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鳳驚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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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荻飛趕到江夏,第二日就是湯慕龍的婚期,蛇山下來來往往的全是江湖人士。樓荻飛給自己畫了一張算命先生的臉,在城裏大大小小的客棧酒樓轉了一圈,發現廬山、鏡湖、紅蓮教、少林寺等幫會,都來了好些人。他知道丐幫的消息最為靈通,就擠到一群叫花子中間聽他們說些什麽。湯氏父子迎娶新婦,不在羅浮老家,卻借用了異鄉客地的黃鶴樓行大禮,本來於禮不合,好在江湖人士也不甚講究這些。事實上由於樊胡子和夜來夫人兩方麵的壓力,湯家在嶺南的情勢漸漸不穩,於是父子二人都到江南來走動。這一回為湯慕龍娶婦,遍撒英雄帖,弄得聲勢浩大。湯鐵崖主要的意圖,還是聯絡盟友,以圖共同對付聲焰日漲的一南一東兩股勢力。所以樓荻飛聽在耳朵裏的,倒是討論局勢的多,討論婚事的少。他正想如何打探蔣靈騫的消息,卻忽然聽見樓上一個小娘子嘰嘰喳喳地說:“我就是不明白,那小妖女有什麽好的,湯君竟然要娶她!”
樓荻飛眯著眼睛探頭看看,是金陵範家的幾個女子,其中一個紅衣女郎卻是他的老相識宋小娘子,不由得閃身躲了起來。隻聽宋飛天不屑道:“什麽呀,是小妖女看上了湯君,暗施妖法迷惑住了他。聽說天台宗的妖術詭異得很呢!”
另一個女郎惋惜道:“湯老前輩也是,怎能答應這門親事!”
宋飛天神秘地道:“你不知道嗎?湯老前輩也不喜歡小妖女,隻是據說天台宗有一卷武技秘籍……”
樓荻飛笑笑,心想別說《江海不係舟》早就不在天台山了,就是在,蔣家祖孫又怎會讓湯家輕易得到!他此時主意未定:他要找的仇人是湯家明天的新婦,他與湯慕龍素來交好,不忍掃他家的麵子。此時若隨隨便便捉了蔣靈騫,攪了湯慕龍的局,後果不堪設想。
究竟應當怎麽辦,隻好去湯家探探虛實再說。一時不打算驚動湯氏父子,他見湯家宅院裏正為明日的酒宴忙得團團轉,就挑了一擔菜,走到後門,裝作送菜的農夫混了進去。
廚房裏人影晃動,幾個廚娘還在聊天:“蔣娘子跟小郎君慪氣,從來不肯好好吃飯,昨天居然把送去的飯吃得幹幹淨淨,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夫人都嚇了一跳。”
“還不就是賤!”
“你可別亂說,小郎君聽見了不依。”
“還說呢,這門親事怪透了。夫人一向把小郎君管得很嚴,偏偏這回說什麽‘小郎君的婚姻大事,一定要件件都順著他自己的意思’。郎主聽夫人的話聽慣了,想管也管不了。你們看,蔣娘子來了這半年,惹了多少麻煩。以郎主的脾氣,倘若要收拾她,她一百條命也沒有了。可小郎君總護著她。”
“哎,我們家小郎君的品貌,在外頭都出了名了。當初多少如花似玉的女郎,他都沒有看上眼,最後偏偏非要娶這個怪裏怪氣的小娘子。我聽說,江湖上的人都叫她小妖女呢!你想,上個月她生了場病,小郎君去看望她,她抵死不讓小郎君進門。好不容易把門敲開了,不承想她竟然畫了一張紅紅綠綠的鬼臉,披頭散發打出來。這不是妖精是什麽?後來夫人罵她,她竟然說她就是存心想嚇唬小郎君,把夫人氣得不行,差點兒就要退婚。還是小郎君,又袒護了她……我隻擔心,這麽一位妖孽進了門,將來我們可就慘了!”
