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窮匕見(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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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底碾過花枝的聲響,和幾下急促的腳步聲,其中一個人小跑了過來,然後在她們前麵不遠的位置,莫名地頓住了腳步——頭頂上那顆清清冷冷的月亮被雲層遮住,開滿團簇花朵的矮叢上罩著一層蒙蒙的煙靄,如同一道無形的屏障。窸窸窣窣的聲響,隨後是間斷的水流聲,時停時止,一股刺鼻的尿騷味隨之飄來。
“老三,好了沒有?”
“馬上馬上,你們先走,等老子解決完再回去!”花叢前的男子揮了揮手,大聲喊道。
“別等了,咱們走吧,他就這毛病,有人在旁邊看著,他就更尿不出來了!”
拖著屍體的那些人笑著罵了兩句髒話,就勾肩搭背地往前走了。
老三提著褲帶,晃著胯骨使勁抖動著,尿聲還是斷斷續續。他齜牙咧嘴地啐了一口,索性將半個褲腿都扒下來,豎著小鳥憋氣。
那幾個人已然漸漸走遠,在這時,朱明月朝著阿姆打了個手勢。阿姆會意,即刻貓著腰轉身,利用濃密花枝的障礙,屏住呼吸一小步一小步繞到了男子的身後。
雲層拂開月光透射下來的一刻,阿姆猛然竄起,動作奇快,綁在手上的緞帶向上一套,勒住了老三的脖子,陡然往後一個拖拽,七尺身高的男人竟被這嬌小玲瓏的姑娘一個猛子拽倒,褲子都來不及提,狠狠後仰摔在地上。
阿姆將這個高她足足兩個頭的漢子直直往後拖,一直拖進荊棘遍布的花叢裏,整套動作完成得相當迅速。老三雙手使勁扣著勒在咽下的緞帶,劇烈地掙紮,阿姆又纏了一圈,老三喉嚨中發出痛苦的嗚咽。阿姆雙手在他喉前交叉,橫向勒緊,老三身子一癱,在瀕死過去的一刻,失禁了……
老三並沒死。
一隻小手按住他的人中,又將他掐活了過來,隨後就被人整個翻麵朝下,兩條腿反向扳到肩膀處捆成一個弧形。隻聽腰椎骨和大腿骨嘎巴幾聲,老三整個人呈現出倒蜷縮的姿勢,隻剩下兩條胳膊在泥土地上徒勞地抓撓。
然而他發不出聲音,嘴巴裏被塞上了東西,刺鼻的尿騷味熏得他直翻白眼,是他扒下來被揉成一個團兒的褲子,塞不下還有大半截拖在嘴外。阿姆嫌惡地在他的衣襟上蹭了蹭手背,方才捆縛他的時候也不知沾到什麽了,黏糊糊的。
“接下來,我問你一句,你便要答一句——答得不好,我斷你一根手指,不回答,我也會斷你一根手指。聽清楚了嗎?”
老三光著兩條腿倒扣匍匐在地上,使勁往後扭脖子,黑漆漆的矮花叢裏麵,兩個少女蹲在他身前,看不清長相,美妙的嗓音吐出的話卻比咒語還惡毒。
“嗚嗚——”
微弱的叫聲,空曠的土道,聽起來就像是風的嗚咽。
“第一個問題:是誰讓你們來這裏,來做什麽?”
少女開口詢問的一刻,阿姆取下他嘴裏的褲團,老三張嘴就要大叫,第一個音還沒發出來之前,那褲團又被狠狠塞了回來,同時他的右手小拇指傳來剜心的劇痛,讓他瞬間雙目暴突,若非嘴裏被塞滿,隻怕會疼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少女柔軟白皙的手正攥著他的三根手指,在她手裏還有一枚長筒狀的墨玉扳指,卻比任何扳指都要長。剛剛少女就是將長長的墨玉扳指套在他小拇指上,然後狠狠往手背的方向一撅,他的小指骨“嘎巴”一聲,就耷拉下去,軟塌塌的沒了知覺。
“再給你一次機會,是誰讓你們來這裏,來做什麽?”
波瀾不驚的語調,從頭頂上飄下來。老三覺得自己快瘋了,又痛又害怕,卻無法動彈,急得涕淚橫流。在他嘴裏的塞團再一次被拿出去之前,少女將那枚墨玉扳指又套在了他的無名指上……
第一個問題:是誰讓他們來這裏,來做什麽?
