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護崽的母狼——辣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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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片沼澤,隻是在水泡子的更深處,我涉水往裏走了很遠,撥開掩映的蘆葦,現出一片水麵,綠水清漪波光搖曳,一個更高更大的新巢中安躺著兩枚鶴蛋。雌鶴站在窩中,用長喙撈出水草軟泥修整巢穴,雄鶴曲頸梳理背上的羽毛,迎著陽光一抖,濺出的水珠在波光中灑下一片星輝。
“真好,還是這兩口子。”
黑頸鶴有補卵的習性,隻是沒想到他們依然留在這片沼澤。黑頸鶴有一種與世無爭的仙姿,與鶴同立於水中,會感到莫名的祥和與安慰,光線變得柔美,空氣透著芬芳。
我靜悄悄地蹚回岸邊,踮著腳望—挺好!在岸邊看不見深水處的鶴巢,他們吸取了上次的教訓。
“這窩蛋得加強監控,每天都來看看,不能再讓人拿走了。算算日子,他們應該在七月中旬孵化。”我擦幹腳,穿襪子,“澤仁,你是怎麽發現的呢?”
“我一早從唐克回來,正好看見黑頸鶴往這水泡子裏飛,我想起你們說過多注意鶴的動靜,於是蹚水進來就看到了。”澤仁有點得意,“還有,你還記得住在我家附近的那窩狐狸嗎?我兒媳婦說我們走了這七天,小狐狸變多了。”
“變多了?”亦風笑道,“你是想說他們長大了,變樣了是嗎?”
“不對,就是變多了!”澤仁伸出手指比畫著,表示他的漢語表達沒錯,“以前是四隻小狐狸,現在有六隻小狐狸,一隻狐狸媽,總共七隻!”
“七隻?這倒奇了。”我把腳往鞋子裏一蹬,“走,去瞧瞧。”
我們倆趴在澤仁家窗戶上偷窺狐狸窩。
直到天色將暮未暮,狐狸媽終於帶著晚餐回來了,小狐狸們可算盼到出頭之時,一窩蜂地躥出洞來搶食嬉戲。
“……四、五、六……真的多了兩隻小狐狸。哪兒來的?”亦風摸著絡腮胡子。
“不知道啊,”澤仁兒媳說,“你們去唐克的第二天,我就發現狐狸多了。”澤仁兒媳因為有身孕,沒有去唐克,而是留在源牧照看牛羊,她對狐狸媽媽尤其同情,“我看母狐狸養那麽多娃娃太吃力了,瘦得很快,所以每次我喂老狗墨托的時候就多煮一份肉擺在那兒,大狐狸晚上就會把墨托吃不完的肉叼走。她不怕我,墨托也不攆她。”
我用望遠鏡仔細端詳,多出來的那兩隻小狐狸很眼熟,算算時間,我心裏猜到了七八分,又讓亦風也辨認了一下,那兩隻小狐狸果然就是他們—我們最初觀察的那個被盜獵者殘害的狐狸家庭所留下的孤兒。當時,那窩狐狸的媽媽和兩隻小狐狸的殘骸都被發現,我們一直以為剩下的兩隻小狐狸也凶多吉少。我最後的視頻記錄裏拍到他們在窩邊等待媽媽到淩晨,爪子搭著對方的肩膀,互相慰藉,之後離開了失去母親的家。沒想到幾天後,他們找到新家了。這窩的母狐狸收容了他們。
小狐狸的新媽媽舔理著孩子們的毛發,絲毫沒有厚此薄彼,盡管她要撫養六個孩子,比原來辛勞多了,但她的舉止卻充滿母性的溫柔。這些看似低等的動物卻有著高尚的情感。
“狐狸竟然有收養行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亦風說,“以往隻知道狼有收養行為。”
亦風無意中的一句話卻突然點醒了我。沒錯,狼的母性之強,甚至可以收養人的孩子。我們上次發現福仔和小不點的大小不一樣,是不是意味著在後山的那窩狼中也有被收養的孩子呢?難道隔壁領地有落難的狼群嗎?是盜獵造成的嗎?狼的領地範圍比狐狸大多了,如果福仔或小不點當中真有一個是養子,那麽這麽小的狼崽是自己投靠到新家的,還是被路過的狼群撿到的呢?我一想到這裏,就不由得又為福仔和小不點擔憂起來:他們找到母狼了嗎?這會兒他們是撲到母狼懷裏為重逢抱頭痛哭呢,還是孤零零地在山穀裏徘徊挨餓呢?
