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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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小屋邊的山坡上,遙望夕陽。我從前每天召喚格林回家就是在這片山坡上。那時的我總是站在這裏用“嗚”聲哼唱著《傳奇》的旋律,格林不管多遠都會應聲歸來與我唱和。往事已矣,迎著山風我情不自禁又哼起了這個曲調……狼歌在曠野蕩啊蕩……咦?山下出現了一個小白點,越來越清晰,是格林!我大喊著,更加高亢地唱嗥。格林飛奔而來,仿佛他從未遠離!
幸福來得太突然了,我不是做夢吧?我給了自己一巴掌……果然醒了,然後我又默默地補了一巴掌。疼!
“你沒事兒吧?”亦風的聲音。
我隙開一條眼縫,亦風正坐在爐邊和貢嘎喝著茶。貢嘎抿著嘴,用濃重的鼻音哼笑著,牙齒白得晃眼。我一個激靈就驚得坐了起來:“你什麽時候來的?”
“在你唱歌之前。唱得不錯嘛!怎麽還打上了?”他倆終於笑噴了。
“有蚊子。”我尷尬地整理亂發,推開玻璃窗,“現在幾點?”
“下午一點半。過來吃點幹糧吧,你都睡了兩個小時了。”
原來是一場白日夢。
六月的陽光很強,刺得我眼睛疼,我用手擋住光線抬起頭眯起眼,天的顏色是白的,就像我夢醒的腦海,空無一物,想笑也想哭……
《傳奇》這首歌的哼唱部分曾經被我變作狼調,用以和格林相互聯絡,因為每一個狼家族都有屬於自己的獨特旋律,隻要聽到這調調就知道是自家人。兩年多了,我還記得這首歌,格林,他會忘記嗎?
爐子上茶壺裏燒著藏茶,我倒了一碗喝著:“昨天裝的監控不知道情況怎麽樣了。有沒有盜獵的去過。”我們對狼山的監護必須把握度,一般四天左右進山一次,去勤了狼不安心,去少了我們不放心。
“你睡覺那會兒我放航拍機偵察了一圈,山裏沒人。”亦風翻動鐵爐上烤著的油餅。
“放心吧,今天要變天,盜獵的不會進山。我阿爸就是擔心你倆,叫我過來看看。”貢嘎向我拋過來一塊奶餅,“阿媽早上剛做好,嚐點兒甜的。”
我瀟灑地接住奶餅,總算把剛才丟的臉撿回一點點。
奶餅的熱量很足,特別適合高原。我吃過不少藏家的奶餅,大多甜得發膩,還帶著濃重的犛牛腥味,就像月餅的糖心,吃上兩口就悶在喉頭再也咽不下去了。而仁增旺姆做的奶餅卻與眾不同,她加了很多野芝麻、堅果、青稞炒米,清香微甜,還有一點苦絲絲的咖啡味。她會刻上精致的藏式花紋,看起來更像是一件文物,對,像漢磚。我問她加的是什麽能調出這麽奇妙的味道,她沒告訴我,我起初以為是秘方,後來才知道是她也不知道那幾味食材用漢語叫什麽名字。
“替我謝謝你阿媽,回頭我給你們做牛扒。”草原的犛牛肉是最綠色原生態的,配上我的手藝,澤仁一家最愛吃這個。
貢嘎喜道:“好,參加完法會回來,我們就宰牛吃牛扒。”
亦風插話道:“法會明天就開始了,我們答應送他們去唐克呢。爐旺留在小屋看家,你得多給爐旺準備幾天的食物。”
我遲疑著點點頭,望了望窗外的狼山,欲言又止。
