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明末療傷用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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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的誓師聲此起彼伏,響徹雲霄。
袁崇煥走下點將台之後,夥頭軍開始給小兵分發現殺現煮的牛肉。
“死守寧遠!”
這時候對他來說,殺不殺韃子已經不重要了,他已經沉浸在這萬眾一心共迎外敵的悲壯氣氛裏了,風蕭蕭兮易水寒,現代人何嚐能懂得這種激情澎湃的滋味?
“死守寧遠!”
……
袁崇煥說完這篇誓師詞,自己都被自己給感動了,熱血從手臂湧出來,更湧上了他的頭。
二是他見徐敷奏眼眶發紅,知道眼下並不是一個跟他科普“未經現代化工提煉的中草藥療效有限”,以及“中醫藥需要通過雙盲對照才算科學”的合適時機。
徐敷奏又道,“寫血書為何非要割手臂?潑上牲畜血寫來也是一樣的。”
袁崇煥道,“這是振奮軍心。”
徐敷奏心疼得要命,“振奮軍心發點銀子發點肉就可以了,你往身上割一刀算怎麽回事兒呢?”
袁崇煥覺得徐敷奏的語氣特別像他母親,像他穿越前的、那個被他的靈魂留在現代的母親。
他母親也會在他受了點兒小傷的時候反複絮叨,再像徐敷奏這樣,一邊為他敷藥,一邊自知徒勞地往他傷口上時不時地吹一吹。
這麽一想,袁崇煥越看徐敷奏越覺得別扭了,男人的終極審美就是他們的母親,徐敷奏這簡直是拿了女主劇本。
倘或徐敷奏是個大美女,他袁崇煥早就像無數爽文男主一樣把“她”給撲倒戀愛一氣嗬成了。
可惜“他”不是“她”。
袁崇煥歎氣道,“說了你也不懂。”
徐敷奏拿著紗布給他包紮,語氣發狠,手上卻放得很輕,“我是不懂,噯呀,你袁臬台是進士,我當然沒你有學問了,是啊,我早知道你嫌棄我沒文化。”
“但你這一刀割下去,留了疤可怎麽辦呀?那是多少銀子多少肉都補不回來的呀,你不知道這傷口要是割得深了,那是要用火燒或者油灼來清創的呀,那到時候你得多疼啊……”
徐敷奏說到這裏,發狠的力道再也撐不住,聲音中帶上了顫聲。
袁崇煥道,“我割我自己,我收著力道呢,再說了,戰場上的傷疤是男人的勳章,我關寧將士連命都豁得出去,我留個疤算什麽?”
徐敷奏道,“什麽‘勳章’不‘勳章’的,我聽不懂。”
袁崇煥這才想起以勳章作為獎勵是源自於西方傳統,“咳,勳章差不多就是……就是功德碑。”
徐敷奏抬頭瞟了他一眼,道,“功德碑現在改稱勳章了嗎?有這說法嗎?”
袁崇煥道,“我是聽‘西法黨’的那些人說的,說那歐羅巴的洋人啊,特別喜歡用那種盾徽,就跟日本大名一樣,總喜歡在自己軍隊的軍旗上弄點兒特別的圖案,洋人那兒就是誰立了功,就用這種圖案製作一個紋章出來當獎勵,這就是勳章。”
徐敷奏低著頭,道,“哦,這樣啊。”
袁崇煥有些心虛,趕忙扯開話題,“而且罷,那什麽,就算我一時失手,傷得重了,還可以用桑皮線來縫合傷口麽。”
桑皮線是中醫外科的一大發明,即取桑樹之根皮,去其表層黃皮,留取潔白柔軟的長纖維層,經錘製加工而成的纖維細線。
這種纖維細線是中醫特有的一種手術縫合線,可用來縫合腸管和皮膚,不但不易斷折,而且還有更有促進傷口愈合的作用。
隻是桑皮線需要提前製作,在明末軍中並不常備。
徐敷奏道,“這桑皮線隻是聽說過,沒用過,還不知道能不能行呢。”
袁崇煥道,“肯定能行,這玩意兒從隋唐時期就有了,安金藏‘剖心救駕’的典故你聽說過嗎?”