樓荻飛聽了半天,隻覺不著調,正盤算著如何先找到蔣靈騫,隻聽一個廚娘道:“哎喲,今天是藕羹,我可不敢去送。上次菊阿姊給她送藕羹,她說不愛喝,一巴掌掀過來,潑了菊阿姊一臉油湯,幾乎破相。我可不去找死!”
“不管不管,今天輪到你了,你不去誰去?”廚娘紛紛嚷道。中有一個又道:“誰說她不愛喝藕羹,上次我冒死送過一碗,她就沒說什麽,還喝得津津有味。”
那廚娘百般推托不掉,隻好端起食盒去了。樓荻飛悄悄地跟在後麵。不知走了多遠,到了府邸深處一個幽秘的院落。門口居然守了十來個人。廚娘被盤驗了半天,才放了行。樓荻飛有些奇怪,蔣靈騫一個新婦,難道被湯家幽禁了?一時倒不敢輕舉妄動,悄悄繞到後麵,發現了一棵極大的桂花樹。樓荻飛輕輕一閃,躲開院牆下巡視人的視線,沿著桂樹翻入高牆中,落到一個九曲回廊頂上。
沿著九曲回廊,到了一間幽靜雅致的廂房,隻聽那廚娘顫聲道:“蔣娘子,午飯。”
一個聲音淡淡道:“你端進來,放在茶幾上。”
廚娘掀開竹簾進去,看見蔣靈騫一襲玄衣,立在東窗邊,卻是頭也不曾回。那廚娘匆匆放下食盒,拔腿就走,簡直如蒙大赦一般。樓荻飛見她走遠,正想上前找蔣靈騫理論,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樓荻飛急忙閃在廊柱之後,輕身一躍,跳到梁上,又急走幾步,落在西窗下一個大花盆旁邊,足可藏身。他武技既好,這一下子,沒有人能夠發覺。
來的是湯慕龍,樓荻飛覺得他比上次相見時清減了些。他沒有進蔣靈騫的屋子,隻隔著竹簾說了幾句日常問候的話。
蔣靈騫懶懶地不回頭,有一句沒一句地答著,忽然道:“湯君,聽說我的義兄正在這裏做客?我要見他,你能不能幫個忙?”
湯慕龍微微一怔,似乎覺得不妥,但又不敢拂她意思,隻好道:“那麽我去請他來。”
一忽兒,湯慕龍果然帶著錢世駿進來了。蔣靈騫又道:“湯君,我要和義兄單獨談談,請你帶了下人們離開。”湯慕龍有些生氣,卻又沒有辦法,隻好帶走了人。
樓荻飛看著十分氣悶,心想這妖女倒是頤指氣使,囂張得不行。卻看見錢世駿恭恭敬敬地揖道:“妹妹大喜呀!”
蔣靈騫冷冷道:“不必如此,我早不認你作阿兄了。找你來,為的是這裏沒有我信任的人,但是你嘛,你至少還有求於我。”
錢世駿又驚又喜道:“妹妹總算願意把地圖給我了嗎?”
蔣靈騫道:“不錯。我如今把實話告訴你,地圖不在我這裏。當初我把它弄丟了,後來委托一個人替我找回。如今我打算去找那人,討回了地圖,就拿給你。”
錢世駿大喜:“妹妹打算何時去找那人?”
“我很快就會去找他。”蔣靈騫一笑,“不過,地圖不是白給你,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妹妹盡管講。”錢世駿道,“為兄無有不允。”
“無有不允嗎?”蔣靈騫笑道,“這可是你說的,那麽不管明日婚禮上發生什麽事,你都要設法幫著我脫身。”
錢世駿大吃一驚,無法應答。
“否則,”蔣靈騫冷笑道,“地圖可就沒有了。”
錢世駿沉吟半日,卻問:“你怎知那個人就一定找到地圖了?”
