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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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g沉聲問。
“好凶。”
青白的燈光如稀薄的水流,流散淌滿少年濃豔精致的五官。
黎漸川望著被手電光照亮的少年, 心中情緒劇烈起伏著。
兩片筆直濃密的睫羽飛快地顫動著, 將那雙幽黑的眼裏森冷譏嘲的光半遮半掩著, 隻滲出殘酷到不似人類的冷寂沉凝。
強烈的光線將少年漂亮而憔悴的桃花眼刺出些微水色。
是寧準!
少年的臉上泛起缺氧的潮紅色。
“能自愈的怪物我遇到過很多。”
king注視著少年:“子彈打不死,就用刀砍,砍成碎末。刀砍不死,就用火燒,燒成灰。一次不死就兩次,兩次不死就三次。”
少年喉結微動,即便是一副弱勢低微的姿態,眉眼間卻依然顯露著倨傲輕蔑。
他饒有興致地抬起眉,目光掃在黎漸川身上:“你在威脅我,但我不太喜歡這套。你大可以殺了我,把我剁成一灘爛泥,燒成一把灰——”
“我還沒有體驗過這些死法呢。”
king從少年的眼裏看到了坦蕩而真實的好奇與無謂,就仿佛死亡對他而言隻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的事。
他隻在乎死亡的方式是否有更多花樣,就像擔心飯食的種類是否豐富一樣。
在過往的上百場遊戲對局中,king並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無所畏懼的怪物和狡詐如狐的監視者,但他知道,麵前這個不一樣。
“我沒有殺人的興趣。”
半晌後,king鬆開腳,將椅子向後一踹,叼著煙坐回了掛著顯示屏的那處牆角,啪地關掉了手電筒。
周遭又重新陷入死寂幽閉的黑暗。
king半眯著眼,眼底幽藍的光線浮浮沉沉,煙灰如星點從他唇邊墜落。
他聽到刀刃拔出的聲音,鎖鏈嘩啦輕響,沉重地拖在地上,慢慢移動到了對麵牆角的那張血跡斑斑的單人床上。
單人床發出了一聲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充滿了令人牙酸的沉悶老舊。
鎖鏈撞在床尾的鐵欄杆上,聲響刺耳。
這刺耳的聲響也終結了這一晚的所有動靜。禁閉室內恢複安靜,隻能隱約聽到兩道輕微的呼吸聲,隔著很遠的距離,透出針鋒相對的緊張戒備,仿佛隻需要一隻飛蛾的衝破,便會徹底崩裂。
但這隻飛蛾始終沒有到來。
直到這漫長的黑暗即將結束,禁閉室的牆上不知何時跳動起來的掛鍾指針轉過整整一圈時,這寂靜才被打破。
那道嘩啦的鎖鏈聲再度響起。
king無聲地睜開眼,目光鎖定著那道聲響移動的方向。
少年起床,拖著鎖鏈走向了門口,離開禁閉室,進入了走廊。
比起昨晚緩慢僵硬的腳步,經過長達十二小時的漫長一覺,少年似乎又再度恢複了精神和體力,腳步快得驚人。
king站起身,悄無聲息而又速度飛快地跟了上去。
但就在king的腳剛剛邁出禁閉室的門,出現在走廊上時,走廊上的燈突然啪啪啪一盞盞亮了起來。
白色的燈光瞬間充斥整條走廊。
明亮的走廊上空無一人。
剛剛跨出禁閉室的少年就像是蒸發了一樣,憑空消失了,連絲毫影子也無。
king立刻低頭去看地板。
但走廊上的暗色地板卻隻有些陳年汙垢,並沒有任何血痕和鎖鏈拖拽痕跡。
這並不正常。
如果說剛剛離開的少年可能已經傷口愈合,不再流血,那昨晚的傷口卻是真的,他親耳聽到的從走廊一步步傳來的鎖鏈聲和腳步聲也是十分明確的,不可能毫無痕跡留下。
除非,這並不是同一條走廊。
king又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這條走廊。
他甚至連燈罩上盤旋飛舞的那隻飛蛾都沒放過,仔細地研究了幾秒蛾子的翅膀花紋,確認和之前那隻是否相同。
他在水泥封住的樓梯口觀察了一會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發現。