徐敷奏搖搖頭,道,“這倒沒有。”
袁崇煥道,“從前武則天稱帝建周的時候,唐睿宗李旦為東宮太子,那時武則天對李姓宗室很有戒心,她想廢黜李旦,改立武承嗣為皇太子,因此便將李旦幽禁起來,嚴加防範,剝奪了李旦接見公卿百官的權力。”
“許多官員都因私下拜見李旦而獲罪被處以極刑,隻有少數樂工和雜役才能在李旦身邊侍奉左右,安金藏就是其中之一。”
“這個安金藏原本是中亞安國的胡人,跟著他的父親安菩歸附了唐朝,成為了東都洛陽宮中的一個樂工。”
“長壽三年,李旦又被誣告謀反,武則天派酷吏來俊臣去審理此案,來俊臣便對李旦左右的人嚴刑拷打,逼他們招供出皇嗣‘謀反’的罪行。”
“這安金藏受了拷打,卻寧死不屈,他為了證明李旦沒有謀反的企圖,便當著來俊臣的麵,拔出佩刀刺向自己的肚腹,頓時鮮血迸射,連腸子都流了一地。”
“武則天聽說了安金藏的這個舉動,大為震動,急忙命人將安金藏抬入宮中,全力搶救,宮中禦醫便用桑皮線為安金藏縫合了傷口。”
“過了一天一夜之後,安金藏方得蘇醒,爾後經過休養,卻也平安無事,李旦複位之後,還將安金藏擢升為右武衛中郎將,以報答他當初的舍身相救之恩。”
一個故事說完,傷口也包紮好了。
徐敷奏還是那樣麵露崇拜地看著袁崇煥,“雖然你懂得很多,我也知道這傷不礙事,可是見到你受傷,我心裏總是難過。”
袁崇煥看著徐敷奏心想,這大概就是現代飯圈所謂的“哥哥的眼睛裏有星星”。
徐敷奏要生在現代,憑著現在他這雙眼睛都能日薪兩百零八萬。
徐敷奏冷不丁地又接著道,“還有有些傷看著不要緊,實則要起命來真不得了,那宮裏的宦官割那玩意兒,割之前還要把刀放火上烤一下,割完了還要用熱胡椒湯洗洗呢,你這拔出刀來就往自己手臂上紮,萬一傷口腐化了,你一條命就交代了。”
袁崇煥猛地一滯,他知道徐敷奏這是在擔心他感染破傷風,隻是他的這番話跟他的長相真是畫風迥異,“你知道得還挺多啊。”
徐敷奏笑了起來,像北地寒風中簌簌綻放的嬌豔花蕊,“我知道的能不多嗎?”
袁崇煥心下一怔,脫口道,“你從前陪酒,還陪過宮中的宦官?”
徐敷奏看他一眼,道,“對啊,男人既可以喜歡女人,也可以喜歡男人,那宦官也可以既喜歡女人,又喜歡男人,既然這宦官可以跟宮女結為對食,那他們在宮外,當然也可以找男人了。”
袁崇煥恍然大悟,難怪徐敷奏之前通曉宮闈秘事,連宮詞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原來門道在這裏,“那你陪過魏忠賢嗎?”
徐敷奏抿著唇笑道,“怎麽?那魏閹要是喜歡我,難道你還想把我送給魏閹呐?”
他一笑,袁崇煥也跟著笑,“魏忠賢要是喜歡你,那我也攔不住他來要你啊,再說你要是跟了魏忠賢,正好離間他跟客氏,假設這奉聖夫人能願意揭發魏閹,陛下必定不會無動於衷的。”
這時候袁崇煥自己心裏也奇怪,先前還打算找借口把徐敷奏杖斃,琢磨著把徐敷奏哄去後金吊孝議和外加送死,這一刻他怎麽就不願假設要把徐敷奏送給魏忠賢了呢?
徐敷奏還是笑,“這招不管用,那魏閹跟奉聖夫人是……怎麽說呢,人家真是一對!你別看宦官沒了那玩意兒啊,宮裏那宦官和宮女相配對食,感情比宮外頭的民間夫妻要好得多了,因為沒孩子,知道嗎?沒孩子糟心事兒就少。”
袁崇煥問道,“你既然沒有陪過魏忠賢,那你怎麽看出魏忠賢跟客氏是……是真的一對?”
徐敷奏回道,“魏閹如今權傾天下,無論他喜歡什麽人,甭管是男人、女人還是宦官,除了陛下以及陛下鍾愛的張皇後之外,魏閹都有辦法弄到手,就算起先他自己不想,外頭要托他辦事、認他當幹爹幹爺爺的那些人,也一定給他送過女人。”
“可是楊漣之前上疏彈劾魏閹二十四大罪之時,疏中並沒有包括魏閹這一條罪狀,楊漣當年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呈上這道奏疏的,倘或魏閹當真在奉聖夫人之外,還跟哪個人相好過,楊漣一定會將這件事當成一條罪狀添加到疏中。”
“尤其宮中宮女妃嬪眾多,魏閹如果還染指了誰,那就是穢亂宮闈,魏閹但凡在這方麵有一點心思,哪怕就傳出過一點風聲,楊漣焉有知而不劾的道理?”