自從送回小狼以後,我們整日裏提心吊膽,但為了盡量不打擾狼群,我們強忍住不進山,每天隻放出航拍機巡視一圈,確認山裏沒有形跡可疑的人,再在小屋前用望遠鏡密切注視山裏的情況。畢竟前一段時間,盜獵者在山裏擾動太大,狼群需要安靜地休整。
算算日子,福仔和小不點回山裏已經第四天了,我們坐立不安。如果小狼沒有找到母狼,在這寒冷缺氧的山旮旯裏,餓到第四天就是極限了。
我們終究還是忍不住去山裏查看了一番,然而再沒發現小狼的行跡。
一天,縣城裏過來的遊客給我們聊起,他們看到狼了,就在進草原的路上有一個藏家樂,打了很大的招牌,寫著“藏獒、狼”吸引遊客。
“他們拴著的那隻母狼有這麽大。另外還有四隻小狼要賣。”遊客們說。
我們緊捏的手心冒著汗,哪窩狼又被掏了?會不會有我們沒救回來的那隻小狼“雙截棍”?又會不會是福仔和小不點回去剛找到狼媽媽和妹妹“飛毛腿”,卻再次碰到盜獵者,於是被一網打盡了?我們慌忙打聽地址,開車一百多公裏趕去一看,都猜錯了—那是一窩哈士奇。
雖然白跑了一趟,但隻要不是狼,我們心裏還是很寬慰。
回家的路上,我們繞道進城買大米、雞蛋。采購齊備,我站在街心花園,一麵啃鍋盔,一麵等亦風開車過來接我。
突然,我的圍巾一緊,被人從後麵一下子勒住了喉嚨,誰膽敢在縣城裏行凶?!我慌張地抓住圍巾,回頭一看:“哈哈,是你!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誰啊?狼山上的那頭梅花鹿。
他還是對我的圍巾念念不忘,上來就叼住,邊嚼邊拽,勒得我直吐舌頭。
“喂,你不準欺負他哦!”路邊的善男信女告誡我。
天地良心,誰欺負誰啊?惹不起躲得起,我拽回圍巾,急忙跳上車。
梅花鹿頂著車門,把腦袋探進車窗,接著嗅我的圍巾。
聽過往的人們說,法會期間,這隻神鹿已經在城裏逛了好多天了,他白天在縣城附近的牧場吃草,晚上就在城裏休息,有時候還回寺廟轉轉,城裏人都知道他是放生鹿,任他到處走。
梅花鹿這些日子躲在城裏呀!太挑戰我的智商了。我捧著他的臉頰,摟著他的脖子:“小夥子,我還一直擔心你呢,現在盜獵的都走了,你可以回山裏去了。”
“這就是你說的那隻神鹿啊?”亦風也伸手摸摸他,“真有靈性。”
“那當然,而且他還認得我,上來就扯我的圍巾,跟我打招呼呢。”
亦風笑嘻嘻地發動汽車:“別臭美了,依我看,他是想吃鹽,你圍巾上全是汗吧。”
我陰了臉,這就是亦風最討厭的時候,非要把浪漫的奇遇說得那麽埋汰。
黑頸鶴補了兩枚卵,小狐狸孤兒找到了新家,梅花鹿進城避難,為了繁衍,為了活下去,這些動物會想盡各種辦法,這就是生存。
草原的日子清簡如水,時光寂靜無聲。
小狐狸們一天天長大,有的已經開始換毛了。黑頸鶴的蛋能聽到細微的成長聲。一去無蹤的福仔和小不點總讓我們牽腸縈心,還有那久尋不見的格林……
六月末,山裏有采不完的野菜,最饞人的是雨後山坡上生長的白色蘑菇,在山裏隨便逛一圈就能采到五六斤。
牧民們喜歡把這種蘑菇去掉菌柄菌絲,隻留一個傘蓋兒,翻過來,把糌粑、酥油裝在蘑菇碗兒裏,形狀像蛋撻一樣。生起一小撮篝火慢慢烘烤,蘑菇汁和融化的酥油浸潤了糌粑,在火苗上混合成一種纏綿的味道,再隨著熱浪一個氣泡一個氣泡地將這種香甜味道爆破出來,老遠就能聞到。烤好的蘑菇碗兒外酥裏嫩,黏而不糊,中間的糌粑香滑融洽,若再點綴一抹香草,托在手心裏,就像捧著一杯濕地小品。烤蘑菇是草原夏季裏最精致的野外小點心。
去澤仁家探望小狐狸和黑頸鶴時,我們也用漢家做法,把蘑菇、大蒜切片配牛肉做成蘑菇肉片湯款待澤仁一家。
他們一個勁兒地稱讚:“太香了,光是看著就好吃!”
