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兩難(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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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四日,改北平府為順天府,北平行太仆寺為北京行太仆寺。行都督府設置左右都督,都督同知、僉事無定員。刑部設置尚書兩人,侍郎四人,六曹吏戶禮兵刑工郎中、員外郎、主事各一人;
    初九,遣命戶部郭資、刑部雒僉為北京刑部尚書……
    幾乎是傾盡朝野上下之力,所有與之相關、無關的人都被委以相應的職責。
    其實那些文臣、舊臣說得不無道理,遷都一事耗費巨大,勞民傷財,有損社稷……這些話,一句一句重重地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或許要用很多年,無數的人力、物力。但是遷都以守國門,皇上作為後盾,被委以重任的官員們,既有壓力又充滿了信心。
    就在群臣焦頭爛額籌備之時,京城中,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衝淡了那股緊張而忙亂的氣氛——皇後要給幾位皇子納妃。
    由徐皇後所生的皇子有三,在族譜中占“高”字輩,原藩邸世子大皇子熾、二皇子煦、三皇子燧——三位皇子是眼下皇室中全部的血脈,均屬嫡親。尤其是朱高熾,早在藩邸時就已有世子嬪,其餘兩位也有了偏室,這次的納妃與現在廟堂上正在進行著的各種政事比起來,似乎不算大事。然召命到了朝中,卻引起了不小的波動。
    此時,皇上尚未立儲君。
    應天府的冬日在幾場涼雨中,上空的陰霾就漸漸被陽光驅散了。當早春乍暖還寒的風吹起,桃李芬芳,海棠春睡,街巷中處處紛飛起或白或粉的花瓣。
    初八日,成國公要擇女婿的消息,被放了出去。
    初九日,就有官媒上門來采納、問名,緊接著在初十日往後,更有很多官員親自來提親。一時間,城南府邸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朱能喜滋滋地瞧著擺在桌案上的畫像,清一色的青年才俊、高門子弟,信手憑挑。
    江南的大戶人家,若生女嬰,會在家中庭院栽香樟樹一棵。女兒到了待嫁年齡,香樟樹也長成,媒婆在院外隻要看到此樹,知該家有待嫁姑娘,便來提親。女兒出嫁,家人要將樹砍掉,做成兩個大箱子,放入絲綢作為嫁妝,取“兩廂廝守”之意。
    城西的這一處府邸原是荒廢的,搬進來不到整年,沒有樟樹可供采伐。朱能上了心,下麵就有好事兒的官員不知從何處砍了棵香樟回來,斷了根,卻是整棵,親自送到國公府來。朱能便命人將其放倒在南廂的院子裏麵,就等著女兒出嫁那日做樟木箱子用。
    兩箱絲綢,兩廂廝守。
    於是紅豆終日坐在南廂的花架下,望著那香樟樹發呆,又歡喜又期待地想象著,有朝一日陪伴小姐出嫁的情景。
    可就在隨後的一日,未等雕刻匠人來瞧木頭,宮裏麵就來了人——
    “什麽?”
    提親?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朱明月按捺下滿腔的驚詫和懷疑,直到那老太監揣著朱能打賞的銀子走遠了,才從屏風後麵出來。
    朱能也是半晌都沒緩過神來,瞧見女兒一臉的莫名和驚疑,急忙安慰道:“別慌,別慌……幾位皇子納妃的事,是早就定下來了。求到咱們府上,怕隻是應個景兒。”
    剛剛那老太監的話猶言在耳——
    “奴才今個兒來也是跟國公爺討個商量,不算是正式下婚旨。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對小姐一見傾心、二見難忘,故此求到了皇後殿下跟前。殿下說,一家姑娘也沒法嫁兩家不是。國公爺便是好好想想。殿下還說,等想明白了,過幾日再進宮去複旨也不遲。”
    一家女,兩家求……
    哪裏是兩家,分明都是皇室。一個是皇室的嫡長子,一個則是能征善戰、戰功彪炳的二皇子,同求一女,似乎是天大的福祉降臨到了成國公府。朱能卻覺得有些六神無主,連手心都沁出汗來。
    那老太監以為他是高興的,又笑眯眯地囑咐了幾句。等跨出門檻,朱能才想起吩咐下人趕緊包個豐厚的紅包給人家。
    “爹爹,”朱明月咬了咬唇,“剛剛那太監的話,分明是誑語。”
    一見傾心、二見難忘?那兩位皇子根本連她的麵都沒看過!
