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袁崇煥的戰前動員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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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他閹黨蹦噠不了幾天了,寧遠之戰一打贏,東林黨又有政治資本卷土重來了。
我知道你左良玉過幾年就要跟著侯恂變伯侯了,所以我要在這之前趕快來討好你一下。
萬曆年間他失去了他的父母,天啟年間他失去了他好不容易打拚而來的軍職,崇禎年間他的滿門家眷都在兵變中喪生了,到了南明,他唯一一個僥幸活著的兒子又投降了滿清。
一是因為左良玉的身世讓他感到悲戚,他到底是來自現代文明社會,一下子直麵這樣不加遮掩的人間慘劇讓他心裏發堵。
他的命是這樣苦,這怎麽讓他相信世界上會有人能對他無緣無故得好?
袁崇煥在離開後反思了一下,他覺得他從一開始就用錯了和左良玉相交的方法。
曹文詔和左良玉下手殺第二頭牛的時候,袁崇煥離開了校場。
這種飯菜質量倒是在袁崇煥的意料之內,畢竟官軍總不能吃得比普通老百姓還差。
如果官軍在吃喝待遇上還不如老百姓,那願意來遼東當兵的人就更少了。
比較讓袁崇煥心驚的是小兵的外表和體格,幾乎都是黝黑的一張臉孔,矮矮的個子,和瘦到如同麻杆一般的身形。
現代青年男性那樣的白胖高大在此處近乎絕跡,就連滿桂和祖大壽麾下的私人家丁都沒有一個能達到現代意義上的“健壯”程度。
袁崇煥甚至都懷疑,在神宗皇帝去世之後,全大明是不是隻剩福王朱常洵一個大胖子。
所以後世才給李自成麾下的農民軍編造出“福祿宴”那樣的誌怪傳說,因為胖子在明末本身就稀有得像個妖怪。
也難怪左良玉和曹文詔能鶴立雞群,徐敷奏往那兒一站就像個明星。
就明末官軍這兵員素質,如果脫了甲胄集體穿越到現代,恐怕會被誤認為是哪個戰亂小國偷渡而來的逃荒難民。
袁崇煥這時就又開始遺憾自己隻穿越了靈魂。
他想他如果把自己那具在健身房裏練出八塊腹肌的身體一並帶到大明,那他就不用這樣傷腦筋了,直接立地就成了大明的無敵“兵王”。
小兵們吃完了飯,又一個個軍容整肅地在校場上排列好了。
袁崇煥深吸一口氣,與滿桂和祖大壽二人並肩走上了點將台。
他望著台下黑壓壓一片的人頭,清晨那種翻騰不止的悵惘與酸脹又湧上了他的心頭,熱血在寒風裏呼呼地流淌,將他耳中的鼓膜撞擊得發疼。
“諸位!”
袁崇煥一揮衣袖,向麵前那一片人群發出鏗鏘有力的響亮嘶吼聲。
一張張黝黑的臉順著那衣袖的揮舞方向抬起來了。
“眾所周知,我大明的一貫方針,便是外求和平,內求統一,當此之時,建州奴酋率兵越遼河而征遼西,以侵略之姿直抵我寧遠城下,以遼東形勢而言,若寧遠困危,則關門動搖,京師震驚。”
袁崇煥咽了口唾沫,將嘶吼聲轉為了激昂而鎮定的敘述。
“……然我袁崇煥今日所論,並不在於一城一池之得失,更不在於天子聖心所係。”
“此戰發展之結果,不僅是遼東一地之成敗,而將是大明禍福之所倚。”
“諸君奔赴國難,對寧遠一戰,自是特別關切,茲將關於此戰之幾點要義,為諸君坦白說明之。”
“第一,我大明本是酷愛和平,大明之外交政策,向來主張對內求自存,對外求共存。”
“我太祖皇帝於洪武四年早有明確宣示,‘有為患於中國者,不可不討;不為中國患者,不可輒自興兵’。”
“更於洪武二十八年在刊布於世的《皇明祖訓》首章中,將朝鮮、日本和大小琉球等十五國明確定為‘不征’之國。”
“可見我大明的外交做法,一向是疆境既正,各安其守,互不侵犯,和平共處,對外堅持正義,尊重他國內政,從不倚強淩弱,強使他國臣服。”
“近兩年的對外邦交,一秉此旨,向前努力,希望把過去自萬曆三大征以來的各種軌外亂態,統統納入外交的正軌,去謀求正當解決,這種苦心與事實,國內大都可以共見。”
“我常覺得,我們要平定遼東,首先要認識自己國家的地位,對自己國家力量要有忠實估計,國家為進行建設,絕對的需要和平。”
“從廣寧一戰至今,我大明在遼東不惜委曲忍痛,對外保持和平,即是此理。”
“我個人的外交主張是,‘和平未到根本絕望時期,決不放棄和平,犧牲未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犧牲’。”
“從奴酋自薩爾滸興兵以來,我大明在遼東的種種應對,便充分表示了我們對於和平的愛護。”
“但是——我大明絕不是一個弱國,如果臨到最後關頭,便隻有拚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國家生存,那時節再不容許我們中途妥協,須知中途妥協的條件,便是整個投降、整個滅亡的條件。”
“我們關寧軍的全體將士最要認清,所謂最後關頭的意義,最後關頭一到,我們隻有犧牲到底,抗戰到底。”
“唯有‘犧牲到底’的決心,才能搏得最後的勝利,若是彷徨不定,妄想苟安,便會陷民族於萬劫不複之地!”