“確實有可能他沒找到。”蔣靈騫道,“所以我還有一句話,如果他沒有找到地圖,脫身之後,我就憑自己的記憶畫一張給你,也有個十之七八了。”
錢世駿猶豫著,卻道:“妹妹,明日是你的吉期,你還想鬧什麽?不管你如何看我,聽我一句良言吧!湯君對你真的是一片誠意,你若胡來,也對不起他呀。”
蔣靈騫淡淡道:“我有我的打算,你不必過問。那地圖對我來說不過是廢紙,對你可太重要了。你若是害怕湯家父子,不敢幫我,那你盡管撒手便是!”
錢世駿低頭半日,終於咬牙道:“我幫你!”說罷轉身就走了。
雖然樓荻飛不太聽得懂這兩個人的對話,卻已猜出明日婚禮隻怕不會順利進行。如那幾個廚娘所言,這妖女在湯家待了半年弄得天翻地覆,隻怕她圖謀不小。他想立刻告訴湯慕龍,但想到以湯慕龍方才的情狀,決計不會聽的。何況滿城的賓客都看著呢!左思右想,並無良計,隻能待明日相機而動。
第二日過午,樓荻飛拿了三醉宮的請帖上蛇山觀禮。以他的身份總會被湯家奉為上賓的。但他今天不欲現身,於是就化裝成書生模樣混在一般客人裏。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湯家本來富有,這一回為湯慕龍娶親更是著意鋪張,包下了一座黃鶴樓用來請客。樓上懸掛一行行琉璃燈,黃昏時分點亮,遠看去玲瓏剔透,恍如南海龍宮。新人行禮的青廬,就結在樓下的園子裏。時序已屬深秋,各色綢絹紮在樹上,團團圍住青廬,百花爭豔一般熱鬧。
賀客們熙熙攘攘擠滿了園子。湯鐵崖夫婦立在階下招呼客人,接收賀禮。湯慕龍也立在一旁,一一地向客人們還禮。樓荻飛環視一圈,看見丐幫來了範氏夫婦,鏡湖派有掌門曹止萍的師妹女俠李素萍,廬山除了他自己,沒有來其他人——宋飛天正在四下張望,他隻好再站遠一些。錢九已經來了,默默坐在一邊,沒跟任何人談笑,一臉心神不定……
正打量著這些人,忽然聽見一聲壓得極低的“袖手旁觀,不可輕舉妄動”。
樓荻飛餘光瞟去,看見一個客商打扮的漢子,挨著一個戴藤色襆頭的人立著。兩人裝作素不相識的樣子,樓荻飛卻已感到他們明明在傳遞眼神,隻是不再說話。樓荻飛回想方才那一句,覺得是錢塘口音,細察這兩人麵目神情,不覺暗暗心驚。 忽然外麵一陣喧動,原來接新婦的轎子已到了門口。賓客們湧了出去看新婦,那兩人一擠也就不見了。香車停處,下來一個婷婷嫋嫋的盛裝女郎,青裙曳地,花冠琳琅,踏著紅絨毯徐徐走來,手中一柄泥金團扇遮住了麵容,隻露出寒星似的一雙眼睛。湯慕龍喜滋滋地將蔣靈騫迎到堂上,念了長長一首卻扇詩。蔣靈騫隻是靜靜立著,團扇紋絲不動,一點撤扇行禮的意思都沒有。賓客們頓時靜了下來。
“蔣娘子,你今日與我師弟喜結良緣,師姊無以為賀,一點薄禮聊表寸心。”人群中走出一個美貌女子,把一隻精致的盒子托到蔣靈騫麵前。大家多有認得的,是湯鐵崖的女徒弟“毒手龍女”薛瑩瑩,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盒子裏是一支竹簫,樣式十分古雅,恐是上古名物。薛瑩瑩笑道:“我聽說蔣娘子雅好音律,善於吹簫,所以特意找來了這件東西,願你們夫妻二人能效蕭史弄玉,作鳳管雙鳴,盡百年之好。娘子且試試這支簫,也讓大家一飽耳福,好不好?”
