏介意很多事情,介意她不夠愛,介意她不夠想念。
且喜在她自己的堅持下,還是被送回了家,丁止夙留下來陪她。鄭有慶磨磨蹭蹭的不走,還不斷列舉她們兩個女生可能會遇到的她們不能獨自處理的狀況,似乎就等且喜客氣的挽留一下,也要一並留下來。
且喜哪裏有那個心思,在止夙的幫助下洗漱了一下,就癱在床上,對他們不聞不問,似乎遊離於這個空間之外。
秦閔予又出去了一趟,按照丁止夙列的單子,把內服和外敷的藥買了回來。
“你明天有班麽?”他問丁止夙。
“明天下午休息,晚上夜班。”她剛上班不久,每周幾乎都要排兩個夜班。
“那我明天上午過來。”秦閔予畢竟是自己開公司,時間比較機動。
“且喜,且喜,你看呢?”丁止夙問且喜的意思,叫了兩聲她才聽到。
“呃,什麽?”
“困了麽?才用冰塊敷了下,你等會再睡。我們商量輪班來陪你呢。”
“輪什麽班,不用了,剛才走兩下,雖然不能太著力,行動沒問題。等我真的殘廢了,你們再來獻愛心也不遲。今天辛苦你們了,都回去吧,我不送了。等我利手利腳了,再上門拜謝。”
丁止夙還要再囑咐兩句,卻被終於得到特赦令的鄭有慶馬上拉走。他衝秦閔予擺擺手,“我們倆打車回去,不用你送了。”在他看來,腳也處理了,藥也備好了,他們留下來也是多餘。不如大家都抓緊時間休息,還更實際一點。
他們走得也太快了些,快得讓且喜都覺得自己是不是招人家不待見了,讓他們半夜過來,顯然是勉為其難。
“把嘴閉上吧,不然口水要流出來了。”秦閔予看且喜一直張著嘴,表示驚訝,忍不住調侃她。
“我隻是覺得止夙也太聽話了吧,竟然看也不看我,跟著就走。之前說她見色忘義,真是沒說錯她。”且喜挪動了一下,拽了下被子,真冷。
“很涼?”
“很冷。”且喜覺得,腫不腫的都次要了,估計自己要感冒了。看來,自己要接受身心的雙重打擊,單就身體而言,都要來個雙料的折磨。
秦閔予把冰袋拿開,輕輕掀開被子的一腳,把且喜的右腳也包進去,掖好,“嫌冷就別敷了,不差這一會兒了。”然後,就把冰袋拿出去了。
且喜滿足的把自己蜷起來,疼痛是次要的,不能動,總是要僵直著腿,才更難以忍受。
“秦閔予,放那裏好了,明天我再收拾。”
秦閔予似乎已經收拾好了,洗了手出來。“你怎麽在那裏摔倒了,回家取東西?”他本來不想問的,可抱著且喜出來的時候,趙葦杭的眼神,和那個晚上一樣。雖未至於怒形於色,但眼神裏的怒火,不容錯視。
“嗯。”且喜並不算是胡亂敷衍他,她最想取回的,要麽是趙葦杭,要麽是自己失落在他那裏的心。可是,行行複行行,終歸是原地踏步罷了。跌落了自己,也沒能收回心,反而由悲憤轉而悲哀。先是不知道做什麽,才是他要的。至此方恍然,他根本就不要她,根本就不想再有瓜葛,再生事端。
秦閔予當然知道她沒有拿任何東西回來,心下也了然,他們之間想也是沒什麽愉快的經曆。
且喜看他沒有走的意思,隻好再婉轉的表示,“很晚了,你也很累了吧。”人家出人出力,總不好開口直接攆人。
“哭了很長時間麽?”
“啊?”且喜揉了下眼睛,哭哭停停的,都忘記自己曾經哭過,怪不得有點頭疼。“不是腳疼麽。”
且喜怕他繼續這個話題,隻好主動開口:“你最近怎麽樣?”上次見到他,還是黃艾黎婚禮那遠遠的一瞥。
秦閔予馬上擺出要長談的架式,拉過來椅子,規矩的坐在床邊。“挺忙的,最近打算並購一家外地的企業。”
“你不是才起步麽,就要並購別家?”
“嗯。他們有設備,有人員,我們有技術。現在是合作,根本上來說,並購進來是遲早的事情。我打算把那裏建成我第一個生產基地。”
“那你不是要兩頭跑?”
“目前是這樣,等都上了軌道,我就會撤回來,那邊留人管理就行,技術這邊,還是主導。”
且喜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麽,隔行如隔山。何況,秦閔予似乎已經完全脫離了且喜能理解的生活軌道,他正向一個商人蛻變。“恭喜你!”這句,雖然看似輕描淡寫,但的確是且喜發自肺腑的祝願。
她不知道秦閔予一直在奔著什麽努力,但是,看著他一步一步接近他的目標,還是由衷的替他開心。“你這也算是小有成就吧,以後會不會上財富榜什麽的,讓我們也跟著神氣神氣!”這可能是今天,不,算是最近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談成了,再恭喜我不遲。”秦閔予微微沉吟了一下,又道:“且喜,”說到這裏,他又是一頓。竟然在此刻,很想有和她一起分享喜悅的衝動,很想問她,願意和他一起等麽?可待到再出口,話已經變成:“你好好休息。”
別說且喜同趙葦杭之間,還是千絲萬縷的牽係。就是他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向她邀約。看得淡,並不代表不尊重。且喜並不是誰生活的點綴,不能說自己這邊順風順水,才想到要載她一程,要她錦上添花。她對自己的態度,實在是放下了的那種自然,能讓她頻出狀況的,也隻有趙葦杭吧。心裏有,才會為所動,這點,他怎麽會不明白。
“秦閔予,”真的開始聊了,且喜才覺得,自己似乎有很多話,想和別人說說,隻是說說,不需要附和,也不需要回應。“男人的心,是長成什麽樣子的呢?”