“第二,這次奴酋進軍寧錦,或有人以為是偶然突發的,或有人以為這不過是後金因饑荒前來劫糧,但正月以來的對方輿論,或外交上直接間接的表示,都使我們覺到戰爭發生的征兆。”
“而且在奴酋進軍遼西的前後,還傳播著種種新聞,說是什麽我袁崇煥與高經略不和,陛下要放棄山海關外領土,朝鮮人要驅逐毛文龍,孫督師是失去了陛下信任,被迫離開遼東的,諸如此類的傳聞,不勝枚舉。”
“可想見這一次戰爭,並不是偶然,從這次奴酋進軍的經過,就知道人家處心積慮的謀我之亟,和平已非輕易可以求得。”
“眼前如果再要謀求所謂的‘平安無事’,隻有讓金軍無限製地出入於我們的國土,而我們大明的軍隊反要忍氣吞聲,換言之,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我們已快要臨到這人世極悲慘之境地,這是在世界上稍有人格的民族,都無法忍受的!”
“我大明遼東失陷,已有七年之久,現在衝突的地點已經到了孫督師一力築建的寧遠城,如果我們可以受金軍的壓迫和強占,那麽我大明兩百年以來的首都北京,就要變成沈陽第二!”
“今日的北京如果變成昔日的沈陽,今日的南京,亦將成為昔日的遼東,北京若可變成沈陽,南京又何嚐不可變成北京?”
“所以奴酋進軍遼西的推演,是關係大明整個國家的問題,此戰能否結束,就是最後關頭的境界。”
“第三,萬一真到了無可避免的最後關頭,我們當然隻有犧牲,隻有抗戰!但我們的態度隻是應戰,而不是求戰,因為擁護和平是我大明的國策,所以不可求戰。”
“我們固然愛好和平,但不能不保持我們民族的生命,不能不負起祖宗先民所遺留給我們曆史上的責任,所以到了必不得已時,我們不能不應戰。”
“我們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準備應戰,而決不求戰,我們知道關寧軍應戰以後之局勢,就隻有犧牲到底,無絲毫僥幸求免之理。”
“如果金軍拿下遼西,突破山海關,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
“在和平根本絕望之前一秒鍾,我大明還是希望和平的,希望由和平的外交方法,求得遼東問題的解決。”
“但眼下戰爭既開,我大明再沒有任何與奴酋妥協的機會,如果放棄尺寸土地與主權,便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我們隻有拚民族的生命,以博求我們最後的勝利!”
袁崇煥說到此處,聲音已經接近嘶啞。
台下鴉雀無聲,關寧將士一臉肅容,連列隊姿勢都未曾變過分毫。
他又一揮手,滿桂和祖大壽立時從旁奉上紙筆。
袁崇煥見了這紙筆,忽而心念一轉,反手從滿桂腰間抽出佩刀,在關寧眾將士的麵前擼起袖口,狠狠地刺入左手小臂。
鮮血嘩啦啦地流入硯中。
袁崇煥又用右手拿起毛筆,一麵蘸著自己的鮮血,一麵又勉力朗聲道,“如今孤城援絕,退無可退,正乃我與諸君為大明誓死效命之時。”
“且奴酋屢戰屢勝,勝多必驕,其目中已無寧遠,而我關寧城堅糧足,器械完好,他以驕兵來攻,我趁勢應之,則驕兵必敗矣!