黑雲翻滾著從山那頭潮湧而來,一線天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雲層,像風浪中的探照燈一般投射在草場上。很快,連這一抹光芒都被吞沒了。大風把院裏斜撐著的幾塊太陽能板刮得貼地翻滾,傳來哐啷啷碎裂的聲音。三人喊著“糟糕”,奔出屋去搶救,狂風卷進了門窗。我們剛把太陽能板收回來,就被從天而降的硬物打得抱頭逃竄,冰雹!爐旺被敲得嗷嗷慘叫,緊跟著我們鑽進了屋。冰雹個頭不算特別大,但卻非常密集,幾分鍾時間,就把原本蔥綠的草原轟炸得一片慘白!貢嘎拴在屋外的馬被雹子敲得透不過氣,馬掉轉身子,盡量用後背迎著冰雹。
“這是誰家的狗?都要打閉氣了。”貢嘎指著窗外,三人湊到了窗邊。
一條大黑狗夾著尾巴低著頭,到處尋找躲避空襲的地方。黑狗的眼睛被雹子砸得睜不開,大噴著鼻息繞著越野車轉圈,我猜他想躲到車底下,可是身軀太大,鑽不進去。
“這是流浪狗,”亦風說,“她經常到我們這兒來,從我們剛到草原給狼投食的時候,她每次都來吃,後來我們沒有投食了,她就分吃爐旺的狗糧。”
黑狗繼續圍著屋子找背風的地方,低頭垂尾從窗邊繞到了門外。冰雹砸在狗腦袋上梆梆直響,她悶聲不吭地忍著。看著這流浪狗,我仿佛看到了獨步荒野的格林。格林也是這樣對抗著極端氣候吧,此時此刻他可有藏身之地?
我愛狼及狗,惻隱道:“把門打開,讓她進來躲躲?”
“別,野狗摸不清性子,萬一不討好,咬你一口劃不來。”貢嘎見的草原狗多了,被這麽壯的狗咬上兩口沒準兒就得躺幾個月。
“不會,我們認識她這麽長時間了,她還算友好。”我打開了門。
貢嘎敲了敲玻璃,咂著嘴隔窗喚狗。誰知黑狗在窗外瞄了我們一眼,走開了。黑狗走到遠處的山坡上,背風趴下,兩隻爪子就像人手一樣緊抱著頭,遮住眼睛和鼻子,等待著天災過去。
貢嘎眉毛一聳:“你看吧,她不領情。這大草原上下雹子是常有的事兒,動物們見慣了,什麽氣候都得自己扛著。草原狗是雷打不進門的。”
我一愣,看看腳下的爐旺,紮西就曾經說過真正的草原狗絕不進家門,現在貢嘎也這麽說,我們是不是把爐旺養成了寵物?他今後能適應草原嗎?
唐克的法會是我們參加的最盛大的一次宗教集會,幾萬頂帳篷一夜之間在草原上築起了一座望不到頭的新城。全國各地自發而來的近百萬人聚在活佛的主帳篷前聆聽佛音。其中不乏長跪而來的人。信徒們穿著厚重的藏裝頂著烈日虔誠跪拜,沒有一個人埋怨酷熱,沒有一個人悄悄吃零食或喝水,沒有一個人脫去悶熱的外套。
“隻有宗教才有這種力量。”亦風感歎道,“這麽壯觀的場麵,如果航拍下來一定相當震撼。”
我點頭微笑,為了尊重藏族信仰,我們的攝像設備一樣都沒有帶來,有些畫麵印在心裏比記錄在鏡頭中更加深刻長久。草香萌動悠揚,經聲朗朗,人們手中的轉經筒吱呀吱呀地響,那聲音帶著信仰一圈一圈周而複始,直轉到我的心裏。
法會進行到第二天,人山人海中,我驚喜地發現了南卡阿爸—那個最初將小狼格林托付給我的牧民老人。一年前我把格林的故事《重返狼群》送給了他,阿爸不識字,但是老人家把書中的插圖摸索了一遍又一遍:“好,好,從哪裏來回哪裏去……”
由於牧民遊牧不定,這次進草原我一直沒找到南卡阿爸,沒想到今天在法會上能遇到他。南卡阿爸瘦了很多,但精神矍鑠:“是你啊,狼女娃,你的格林還好嗎?”
