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陵風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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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幹脆利落地命令罷,抬起腳邁大步走了進去。其餘兩個隨從在後麵打點好了馬車,轉而去鎮上置辦給養。
    朱明月悻悻地抿了抿唇,抱著分量不輕的包袱,跟了上去。
    包袱裏是一個錦盒,裏麵裝著文書簿冊,藩王印章,還有幾卷火銃的改良圖紙,都是他的隨身物件。一路上翻來覆去地看,也不知道在研究什麽。朱明月敢怒不敢言地抱在懷裏,路過樓梯轉角,跟後麵的夥計道:“房裏有熱水嗎?”
    夥計連連點頭,道,“馬上就給姑娘準備著。”
    這話讓朱明月感到很高興,連日來的煩悶也頓時消減不少。
    沐晟聞言看過來,見她身上滿是黏汗,將本就輕薄的紗裙打濕,在車裏還不甚明顯,現在卻都服帖地黏在身上,顯出幾分姣好的輪廓。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忽地就浮出一抹淡淡的戲謔,“跟著姚廣孝的這幾年,學得不怎麽樣,養得倒是挺好。”
    朱明月怔了一下,見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逡巡,這才後知後覺地一把將包袱擋在身前,憤恨地說道:“別欺人太甚!”
    沐晟卻沒有理她,說完就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他住在三樓南麵的倒數第二間,而朱明月則是最後一間。兩個隨從住在二樓,靠近樓梯,這樣方便有什麽事能夠互相照應。
    等客棧夥計將熱水和屏風都準備好,朱明月將身上的衣裳除了,便一頭紮進溫熱的香湯裏麵。其實能有什麽事呢。如果是防備自己逃跑,僅憑一個隨從便能輕而易舉將她看牢。此地也不是窮鄉僻壤,路過而已,能招什麽歹人不成。
    溫暖的水漫過膝蓋,漫過纖細的腰肢、單薄的肩膀……少女伸手將發間綢帶解開,一頭黑瀑似的青絲披在光裸的後背上。她扶著浴桶整個坐在水裏,不禁發出舒適的歎慰。
    離開應天府以來,多數都在趕路很少停留,吃住幾乎都在車上。而她走得倉促,沒有帶任何隨身之物,草草地在半路上置辦了一些,也是那五大三粗的隨從替她買的,堪堪能穿,與得體相差甚遠。此刻朱明月扶著浴桶,第一次因為穿戴而發愁。正在這時,房門“咣當”一聲被推開了。
    很幹脆的聲音,沒有一絲的猶豫和客氣。
    朱明月撩水的手僵在半空,就見那人進來以後將一摞緞料似的東西扔在桌案上,然後又拿起桌上的包袱,隔著屏風,避也不避地說道:
    “換洗的衣服。”
    來人說罷,又無甚興味地往屏風這邊看了一眼,“快些洗,洗完下樓。”
    說完,推開門出去。
    當門扉再次被闔上的一刻,浴桶裏的少女才反應過來,剛剛一個男人連招呼都沒打就推門進來了,然後又堂而皇之地離開。還給她買了幾套換洗的貼身衣裳。而她分明跟他打過招呼,在沐浴之前也沒忘記插門閂。
    沐晟!
    朱明月使勁拍水麵,濺起水珠紛飛。
    很快朱明月也知道了,他們這一路根本不是奔著她所認為的雲南府走,而是一路往北,繞過鳳陽,直接來到了河南府的寧陵縣。河南府與雲南曲靖府相隔千裏,這麽走不僅沒縮短行程,反而大大增加了。這麽個繞行,難怪沈明琪會獨自上路。
    “好歹也是同行,要去何處總該說清楚吧。”
    沒命似的趕路,並不是因為歸心似箭,目的地與她所想的也相差甚遠。可她不敢問為什麽不回雲南,隻是想起這一路窩在狹小車內的悶熱和遭罪,不由得滿腔失望。
    “王爺,小女與您根本不是一路,一處乘車、一處坐臥已是於理不合。而今王爺有事在身,何苦多帶一個累贅?”
