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江那氏(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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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三點點頭:“絹畫很難保存的,若通過新舊和光澤度來辨認真贗,也不對。裝裱得當,存得時間會久些;保存不好,一定是沒了韌性,變脆而脫落。小的轉手給孫知府的那一幅,是元朝初年的畫匠,仿了唐中期的東西。”
    那便是了。
    元朝的經緯也是單絲。輾轉到本朝,年頭久,絹色深入絹素,光澤暗,顏色深,絲上的絨毛逐漸褪掉,與真跡畫作流傳下來的模樣,已無二致。
    朱明月闔上線裝書本,看著張三道:“聽說,東晉顧愷之的名畫《女史箴圖》也是在絹上作畫的,古色古香,沁人眼目,曾一度被收藏於元朝的皇宮大內,後因戰禍遺失。該不會……你恰好也知道那件真跡的下落吧?”
    張三一聽那名字,腦袋就耷拉了下來,要多委屈有多委屈。這時候,被一道忽然響起的聲音給打斷了:
    “小姑娘年紀輕輕的,倒真是好大的胃口啊!”
    明媚陽光下的落葉撲簌飛舞,又打著旋兒徐徐落在水麵。那一道陰梟而冰冷的聲音,隨著飛葉沾水,涼涼地飄了過來。
    來了。
    朱明月抬眼,等的就是你。
    與此同時,沐晟將那最後一枚白色棋子落在宮格裏,手抬棋落,“啪”的一聲脆響。
    張三不明就裏,聞聲脖子一縮,整個人都跟著哆嗦了一下。下一刻,就見來人的腳步也是一滯,然而周圍除了落葉流水,既沒見到意料之中衝將出來的隨扈,也沒有大批手執利刃的侍衛。讓人不禁懷疑是不是看錯了。
    “黔寧王真是好氣派!”
    那人聲似抽絲,語調陰陽怪氣的,一步一搖地端著方步往這邊走。
    石桌前的男子挑著目光,淡淡地說道:“找你可是挺不容易的。千呼萬喚始出來。”
    是啊,一波三折。
    朱明月側眸看了張三一眼,後者笑臉一僵,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來人約四十多歲,一身刻意的富貴打扮:紅緞子長褂,外麵藍緞的開襟敞衫,腰帶上吊著兩枚斑銅的墜飾。高高瘦瘦的個子,微有些駝背,滿是麻子的臉上,五官平平無奇。頭頂裹著一圈巾帕,腦後留著一撮頭發,紮成小辮。
    這樣一副打扮,無論在哪裏都很紮眼。卻透著古怪,讓人看不出路數。一雙眼睛且怪且邪,眯縫著,透出兩分陰惻惻來。
    那人聞言咧嘴一樂,道:“王爺神采豔豔風姿卓絕,果然是名不虛傳。在下是何德何能,讓您費心思。”
    他走到半路,就被小碎步跑過去的張三攔住了,後者像是想拉一下他的袖子,又似不敢,“你這次害死我了,知不知道!”
    “我害你?怎麽不是你害我嗎……”
    那人似笑非笑的質問讓張三膽怯,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我……可是當初你把那東西給我的時候,根本沒說是贓物啊。”
    話裏有怒音,卻是嘟囔出來的。
    難怪在茶運遭搶風頭正緊的時候,他還敢在東川府原地銷贓。
    “老三,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當初你收貨驗貨的時候,怎地就沒仔細問一下?現在想起來找後賬。東西值錢不就行了,管什麽贓物不贓物的……”
    他還沒說完,緊接著肩胛處劇痛,就是“嗷”的一聲慘叫。
    尖厲的叫聲在耳邊炸開似的,嚇得張三一個趔趄。隨後就見上一刻還拍著他肩膀稱兄道弟的人,下一刻已經摔在地上,一隻手捂著左邊肩膀,疼得滿地打滾。
    在他的肩胛處釘著一把柳葉似的匕首。刀身整個沒入,隻留了半截花梨木纏枝刀柄,鮮血洇濕了內衫,染得那件藍緞子短衫紅不紅、藍不藍的。
    張三驚駭地轉過頭,正遇見沐晟冰冷的目光。
    對方已經從石桌旁起身,走到跟前時俯下身,握住露在血肉外麵的刀柄,像是削南瓜一樣,使勁將那把刀從地上那人的膀子上橫著一挑,刀出骨裂,頃刻間血湧如注。對方扯破嗓子不停地嚎叫,一聲慘過一聲,渾身疼得抽搐。
    “知不知道現在所有的人都在找你,更多的人卻希望找到的是一具屍體,而不是有氣兒的活人。本王當時放出風聲的時候,你首鼠兩端、猶豫不決,現在走投無路送上門來,還拿腔作勢的裝模作樣。”
    沐晟不緊不慢地將刀刃抹了抹血,然後刀鋒朝下,又狠狠插進他的右肩膀,“那咱們現在就好好清算清算。”
    不僅是黔寧王府,還有孫兆康、祿弘銘、那氏土司府……所到之處,無不是對他除之後快的海捕文書。權衡利弊之下,他現身在了沐晟跟前,卻沒有痛改前非的覺悟,於是堂堂的雲南藩王一定會給他個下馬威。這也符合沐晟一貫的作風,直截了當,絕不拖泥帶水。
    地上的人痛得聲嘶力竭,上半身浴血一般,觸目驚心。旁邊的張三已經嚇傻了眼,兩腿發軟地坐在地上。而沐晟那兩刀均是對著肩周的筋脈,刀進筋斷,兩條胳膊就這麽都廢了。
    “王、王爺這麽費盡心思引我出來,難道不、不是因為我有大用處麽!”那人睜著通紅的雙目,青筋爆出。
    沐晟冷笑著看他:“你活著的確有些價值。你死了,對本王來說一樣受用。雲南的茶商被阻截,不僅貨物被搶,還有傷亡,死的都是十三府本地的本分商人。你說單是這筆賬應該怎麽算?”
    “他們不是死在我手上……”
    “就算人不是你親手殺的,但你縱容手下去行凶,跟劊子手有什麽區別?”沐晟這麽說,眼底流瀉出陰梟的目光,一腳踩在那人左肩的傷口上。
    “名字。”
    那人痛苦得麵容扭曲,滿頭大汗,卻死活也不吭聲。於是沐晟腳下狠狠一蹉。
    “啊、啊……李、李四!”
    沐晟聞言眯了眯眼,腳底又用了幾分力,那人疼得哇哇慘叫。
    那廂,傳來少女清淡的嗓音:
    “是不是還有王五和趙六……”
    這都是些什麽名字?
    沐晟不耐地皺眉。這時,就聽張三帶著哭腔喊道:“是是是,但他們幾家都沒遷到滇蜀。祖上傳下來幾代,現在就剩下小的們兩家……”
    沐晟朝她看過來,朱明月道:“李四是真名,他們倆是杭人的後裔。”
    百年之前,杭州曾先後作為五代吳越國和南宋的都城,後曆經戰亂變遷,人口流動頻繁。相傳杭人隻留下了張三、李四、王五和趙六,即所謂的“四姓十八家”,其餘多是紹興移居過去的。而今真正的杭人後裔少之又少,抓到一個張三,現在又出現了一個李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