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府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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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婦人愣了片刻,倏然就冷了臉,揮手“啪”的一下將朱明月手裏的芭蕉打落在地上,“都說你們外來的人沒安好心,瞧你這麽白的麵皮,根本就不像是西南邊陲的住民,還騙我說是什麽‘紅河彝族’、不認得村寨裏的路!趕緊老實交代,你到底是什麽人?來幹什麽的?不說清楚我就把你推進河裏去喂魚!”
    朱明月看著這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婦人,不禁道:“我真是玉嬌家的呀,新媳婦剛過門。”
    那婦人呸了一口,“什麽見鬼的新媳婦,剛一進城就想往土司老爺的曼臘寨子闖,還敢打聽九老爺的曼景蘭寨子!我看你分明是憋著什麽壞心,想使壞!”
    擺夷族的婦人一邊說,一邊比比劃劃,唾沫橫飛。
    朱明月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怎麽會呢。我一個人從紅河來到瀾滄,人生地不熟的,好奇四處看看也屬正常。再說,九老爺位高權重,深得村民的敬仰和愛戴,我去瞧一瞧曼景蘭寨子,說不定還能有幸看到他老人家的真顏呢。”
    “你這麽說,恰好就證明你根本不是紅河來的,”那婦人叉著腰,臉上滿是拆穿對方的得意,“與咱們擺夷族交好的土府誰個不知道,在曼臘寨子行走或許還有活頭,但凡擅自靠近曼景蘭寨,別說是瞧一眼,光是露一露麵,就要被林子裏麵埋伏的武士給一弩射穿了心,有命進去絕對沒命出來!你還妄想去窺探九老爺的真容?真是不想活了!”
    “這麽凶啊。”
    小小少女露出一絲怯意,咋舌道:“可外麵傳聞都說元江府好客,眼下又是箭弩,又是食人魚的,真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那婦人哈哈笑了兩聲,有些張狂地說道:“這算什麽?你還沒見那萬蛇坑、毒蠍池,還有養著碩大螞蟻的小疊峰呢!在曼景蘭寨子裏啊……”
    婦人的話語剛說到此,突然自己就閉了口。她轉過臉來,凶惡惡地瞪著朱明月道:“不對,你打聽這麽多做什麽?”
    朱明月攤了攤手,“不是我打聽的,是你自己忍不住說的。”
    那婦人一聽這話,頓時火冒三丈,扔了漁網,擼起袖子就往朱明月這邊撞過來。
    兩人挨著河岸,朱明月再往後退就是浮橋,那婦人這麽一撞,顯然真是想把她推撞進河裏。然而還沒等碰到她的肩,就聽頭頂上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眼前陡然罩下一片陰影,赫然間,卻是一個精瘦的男子從旁邊一棵大垂葉榕樹上跳了下來,橫身擋在這擺夷族婦人和少女中間。
    那婦女駭嚇了一跳,就聽那小小少女在男子背後道:“快攔住她,別讓她把別人招來!”這才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扭頭去喊人。男子一記手刀砍在她後頸上,那婦人脖頸一疼,頓時兩眼一抹黑,癱軟在地上不省人事。
    “好不容易偷閑在樹上麵睡個覺,卻給打攪了,真真是掃興!”
    從樹上下來的這個男子,穿著一身擺夷族男子的無領對襟袖衫、長管褲、白布和藍布包頭,背上還背著一個鼓囊囊的背囊。身量不甚高大,皮膚黝黑,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湛亮。
    他說罷,將那婦人拖到一旁的垂葉榕樹底下,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包藥粉,抖出來灑在那婦人的臉上,又折了幾根滿葉的枝條蓋在她身上。
    “村裏麵的人都說,曼聽河兩岸嚴禁平民靠近,你在這裏的樹上睡覺,身份不一般哦。”
    男子的動作一滯,轉身看了朱明月一眼,笑得幾分漫不經心道:“屬下還以為小姐會說,屬下出現得很及時,理當嘉獎呢。”
    事實上,打從她昨日進城他就有所察覺,卻又發現已經有另一撥人在接應,便沒有貿然露麵與她相認。隨後在她落腳的那座竹樓下麵徘徊,看到她掛的風鈴,這才知道她的意思是讓他們蟄伏靜待,等著她主動來找。
    而依她風鈴上傳遞的時辰,他又特地調了班,候她到來。
    “你那是什麽藥粉,能不知不覺害人性命?”