而就在他第二次試圖砸開這些水泥,向下望去時,身後突然傳來了哢的一聲輕響。
警戒線瞬間拉高,軍刺漏出指縫,king猛地回身——並沒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出現,但禁閉室的門開著,昏暗無燈的裏頭隱隱透出了閃爍的光線。
king反手握著軍刺走了回去。
是禁閉室的那麵顯示屏打開了。
king將那把快被他拖散架的椅子又拽了過來,靠牆坐下,點了根煙,像是坐在電影院看什麽讓人賞心悅目的大電影一樣,專注而認真地盯著對麵的屏幕。
屏幕上閃了大約半分鍾的雪花,然後投射出一個角度有些奇怪的畫麵。
畫麵中心是一隻放在玻璃台上的手。
這隻手很小,應該是個孩子的手,手的骨骼漂亮勻稱,但卻瘦得過分,帶著些清濯脆弱的感覺。
旋即鏡頭拉近,幾道模糊的黑影從上方的燈光下拓出,覆蓋了這隻手。
“需要用電。”
突然,一道像是經過變聲器處理的發音和用詞十分古怪的聲音嘶啞響起在屏幕裏:“電是種能量。它可以像馴服狗一樣,馴服人類。”
那隻手被放大到充斥著整個屏幕。
一把削薄鋒利的手術刀進入鏡頭,精準而快速地劃開了這隻手上的每一處關節。
血肉綻開,森白的骨頭露出來,一根根血管被挑開。
這隻手麻木地任由手術刀解剖,淌出的鮮血瞬間染透了整個玻璃台。
一些頭發絲一樣的電線被插到那幾根手指的血管中,旋即,刺目的電火花倏地炸開。
像是有無聲的嘶吼爆發。
那隻手劇烈地掙紮起來,肌肉瘋狂抽搐,扭曲猙獰,像是虯結擰動的樹根。
但那些電線就像是牢固的繩索一樣,將這隻手死死禁錮住,讓它無法掙脫半分,隻能徒勞地發出無聲的哀鳴。
終於,在一陣猛烈的電擊中,那五根手指瘋狂張開,裹著血肉的指骨在抽搐中崩開,發出啪的一聲,滾下了玻璃台。
這隻手也仿佛隨之失去了所有的知覺,像一隻被徹底掐死的天鵝,重重地砸在了玻璃台上,再無動靜。
“失敗了。”
那道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鮮紅一片的畫麵,這場殘酷的刑罰和研究終於停了下來,一根根細如發絲的電線被抽離。
又一隻機械臂伸過來,將一團淡藍色的液體倒在了這隻已經看不出正常形狀的血肉模糊的手上。
鏡頭繼續推進。
像是放大了無數倍的顯微鏡,這隻手中最為精細的脈絡和細胞都被清晰地映照出來。
但這畫麵隻是一閃即逝。
鏡頭很快轉向了一片空白。這空白像是一張紙。
還是剛才那隻銀白色的機械臂,它夾著一支古老的羽毛筆,在紙上寫下一段奇怪的符號,符號底下,又是幾行有些花哨的英文字體。
“造神計劃第一階段,實驗體電擊馴服。
初步實驗結果:實驗體意誌頑強,記憶清洗遭遇障礙,建議強製清除。”
畫麵凝固在了這段文字上。
幾秒後,屏幕驀地一黑,關閉了。
屏幕上映出king靠牆而坐的身影和那張輪廓深刻的冷硬的臉。
在那些血腥畫麵關閉的瞬間,他渾身略顯僵硬緊繃的肌肉才終於緩緩鬆了下來。他像是有些過分的緊張和沉浸,凝望著已經黑掉的屏幕沒有動。
黎漸川也在望著那麵屏幕。
他不知道另一個自己究竟在想什麽。但他知道,剛才的畫麵,和那段文字,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那是雪崩日那局禁閉室內照片牆上的第一張照片。眼下的這一切,相對於那時候而言,區別隻有兩點。
——靜態的照片和動態的拍攝,以及多出一個“造神計劃”的文字內容。
那時候他懷疑過這個實驗體是寧準,也懷疑過可能是自己。但現在,他的懷疑好像都無法作數。
king在那把椅子上坐了很久。
久到牆角的蜘蛛都已經結完了一張網,躲到無人的陰暗位置休憩起來了,他也沒有動。
這種沉思與凝固持續到走廊上的燈光再次熄滅。
那聲嘎吱門響後,鎖鏈聲一步一步再次傳來。
king似乎回過了神。
他直接打開了手電筒,起身走向禁閉室門口。但就在手電光照向門口時,他的目光也跟著凝了一瞬——他記得很清楚,他在返回禁閉室時,並沒有關門。
但此刻,手電光下,禁閉室的門卻緊緊地閉合著。
一股強烈刺鼻的血腥味從門縫處鑽了進來。