我很沮喪:“我也不知道。到目前為止,一點他的消息都沒有。”
“沒關係,格林得到活佛保佑,一定會活得好好的。這兩年,我見人就告訴他們,活佛賜福過狼!狼不能打。”
“沒有人管的時候,他們也會遵守嗎?”
“內心的信仰是最好的秩序。”阿爸微笑著望向虔誠的佛徒們。
是啊,一個民族不能沒有信仰。
一些攝影愛好者把相機藏著掖著穿梭在人群中偷拍。一身藏裝的亦風竟然成了他們鎖定的焦點,身邊快門聲不斷。
向來不愛上鏡的亦風不得不用氈帽遮住臉:“不要拍我,我不是藏族人。”
攝影者們交頭接耳:“他漢語說得真好……”繼續狂拍不止。
亦風無語,狼狽地鑽出人群,沒逃多遠又被一輛摩托車攔住,車上兩個藏族人說了一大串他聽不懂的藏語,他看神情猜想對方是把他當本地人在問路,於是揚著袍袖向會場方向一指,那兩人連說:“卡座!卡座!”(謝謝!)順著他指的方向去了。
這樣也能蒙對?亦風鬆了一口氣,趕回了我們臨時紮營的帳篷。
他一進帳篷就脫下袍子,除下t恤,狠狠擰了一把汗水,這才發現我坐在帳篷門簾後麵,他嚇了一跳,忙不迭地套上t恤:“你在怎麽不吱一聲?咦,怎麽了?臉色那麽差……”
“亦風,”我壓著心口眉頭緊鎖,“我心慌……想回去。”
亦風蹲下來,摸摸我的額頭:“是不是中暑了?”
我蒼白著臉搖搖頭,從昨天我們出發時,我就有一種神魂不寧的感覺,好像有人從我心尖子上剜下了一塊肉。
正說著,帳篷外一陣雜遝的腳步,澤仁捏著手機闖了進來:“亦風、微漪,狼窩出事了!”
我和亦風心急火燎地開車趕回狼山。
平日裏需要一個半小時才爬得上去的狼山,此刻我們半個小時就跑到了狼窩附近,山坡一片死寂,一些散落的炮仗紙還在隨風飄飛。
澤仁先前告訴我們,旺青甲牧場留守的幫人打來電話說:“你那兩個漢人朋友把狼窩掏了,抓走了三隻狼崽子,狼群正在他牧場上殺羊要狼娃娃……”澤仁心裏有數,通知了我們以後,立馬去旺青甲牧場查看羊群被襲的情況。
狼窩確實遭劫了!
盜獵者平日裏顧忌牧民,不敢下手。法會期間,若爾蓋成了空城,各家牧場無人照看,正是他們偷獵的好機會。隱蔽攝像機拍到了其中一個人的樣子,他正在狼窩邊炸鞭炮。這個人不是我們上次見過的與我們對峙的盜獵者。
最後的影像裏我們隻看到了小母狼“飛毛腿”,另外三隻小狼都不見了。逃過一劫的飛毛腿驚魂未定,嗅著狼窩一個洞口一個洞口地找尋她失散的哥哥們和弟弟小不點。當她終於欲哭無淚地望向鏡頭時,我的心在滴血。
收回攝像證據,我們火速趕往牧場主旺青甲的家。
旺青甲和紮西也從唐克趕了回來,村裏但凡有事兒,村長紮西肯定是要出麵的,他們和澤仁已經把傷亡的羊集中清點,五死兩傷,那兩隻傷羊也挨不了幾天了。死羊的脖子被狼咬得稀爛,卻一口沒吃,純屬報複行為。
是盜獵者掏了狼窩,狼群怎麽會與牧場主作對呢?
旺青甲氣憤地與澤仁用藏語交談,說得很快,我們聽不懂,也插不上話。
紮西站在我們身邊大致翻譯著:“旺青甲說他在狼山牧場這麽多年了,狼群從沒拿他的牛羊下口。澤仁的漢人朋友為什麽要去掏狼崽,觸怒山神!”紮西又套著亦風的耳朵說:“放心,旺青甲是我妹夫,直脾氣。”
澤仁指指還穿著一身藏裝的我和亦風,介紹道:“他們就是我的漢人朋友,我們都在唐克參加法會,沒有去掏狼崽,這中間有誤會。”
旺青甲餘怒未消地打量我們倆,問道:“漢人的,你們是?”