答:烏圖賞,掘屍。
第二個問題:誰的屍體?
答:梅罕。
第三個問題:梅罕是誰?
答:一個小侍婢。
……
最後一個問題:蕉林深處是什麽地方?
這一回老三就算把自己的舌頭給咬爛,也再不吐半個字。顯然這蕉林荒山是個禁忌的所在,涉及上城的什麽秘密,如果他透露了隻字片語,即便能在她們手裏活下來,烏圖賞也不會放過他。
“不說?”少女看著他,“很好。”
朱明月朝阿姆點點頭,起身走出花叢。阿姆將褲團又一把塞進老三的嘴裏,老三驚恐地瞪大眼睛,發出嗚嗚的悲鳴,被捆成團的身體拚了命在地上扭動。
阿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然後就將他擺回倒扣的姿勢,一隻腳踩在他的背上,揪起他的頭發將他頭顱最大限度地往後彎曲;另一隻手握著刀柄用嘴剝掉軟鞘,冰涼的刀鋒朝內往他脖子上一抹,割開了老三的喉嚨。
溫熱的血咕嚕咕嚕往外冒,男子痙攣著四肢,身下逐漸蔓延開一大灘嫣紅,再不動彈。
“他脖子有致命傷,身上又有多處淤痕,這屍體不能留。”朱明月道。
阿姆想了想,取出火折子,還沒等把蓋子拔掉,就朱明月攔住。
朱明月指了指蕉林深處,“還是搬到那兒去吧!”說罷就邁步往前走。阿姆轉身又回到了棄屍原地,一把拎起捆縛大漢的緞帶,將他倒拖著走出花叢,跟了上去。
人對黑暗和未知總有著與生俱來的恐懼,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女,一個少女的身後還拖著一具屍體,忍受著黑夜帶來的這種未知和恐懼,麵朝著蕉林的方向走過去,身影漸漸又沒入了密林之中。
醜時將近。
林間的落葉鋪了一層又一層,踩在上麵暄軟而潮濕。透過枝杈篩下來的光線所剩無幾,斑駁的樹影隨風搖擺,老鬆盤虯,椏疤深陷,四周寂靜得似能聽到葉落的聲音。
“小姐,很奇怪這附近都沒有武士把守。”
“是挺奇怪的。”朱明月的視力極好,在前麵領路,“但我想鳳於緋應該不敢說假話……看剛剛這些人走出來的方向,大抵就是這一帶,找找說不定還能發現掘屍的土坑。”
“小姐的意思是,要把他埋在他們刨開的坑裏?”阿姆拖著屍體,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
朱明月“嗯”了一聲。
阿姆道:“那敢情好呢,省得咱們費力氣去挖了!”
隨著兩人不斷地往深處走,從小土坡上往低窪地走,又踩著枯枝敗葉從小土坳裏上去,越走光線就越暗。大概半盞茶的工夫,忽然有一陣古怪的聲音交織著傳來——
兩人的腳步隨之頓住。
“什、什麽在響?”
阿姆的耳力驚人,一下就聽見了在周圍不斷湧起的密密麻麻地窸窣聲,還有像蠶咀嚼桑葉的沙沙聲,小蟲摩擦翅膀的聲響……似是正不斷地朝著這邊靠攏,這動靜在靜得出奇的密林裏,格外清晰。
“快放開你手裏的屍體!”
朱明月一聲嬌喝,就拉著阿姆連連後退。等兩人慌忙退出了好幾丈遠,朱明月掏出火折子一吹,朝著屍體的方向投擲過去。
微弱的火光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光焰,就栽進了層層密密的樹葉裏,點燃起一小簇火苗。借著紅色的亮光,但見老三的屍體保持著反向蜷團的姿勢,側臥在空地上,暴露在外的臉部、大腿等處因在地上的磕絆和磨蹭,很多地方破皮出了血,從他喉嚨湧出的鮮血染出一條細細長長的血路。
就在這時,那些窸窣聲更近了。
阿姆定睛向四周一掃視,不由大驚失色。
蟲子!
身披黑甲的蟲子每隻都不大,卻成群結隊,密密麻麻,如黑色的潮水一般從四麵八方朝著屍體聚攏過來,然後很快就找到了屍體的出血點,湊過去,又爬到屍體身上……一層又一層,直至將老三的屍身整個包裹成繭,厚厚的蟲衣帶著屍體陣陣抖動。
“這、這些都是什麽東西?”
