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兩難(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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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明月很想歎氣,豈止是擔心。那個地方,她好不容易才脫身出來,想不到這麽快就再一次向她遙遙招手,而她此刻出府,躲過了那些瑣言瑣事,躲不開的卻是皇命,不過是一日拖過一日罷了。
    朱明月端起那茶盞在唇邊抿了一口,也喝不出究竟是個什麽味道。在半盞茶入喉後,才微微蹙眉,“這味道陳了些,不像是雨前茶。”
    紅豆悻悻地說道:“聽說今年的春茶剛到京城,就被人給買走了,剩下的也都給了官家,都吵著讓茶商們趕緊再運一批過來呢。”
    紅豆說完,轉身去一側的紅木桌案上取茶點。
    這時候,雅間外忽然出現一抹紫袍麗影,順著樓梯正徐徐走上二樓來。因這一處是半封閉,門口擋著屏風,隻能從屏扇的折縫中看到外麵。而那燙金亮紫的煙色在陽光中一掠而過,須臾,便是一道堪比三月春水的嗓音: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折扇甩開的聲音,伴隨著男子迷離動聽的語調,透過雙扇翠繡屏風、隨風而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那聲音仿佛是淬在最明媚的春光裏,絲絲入耳,讓人的心都跟著醉了,實在很難讓人忽視掉。
    紅豆禁不住好奇地探頭看了一眼。
    朱明月將手中茶盞放下,片刻抬眸,就望見那出現在雅間門口、不請自來的一位紫袍少年郎。
    纏枝寶相花紋織錦的深紫色錦袍,彩繡玉帶,錦袍的麵料還是織“寶相花”紋樣的織金錦。這紋飾一度是帝王後妃的專用圖案,與蟒龍的圖案一樣,為民間所禁用。在袖口和襟口燙染的大團紫籮花,更繡有壽字花紋,熠熠生輝。
    隻這一身穿戴,便可知其身份顯赫,貴氣逼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為卿之故,沉吟至今——”
    尾音自兩片唇瓣滑落,這少年郎的目光凝思而來,笑容燦爛。
    紅豆瞧見這忽然闖入的男子,眼睛瞪得溜圓,半張著的嘴還未說出來一個字,下一刻,下顎就被他用扇子尖兒挑起來——陡然湊近的俊顏,眼梢略微上翹,帶出些許媚氣;不笑亦有三分笑意,仿佛雪下朗月,春日桃花。
    “公、公子……”
    一貫牙尖嘴利的小丫頭,難得結巴起來。
    李景隆瞧見她漲紅的一張俏臉,耳朵都紅得仿佛能滴血,眼底的笑意更濃。朱明月輕咳了一聲,男子才收回折扇,放過了那嬌俏的小婢女,一把拉過來張椅子,慵懶地坐到了雅座裏。
    “小姐,這……”
    紅豆又羞又臊地在原地打轉。
    朱明月朝著她擺了擺手,示意無礙。紅豆咬唇點了點頭,便退出了雅間。
    臨走,還瞥了那矜貴的美公子一眼。
    “小國公爺這是求賢若渴,還是春日裏蕩漾了春思?”故此隔著屏風,朗聲念出那幾句詩,撩撥得她的丫頭春心亂動。
    朱明月給他倒了一盞茶。眼下朝廷上上下下,都在為遷都之事忙得不可開交,而他貴為皇室貴胄,仍有閑暇特地來茶樓偷閑。
    李景隆臉上的笑容明媚,扶著她擱在桌案上的手,輕輕一彈,“珠兒,我更喜歡你喚我‘九江’。”
    倘若這情景被旁人瞧見,不會認為她是被調戲,定是覺得她跑到這城南茶樓來幽會情郎。至於這個自稱“九江”的美男子,正是嗣位曹國公的皇親、開國功臣李文忠的獨子。
    朱明月將手抽回來,沒好氣道:“不得不說,那兩首詩被你曲解得倒也雅致。”
    李景隆燦然而笑,“多時未見,可有掛念我?”