“哦呀(是的),其實我們在山裏發現盜獵者的時候早就想拜訪你了,一直聯係不上。”我總算插上了話,“我有幾個疑點想問問你的幫人—狼山地勢隱蔽,外界看不見山裏的情形,他怎麽知道狼崽被掏了?小狼在山裏被抓,你的羊在這頭被殺,這麽遠的距離就算用望遠鏡看,騎著馬的人也不過是個芝麻大的小點,根本沒法辨認,怎麽可能看清被帶走的是三隻小狼呢?”
旺青甲聽紮西翻譯完我的話,也狐疑不語。
紮西道:“既然這事兒是幫人說的,你先別挑明,讓幫人自己過來認認。”
旺青甲叫來了幫人。幫人沒認出我們,我卻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他就是監控視頻裏拍到的那個在狼窩前麵放炮的人!
幫人萬萬沒想到我們有錄像,證據麵前,他隻好老實交代:“今天早上盜獵的給了我幾百塊錢,讓我帶他們去山裏找狼窩。進山的時候狼崽子正在山腳水邊上玩,盜獵的喊我在山坡上炸鞭炮,說這樣小狼就不敢上山回窩。小狼跑不快,盜獵的在山腳下逮狼崽,逮到三隻,有一隻跑掉了。後來他們就喊快點兒走,怕大狼聽到鞭炮聲趕回來。哪曉得盜獵的前腳剛走,我後腳回到牧場就發現七八隻狼衝到牧場上宰羊。我把剩下的鞭炮放了,他們才跑回山裏。我害怕主人家怪我,又聽說澤仁有兩個漢人朋友也進山找過狼,就幹脆推到他們身上了。”
難怪狼群的怒火會燒到這裏,狼是分得清是非的,兩年前狼群也麵臨喪子之痛,公狼寧願長期守在馬路邊攔車查看,也沒有遷怒於牧民。因為那次跟牧民沒有直接關係,而這次現場就留下了幫人的氣味,不找他算賬找誰。
旺青甲果真是個率直的藏族漢子,弄清了事情真相,立刻笑著向我們道歉,非要請我們喝酒,似乎在新交的朋友麵前,死幾隻羊的事兒都不足掛齒了。
我笑笑:“誤會是不需要道歉的。”又心急道,“現在不是喝酒的時候,這事兒還沒完,不趕緊追回小狼,把他們還給山神,狼群還會來宰你的羊!”
我話未說完,後山方向就傳來一陣狼嗥,像山神在怒吼。眾人心下一凜。
紮西道:“搞不好他們以為小狼被抓回了你的牧場,那樣的話,你幾百隻羊都保不住啊。”
旺青甲抓起尺把長的藏刀:“我倒要看看哪些混賬敢在我的地盤偷獵。”衝幫人厲聲喝道,“帶路!”
傍晚,幫人帶我們找到了盜獵者的家。
打開院門的是個不到三十歲的猥瑣男人,卻長得一臉老相,不是與我們在山上對峙的盜獵者。他一身迷彩服爬滿了灰土,像剛從地裏鑽出來似的,他瞧著門外的我和亦風:“你們找誰?”
“我就找你!”我一推門,跨進了院子,亦風緊跟在我身後。我很快掃視了一圈雜亂的院子,隻有一條看家狗在叫個不停。我的目光停在迷彩服臉上:“你把狼崽藏哪兒了?”
迷彩服盯著我們,勾著小指頭挖了挖鼻孔。他長得黝黑簡單,就是個普通農村人的樣子,右手扭曲殘疾,不太像我想象中盜獵者的凶惡形象,是這個人嗎?我回頭瞄了一眼,帶路的幫人卻不知躲哪兒去了。正猶豫中,迷彩服咧嘴一笑,反倒拉家常似的問道:“妹子哪條道兒來的呀?”