“願諸君與我同心死守,協力護衛我大明領土,以報陛下皇恩!”
袁崇煥放下筆來,用還在流血的手臂親自舉起了那幅血書,隻見紙上血跡未幹,血水力透紙背,順著紙張紋路蜿蜒流下。
正中隻有四個大字,“死守寧遠”。
袁崇煥舉著這張血書繼續道,“遼東地方,曆代大規模征戰幾十餘次,是非曲折難以論說。”
“但是大家無不注意到,正是在這個古戰場,決定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衰興亡、此興彼落。”
“昔年元順帝逃亡漠北之際,遼陽行省丞相也先不花駐兵開原,洪保保據遼陽,王哈喇不花占據複州,劉益屯兵得利贏城,高家奴聚平頂山,而納哈出擁二十萬眾據金山,數窺伺遼。”
“洪武二十年,太祖皇帝命馮勝、傅友德、藍玉軍分三路,興師北上,迫降故元太尉納哈出。”
“光複遼東的第二年,藍玉在捕魚兒海擊敗北元後主脫古思帖木兒,至此蒙元大勢已去,除了漠北沙漠和西域等地外,天下已為我大明一統。”
“我不明白,為什麽大家總在談論戚家軍在渾河血戰中全軍覆沒,仿佛東北古戰場對我們決定了凶多吉少。”
“就在兩百五十六年前,太祖皇帝踏上征途,開始了北伐,一路為征虜大將軍徐達兵出潼關搗定西以取王保保,一路為左副將軍李文忠出居庸關入沙漠直取北元都城應昌。”
“我明軍所到之處,百姓竭誠歡迎,真可謂占盡天時,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竟發的境界,猶在眼前。”
“難道兩百多年之後,這裏竟至於一變而成為我大明的葬身之地了麽?我袁崇煥不信這個理!”
“無論怎樣,隻要我等齊心協力,今日即使是兩萬對十三萬,優勢依然在我大明!”
之所以說是“一大塊”,是因為這種鹽菜是專門為明軍野戰準備的,事先就早早製作好的。
其方法是以三升豉摻以五升鹽搗碎如泥狀,再撚作成餅狀曝曬幹,要食用時就剝下一塊配上飯吃。
吃完了飯菜,小兵們又排隊領燒餅,燒餅的發放量是每人十個。
說不定左良玉更接受這樣的行事邏輯,一物換一物,等價交換,袁崇煥原來那樣就太虛偽,多吃塊肉還講出那麽多門道。
太陽升到半空的時候,炊煙也跟著升了起來。
明末官軍每日開兩頓飯,早飯在辰時,午飯在未時,三軍用飯一般都不超過一個時辰。
這一日卻是例外,袁崇煥要作戰前演講,因此決定延長用飯的時間。
小兵吃的飯,是十個人一鍋的大鍋飯,配菜是一大塊鹽菜。
往後要是有幸改變了曆史結局,沒被千刀萬剮,還可以給你跟侯恂拉拉皮條。
他就不應該那麽文明溫和有禮貌,他就應該跟侯恂一樣,一上來就使喚左良玉“行酒”。
這種燒餅是用炭火烤炙出來的圓餅,酥脆鹹香,形狀並不大,中間有一個小孔,專門方便士兵穿繩縛紮於腰間。
這種攜帶幹糧的方法,是當年戚繼光征倭時發明出來的,到了明末就廣泛應用到各個軍中了。
他二人全然是無功不受祿的性子,不明不白的額外賞賜反倒讓他們生疑。
這不能怪他們,主要是明末這環境就讓他們天然地不信任善意。
他怕他在那兒再多站一會兒,就會再次流下淚來。
二是因為他覺得他如果走了,左良玉和曹文詔就能定定心心地藏他們的牛血了。
他們得了一分好,就得還上一分半才覺得踏實。
尤其是左良玉,袁崇煥暗自心想,他簡直難以想象左良玉是如何堅持到南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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