可是他們就真的隻是看著蘑菇湯笑眯眯地咽唾沫,卻一口不嚐。後來我才知道念經的人不吃大蒜。我原本是專程做給澤仁他們嚐鮮的,結果事先沒打聽清楚。
亦風很惋惜:“蒜是用來解毒的,就算偶爾吃一次也沒人看見……”
澤仁笑著搖頭:“天在看。”
我們不再勸了,隱約有些慚愧。對沒有信仰的人來說,無人管製的時候就可以鑽空子;但對於有信仰的人來說,內心的自律是無法自欺欺人的。
每次進山采蘑菇都是我親力親為,亦風是個連小蔥和蒜苗都分不清的菜鳥,實在難當大任,萬一采到毒蘑菇,倆人都玩兒完了,我隻使喚他為我開路放哨。
亦風偶爾會發現一兩隻狼的身影。日子久了,山裏的狼不再刻意逃避我們,通常是慢慢走開或者隔著幾百米的距離偷瞄我們在幹些啥,賜給我們更多的機會去熟悉和認識他們。隻是在這些偶遇的狼當中,始終沒發現有哪隻狼是我們的格林。
日落時分,我手裏握著一塊圓石,坐在石崖斷壁上。這塊圓石是我今天上山采蘑菇時撿到的,它白晃晃的,躺在草叢中,有網球那麽大,我開始以為是蘑菇,走近了才發現是一塊石頭。狼山上片狀的石塊很多,卻很少見到這樣的白色的圓形石頭,這麽好玩的石頭是格林最喜歡的吧。離開格林的日子裏,我哪怕看見一個很微小的東西都會想起他。想起他小時候每天早上都會叼一塊石頭,從小屋的窗戶扔進來叫醒我,這是他的morning call(叫早)。那時候我總是做出生氣的樣子收繳了他的石頭,不許他調皮。我沒收了一抽屜的石頭,害得格林再也找不到玩的了,隻好叼幹牛糞來扔我。
我撿起了石頭,把上麵的泥土擦拭幹淨,睹石思狼,我的眼淚順著下巴滴在石頭上。我把這塊特別的圓石揣在懷裏一路撫摸著,帶上山來,坐在斷崖邊休息。
這處石崖在中峰山頂上,崖邊幾塊高聳的巨石可以遮蔽出一小片陰涼。太陽烈時,我們走到這裏總會在石陰下歇歇腳,吃點幹糧。這裏也曾是格林喜歡的小憩驛站,他最愛跳上石崖,抖擻狼鬃,居高臨下地俯瞰整個狼渡灘。而我則喜歡背坐在他身前低處的大石頭上,迎著山風,一雙腳懸在千尺高的懸崖邊蕩啊蕩,既心驚肉跳又心曠神怡。我把後腦勺靠在格林胸前,讓他的狼影罩在我上方,我聽得見他強有力的心跳。他會淘氣地把下巴擱在我頭頂上,像給我戴了一頂狼頭帽子,他呼吸的熱氣吹在我額頭上,癢酥酥的。於是我仰頭咯咯笑著,看他遠眺時下巴的剪影,看他俯首時兩隻狼耳之間灑下的扇形陽光。站在巨石上的格林,顯得那麽威武雄壯,也顯得那麽形孤影單。那時的格林已經七個月大了,他遇到過兩次野狼,但是都沒能被順利接納。
“要有信心,你跟他們一樣屬於這片大山。我的格林長大了。”我抬手摸著他的頸毛,“無論如何,媽媽都在你身邊,一定要勇敢!”
他把爪子搭在我的肩上,站在我的肩頭仰天長嘯,我知道,他懂的。於是,我也陪著格林呼喚他的同伴,人狼的嗥聲在狼渡灘上空回蕩。
此時,我坐在老地方,閉上眼睛,那些嗥聲還在耳際,那些畫麵都是活的。格林啊,媽媽今天撿到一塊好圓好圓的石頭,你一定喜歡的。媽媽在這兒睡一覺,你把這塊石頭丟過來敲醒我,好不好?讓媽媽睜開眼睛就看到你的臉……行嗎?恍惚間,我的肩膀一沉,格林的爪子真的搭了上來。
我激動地睜眼,猛回頭:“格林!”