我一愣:“國道213。”剛答完就發覺自己冒傻氣了,這是警匪片裏道上問話的節奏,而我竟然腦殘地答話,這顯然戳中了他的笑穴。
“嗬嗬哈,國道好,哪兒都能去,但你們來錯地方了。這兒沒有你們要找的狼崽子。出去吧,走走走……”迷彩服笑嘻嘻地下著逐客令。
亦風拽了拽我的膀子,他發現碩大的篷布下麵有個編織袋,裏麵露出幾個鋼絲套子。
我快步走過去,拎起編織袋一抖,鋼絲套、捕獸夾、裝毒藥的瓶子一股腦倒了出來,我又埋頭揭開篷布,裏麵堆滿了醃製好的旱獺屍體,少說有幾百隻,上麵還丟著幾隻今天剛死的狐狸。
錯不了了!我怒道:“還敢說你們沒盜獵,這些……”
話還沒說完,迷彩服就抄起鐵杆向我當頭掄過來,我慌忙抱肘護頭,耳聽金屬與空氣摩擦的聲音,緊跟著“砰!”“嘩啦!”一陣大動靜,鐵杆卻沒有砸到我身上,我放手一看,旺青甲他們都已進了院來,見迷彩服動手,旺青甲不由分說,一腳把他踢飛,動作之快,一點前奏都沒有。其餘的人也都擺出了抄家夥的架勢。篷布已經被撞翻,旱獺屍體散落一地,而迷彩服已經蜷在屍體堆上痛得齜牙咧嘴。他剛才掄過來襲擊我的是毒殺旱獺以後用來鉤取旱獺的生鐵杆。這人先前還笑得那麽“和善”,沒想到說動手就動手。
“狗日的敢跟我們動手!”紮西吼著,把袍袖紮在腰間。他身後還跟進來一個人,我定睛一瞧,索朗。紮西剛才在院外說要等個人,估計就是等他了。索朗反盜獵多年,最有話語權。
“莫動手,莫動手!”一個簡陽口音的男人慌慌張張從裏屋跑出來,他的布夾克油膩得像皮衣,泛著一股獺子油的味道,“有話好好說,都是朋友嘛。”
“誰跟你是朋友!狼和旱獺都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你們盜獵野生動物是犯法,足夠把你們抓起來判刑!”我覺得我一番討伐的話說得很正義,很解氣,總算有了點反盜獵的正義感。但是……我卻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本來還有點嘈雜的院子瞬間寂靜,似乎連狗都不怎麽叫了,大家都不接話,好像我是在冒傻氣。
亦風捏著我的手緊了緊:“讓他們去談。”
澤仁和紮西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在本地根基很深,全村上下基本都和他們沾親帶故,盜獵者忌憚本地人。
澤仁咳嗽一聲:“廢話少說,把你們今天逮到的狼崽子交出來。”
“對天發誓,我真的沒有逮狼,今天出都沒出去過。”油夾克對自己的話仔細斟酌,或是在計算利弊,“這些獵物都是收購來的,不是我打的。”
“再給我兜圈子,我把你窩子拆了!”紮西根本不吃他這套。
“草原上打獵的老板多得是,我隻是個小蝦米,你們為啥子找我算賬嘛!”
“你掏了狼窩,狼跟我沒完,狼宰我的羊,我就宰你!”旺青甲吼著拔出藏刀。
“我真的沒打狼,孫子騙你!”
“打這個孫子!”
“不要打,不要打!”油夾克和迷彩服殺豬般地哭號起來。
我和亦風越聽越著急,紮西他們和盜獵者的野蠻談判中一個“法”字都沒有提及,反倒是用拳腳說話。
油夾克使出盜獵者千年不變的招數,裝無辜:“我隻是打點獺子討生活,我的兒子都廢了,不打獵你讓我幹啥子嘛。總要給我們這些窮人留點活路嘛。嗚嗚!”