奇形怪狀,還一下子來了這麽多!
阿姆的臉已經嚇得慘白,朱明月也好不到哪兒去,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是什麽我也不知道,但它們應該不會過來……”朱明月道。
阿姆都快哭出來了,“小姐……”
“咱們有加了雄黃的酒糟……”朱明月道,“剛剛你將他身上的酒糟和雄黃、雌黃取了下來,沒有了保護,這些蟲子才一窩蜂地爬過去,肆無忌憚地啃噬他的軀體。”
阿姆打了個哆嗦,緊緊攥著朱明月的手,“奴婢隻聽說雄黃可以驅蛇,想……想不到竟然還能驅蟲……”
也幸虧方才聽了月兒小姐的話,從那漢子身上拿了這些東西,否則現在遭到蟲海圍攻的說不定就是她們了!
使一具屍體逐漸地幹癟下去,需要多久?
答案是,不消一刻鍾的工夫。
那層蟲繭正以眼見的速度一點點萎縮、再萎縮……一刻鍾後,外層裹得像囊衣一樣的黑甲蟲子,還有那些從屍身的眼、耳、口、鼻鑽進鑽出的,又潮水一般漸漸地退了下去。但見原地隻剩下一副雪白的骨架,保持著反蜷的形狀;葉子從樹梢落下,飄在骨架上,骨頭還是白的。
被吃掉了……
“都說猛海這地方邪性得很,花草蟲蛇多而奇、毒而豔,引來一隻往往就能有上百上千隻……”阿姆抱著雙臂,渾身發冷道,“想不到居然是……是憑借血肉養著的!難怪剛剛那些人要將屍體扔在這裏……埋都不用埋,直接就被吃得精光!”
這哪裏是什麽蕉林荒山,分明就是一座大葬場!
也難怪在這附近沒有守衛。
有了這些東西,哪裏用得著守衛!
“他們就不怕這些蟲子沿著這片蕉林,爬到殿前去嗎?”阿姆想起她們下榻的小樓前,花園裏團團簇簇,就沒來由地發瘮。
“敢養這樣的東西,又一直毗鄰而居相安無事,必定是有應對的法子,”朱明月道,“剛剛進林前,你沒注意到這中間隔離出來的大片土道,土壤不是磚紅色,而是微微泛黑,或許就是灑下大量拒蟲的藥所致。”
“這太邪門了。”阿姆道。
“對了,之前那具屍體分明不是骸骨,那人也說,他們是來掘屍的。”朱明月忽而道。
埋在這裏,卻沒被吃掉,還要挖出來帶走?
阿姆心有餘悸地道:“奴婢覺得那具屍體已經死了許久,因為屍身已然嚴重腐爛了,那味道,像現在這種悶熱天氣,至少也要三四天……就是不知道為何沒被那些蟲子吃掉。”
“剛剛那人供認,屍體的名字是梅罕……”
朱明月細細回憶起來,而後,說了一句稀鬆平常但細細一想又讓人毛骨悚然的話:“我記得昨個傍晚,有個名喚‘梅罕’的侍婢還來給我送過東西。”
就在主仆二人猶豫著,是否要在今晚往蕉林的深處探尋的時候,林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並隱隱有火光攢動。
她們連忙躲到一側的芭蕉樹後。
然而剛一躲起來,朱明月就暗道:“糟了!”
“你說這大半夜的,老三不好好尿尿,到哪鬼混去了?”
林外傳來一個男音。
“要我說,他說不定已經尿完回去了!”
火把燎燒著,在來人的手中一下一下地來回揮舞,像是照亮前路,又像是在利用火光驅趕什麽東西。
走在他旁邊的人也舉著火把,做著一樣的動作,道:“放屁,屋子裏黑洞洞一片,根本就沒人!咱們來的這一路,也沒見到半個人影兒……”
“老五、老六快來,這裏有具屍骨!”
這時,往另一邊去的人喊道。
“這地方到處都有屍骨,一具兩具又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不是,你們快來!”
躲在芭蕉樹後的主仆二人不由將心提了起來——阿姆此刻也反應過來了,那具屍體被緞帶綁著,蟲子吃掉了血肉,整副骨架還維持著蜷縮側扣在地上!
“老三,是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