袁崇煥覺得徐敷奏說得很對。
關於宮中的女人方麵,楊漣主要彈劾魏忠賢兩條罪狀,一是矯旨勒令已經懷孕的裕妃自盡,二是魏忠賢和客氏合夥害了張皇後尚在腹中的男胎。
這兩條罪狀都關乎後宮秘辛,如果魏忠賢給天啟皇帝戴了綠帽子,跟宮中的宮女或者妃嬪有什麽不清不楚的關係,莫說楊漣,就連其他東林黨人,也一定會上疏彈劾。
何況對於魏忠賢的功過評價,並不止於天啟朝。
閹黨倒台之後,崇禎朝不少士大夫都細數過魏忠賢的罪行,從沒有一條是涉及魏忠賢在私生活作風上的問題的。
明亡之後,滿清刻意將宦官地位壓製得極低,清朝文人也一樣厭惡宦官,卻也沒有誰認為魏忠賢玩弄過婦女,隻是說他為了權力戕害妃嬪皇嗣,這才害得天啟皇帝無後而終。
魏忠賢在失去了輿論陣地之後,依然沒有人能在這方麵往他身上潑髒水,說明魏忠賢對客氏確實是一心一意。
袁崇煥笑笑,道,“沒想到魏忠賢對奉聖夫人還挺專情,都說權力是最好的……咳,權力是最能改變一個人的,他有了權力,卻沒有想過要背叛奉聖夫人,跟其他人出軌,這點倒很難得。”
徐敷奏道,“那是,我聽說當年是魏閹追求的奉聖夫人,宮中是宦官多、宮女少,一個宮女都有好幾個宦官追求,那奉聖夫人當時還是皇孫的乳母,身份可比魏閹貴重多了。”
“就這情形,魏閹還能把奉聖夫人給追到手,那他倆肯定是真正地相愛過,他倆肯定是有真感情的,不是隨便哪個人就能輕易離間得了的。”
“所以要討好魏閹,送人是不行的,要送還是得送錢,如果可以單靠送人就讓魏閹和奉聖夫人產生嫌隙,那先前早有東林黨人想辦法去送了。”
“想要魏閹倒台,還是得看陛下,現在的陛下不想讓魏閹倒,將來的陛下卻未必。”
不過現代的“雲南白藥”是加入了氨甲環酸的,明末軍中的這種金瘡藥就隻是三七草研磨成粉。
袁崇煥的小臂被徐敷奏攏在懷裏,卻是一句質疑藥效的話都沒有說。
一是因為他知道明末這個時期的醫療水平就是如此,人們的普遍認知就到這個程度,並不是徐敷奏本身愚昧。
而今日分食牛肉,著實少見,因而校場上很快就充滿了歡聲笑語。
小兵們都知道一碰到打仗,朝廷就愈發注重屯田,耕牛就愈發寶貴,所以一見有牛肉吃,倒都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徐敷奏卻不忙著去吃牛肉,而是急著要為袁崇煥包紮傷口,把瓶瓶罐罐擺了一桌子,“寫幅字而已,你拿刀割自己作什麽?”
徐敷奏一點一點地為袁崇煥擦幹手臂上的血跡,仔仔細細地敷上金瘡藥粉末。
說是“金瘡藥”,其實就是“三七粉”,也就是現代所謂“雲南白藥”雛形。
官軍犒師,理論上是十日一犒,一般按份例是每人一斤豬肉,算是補貼。
在滿桂和祖大壽的家丁們的帶領下,小兵也漸漸放開了嗓子、舉起了手臂。
“三七粉”能成為明軍軍中普遍的傷藥,還是得益於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的推廣,和南方軍隊的應用,四舍五入也相當於通過了臨床試驗。
畢竟抗生素要到一九二九年才被發明出來呢,這時候“三七粉”的作為傷藥的作用還是領先全球的。
點將台下依舊寂寂無聲。
滿桂和祖大壽見狀,忙對視一眼,先後跟著袁崇煥舉起一隻手臂,喊道,“死守寧遠!”
士兵們還是定定地仰臉看著袁崇煥,整個校場寂靜無聲,連冰雪化水的嘀嗒聲都能聽得見。
袁崇煥舉起了那隻完好的手臂,發出了一聲怒吼,“死守寧遠!”
他二人的家丁見到滿桂和祖大壽舉起了手,也紛紛舉起手來,嚷出了聲,“死守寧遠!”
“死守寧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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