    男子的笑容來不及收回就僵在嘴邊,搖頭道:“隻是蒙汗藥,會讓她睡很久。那個……擺夷人淳樸善良,小姐可別欺負老實人哦!”
    老實人?
    “別忘了,是她想害我在先。而且若是她醒過來的話……”
    “小姐的意思不會是要直接把她扔進河裏喂魚吧……”
    朱明月靜然看著他。
    男子撓了撓頭發,有些悻悻地說道:“小姐昨日才剛進城,次日就在寨子裏鬧出人命,似乎不太好。”
    朱明月不置可否地答道:“剛進來就暴露身份,更不好。”
    “其實……小姐之前套了她那麽多的話,如果她把你供出去,不僅自己不會好過,全家還都要跟著遭殃。”男子半吊著肩膀,又瞥了一眼在樹下酣睡的婦人,“等她一覺醒來,發現小姐不見了,隻會當自己是做了場夢,不會多事的。”
    朱明月聽他言語間多有袒護之意,也沒再堅持。那廂,男子又從懷裏掏出兩包藥粉,將其中一包遞給她,“屬下名叫岩吉,是這曼聽河兩岸的守衛。小姐先把這個灑在鞋麵上,待會兒過河的時候,走哪兒灑哪兒,那些小魚便不會靠近。”
    這曼聽河當真是通往曼臘寨的必經之路。
    朱明月不禁有些咋舌。
    搭在竹筏上的浮橋本就不穩,踏在橋麵上,等於是一腳踩進水裏,搖搖晃晃的。朱明月撒完藥粉,就挽著裙擺,小心翼翼地在浮橋上淌水,每一步都走得格外仔細。越往前走水越深,腳底下就越滑,浮橋兩側都是彩鱗的遊魚,擺著魚尾遊得優哉遊哉,卻都遊到她近處又擺擺遊開。
    “曼臘寨子是土司老爺住的地方,周圍多是這樣的河流,幾乎每條河裏都養著食人魚,有些還專門養著殺人的鱷魚,普通的村民是不允許擅自接近寨子的。”岩吉在前麵為她引路。
    “難怪那婦人會認定我是歹人。進城來的外地人,怕是很少有打聽土司住處的吧。”
    “不是很少,元江府的內城村寨向來不收納外麵來的人,尤其是瀾滄往南、土司府附近。九老爺住的猛海一帶就更是了。”
    朱明月目光一動,輕聲道:“你聽說過‘廣掌泊’嗎?”
    岩吉聞言唬得扭過頭來,動作幅度有些大,連橋麵都跟著左右晃了一下,“小姐要去廣掌泊啊?”
    朱明月急忙伸手扶著他,在搖晃的浮橋上穩住身體,“暫時不會去,但是我想知道,廣掌泊究竟是在什麽地方?與猛海的幾處村寨、與南弄河又有多少距離?”
    之前沐晟跟李四都提過,那氏的武士將雲南十三府茶商的貨物搶掠之後,帶不走的就地銷毀,能帶走的則統統運到了猛海的廣掌泊,儲藏在了南弄河畔。而李四又說,那兩個地方是那氏家族的禁地,即便是宗親貴族都不得入內。
    “在瀾滄以南的猛海八大寨中,與九老爺的曼景蘭寨子隔著一大片桫欏樹林,桫欏林之外的近水處,就是南弄河。”岩吉半蹲著幫她穩住浮橋下的船舷,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南弄河西麵的開闊地,咱們擺夷族稱作是‘廣掌泊’,也叫做‘白象山’,是那氏家族首領召海飼養戰象的地方。”
    養象?
    “規模有多大?”
