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江那氏(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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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晟看了看,“嗯”了聲表示疑問:“這樣一來,‘車’首先就被吃掉了。”
“飛象平車,大刀才能剜心。四步之後,‘相’就被吃掉了。”
沐晟聞言挑了挑眉,隨著她說的執棋連走,卻果然在第四步,紅棋潰敗、黑棋一方轉敗為勝。
“原本紅棋勢雄、銳不可當,黑棋處處受製、略遜一籌。你這幾步殺招,扭轉乾坤。”他不禁搖頭微笑。
朱明月翻了一頁書,道:“原以為王爺是個中高手,沒想到居然是初學。”
沐晟麵不改色地說道:“蕭顏是本王的弈棋老師。但學了許久都沒精通,可見這位老師很不稱職。”
難怪在曲靖的府宅,蕭軍師沒事就抱著棋盤去找他。
“每一種博弈的棋類都有獨特的規矩,比如黑白子棋,清白君子,多執白棋。楚河漢界,便是紅黑搏殺:帥方紅色,代表劉邦;將方黑色,代表項羽。中原逐鹿時,廣武山紅、黑兩軍對壘,楚漢相約鴻溝為界、中分天下,卻是漢兵率先進攻,最終殲滅楚軍於垓下。”
以棋麵觀局勢,而今的東川、元江和雲南府三方,也正處於這樣一種維持表麵平靜的微妙狀態。明麵上是前兩者步步緊逼,雲南府處處被掣肘。可實際上呢?沐晟似乎把一切都預料到了,運籌帷幄,以逸待勞。頗有些諷刺。
男子摩挲著棋子,接過話茬繼續道:“相傳當年西楚霸王嗜黑,而漢高祖斬白蛇、喜紅,世人因此都喜歡執紅棋,代表‘成王’的一方……”
朱明月道:“故而那所謂的‘王不見王’,就是將帥不相照麵,即對弈中,將、帥如果同在一條直線上,中間不隔著任何棋子,就規定走子的一方獲勝。這就好比,先動手的一方把對方的主將一箭封喉。”
可這畢竟隻是墨守成規的下棋,如當下的形勢,先動手的元江府,反而吃了大虧。
“挽弓挽強,用箭用長。很多官吏在官場混久了,同樣認準‘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道理,絕不會甘心任人宰割。”這一日的晨曦晴朗,天空湛藍,迎著明媚的陽光,男子投來的那一眼浸潤了霜寒般的通透。終於點到了謎麵上。
朱明月輕聲道:“王爺覺得……孫知府會在府裏動手?”
沐晟道:“在外城能動用援兵,是因為地方夠大,足夠藏人。這點同理於元江的那些蒙麵殺手。此處是知府大宅,孫兆康就算有心也不會大張旗鼓地調遣衙差,但是網已經借由孫薑氏撒出去了,孫兆康現在一定是抓心撓肝。本王也很好奇,他會用什麽方法……”
而他之前去跟李四碰麵時,明知道很可能會有殺手來襲,還把她帶在身邊,也是因為孫兆康的這處官邸早就不安全了。
“這不,說曹操,曹操就到……”
孫兆康是第一次進這道敞苑。
先是在外牆牆根下麵站了好半晌,隔著雕花窗,貓著腰,又是歎氣、又是頓足,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等他猶豫了好半晌,這才硬著頭皮往裏走,等進了月亮門,正了正衣冠,就邁起方步進了院。
西廂的院落開拓得相當寬敞,高簷圓頂的涼亭就築在三層石階上,位置偏北,涼亭的東西各連接著一道紅漆長廊。孫兆康踩著南麵那條鵝卵石路一路走來,到了涼亭下,朝著裏麵的人一拱手:“下官見過王爺。”
“什麽風把孫知府吹到這兒來了。這個時辰,孫知府不是應該在衙署處理公務嗎?”石桌旁的男子放下棋子,慢條斯理地看過來。
孫兆康摸了摸脖子,有些心虛地答道:“啟稟王爺,下官到了衙署,又急急趕回府,是有要事特地來告知王爺。”
“何事這麽急?”
孫兆康又一拱手,“曲靖有軍報傳來。”
千裏加急的書信,過驛站而不入,不知跑死了多少匹快馬。換馬不換人,等傳信官到了東川府衙,已是一身征塵,滿麵風霜。但雲南早已無戰亂可言,軍報從何而來?而奏報沒直接送到沐晟跟前,卻送去了孫兆康的衙署……
朱明月與沐晟對視了一眼,前者忽然想起之前孫薑氏提到過的,蕭顏正在幾大土司家族中“連番做客”的事。
“傳信官何在?”
孫兆康道:“也跟著下官回來了。下官見他萎靡過勞,疲憊蒼白,就安排他先去用些水米,說話間會過來跟王爺複命。”
沐晟片刻起身:“請孫知府前麵帶路。”
朱明月跟著沐晟一道過去,兩人一前一後隨著孫兆康的腳步,出了這道院子就直奔主屋的偏廳。
偌大的長廊裏,連一個伺候的下人也無。等跨進偏亭的門檻,一封用藏藍的絹帛包著的手劄,就擺在主座旁的桌案上。絹帛外麵用紅繩密密匝匝地捆得很緊,繩邊磨得起了毛,顯然是一直揣在內懷。
“王爺,下官是否要備車,送您過去跟蕭軍師會合?”
沐晟擺了擺手,“不必,待本王看完軍報再說。”
孫兆康連連點頭,又道:“那下官這就通知驛站,給傳信官準備快馬。”
沐晟道:“傳信官暫時也不會回曲靖。勞煩孫知府先去衙署將知府官印取來,然後再通知東川府城外的衛所,集結所有衙差和守城士兵,本王要暫時接管東川府的軍政大權。
一句話,粉碎了孫兆康的幻想。
地方上的兵馬調遣外統於各省的都指揮使司,對朝廷則內統於五軍都督府。調令一般經由禦前首肯後下達到兵部,兵部送到五軍都督府,最後示下給各省的都指揮使司、衛指揮使司、千戶所、百戶所……雲南的都指揮使司聽命於黔寧王府,按照疆域劃分對內卻隸屬於右軍都督府。
“王爺您直接繞開右軍都督府,以都指揮使的權限調兵,是、是越權的……”孫兆康顫巍巍地說道。
沐晟笑了,淡聲道:“孫知府謹記朝廷法紀,本王深感欣慰。但是孫知府忘了,在地方的衛所中有一種單獨駐紮在某處、直接歸都指揮使司管轄的千戶所,也就是守禦千戶所。臨危之時,有‘以武衛文’、先斬後奏的權力。”
孫兆康嚇得一哆嗦,臉色緊跟著都變了。
“那、那下官隻好聽命行事,這、這就去衙署……”
好半晌,他結結巴巴地說著,一邊說一邊朝著右側的楹柱靠近。下一刻,朱明月眼看著他伸手去摸楹柱後麵的垂布,然後猛地使勁一拽,一張變得扭曲的麵孔,鋼牙咬碎,像是要與誰拚命似的。
隻聽“哢嚓”一聲巨響,站在方端石檀香木大桌案前麵正捧著軍報看得入神的男子,腳下突然就是一空,隨後整個人順著敞開的空格一下子就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