    對麵用膳的男子,起筷、落筷,動作優雅且利落,對她的話完全充耳不聞。好半晌,似是吃完了,才倨傲地淡淡接茬道:“所以呢?”
    “所以與其耽誤工夫,不如好聚好散。”
    “散?”
    朱明月道:“一個人的心都不在了,強留著人有什麽意思呢?”
    她離開京城是為了去雲南、去沈家,不是跟著他在半個大明疆域上瞎轉悠。而她不介意讓他退而求其次,讓自己去跟沈明琪會合。
    心裏想的話尚未說出口,就聽他微微笑道:“好,本王可以把你的人放回去。”
    朱明月抬眸看他。
    “但本王不介意將你的心帶回沈家。”
    朱明月“啪”的一聲將手裏的筷子放下,突兀的響動,頓時惹得其他桌上的吃客紛紛矚目。
    “吃完了?吃完就上樓去。”
    沐晟沒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順勢也將筷子放下。
    “你……”
    朱明月瞪起美眸,下一刻,就見沐晟擺手道:“來,請小姐上樓。”
    話音落,兩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就站到麵前,一堵牆似的。朱明月看著沐晟用巾絹淨了淨手,然後從店小二的手上取了披風,轉身就離開了客棧。她也扭頭憤憤地往樓上走。
    等到房門落鎖,門外真的連回音都不再有半點,更別說誰能來跟她解釋一下什麽原因非要留在此處。於是朱明月瞪著緊緊闔著的門扉,後悔方才光顧著說話,桌上飯菜幾乎沒動。現在似乎真有些餓了。
    河南府距離應天府不算很遠,氣候卻比濕熱的江南舒適一些。有牡丹花國色天香,可惜花期尚短,已錯過傾國傾城的月份。於是朱明月終日待在客棧的房裏,閑來看書,日日香湯,不用去外麵拋頭露麵,也不用車馬勞頓、飽受顛沛,尚算是被拘禁中的一份彌補。
    直到隨後的第四日,再見沐晟時,明顯曬黑了一些,卻無損俊麗出眾的容顏。一襲簡單的布衣打扮,英姿逼人,卓然不凡,日漸深刻的五官輪廓,讓整個人更增加了遒勁挺拔的陽剛氣概。
    “要啟程了?”
    她心懷期冀地問。
    沐晟看也沒看她,走到格子櫃旁邊抽了一把茶白色的桐油紙傘,擱在桌子上,“換身衣裳,跟本王一起出門。”
    三伏天正是最熱的時候,對於嬌生慣養極少在街巷中拋頭露麵的少女來說,無疑有些吃不消。沈明珠卻隻是商賈平民家的姑娘,沐晟給了她一把傘遮在頭頂,已經算是格外開恩。眼見街上行人甚少,商販都紛紛躲在陰涼處避暑,而他則帶著她在暴曬的陽光下徒步走了足足兩個時辰。
    “王爺到底想什麽時候離開這兒?”
    每條街巷都走一遍、挨家挨戶去詢問這樣的行為,不是閑得慌,就是在查什麽。朱明月卻不關心。
    “你似乎很著急回沈家。”
    烈日在男子的周身鍍著一層薄薄的金色,仿佛也懾於他凜寒的氣勢,不敢在他的雪裳上沾染分毫。以至於她已渾身潮汗,他卻連大氣都不喘。
    朱明月抬手撫了撫額上的薄汗,“小女自然著急。同時,王爺若能放小女離開,小女也會毫不猶豫回都城,而不是千裏奔赴雲南,去那個什麽沈家。”
    人往高處走,能當官誰也不會去做平民。
    沐晟聞言,卻止步,回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知道沈家在雲南?”
    力道不重,朱明月掙了掙,沒掙開,索性改用另一隻手打傘:“不過就是個門庭落敗的商賈之戶,怕是連昔日親族都沒有了來往,王爺這麽緊張做什麽?”
    顧左右而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