鎖鏈撞在門上,禁閉室的門向內打開,血水滴答落下,少年清瘦的身形出現在燈光範圍內。
他似乎並不意外king出現在門後,隻是仍舊好奇又戲謔地瞥了他一眼,就徑自拖著腳上的鐐銬走向自己的那張單人床,絲毫不在乎身上淌落的鮮血。
king沒有阻攔他,而是在他推門的瞬間就將手電光照了出去,同時一腳邁出——光線仿佛詭異地轉了一個圈。他邁向門外,卻又回到了門內的禁閉室。
一片漆黑包裹住一切,他看不到門外。
來來回回又試了幾遍,跨出這扇門也根本到達不了走廊,隻是轉了一圈,再回到這裏。king暫時放棄了這種死循環的嚐試。
“白天你去了哪裏”
他走到床邊,點了根煙,語氣沒什麽起伏地問伏在床上渾身是血的少年,手電光有意無意地,照落在少年那兩隻放在枕邊的手上。
大小不太一致。
king用眼角的餘光掃視著那隻手。
等了一會兒,少年也沒有出聲回答他。
他眉頭微皺,語氣冷了幾分,又問:“你是那個實驗體”
少年的手指微微顫了下,還是沒有出聲。
king的煩躁暴怒肉眼可見地湧上了眉間,他直接出手攥住了少年的脖子,將少年一把拎了起來:“別以為我不敢打你……”
少年喉結滾動,唇角掀起,露出一個譏諷的冷笑,帶著點不耐煩反抓住king的手腕,似乎想要將那隻手掰開。
但這點力道對於king來說實在太小,宛如蚍蜉撼樹,根本動搖不了什麽。
但king卻從少年的冷笑中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他微微眯了眯眼,將少年按在牆上,卡在少年頸間的那隻手緩慢上移,掰住少年的下顎,狠狠用力。
少年發出吃痛的輕哼,無法抗拒地張開了嘴,手電光照進去,顯露出一團糜爛的血肉。
——少年的舌頭被攪爛了。
king冷漠地掃了眼少年略顯痛苦的表情,將小手電筒咬在嘴裏,騰出另一隻手伸進去摸了摸。
以昨晚見到的少年恐怖詭異的自愈能力,不可能會無法自愈口內的傷口。
手指稍微轉了圈,可以大致確定這傷口是剪刀類的鋒銳物體剪切攪動形成的,整根舌頭都被弄爛了,隻剩下血糊糊的根部。
舌頭根部的位置似乎裹著層黏膩的藍色薄膜。
king摸索了一會兒,找到薄膜的邊緣,將那片薄膜直接扯了下來。幾乎是扯下的瞬間,手電光照射的範圍內,就能看見少年的舌頭快速地重新生長了出來,緋紅軟嫩,與正常無異。
這一幕實在驚異。
就在king微皺眉頭,仔細看著時,少年突然一個膝撞,差點撞在king的胸口。
king反應極快,手掌向下一按,手腕翻轉,直接將少年的膝彎卡住,狠狠一掰,一連串骨骼脆響。
“嗯!”
少年悶哼一聲,另一條腿倏地甩出橫擊。
king後退一步,舉臂格擋,同時掐住少年脖頸的手指猛地收緊,迫使少年渾身的力道立刻消失,急促而艱難地呼吸著,虛軟下了身體,死死貼在牆上。少年的口中溢出血來,流到了king的手背上。
少年的瞳孔慢慢放大,渙散。
桃花眼無力地垂下濕紅的痕跡。
“有點髒。”
那隻修長的手突然鬆開,放下,滴落在手背上的鮮血順著手指淌下。
king漠然看著順著牆麵滑下的少年,扯過少年身上的病號服擦了擦手,把人拎起來,又丟回床上,淡淡道:“那是什麽”
他指的是那層藍色薄膜。
少年攥住床欄杆,伏在床頭幹嘔了一會兒,淅淅瀝瀝的血落下來。
印著青紫淤痕的脖頸從病號服的領口露出來,顫抖著,仿佛如根風中細草一樣,羸弱不堪。
等他這陣劇烈的咳嗽嘔血過去,那隻手才一鬆欄杆,放任這具身體摔在了床上。
“二號藥劑。”
少年破啞的嗓音響起:“那是二號藥劑。”
king有些意外地看向少年,帶著濃濃的探究和警惕。
少年回答了他的問題。
但這個回答卻並不代表著更多的東西。
他看著少年。
而少年緩了沒多久,就又一聲咳嗽,挺起了身子,趴在床邊咳起了血。
“咳咳!咳、咳咳——”
少年單薄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要連同心肝脾肺都咳出來。
king皺了皺眉,下意識摸了摸身上攜帶的魔盒,想要找瓶水。
但魔盒不是冰箱,水和食物很容易存放變質,他基本是不保存的。所以他的所有魔盒裏,連一瓶水都找不到。