蔣靈騫一手持扇,一手掂簫,平地裏輕輕一躍。眾人隻見綠雲一蕩,她就已經坐在了二樓的曲欄上。一忽兒。傳來一縷洞簫悠揚的聲音。曲調縹緲不定,至輕至靈,如清泉飛瀑,又如幽穀落花。樓荻飛聽見這曲子大吃一驚,想起來這正是衡陽路上聽見沈瑄彈過的一首無名曲子。他知道沈瑄極愛此曲,每次彈奏總是別有情懷。他以前從沒聽過,還以為是沈瑄自作的,沒有第二個人會,不料卻被蔣靈騫吹了出來。而且聽她吹得至情至性,還在沈瑄的琴曲之上,難道說沈瑄是跟她學的?
一曲終了,蔣靈騫高坐樓頭,自言自語道:“若得一人琴簫合奏,便不枉此曲了。”
薛瑩瑩盯著她的神色又是怪異又是緊張。蔣靈騫忽然把竹簫拋了下來,向湯慕龍笑道:“郎君,你學了半年的簫了,也來吹一曲助助興好吧?”
原來湯慕龍本不會弄這些絲管,自蔣靈騫來後,也學著她吹簫。此刻佳人有令,豈能不從,當即接過那竹簫:“湯某隻好獻醜了。”豈料竹管甫一沾唇,呀的一聲,湯慕龍竟然晃晃蕩蕩,栽倒在地,滿麵青紫。
這一下變生不測,薛瑩瑩淩空而起,向蔣靈騫抓過來:“好妖女,你竟敢下毒害人!”
蔣靈騫早有防備,輕輕一閃,冷冷道:“是我下毒,還是你下毒?”眾人看她袖中一晃,又拿出一支竹簫,卻是斑斑點點,用湘妃竹製的。座中知道就裏的人早已回過味來。薛瑩瑩是湯慕龍的師姊,暗戀這個英俊的小師弟已有多年。怎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眼看湯慕龍要娶別的女孩子了,薛瑩瑩又氣又急。她號稱“毒手龍女”,就想出了這樣的法子,想把蔣靈騫在婚禮上當場毒死。可是吹孔上敷的毒藥卻被蔣靈騫看了出來。她跳到二樓去,大家都沒有看出來她掉了包,其實她吹的是自己的簫。薛瑩瑩暗施毒計,被當場拆穿。可是眾人想到蔣靈騫明明知道簫上有毒,還拿給未婚夫吹,這份心腸也就令人膽寒了。
蔣靈騫坐在樓上,高聲道:“你還是快拿解藥出來吧!這毒藥好像很厲害,等你跟我鬥完,湯慕龍也死了。你舍得嗎?”
薛瑩瑩呆若木雞,躍下樓來,跪在湯慕龍身邊,給他喂下解藥,叫道:“師弟,你對不起我!”拔出一把剪刀來就向頸中插去。當的一聲,剪刀被湯鐵崖擲出的一枚鐵彈撥了開去:“想死,沒那麽容易!拿下她,我要廢了這賤婢的武技,慢慢炮製!”
“慢著!”蔣靈騫喝道,“湯鐵崖,她是你徒弟,你就忍心?”她看看呆立著的薛瑩瑩,冷笑道,“你不就是想要做這新婦嗎?好,我讓你做!”
隻見她長袖一卷,花冠從頭頂飛了下來,滾落在階下。又聽嘶啦嘶啦尖銳的裂帛之聲,蔣靈騫撕下了身上的大袖衣,伸出尖尖十指,狠命地把它扯成一片一片,一把拋到空中。眾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眼睜睜地看著她把華服變成了滿天的花雨。
所有人都一動不動,隻有薛瑩瑩乘機溜走了。
飛花落定,蔣靈騫在樓簷上立起身來,原來她裏麵整整齊齊束著烏衣,腰中懸著長劍,精心盤好的發髻已經甩開,長發亂紛紛地披在肩上。
樓荻飛盯著蔣靈騫的臉,心中忽然想起一事:“怪道我一直覺得蔣娘子看著眼熟,原來長得像她!”一時神思恍惚。
湯慕龍服過解藥剛剛清醒,慌不迭地說:“蔣娘子,你不要因我師姊……” 蔣靈騫厲聲道:“跟你師姊沒關係!湯慕龍,你拘禁了我半年之久,逼我嫁給你。我不過借花獻佛地讓你稍稍嚐了點毒藥,不算過分吧?”