“是我。”亦風的大手在我肩上捏了捏,“別坐在懸崖邊上,當心踩空了。”
我把著亦風的臂膀,挪回崖邊的石陰下。
亦風接過我手裏的石頭細看,石頭表麵已經被我摩挲得又光又滑,沾滿淚痕:“把這石頭就留在這兒吧,如果格林也像我們一樣常常過來,他興許能看到。”
我依言把石頭放在斷崖上醒目的位置擺好。離開時,我默念著:兒子,這是媽媽給你找到的玩具,這上麵有媽媽的味道,媽媽在這兒念過你的名字,如果你也經過這裏,聞到了媽媽的氣息,嚐到了淚水的苦澀,快回來好嗎,讓媽媽看看你。
一天早上,我和亦風正在無名指山巡山的時候,亦風突然壓低我的肩膀,讓我埋伏下來。
“噓,你看那是什麽?”他指著山穀中的水源。
陽光把小溪照射出水銀般的光亮,三個小黑影在陸離的光芒中晃蕩。
“那是……”我眯縫眼睛。
“兔子?”
“個頭沒那麽大!獺子?”
“行動沒那麽快!”
“……呀!是小狼!三隻小狼!”
太好了,這就表示福仔和小不點回到了狼群,和飛毛腿聚頭了。
“福仔!小不點!”我站起來喊了一嗓子。
其中一隻小狼一聽有動靜,飛也似的往山坡上跑,一頭鑽進洞去。另兩隻一大一小的小狼剛聽到人聲的時候,也是嚇一跳,撒丫子往山坡跑,跑了一段就慢了下來,回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福仔!小不點!”我又喊,揮起手來直蹦高。
兩個小鬼發現我們了,小腦袋往一塊兒湊了湊,不逃跑了,繼續玩。
已經鑽進洞的那隻正是狼妹妹飛毛腿,她剛才一跑,我就曉得是她了,因為這小丫頭奔跑的時候總是單邊—她前腿兒跑得快,後腿兒跑得更快,於是後腿兒總想伺機“超車”,因此她跑起來的姿勢就是歪扭著身子的。
這會兒,飛毛腿躲在“家門口”探出半個腦袋,似乎不敢相信那兩個兄弟怎麽那麽膽兒肥,她猶豫著自己是該躲,還是該出來加入遊戲。
“是他倆沒錯!”我心裏那個熱乎呀。他們還記得這個呼喚了七天的名字—福仔、小不點!記得那七天裏,我每次喂食喊他們,他們總是表情漠然,好像根本不知道也不接受這個小名。即使我給他們治傷喂食,他們也不像我們幻想中的那樣親近,始終像戒備綁匪一樣防著我們。然而這一刻,不逃避就已經是一隻野狼能給予人的最大信任和回報。小狼回家了,並且知道我們不會傷害他,還有什麽比這隔水相望不離不去更加美好的感覺呢。雖然這個距離隻能看清楚輪廓,但我們太滿足了,這是我們與福仔和小不點失聯半個月以後第一次看到他們平安的樣子。
我們架起長焦攝影機和望遠鏡觀察那三隻小狼:福仔、飛毛腿和小不點。
小家夥們三個月大了,正在抽條,耳朵立了,嘴巴尖了,腿腳拉長了。這年齡正有使不完的精力,福仔和小不點在小溪邊可勁兒鬧騰。飛毛腿一會兒看看福仔和小不點,一會兒看看我們,觀察了好半天,總算也放開了膽子。
亦風在山上的隱蔽帳篷裏放哨,我試探著下到山穀中,架著小dv近距離拍小狼,幾個小鬼頭依然玩得毫無顧忌,沒有嫌棄我的意思。
飛毛腿玩上一會兒就要擔心地瞅一瞅我和亦風的動靜。既然他的哥哥和弟弟都敢在我麵前晃蕩,她也不甘被嘲笑為膽小鬼,但我們畢竟是人,不得不防。沒準兒她的媽媽教過她,人是動物界的公害。
福仔越長大越像格林。我心想,就把他當作格林吧,在盜獵者的眼皮子下麵,讓我們守護好他們,不要再讓格林的悲劇重演了。
小不點在我們小屋生活的時候,我還覺得他挺溫柔,可是在狼窩邊,我才發現了他的另一麵,這家夥個兒小脾氣可不小。這會兒他正跟蚊子發火呢,這些蚊蟲專門叮咬他的小鼻頭和沒毛的肚子,氣得他在草叢中揮舞著小狼爪蹦來跳去,隻要有蚊子掠過他眼前,他張嘴就咬。
我觀察得正帶勁兒,對講機劈裏啪啦響起來,亦風的聲音急壞了:“糟了,糟了……”
我從褲兜裏摸出對講機:“啥?”