    岩吉搖頭:“屬下也不是很清楚,沒有外人能夠靠近那裏,那是那氏家族的禁地。”
    這個時候,兩個人已經淌河走到浮橋的盡頭。順著土坡往上走,翻上小壩,前麵不遠是一片茂密的椰林和竹林。密林深處,如花似錦的村寨撲入眼簾,一座座擺夷家竹樓隱現在翠竹雨林之中,不時還飛過幾隻美麗的禽鳥。
    “小姐請看,那裏就是土司老爺的曼臘寨子。過了椰林會有守衛,這是通行的腰牌,裏麵都安排好了。”
    岩吉說罷,從背囊裏取出一塊小小的竹牌給她。
    朱明月看著上麵鏨刻著的繁複的傣泐文,不禁道:“這便是我的身份?”
    “眼下這個時候,外族人想在曼臘土司寨行走很難,唯此能保小姐一時無憂,卻少不得要小姐受點委屈。”
    岩吉有些抱歉地看著她,朱明月也沒說什麽,接過對方遞來的白色鬥篷,輕輕一抖,輕薄垂墜的料子剛好裹住雙肩。
    “我還需要你做件事情。”
    朱明月將風帽帶上。
    岩吉道:“小姐盡管吩咐便是。若是小姐想先去猛海、去廣掌泊的話,屬下會……”
    “不,不是說這個,”朱明月輕聲打斷了他,“我是希望你能連同與你一撥的另外兩人,退出這次的行動計劃,轉而去幫我保全一戶人家。”
    岩吉一愣:“啊?”
    但轉瞬他就想到了什麽,幾分莫名幾分驚疑地問道:“小姐說的,莫不是那個……接應小姐進城的玉嬌吧?”
    朱明月道:“是玉嬌全家。能辦到嗎?”
    岩吉搔了搔下巴,琢磨著道:“如果在東窗事發之前,想辦法護送那一家子出元江府的話,當然是越早越容易。畢竟……她和她的家人都是地地道道的擺夷族人,而小姐又剛進城來,什麽端倪都沒有。但是這樣一來……”
    “你放心,我有你們所有人的名單,即便中間斷了,按老規矩,我會自己去找下一撥死士。”
    岩吉皺起眉,“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小姐剛以玉嬌侄媳婦的身份進來,後腳玉嬌全家就全部失蹤,小姐豈不是很被動嗎?”
    朱明月道:“紅河彝族的背景,用過那一次,在曼臘寨子裏就再不能用了。其間的細情,我無法與你一一道明,但目前在村寨裏見過我的人不少,立刻改變家世身份,相對來說也更保險。”
    而玉嬌是幫她通過關卡的人,還曾將她留宿在家中,無論怎樣,玉嬌第一個跑不掉。
    岩吉聽她這麽說,也不好再說什麽,低頭思忖了片刻,有些迷惘又有些唏噓地道:“屬下本就是小姐的死士,一切按照小姐說的辦。隻不過剛剛看小姐對待那婦人是恁地狠心腸,如今又……看來小姐之前會那麽做,其實是意在試探屬下了。”
    “你不用多想。護送玉嬌隻是舉手之勞,能則能,不行,也無需枉送性命。”
    男子拱手道:“屬下定當盡力而為。”
    在外人看來刀山火海般的元江府,隻要安排得宜,部署周密,其實並非如鐵桶一樣不得其門。就如蕭顏能夠在當地擺夷族人中,發展出一批像玉嬌這樣的內線;姚廣孝能將精心培養的死士逐一安插進元江各個村寨,甚至是土司府內部;也如她,此時此刻在幾撥勢力的照應下,於瀾滄那氏土司的幾大寨中行走。
    這是她到元江府的第二日,六月初四。
    像秘密滲透這樣的事,僅憑一人之力是無法完成的,尤其這次高效而危險的行動。朱明月自問並非神通廣大,也沒有點石成金的能耐。所謂各司其職,每一個高明的細作背後都有很多力量來支撐,他們需要的不僅是天衣無縫的身份,還有萬無一失的內部和外部接應、默契的銜接配合、幹淨利落卻悄無聲息的危機處理和善後事宜。想要“百萬軍中斬上將首級”,可以去明刀明槍的戰場,即便是再厲害的殺手,在沒有任何外援的情況下想要獨自完成任務,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當初姚廣孝出入燕王藩邸時,就在北平親軍都尉府的基礎上,設置了暗衛、細作、死士和清理者:其中的暗衛,改元永樂後大多編入了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就像之前在臨滄接應她的錦衣衛校尉張曉讖;細作,如她,秘密滲透到一個地方,專門司職偵查、打探,搜集情報;死士,如連翹等,司職保護、刺殺、政治奪權;至於清理者,則負責危機解除、造假和善後工作——她和阿曲阿伊兩個女子能夠孤身順利跋山涉水來到東川府,除了阿曲阿伊豐富的走貨經驗、錦衣衛唬人的身份,更多的,其實是仰賴了清理者的暗中配合——秘密地清除障礙和危機。
    上述的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存在,每個人都保持著相對秘密的身份,通過嚴謹且嚴苛的層次下達,以保證不會有養虎為患的後慮。變節那樣的行為,在原親軍都尉府中絕對不允許發生,但蕭顏麾下呢?這些效忠於黔寧王府的人,這些已經在元江娶妻生子的人,是否還能一直保持最頑強精悍的素質和身手?在麵對屠刀落下的一刻,又會不會後悔?