湯夫人已知其意:“那麽你是不想行婚禮了?”
蔣靈騫道:“從來就沒有想過!”
湯鐵崖臉色鐵青,喝道:“拿下這個犯上作亂的賤婢!” 四個持刀的大漢瞬間衝上三樓,逼近蔣靈騫,作勢欲上。蔣靈騫嗖的一聲拔出清絕劍,也不見她是如何出手的,劍光閃處,當當幾聲,四個大漢從樓頭跌落,滾在地上嗷嗷直叫。蔣靈騫冷笑一聲,道:“湯鐵崖,你的手下不行,你還是自己來殺我吧。”
她這已經是第二次直呼湯鐵崖的名字了,無禮至極。湯鐵崖看看兒子毒力未退,連站著都困難,不由得一拍案幾站起來。
“等一等,我有話要說。”湯慕龍掙紮著站起來,“蔣娘子,你我的婚姻是兩家長輩早有的約定,並不是我逼迫你。我知道你心裏並不情願,但總希望你體諒我的苦心。至少,我問過你多次為什麽,你從來不曾回答過我,這須不是我的錯。”
蔣靈騫居高臨下地冷笑道:“我自己不想嫁給你,需要說理由嗎?”
這時旁邊的客人早有忍不住的,紛紛議論起來。李素萍道:“蔣娘子,你錯了。訂者定也,豈容輕易反複。”宋飛雨也道:“你家大人為你議定了婚事,你就是湯家的媳婦了,哪有什麽想不想嫁的!”
蔣靈騫聽他們嘰嘰喳喳了半天,煩絮不堪,大聲道:“好,我就告訴你!因為這世上另有一人,我……我已經答應過他了——不是當麵,而是在心裏許諾。我這一生,除他之外,不能夠有別人!”
湯慕龍頹然倒地,緊緊地閉上眼睛,麵如死灰。蔣靈騫見狀,緩聲道:“湯君,我本來不配做你的妻子,也給你家惹了不少麻煩,很對不住。倘若你們收回成議……”
“休想!”湯鐵崖暴喝道,“你是我家的媳婦,竟敢與外人有私,家法當處死!”
蔣靈騫氣得臉色慘白,叫道:“怎麽說來說去還是你家的人,難道隻憑你一句話,我就永世不得翻身嗎?”
湯鐵崖道:“哼,你生是湯家的人,死是湯家的鬼!”
蔣靈騫兩眼翻白:“好,好!我要說我是沉香社的人,你們也敢留我嗎?”
廳內廳外一片嘩然,誰也沒有料到蔣靈騫還有這層身份。此言一出,她立刻成了所有人的敵人,性急的人已經拔出了兵器。樓荻飛本來還琢磨著如何帶她脫身,此時也猶豫了。
湯鐵崖愣住了,旋即哈哈狂笑道:“算你厲害!盧瓊仙手下的妖女,的確不配做我家的人。眾位朋友,妖女已與我家了無瓜葛,待老夫殺了她,給大家助助酒興!”