“快看背後……你背後!”
我後頸一涼,急忙回身。不好!大狼回來了!
是的,狼窩被掏過一次,大狼當然會提高警惕,不會離家太遠了。我以前來狼窩那麽多次都沒遇見過“家長”,這會兒,我也光顧著高興,幾乎忘記了這潛伏的危機。這正是“久走夜路必撞鬼”,今天是在狼窩跟前遇到狼了。我跑不了,也動不了,刹那間僵成了一根蟲草,全身所有的恐懼從後腦勺冒出了芽。
幾十米外,那匹大狼嘴裏叼著一隻活旱獺從山坡另一側冒了出來。在小狼們的簇擁迎接下,大狼一麵小跑一麵仰頭把旱獺舉高,躲避不斷跳起來搶食的小狼,大狼要找一個開闊的地方放下獵物。
旱獺尖叫掙紮。也許是獺子味兒太濃,大狼沒注意到人的氣息;也許是蹦跳的小狼幹擾了她的視線,大狼翻過斜坡才陡然發現了我。大狼驚得嘴一張,旱獺“撲通”掉在地上,獺子翻身就往山坡下逃竄,小狼們立刻攆上去圍追堵截。
有人在,這些傻孩子竟然不躲!大狼火速掃視小狼,瞪大了狼眼和我的目光對撞,全身的狼毛都豎成了驚歎號!她是一匹母狼,苗條秀氣。她的哺乳期快結束了,腹部的乳房也在萎縮恢複中,但下腹部卻留著一塊醒目的核桃大小的疤痕,估計是被搶奶的狼崽咬掉了奶頭。她的鼻梁上有一道陳舊抓傷,鼻頭都被這傷疤勒成了兩半。母狼陰沉著臉皺起鼻翼,那傷疤也隨之更加猙獰。她齜起獠牙,喉嚨裏的咆哮聲咄咄逼人,那一口利齒隨時要奪唇而出。
我咬緊牙,控製牙齒打戰的聲音。我攤開空手,盡量表示我無害,腳卻繼續僵在那裏一動不動。並非我如此的沉著無畏,打從一開始發現母狼回家,我的腿肚子就已經抽筋了,雖然本能不斷催促我逃命,而運動神經卻處於斷電狀態,根本不聽使喚。人是跑不過狼的,在狼麵前一旦露怯,隻有死路一條,除了壯起膽子強作鎮定,我別無選擇。
我和亦風多次出入狼山,與狼近距離遭遇是常有的事,但在其他地方遇到狼都不至於讓我如此驚恐,因為我們知道狼不會傷人。通常狼都會主動避開我們,而眼下的情況卻另當別論,我侵入了狼媽的幼兒園,並且她的寶貝小狼們就在身邊,沒有什麽比護崽的母狼更具攻擊性了!她排斥所有危險事物,何況是人。我此時的舉動稍有不妥,母狼敏感的攻擊神經就會被觸發。
母狼瞅瞅小狼,又神經質地緊盯著我。她夾著尾巴,齜牙的同時不安地交替著前爪,她很緊張。我偷瞄了一眼不遠處的小狼,立刻引來母狼不滿的咆哮,她迅速上前幾步擋住我看小狼的視線!她的狼耳朵攤平了,這是攻擊前的準備動作。
我比她更緊張,我總覺得她看準了我的細長脖子,我下意識地把脖子往領口縮,母狼每齜牙吼一聲,我就心虛地後退一步,人狼之間的弦越繃越緊。
跑也不敢跑,留又不能留,這麽僵持下去不是辦法。我殘存的一點點思維提醒我,好歹我也是送小狼回家的雷鋒阿姨啊,福仔和小不點總記得我吧。抱著一線希望,我顫聲求助:“福仔!小不點!”