    “你離朝僅僅兩個月。”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多情最是桃花眼。不僅是那眼,還有他的人、他的笑,似乎都氤氳著淺淺的桃花氣息。何時見他,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但是周圍的一切偏又逃不過他的一雙眼睛。皎皎玉顏,比江南女子更秀氣幾分,笑起來又很純真。
    這樣的男子,很容易讓女兒家心旌搖蕩。
    “才剛回來,便將京城裏的新茶、好茶收購一空?”朱明月道,“肯花巨資擾亂京城茶市的人,就是你吧。殊不知大凡是求喝而不得的茶客,必是要將你念叨一遍。”
    “今年的雨前茶是沒有了,想要好的,隻有等到清明之後。等到你大婚之日,我挑幾樣送到宮裏作為賀禮如何?”
    李景隆端起桌上那唯一一個茶盞,就著她剛剛喝過的地方,說話就要壓口去喝。
    朱明月一把搶過那茶盞,“我現在已是焦頭爛額,你還來取笑!”
    她為了這件事出府散心,沒想到散心不成,反而遇見了這個家夥。若真是嫁進宮中,皇宮內苑,還能缺那幾口茶。
    李景隆的視線不離她,眼底的笑紋愈加迷離,“都道是一入宮門,錦繡榮華。珠兒你‘初到’京城,便已芳名遠播,引得熾、煦兩位皇子競相求娶。放眼整個應天府,哪家的閨女有這等天大的福氣!你居然還不知足。”
    “真羨慕的話,公主席上永平、安成兩位殿下可還尚未出閣。”
    李景隆瞧見她眼底一閃而過的調侃,也是一笑,搖頭故作無奈道:“即便是李某願意、聖意恩隆,皇後殿下恐怕也不會將愛女下嫁給一個毫無建樹的紈絝子弟吧。”
    朱明月怔了怔,才想起這麽多年,他的確已將自己弄得聲名狼藉。
    寡謀而驕,色厲內荏;紈絝子弟,素不知兵——這些幾乎是京城中的人對他還算客氣的評價。明明是開國功臣李文忠的嫡子,豈料將門犬子,不僅聲色犬馬,庸碌無為,就連讓他做些閑職,也是一塌糊塗。尤其自他帶兵以來,就從未打過勝仗。
    可沒人知道,被燕王安排在應天府建文帝身邊的策應中,他是最成功的一位。
    建文元年之前,這位仰仗著乃父權勢的貴公子,一直是渾渾噩噩,承襲著李國公留下來的爵位。建文帝即位後,不知何原因一下子甚為重用。那時宮闈殿前,總是能見到他的身影,一襲惹眼的燙金紫色雲紋錦袍,清貴倜儻,風流不羈,不知迷倒了多少懷春宮女。
    後燕王起兵反朝,長興侯耿炳文作戰失利,是他臨危受命,代為大將軍,率兵五十萬與燕兵交戰。結果因不懂兵法、妄自尊大,將許多功臣老將棄之不用,兵敗而歸。建文帝又給了他六十萬大軍,又是大敗。建文四年六月時,燕師自瓜洲渡江,也是他連同穀王朱橞開金川門降燕,最終導致建文慘敗。等到燕王即位後,再度力排眾議,分封這個敗軍之將的“降臣”為奉天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朝廷有大事,以他為首主議,一時間引得諸臣都憤憤不平。
    世人多知他是貪生怕死的無能之輩,賣主求榮,助紂為虐,卻不知在建文帝還是皇太孫的時候,李景隆就已經藏身在了太祖爺的麾下。
    朱明月將視線投向樓外,倘若她也能如他這般,將一切心智、才德都隱藏在暗處,擺在世人眼前的永遠是最不堪的模樣,恐怕也不會被牽連進這場皇室聯姻裏。
    “好吧。怎麽說,你我也曾合作無間,盡管吐苦水吧。小爺我權當是積德行善。”李景隆很貼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