盜獵者的眼淚絲毫不能喚起我的同情心。人們同情的應該隻是弱者,而不是以弱勢為借口去殘害生靈滿足私欲的人。這樣的人隻會為自己的可憐而哭泣,永遠也不會去想別人的可憐。
一直沉默的索朗終於開口了:“馮漢川,我今天不罰你的款,也不沒收你的獺子,狼崽子肯定在你這兒,幫人已經坦白了,你再抵賴,我就走了,你自己準備醫藥費。”
我聽到索朗直呼盜獵者的名字,吃了一驚。索朗認識他?!而聽索朗的語氣,人贓俱在了,他還並不想收拾盜獵者,什麽情況啊?
馮漢川掂量著這邊的陣勢,悶了一會兒,不嘴硬了,低著頭對迷彩服說:“去拿出來。”
索朗繼續發話:“還有什麽活的東西都交出來,你藏活物的地方我都曉得,事後你讓我搜出一隻打斷一條腿。”
馮漢川心不甘情不願地交代:“除了狼崽子,就隻有兩隻兔猻還活著,狐狸已經打死了。”
迷彩服搬出一個籠子,打開,籠子裏兩隻兔猻驚恐瑟縮。他拎出一個麻袋,從麻袋裏扯著一條後腿粗暴地倒提出一隻小狼,小狼痛得蜷起身來,本能地張嘴欲咬,又硬生生地閉嘴忍住,他仿佛明白一旦咬人隻有死路一條。
“快給我!不準再動他!”我跑上前去。
迷彩服把狼崽恨恨地朝我懷裏一扔,我急忙接住小狼,亦風劈手奪過了麻袋。
我在昏暗中摸到狼崽身材特別瘦小,應該是小不點!我剛把瑟瑟發抖的小不點揣進藏袍,他立刻順著腰襟,鑽進寬大的袍袖裏,沿著袖筒使勁往裏拱,似乎把我的袖子當成了狼洞,幽暗的洞穴是他唯一覺得安全的地方。我怕他掉出來,輕輕捏住袖口。小不點爬過袖筒的胳膊肘,在我手腕處停下了,悄聲不動,隻有狂跳的小心髒緊貼著我的脈搏。
亦風從麻袋裏抱出另一隻小狼送進我懷裏,一塞進藏袍,這隻小狼也是一個勁往袖筒裏鑽,使勁拱了兩下,擠不進去,隻好掉頭繞著我藏袍腰部,爬到後背腰帶捆出的大囊袋中,抱住我的後腰就此不動。這隻小狼個頭要大一些。我心想,沒看清是福仔還是雙截棍。
亦風抖了抖空口袋:“怎麽隻有兩隻?還有一隻小狼呢?一共被掏了三隻啊!”
又是一番劍拔弩張的盤問。馮漢川隻說另一個老板拿走了最大的一隻狼崽,這老板是誰,他打死也不肯再說。
我和亦風都不肯走,大家又進屋裏裏外外搜查一通,再也找不到第三隻小狼的蹤跡,時近深夜,眾人隻得勸我們暫時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亦風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摸摸我鼓鼓囊囊的袍子:“看看都是誰?”
我借著手機的亮光,伸進袍懷裏照了照,兩雙綠瑩瑩的小眼睛驚懼地盯著那一點光,往袍懷深處縮。
“不怕,不怕!找到你們了,馬上送你們回家。”我柔聲安慰,學母狼那樣嗚嗚哼叫著,小狼們稍稍安定了些,偏轉小腦袋向手機後麵張望。
“是小不點,還有一個是……是福仔。”不知道為什麽,當確認福仔還在的時候,我心裏突然感到一絲安慰。每當看到福仔我總會想起格林小時候,他是僅次於格林而讓我尤為牽掛的孩子,幸而他還在。
“唉……雙截棍丟了……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亦風心酸的眼神望著路的盡頭,雙截棍是這窩小狼中他最喜愛的。他當初篤定地認為這窩小狼中最聰明健壯的雙截棍會成為狼王,可是這孩子卻被盜獵者永遠地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