不喊還好,一喊之下,母狼救火一樣奔撲過來。媽呀!我的心髒終於跳閘了,眼一閉就抱頭鼠竄,一個跟鬥滾下坡去。
好一會兒,我沒感覺到被狼咬的疼,摸摸脖子,沒斷。我大著膽子睜眼一瞧,母狼還在山坡上,小不點抱著母狼的腦袋,福仔一個勁兒地舔著狼媽的嘴,一會兒就把母狼鼻梁上憤怒的皺紋舔平了。
飛毛腿卻唯恐天下不亂,她躲在母狼身後,衝我齜著小獠牙煽陰風點鬼火,那躍躍欲試的樣子似乎在說:“媽,就是這個偷窺狂,三天兩頭跑到我們家來,連我大便都要拍照。我幫你把她拖到廚房去!”她是個女孩兒,她的行為更傾向於向母狼學習。
人與狼之間距離一拉開,母狼倒是平靜了許多,她用鼻梁拱著狼崽的小腰,推著他們回家。福仔回頭瞅我一眼,小尾巴極輕微地搖了搖,母狼立刻用下巴狠狠磕在他腦門兒上,福仔“吱”一聲痛哼,夾起尾巴,老老實實跟著狼媽走了。
我這才收魂附體,哆嗦著拖回攝像機。
神知道我是怎麽移形換位到山上的,隻感覺亦風賊笑著把我拉進帳篷:“你丫跑得比兔子還快!這母狼夠潑辣!是個辣媽。”
亦風的笑讓我更加委屈,我撩起袖子和褲腿,把滾下山坡時劃破的傷口亮出來,怒道:“她想弄死我!你還笑!!”
他聞言收起笑臉,趕緊摘下帽子順了順頭發,換上一副親死黨此刻該有的略帶哀傷和悲憤的表情。“不怕不怕,辣媽不會真拿你加菜。她敢咬你,我就下去咬她!”亦風嘿嘿一笑,摸出創可貼幫我粘貼,“我在山上,旁觀者清,剛才並不是小狼擋的駕,母狼衝到你麵前的時候就已經停下了,小狼隨後才攆上來,是你自己滾下山去的。你想想,咱們在狼窩周邊巡邏那麽多天,那附近能不留下人味兒嗎?母狼肯定早就知道了,但是她並沒有挪窩,可見她是不排斥我們的,她隻是怪你當時靠得太近了。再說,福仔和小不點回家也肯定帶著我們的味兒,母狼認識你的味兒,不會恩將仇報,隻是嚇嚇你。”
我摸著腦袋上的包,驚魂難定,怎麽也不能接受亦風“事後諸葛亮”的分析:“護崽的母狼做事不計後果,要不是我跑得快,她會不會真的攻擊絕說不準,不信你下狼窩去試試。”
“不去,我還沒活夠。咱們別得寸進尺了,以後就隔著山穀觀察他們,大家都踏實。”
幫我處理完傷口,亦風拿起望遠鏡繼續往狼窩附近看。
小狼們不見了,可能是母狼辣媽讓他們進洞了,而辣媽氣鼓鼓地坐鎮山腰,她並不進洞,似乎覺得這樣才能第一時間發現危險。初次見麵,她也在“觀照”我們,當我們自以為隱蔽地從帳篷窗口用望遠鏡照向她的時候,她總能冷不丁地穿透望遠鏡和我們對視,仿佛我們的一舉一動盡在她眼中。
我摸遍腰包,找不到對講機,可能慌亂中掉在狼窩附近了。我看著辣媽一副防火防盜防人類的樣子,也湧起一種惡作劇的報複心理:我讓你嚇我,我也來嚇唬嚇唬你!我嘴角扯出一絲壞笑,拿起亦風的對講器,清清嗓子:“福仔!小不點!格林!嗷——”
一嗓子剛吼完,嘩啦,三隻小狼飛也似的躥出洞來,炸窩了!
這是什麽效果?我們頓時樂了,原來不知哪隻淘氣的小鬼竟然把對講機叼回了窩裏,我這一吼把小家夥們嚇飛了,四散逃跑。
辣媽一愣,火冒三丈地朝著其中的一隻小狼追去—福仔又要挨打了。
不久,辣媽返回窩裏叼出對講機,遠遠地扔了出去,一仰頭,凶狠地剜了我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