湯鐵崖脫下長袍,猱身而上,一雙鐵爪向蔣靈騫的天靈蓋罩下,竟是立時要取她性命。蔣靈騫早就在凝神準備著,長劍在頭頂一掄,削向湯鐵崖的手腕,同時一翻身,右腳飛起,去踢湯鐵崖的臉頰。湯鐵崖急忙回手抓她的腳踝時,她卻早已騰起輕功,踏著湯鐵崖的肩膀飛過去,落到他身後,正是一招“半壁見海日”。湯鐵崖這一惱羞成怒,非同小可,轉過身去,兩隻手掌向蔣靈騫冰雹般地砸下。湯鐵崖的鷹爪功已修習到臻於完美的境界,一雙鐵爪橫行嶺南,以果敢狠辣著稱。蔣靈騫本來不是他的對手,但天台宗的武功輕功靈活、劍術詭異,即使暫落下風,也絕不會輕易被人製住。兩人雙掌一劍,打來打去,竟然半天沒有勝負。忽聽見蔣靈騫哎喲一聲,捂著右肩坐倒在地。原來終於被湯鐵崖抓中了一掌。
湯鐵崖獰笑著,右掌就要拍向蔣靈騫頭頂,忽然被湯慕龍掙紮著一把拉住:“阿耶,不要殺她!”湯鐵崖怒道:“糊塗東西!哎……”他胸口一涼,卻是被蔣靈騫暗施了一枚繡骨金針,頓時膻中穴氣流阻滯,不得不連退幾步,坐在椅子上。
李素萍拔劍而起:“小妖女暗算偷襲,好不要臉,我來領教領教你的寶劍!”
蔣靈騫長劍點地,一躍而起。她在空中翻了個身,整個軀體就飄向了李素萍。李素萍剛剛做了個起勢,不料她這麽快就撲麵而來,待要倒轉劍尖刺向她胸口,忽見她手中清絕劍一閃,向自己的劍纏過來。李素萍知道天台劍法“纏”功厲害,忙忙鬆下了攻勢,把劍鋒避開帶向一邊。這時蔣靈騫左手劍指都快點到她前額了,她身子一軟閃開,讓蔣靈騫過去。隻見蔣靈騫輕輕落地,右手竟然握了兩把劍。李素萍身為鏡湖名宿,竟在一招之內被一個後輩少女奪去兵刃,自己還不知道怎麽回事,臉上十分掛不住。
蔣靈騫把李素萍的劍拋在地上,向大廳內的客人們環視了一周,道:“你們喜歡車輪戰,我可沒有心情奉陪。今日我也不打算活著出去了,你們一起上來吧!”
大家都在猶豫。蔣靈騫是不能放過的,但這麽多成名人物合夥欺負一個孤身少女,無論是車輪戰還是一起上,說出去都很難聽。忽然範定風大聲道:“沉香社的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誅之,講什麽武林規矩!難道還等著他們來把這小妖女救走嗎?”
眾人如夢初醒,誰也不知道外麵有多少沉香社的殺手在等著,難保他們不出手。先殺了蔣靈騫再說。眾人早有看不慣蔣靈騫的,聽範定風這麽一吆喝,一時間十幾個人齊刷刷地圍了上來,有幫會的長老,有門派的高弟,明晃晃的刀劍鋒刃,指向蔣靈騫。這時蔣靈騫劍法再高明,清絕劍再鋒利,也決然無幸了。湯慕龍在後麵叫道:“諸位手下留情!”
範定風不理會。他站在蔣靈騫背後,一掌拍向她背心。蔣靈騫聽到掌風,騰挪開來,不料宋飛雨的劍掃了過來,撞向她的右肩。忽然,當的一聲,宋飛雨的劍被另一把劍蕩了開去,功虧一簣。範定風奇道:“錢世駿,你幹什麽?”