    朱明月曾在建文宮中遇到過很多死士,那些死士也因為這樣的遭遇而付出生命。玉嬌不是她的死士,但當她出麵接應自己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的命、她家人的命,都走到了盡頭——她會後悔嗎?
    朱明月沒有問一個嬌兒繞膝、生活美滿的女子,為何會選擇這樣一條不歸路,但是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趁著一切都還來得及,她讓岩吉護送她們一家遠離這個是非地方,既是對那戶人家的保全,也是給蕭顏以及他在元江內部的所有內線,發出的一個口信:各負其責,勿再多事。
    濃密椰林和竹叢的後麵,濕熱的土地上是臨水而居的四百多戶人家。單棟的竹樓,宛若開屏的孔雀,又似翩然起舞的少女,四周開辟出空地,各自成院落;合在一處又是奇巧繁麗的村落。在靠近山石台階的地方,還矗立著典雅莊嚴的佛寺和佛塔,金光滿眼,爍爍迷離。
    朱明月走出竹叢的一刻,就被甲胄武士給攔住了。她拿出岩吉給她的竹牌,其中一個武士看了又看,隨後用擺夷族語道:“跟我來。”
    曼臘土司寨的村口有一棵古老的菩提榕,掛著湘色和冥黃色的絲帶,看樣子像是村寨裏的神樹。粗壯的枝幹七八個人都合抱不過來。菩提榕的旁邊還有一口神泉,泉眼就在隔著隴道不遠的一片湖沼附近,不時地咕嘟冒出一兩股水柱。
    那名武士領著她走進寨子的時候,靠近一間作坊的小樓外,有工匠正在修葺屋頂。架著竹梯,一撥一撥的人推著車把燒好的瓦送過來,離著不遠便是一個燒窯坊,裏麵傳出澆水轉釉的聲響,還有鏟沙的聲音,熱烘烘的氣息離遠也可見。
    擺夷族人自己能燒瓦,瓦如魚鱗,三寸見方,薄僅二三分,每瓦之一方有一鉤,於屋頂椽子上橫釘竹條,將瓦掛竹條上,如魚鱗狀,不再加灰固定,極盡巧思。
    一個搬瓦的工匠經過朱明月身邊時,撞了她一下,胳膊一抖,捧在手裏的瓦掉在地上,成摞的瓦塊頓時摔得無一幸免。
    “哎喲,我的瓦!”
    在後麵推車過來的老瓦工,見狀,不禁含怒嚷道:“怎麽回事兒啊,剛燒好的瓦片,你還想不想幹了!”
    “都是這個臭丫頭,走路不長眼睛,故意撞了我!”
    那搬瓦的年輕工匠心慌,把責任一下子推給了朱明月。
    吵鬧的聲音,惹得周圍的村民紛紛投來視線。朱明月揉了揉肩膀,還沒等開口,那年輕工匠就要上前來推搡她,可還沒等碰到她的胳膊,旁邊的武士一把抓住他,反剪雙手擰了過去:“放肆,祭神侍女也是你能觸碰的!”
    那四個字出口,連周圍看熱鬧的村民都退後了幾步。
    年輕工匠疼得直撇嘴,又驚又怕地結巴道:“小、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祭神侍女,還請恕罪……”
    武士鬆開手:“滾!”