“在丁止夙那裏沒看過?”秦閔予當然知道且喜所指是什麽,可是,此刻,他心都亂的很,哪裏有那個精神陪她揣度別人,還不如混過去,哄她笑笑。
“看過,”且喜也很寶,本著閑扯的精神,很認真的往上麵聊,“可我懷疑,那是女人的心髒。”
“怎麽?”
“因為心胸比較開闊。”且喜一本正經的回答。
倒是秦閔予被她逗得輕笑起來,“你又知道比男人的開闊了?”
“都說女人的心思讓人琢磨不透,可我看,男人的更勝一籌吧。怎麽能更勝一籌呢?還不是心胸裏麵彎彎繞的太多了,太多了,自然開闊的地帶就要少了,也就自然狹窄了。”且喜有理有據的分析完,臨了還補充一句,“沒看得心血管疾病的,以男士居多,本身空間不夠,就容易遭遇阻塞。”
“你這不是先定罪,再找證據潤色一下,弄得像模似樣的,不注意,真要被你混過去呢。”
“論證了男人心胸狹小,對我有什麽好處?”
“你不就平衡了,認為自己是因為我們生理上的原因才遭受迫害了。”
且喜伸手拿過一旁的枕頭,倚在身後,“你承認你迫害過我了?”冤有頭,債有主,盡管現在已經完全不介意,甚至不會想起。但能抓到滴水不漏的秦閔予的話柄,也是某個神仙顯靈了吧。
“我承認。”秦閔予也坦言:“但是,這和我的心髒構造沒有什麽關係。因為,傷到你的時候,它也抗議的,它也疼。”
這可能是且喜認識秦閔予之後,他說的最接近剖白他內心的一句話。可也隻能說明他對她並不全然無情,這點自知之明,且喜還是有的。
“還是疼得不夠,不足夠影響你的判斷和決定,不足夠讓它躲到我這裏來。”且喜將視線調向別處,“秦閔予,其實,我們的過去,對我來說,真是曆練。經曆過之後,對於自己的斤兩,也就清楚了。我沒那麽大的份量,把別人墜過來,而自己貼上去,可能別人還覺得是負擔。就隻能在蹺蹺板上麵,不上不下的晃蕩。將來,會不會永遠這樣?直到我放棄靠近,直到我自己從上麵下來,再不看對麵的人,再不想對麵的人。”
“我,讓你失去自信?”秦閔予此時才慢慢麵對自己對且喜曾經的傷害,說不出的沮喪和緊張。往往,說破了,就是過去的攏在泡泡裏一切都要流失了。
“我要是說是,你會不會補償我?”且喜看著秦閔予真在考慮似的樣子,忙說:“我的自信,原本就不那麽充裕,尤其在這方麵。有沒有你的打擊,它都是可憐的一瓶底,不會蕩然無存,也不會膨脹到哪兒去。”
“如果,它再多一點點,或者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
“你鼓勵我爭取?”
“算是吧。拿出你當初抱住我一條腿的勇氣,什麽問題都能迎刃而解吧。”秦閔予不無懷念的提起當初的事情,幸好,他沒盲目到拒絕那四年的相伴。
“我要是抱住你兩條腿,你是不是就不會跑到美國去了?”且喜忽然問。
秦閔予走到床邊,“我跑到美國去,不又跑回來了。拴住一個人,一條腿已經足夠。”
且喜仰頭看著他,“秦閔予,你和葉婀娜在一起之後,整個人都不一樣了,變得好深情啊!”說這些略顯肉麻的話,都麵不改色,反而讓且喜聽得身上一陣一陣的冷,估計都是和葉同學花前月下反複訓練的結果。
提起葉婀娜,她也是多少有點故意,秦閔予離得太近,總是要說點什麽,以策安全。畢竟兩個人,有過那麽曖昧的過去,要繼續曖昧下去,往往也可能就是一念之差。
果然,秦閔予聞言退了回去坐好,隻是對於葉婀娜,似乎沒有任何言論可發表。
“顧且喜,別低估了你自己,別把自己放得太低。”
且喜咬咬嘴唇,“你諷刺我呢吧。我就是一再失敗,也總不知疲倦。你看出來了吧,剛剛我是去找趙葦杭,說了一大堆想在一起的話,結果還是被嫌棄。出來的時候,因為太急於逃竄,就弄傷了腳,丟人吧!”
“我對自己的狀況那麽了解,對於感情的事情有那麽多感悟,可還擋不住爭取一下的心情,傻吧?”且喜隻能自嘲。
“顧且喜,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裏麽?”雖然並不想在這件事上幫忙,但他也的確有話想說。
“你的問題在於,你的戰術屬於騷擾戰,點到即止。既不暴露給對方你任何作戰意圖,也不表明你長期抗戰的雄心。是不是幻想著,奇襲一下,等到對方反撲的時候,暴露弱點給你,被你一舉拿下?隻可惜你遇到的都是以靜製動的對手,都比你還沉得住氣,你不豁出去,就可能永遠等不到戰爭勝利的那天。”
“那我怎麽辦?”
“全線進攻,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
“我都已經在這個絕境了,還有生機?”
那晚,秦閔予並沒回答她。隻是隔著被,用力的擁抱她一下,貼了下她的臉,算是告別。如果,趙葦杭那裏真的再無生機,他也是願意提供生路一條,供她行走。可是,通向他的那扇門,在且喜心裏已經完全關閉了,也隻能期望她也求仁得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