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打火機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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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四天。餘真明白,以後,胡的電話隨時會過來。這個爭強好勝的無賴,這個不服輸的混蛋,在沒有得逞之前,他隨時會讓他的電話像一把刺刀一樣衝進她的耳膜,隨時會讓他的短信像蒼蠅一樣鑽進她的手機,隨時會讓他的身影像石頭一樣砸進她的視線。
    一切都像她預料的那樣。他的頻率和速度都在加快。他們的聯係變得越來越密切。回到房間,他們就通電話。通常都是他說得多,她說得少。她喜歡聽他說話。人多的時候,他們坐在人群中,握著各自的手機,用嘴巴說假話,用手機說真話。
    你做愛愛叫是吧?
    和你有什麽關係?
    當然和我有關係了。你是愛叫吧?
    你叫嗎?
    叫是女人的事。愛叫吧?
    是。終於正麵回答他的問題。要不然他會一直問下去的。每次都有高潮吧?討厭。快說。是——其實不是。但她必須說是。她要維護麵子。
    自己的,丈夫的,自己和丈夫共同的,麵子。是的,這樣無恥的聊天裏,也還是有麵子問題。最多一夜幾次?討厭!如果和我,我會讓你每次都有高潮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批發高潮嗎?嗬嗬。差不多。我是個高潮批發商。和我做利潤很高的。比八百多。沒見過你這麽大了還這麽無恥的人。無恥=無賴=可愛=可以愛=可以做愛=一定做愛。……她承認,自己最放蕩的那一部分,在他麵前完全裸露了出來。她喜歡他這樣。是的,她喜歡。
    “胡廳太忙了,休個假還得這麽隨時公務。”有人不失時機地戴帽。
    “啊,是公務。”他說。微微著重了一下“公”字。這個流氓。
    偶爾,餘真也會合住手機。你在幹什麽?她問自己。海浪輕輕地吻著她的腳,沙子鑽在她的指縫間,隱藏,嬉戲。心裏仍是有些喜悅的。而且隨著他對她的騷擾,喜悅逐浪高。他對她的騷擾讓她在驚異的同時也覺得默契。他們之間的語調現在已經是調情了。跟一個老男人調情,擱以前這是想想都會惡心的事,但對他,不一樣。或者,因為他是廳長?地位和權勢會無限增大男人的魅力值,也會增大女人對他們的原諒程度:這個男人,這個整天被群星捧月的男人,這個整天被別人仰視的男人,現在開始俯就她,他的地位和聲望,讓她不由得有一種暗地裏的虛榮和驕傲。她是那樣的人嗎?
    不。不是。她的喜悅與他的身份無關。她確定,她的喜悅,隻是因為他懂她。似乎從一開始,他就是懂她的。懂她的前生今世。她和他,有某些氣息是可以通過暗道直線相通的。雖然,她什麽都沒有向他說。
    最後一次小組活動便是去滑沙。來到滑沙場,才明白此地的滑沙活動其實是三個步驟的遊戲:一、先乘纜車上沙山頂。二、從沙山頂往下滑,滑到半山腰。如果願意,可以步行上山繼續滑,滑多久都可以。三、滑夠了再從半山腰坐著小車順著鋼製滑道滑到山底。
    纜車是雙人座的。胡排在餘真身後,和她一個纜車。怎麽就這麽巧?餘真前後看看,他們的次序是五和六。明白了:看似不經意間,胡已經精心數過了奇偶數。要是想算計誰,他一定能算計住。能被這樣聰明的人算計,說實話她覺得高興。
    “昨天晚上想我了沒有?”一上去,他就問。
    “無恥。”餘真白他一眼。
    “恥是什麽?是人們怕說怕看的那些麵兒。為什麽怕?因為他真。”