    年輕工匠連地上的碎瓦都顧不上撿了,慌不迭地逃開。武士又麵無表情地掃視了一眼旁邊的村民,大家嚇得都別開目光,武士扶了扶腰間佩刀,朝著朱明月道:“走吧。”
    傣曆八月初八,是元江擺夷族的猛神祭。每隔三年舉行一次的祭祀儀式,以祭拜“色猛”和“披猛”為主。屆時會事先去請四排山的佤族頭人來參加,那氏土府的貴族也會悉數到場祭拜,由大巫師親自主持屠牛大祭,十二位祭祀侍女輔助,莊嚴神聖且相當隆重。
    這是岩吉給她安排的身份,也是她進入那氏土司府唯一的機會。
    以一個漢女的身份進那氏土府,還是待選的祭神侍女,不會有什麽問題嗎?朱明月沒問。她再怎樣妝扮,也不可能融入到當地成為一個本土姑娘,何必畫虎不成反引人猜疑,而外敵環嗣、戰禍將至的敏感時候,整座府城的防範和戒嚴比以往都要謹慎了幾分。事實上越是這樣,某些環節就會比以往更薄弱,反倒是個很好的切入點。
    就快到晌午吃飯的時候,村寨裏各家的竹樓到處炊煙嫋嫋,有擺夷族婦女挎著筐和銅盆走在村子裏,緋色、鵝黃、淺綠、天青色的筒裙配著一水的齊腰小短衫,襯出或清秀或濃麗的妝容,仿佛打碎了一千種琉璃的光澤。
    朱明月跟著那個武士走在曼臘土司寨,發現村寨占地甚大,過了幾片聚居的竹樓,順著山麓間的小道往上,再穿過大片濃密的藤蔓雨林,一座宏麗雄偉的土司府映入眼簾——高聳的牌樓後是百丈台基,側砌著漢白玉踏道,朱紅金釘的府宅大門前,矗立著兩根黑漆楹柱,以及門前蹲坐在須彌座上兩頭怒目圓睜的石獅……巍峨宏麗的土司大宅仿佛就矗立在雲中,煙霞蒸騰,讓人望而生畏。
    台基下麵早有侍衛把人給攔住,聞訊而來的管事帶著滿腔的不耐煩,剛想以無故遲到不守規矩為由,就這麽把人給打發了,一眼瞥見雪白風帽下那亦如冰雕玄女的顏容,頓時晃了晃神,難掩一臉驚豔之色。
    “這位是?”
    領她來的武士,湊過去耳語一陣,又往他袖筒裏塞了什麽。耳語罷,那管事的臉色變了變,擺手道:“這可不行,你這屬於是謊報身份!”
    那武士杵了杵他,壓低聲音道:“原先選中的那個姑娘,突然因病來不了了,四排山那邊怕耽誤事兒,特地把一個頭人未過門的妾室送了過來。這……四排山的妹子,不也算是本家不是?”
    “那她是佤族人?”
    那武士麵有難色:“自然不是。”
    管事的拿著手裏的冊子一抖,道:“既不是佤族的,更不是擺夷族的,還想充任猛神祭上的祭神侍女?一旦被發現,要被斬手斬腳浸魚塘的,連我都要受連累!”
    說完,急急地將武士剛塞給他的銀錁子推回去。
    那武士反手一擋,又從懷裏掏出幾枚分量不輕的銀鐲子,“您別著急啊,這姑娘原籍雖不在西南,卻久居滄源,對佤族習俗了如指掌,還難得會講一些咱們的族語。況且四排山頭人送來的,不看僧麵看佛麵,誰都知道岩布管事您直接管這個,好歹給通融一下……”
    拇指粗的銀飾,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岩布被銀光晃得眼睛一眯,轉怒為笑地哼著道:“你小子倒是出手大方,對方是不是也給了你不少好處?”
    那武士無甚表情的臉上,浮出一抹討好的訕笑:“不敢欺瞞岩布管事,這姑娘家裏正是在麗江看管銀礦的,像這種純度和成色的雪花銀,要多少有多少。”
    岩布聞言皺了皺眉,疑道:“你不是說,她是佤族頭人的妾室?”
    “……未過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