錢世駿滿麵通紅,吞吞吐吐道:“放過我義妹……”
範定風怒道:“你好糊塗!”大喝一聲,鐵掌劈向蔣靈騫。跟著,無數的刀劍如同天羅地網一般,向蔣靈騫頭頂籠罩下來。
千鈞一發之際,屋頂一聲清嘯,一隻“大鳥”從天而降,撲啦啦地下來,擋在蔣靈騫身上。眾人還沒看清那人是誰,隻聽一陣乒乓之聲,手中的兵刃已被奪了下來。那人抓起蔣靈騫的肩膀騰空一躍,兩個人影就像飛一樣地到了樓外。所過之處,試圖擋著他們的人都被迅猛無比的手法撥倒,閃開一條道兒。範定風大怒著追出去,發現自己的腿抬不起來了。竟不知那人何時在他足三裏上重重踢了一腳,害他動彈不得。
那人衝到花園裏,將搶來的兵器扔到地上,拖著蔣靈騫拔腿就跑。眾人追過去,打算拾了兵刃繼續追殺。忽然斜地裏跑出一個人來,搶先奪過這些兵器,左擲一件右拋一件地往花園裏到處亂扔。湯慕龍和錢世駿趕了出來,也跟著製造混亂。眾人來不及和他們理論,總算東拉西扯地搶回了兵器,再看那人和蔣靈騫已不見了。這兩人的輕功都是絕頂的,如何追得上?眾人免不了紛紛抱怨起來。可是想到那人功夫如此高深莫測,難以抵擋,好像不去追他們,也不是什麽壞事。
樓荻飛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冒險救出蔣靈騫,或者是因為自己被她不顧一切的勇氣感動了,或者是因為她身上隱約有他記憶中的某個影子?反正,蔣靈騫是三醉宮的仇人,應當由三醉宮的人發落,而不是被莫名其妙地亂刀分屍。所以當蔣靈騫向他道謝時,他隻得冷笑道:“我救你可是為了殺你。”
蔣靈騫道:“樓荻飛,你和我有仇嗎?”
樓荻飛道:“我和你沒仇。但是我一個朋友被你殺死了,我受人之托,帶你去見他的父母,將這件事情做個了斷。現在你須得跟我走。”
蔣靈騫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但我眼下有件要緊的事情,辦完了再跟你去,行不行?”
樓荻飛道:“不行。”
蔣靈騫委屈地看了他一眼,眼淚幾乎都要下來了:“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就想去見他一麵。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我怕……我怕來不及……”
樓荻飛心裏有些明白她說的是什麽,又不太敢相信她:“你要找誰?”
蔣靈騫道:“這不能告訴你。”
樓荻飛有些惱怒:“那你還廢話什麽!先跟我去三醉宮!”
蔣靈騫有些不解,眨了眨眼,忽然生氣道:“我平生最恨被人逼迫!”翻身起來就要和樓荻飛比劍。不過她折騰了一日已是精疲力竭,幾招之下,就被樓荻飛點了周身穴道。樓荻飛把她拎上一條小船,解纜向洞庭湖馳去。蔣靈騫無可奈何,躺在船艙裏哭泣。樓荻飛也不理她。到了晚間,船停在江灣的蘆花蕩裏休息。船實在太小,兩人同憩一處不便,樓荻飛就自己上岸去,坐在係纜的大石上漸漸睡去。
半夜裏,幾聲布穀鳥叫把樓荻飛驚醒了。他十分詫異,不知何以這時會有鳥叫聲,於是蟄伏不動。過了一會兒,黑暗處輕輕地飛過一柄柳葉刀,銀光劃向小船。樓荻飛恐怕有人追殺蔣靈騫,縱身一躍,跳到船上。鑽進船艙一看,蔣靈騫兀自一動不動地躺著,好像還沒醒。樓荻飛正想叫她,忽然頸中一陣冰涼,一時凍住了似的動彈不得。他知道著了蔣靈騫的道兒,隻得暗暗叫苦。
原是蔣靈騫穴道已解,用繡骨金針算計了樓荻飛。她匆匆點了樓荻飛的穴道,從船舷上拔下那把柳葉刀。隻見刀上插了一張黃色的紙。蔣靈騫一看,忽然大驚失色,急忙跳上岸去,解開纜繩,讓小船順水漂走。
繡骨金針不在穴道上,隻能冰住人一時。樓荻飛功力深厚,不一會兒就化解了針的冰力,衝開穴道。小船已經走遠,他索性跳下水去,溯流遊上,找到剛才停船的地方。
蔣靈騫早已走了。此時天已蒙蒙亮,那張黃紙居然還漂在蘆花蕩裏。想來蔣靈騫把它扔在江水裏,卻被水草掛住不曾衝走。樓荻飛大喜過望,趕快把紙撈起來,字跡尚可辨認。他讀過一遍,也吃了大大的一驚,再顧不了別的什麽,急忙向洞庭湖三醉宮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