    “那你待會兒對著大家說說你剛才說的話,我就服你。”他的神情嚴肅起來——他有什麽可嚴肅的?這個壞人。他說:“不要褻瀆我的真。我對你的真,你知道就行了。不需要亮給別人看。如果把這真當成宣言去說,那才是真正的無恥。”他頓一頓,“我一直以為,論虛偽的技巧,我比得過你。論真的程度,你該比得過我。現在看來,虛偽和真,你都比不過我。”
    餘真笑:“最關鍵的問題僅僅是,我口才比不過你。”
    滑沙板是竹子製成的,用光滑的那麵挨著沙,澀的那麵人坐。雙手把住兩側的小扶手,腳蹬住前麵的一個小坎兒,然後往下衝就是了。所謂的風險,所謂的刺激,比走在大街上還安全。所能想象出的最恐怖的事情,不過是從板上掉下來,栽到軟軟的沙子裏,沾一嘴沙子。但大家還是驚呼。因為坐纜車上去時,坡度看著很緩。站在山頂往下看,就有些陡了。想到還要往下衝,就更覺得陡了。
    沒人先上。那個提議者也在解釋說這裏的情形和他滑過的不一樣。
    站在沙山頂上,餘真一點兒懼怕的感覺都沒有。這種活動之所以讓人覺得危險,原因很簡單:人被裸露到了外麵。有一次從遊樂場邊路過,看到過山車上的人大呼小叫,丈夫問她如果坐了是不是會怕,餘真說:“當然怕。”但她心裏想,有什麽可怕的呢?這些危險都隻不過是遊戲,它蘊涵的含金量,尚不如孤身走一段夜路。
    她和胡幾乎同時說:“我來。”餘真第一個衝下去。胡第二。衝下去之後,他們相視一笑。胡突然在餘真的臉上輕輕地摸了一下。“真可愛。”他說。“你幹什麽!”餘真叫。山上那麽多人都看著,他居然動手動腳。胡笑起來:“這有什麽,讓他們看好了。我是長輩對晚輩,多慈祥。你要再多嘴,就是你自己想歪了。”這個無賴啊。餘真一共衝了三次。每次衝下去,都背著竹板,沿著沙山側麵搭建的一道木製階梯往上爬到山頂,再刷地一下衝下去。這道兒全是沙子,得赤腳走,走一趟很累人。第二次往上爬的時候,還有四個戰友。第三次往上爬的時候,就隻有她和胡了。
    他們直直地站在沙山頂上。皮膚被曬得油光閃閃,臉被曬得通紅燙熱。一望無際的沙海在眼前,背後是碧藍碧藍的大海。清爽驕傲的陽光無遮無攔地親吻著他們的身體,一切都是那麽簡單。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在這上麵做一次愛,肯定會很好。”他說。她笑了笑:“得支個太陽傘。”他在空中畫了個圈:“同意。”這次,他們一起衝了下去。他們風馳電掣般地向下飛馳。子彈一般。風在他們的耳邊呼嘯而過,流瀉的沙子輕輕擊打著他們的指端,他們衝下去,衝下去。半山腰的人們看著是那麽小,那麽小。
    照片很快就洗了出來,他們一起衝的樣子很猙獰,很像兩個土匪。
    滑沙過後,他們去一個名叫“集發生態農業觀光園”的地方參觀。倒也很有趣。可以看到各種花草的立體種植技術,也可以親自采摘瓜果。黃瓜兩塊錢一根,西紅柿一塊錢一個,餘真摘了一堆。有攀岩,蹦極,溜索,飛車衝浪,餘真也一樣沒放過,還打了靶,撐了竹排,在農家動物園欣賞了一頭擁有一千多斤瘦肉的母豬,觀看了小豬洗澡,小雞跳舞,小羊過橋,在農家飯莊吃了烀玉米,烤白薯,菠菜火鍋。吃飽喝足他們又去不遠處的新新海底世界轉了一圈,餘真揪著據說是有五百年壽命的大海龜照了一張三十塊錢的相。照片很快被打印了出來,還過了塑,色彩俗豔得嚇人。揪著大海龜照相的時候,餘真看見胡就站在不遠處,對著一條長長的鰻魚,偷偷地笑。
    從海底世界出來,已是夕陽西下。餘真買了一個小桶和一把小鍬,坐在沙灘上挖沙,撿貝殼,找螃蟹。看見餘真的樣子,大家全樂,一行人公評她是整個兒休假隊伍裏玩得最盡興的一個。
    “你還有一樣沒玩。玩了才算完美。”胡湊到餘真身邊,輕輕地說。“什麽?”胡笑了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