    或許,是見過的。
    建文元年五月,逢太祖爺忌日,在北平戍邊的燕王稱病未出,同時派遣三個兒子來京祭奠。那時的建文帝已經有心削藩,欲將三人扣押為質子,是她與黃子澄闡述了“打草驚蛇”的諫言,堪堪讓皇上改變主意,將燕王僅有的三個血脈放回了北平藩邸。
    可沒有人知道當時的禦前女官,就是朱家的千金。他們根本不可能對她有任何印象。
    朱能不知道她千回百轉的心思,連聲寬慰道:“即便是天家的男子,咱也不算是高攀。好歹你爹是赫赫有名的功臣,如今也分封了國公。”
    拉著女兒的手,年邁的將軍眉目間滿是疼愛,“再說門第之見,其他人也許要自慚形穢,你卻大可不必擔心。國公府的身價,足以撐得起你這個小小的皇子妃。”
    朱明月望著爹爹鼓勵的眼神,卻是歎然地搖頭,“倘若隻是介於出身,便好了呢。”
    宮裏麵正籌備著給幾位皇子選秀,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太監上門來提親,還是奉旨於母儀天下的皇後殿下。且不說此事古怪,真有意“求”她的話,宮門深深,豈是“嫁娶”二字這麽簡單,可這些話沒法跟爹爹說。
    朱能見她麵有鬱色,小心翼翼地問了句——“不願意?”
    朱明月輕輕點頭。
    “既是不願意,幹脆過幾日爹進宮去,當著中宮殿下的麵將這事兒推了!”
    “那是皇家的意思,哪能那麽輕易推卻的。”
    朱能瞪起眼睛:“爹是個粗人,也知道這親事講究個‘你情我願’。若你不想嫁,皇子怎麽了?爹就算是拿著拐杖,也敢跟他們拚老命!”
    朱明月抿起唇瓣,古來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麵前黑瘦的男子一臉胡茬,卻滿臉認真、滿臉疼愛。少女破涕為笑,不由得點了點頭,道:“剛剛那公公也說了,皇後殿下隻是讓人傳話、打個商量。那咱們就且容幾日。事緩則圓。”
    事緩則圓。
    這四個字用來寬她爹的心尚可,卻難以勸說她自己。事實證明,拖得越久,事情往往就越難以收拾。朱明月幾乎是在第二日,就登門去拜訪姚廣孝,可姚廣孝不在。不在皇上賞賜的府邸,也不在廟中,詢問當值的幾個僧官,卻道是不知雲遊出城到何處了。
    而朱能對此事仍抱有僥幸心理,一直到後來,金忠的上門。
    十五歲是女孩兒家的及笄之年,過完年節,又過了生辰,朱明月恰好十四了,已近待嫁之齡。早前朱能幾乎將應天府中所有試婚的佳婿人選都看了個遍,沒料到早有人替他物色周全,還是原北營中最為親厚的一個同僚。
    這次朱明月沒在屏風後麵藏著,因為根本不用聽。兵部尚書金忠是專程為大皇子朱高熾來提親的。若此刻門外有端茶倒水的丫鬟經過,或許還能從這一個掌管著兵部、一個是刑部尚書的兩位老將軍口中,隱約聽到“婚配”“立儲”“嫡庶”之類的言辭。
    於是朱明月帶著紅豆出了府,來到城西的一處茶樓躲清閑。
    “之前那幾位朝中官吏過府,都是為了小姐的親事。現在留下老爺一個,應付得過來嗎?”紅豆擺開瓷杯,給她倒了一盞茶。
    春日裏的柳絮軟綿綿的,飛揚如雪。
    坐在茶樓的二樓雅室,憑欄遠眺,整條街巷都映入眼底。還能望見隔著一道河岸的秦淮煙影,幾艘畫舫;間或還有用花燈彩錦裝飾的官船,搖槳聲聲,在河麵上蕩漾開一道道金燦燦的漣漪。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此時正好到了江南最美的時節。
    如她這般能隨心所欲出門的官家淑女,實乃少數。假使傳到宮裏去,也不知是不是能以“不安於室”為由,讓上麵收回成命。
    “其實那金尚書與老爺是舊識吧,小姐曾說過,算是共患過生死的,還能害咱們國公府不成?”紅豆一邊咂著嘴,一邊像是自我安慰道。
    “不放心的是你,說沒事的也是你。”朱明月嗔了她一眼。
    紅豆撒嬌地吐了吐舌頭,“奴婢也是擔心呢,其實小姐心裏也是擔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