這個發現讓king意識到了什麽,翻找魔盒的手一停。
但也就在這時,手電光照耀的單人床旁邊的地板上,突兀地出現了一瓶礦泉水。
憑空出現。
就在king的注視之下。
king的目光凝固在那瓶水上。
在少年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中,king俯身拿起了那瓶水。
與任何普通的礦泉水沒有任何區別,擰開,聞了聞,氣味和質感密度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就是這間禁閉室裏,本不該有這樣一瓶水。
尤其不該在他想要一瓶水時,出現這樣一瓶和他想象中一模一樣的水。
king靜靜注視著這瓶水片刻,等少年的咳嗽聲再次停下,才挪開視線,把擰開的水瓶遞過去。
手電光下微微蕩起的水波映亮少年幽沉的桃花眼。
那雙眼裏閃過一絲困惑和無辜,少年看著king的眼睛,遲疑了片刻,伸手去接水。
但就在他的手指碰到水瓶的瞬間,king猛地一偏頭,躲過了從後削來的一片雪亮刀光。
是昨晚他釘在少年手臂上沒有取回的刀刃。
那上麵沾了新鮮的血。
king手肘一沉,緊繃的肌肉猝然發力,直接擊在少年悄無聲息抬起的腿上,腿骨哢嚓裂響,夾在少年腳趾間的刀片也失去了力量的支撐,掉落在地。
少年似乎並不意外自己出手的失敗,也不在意斷腿的疼痛。
他仰起臉,帶血的唇慢慢彎了起來,眼底浮著幾絲病態的興致:“忍不住可憐我,又想要殺了我……人類都像你這麽有趣嗎”
king冷冷地看著他,手一抬,一瓶水直接嘩啦一聲澆在了少年的頭上。
冰涼的水流衝刷著少年濕漉漉的黑發與殷紅的血跡。
他從水跡中顫抖著眼睫抬起眼來,顯出一股介於稚嫩青澀和成熟詭豔之間的驚人的誘惑感。
king微垂著眼,對著這張臉,淡漠道:“我借你的刀,殺了你想殺的人。這才是你回答我那個問題的原因,也是你被剪爛舌頭的原因。”
少年眉梢微動。
“我可以再借你很多把刀。”king說,“不止是刀。”
作者有話要說:
不足二合一的六千字,明天不休息,繼續補。
出差回來了,請輕點捶連續請假三天的狗作者qaq
king又摸出根煙來。
徐徐的煙霧縈繞騰起,在慘白的手電光中蒙了層虛幻的紗,讓這間陰森逼仄的禁閉室陷入了一種古舊破敗的時代濾鏡中。
“注意用詞,小怪物。”
少年另一隻沒被釘住的手臂慢慢抬了起來,擦掉了自己臉上的淚痕。
鬆垮的袖管滑下幾分, 露出少年手臂上無數正在愈合的細小的傷痕, 就仿佛遭受過最殘酷的淩遲之刑一般, 血珠尚凝。
他的唇角漫不經心地勾起,桃花眼微抬,一股莫名的無辜感和冷酷地的涼薄微妙地重合在了一起:“我覺得你不該關心這些愚蠢的問題。而我, 也什麽都不知道——就算你殺了我也沒有用。”
king冷冷瞥他一眼,直起身,拉過椅子坐下。
堅硬的軍靴抬起,在少年準備起身前死死踩在了少年的喉間——隻要他稍有異動,這隻腳就能在第一時間踩斷他的喉骨。
眼角的水色夾著血珠, 猝然滑下,為少年上挑的眼尾染上濃重的濕紅。
“你是監視者”
king含著煙氣,嗓音低沉冰冷:“你現在是我的獵物,不配和我說不。”
他的腳尖微抬,冷硬的靴頭扳起少年尖細的下頷,讓少年被迫仰起頭來,將脆弱的喉管暴露在軍靴的踩踏下。
黎漸川腦中掠過一絲驚疑, 飛快地閃著各種猜測。
同時,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另一個自己, 卻發現king看著少年的眼神有些莫名。但很快,這細微的情緒起伏就重新凝成了堅實的冷漠冰霜。
少年十七八歲的相貌,瘦骨嶙峋, 過分寬大的病號服套在身上,露出凸起的鎖骨和纖長的脖頸。血水鋪滿他的身軀, 他蜷縮在地上, 如同暗夜裏爬出墳墓的吸血鬼, 慘白虛弱, 卻又凶悍誘人。
“操……”
king手臂一抬,手電光直直射進少年的眼瞳裏。
少年沒有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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