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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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陡然明亮的光線也將一幅完全不同的畫麵展現在了king的麵前——走廊上原本牆皮斑駁的兩側牆壁上竟出現了一扇扇鐵門, 被水泥封住的樓梯口也已經如普通樓梯口一樣完全敞開著,看不出半點水泥卸掉的痕跡。
此刻隨著燈光的亮起,走廊上那一扇扇鐵門陸續打開了。
禁閉室緊閉的門應聲而開。
手電筒滋滋響了兩聲, 光線突然一閃,滅了。
king沒有任何遲疑地跟了上去,似乎根本不去懷疑這是否是少年的陷阱陰謀。一米的距離並不遠,他近乎是貼著少年的後背站在了門口。
少年沒有回頭看他, 徑自抬手扶著門邊走了出去。
濃鬱的血腥味彌散。
這扇門突兀地橫亙在這片奇怪的空間,與門下這群麻木的螻蟻顯得格格不入。
但這群螻蟻看到這扇巨門,卻都一個個抬起了觸角,有些興奮狂熱地搖擺了起來。
king跟著少年靠近了那扇門,看見少年抬起兩隻裹著血色的手,按在門上的天使腳下,使勁發力,將那扇門緩緩推開了。
耀眼的光刺射出來。
巨門上的天使自門縫一裂為二。
“無論看到什麽,都不要說話。”
在轟然的門響和大熾的光芒中,king有些倉促地聽到了前麵少年壓低的聲音。他稍眯了下眼,等光線散去,才看到了門內的景象。
出人意料。
門內的景象和king想象中的任何一種都不相同——這是一座極為安謐祥和的建在冰山之上的歐洲小鎮。
一眼望去是朦朧的山影,霧氣湧動如海潮,將小鎮與遠方遙遙隔開。小鎮建造在一座刀削斧劈般的冰山頂端,冰山之上違背科學常識地遍布著綠色的植被,蔥蔥蘢蘢,茂密繁盛。
有水流匯成清淩淩的河,從冰山上蜿蜒淌來,將小鎮環繞圍起,淬著暖陽金色的碎芒。
一排排鱗次櫛比、各具特色的屋頂排布著,簇擁著中央最高處一座氣勢恢宏的大教堂。
巨門就在教堂的背後打開。
站在高處,一覽全貌。
king的腳步微微一頓,眉頭微鎖。
少年側目看了他一眼,率先走出巨門,來到這座小鎮上。
但他沒有走遠,而是就站在了門邊,看著門內穿著囚服的人們挨個兒走進來,臉上麻木空洞的神色在跨越巨門,呼吸到小鎮清新自然的空氣的瞬間,全數冰消雪融般生動起來,化作了一張張和藹可親的笑臉。
他們帶著笑,有序地走進了教堂的後門。
很快,教堂的正門被打開,他們脫去了囚服,一個個穿著光鮮亮麗的衣裳,整齊幹淨地走出門來,三三兩兩,四散下了高坡,輕車熟路地進入小鎮。
有人熟練地掏出鑰匙打開房子的大門,有人不緊不慢地撐開了店鋪的門麵,也有人麵含欣喜地煮起了早飯。
嫋嫋的炊煙從山嵐紅頂間飄起,雪白的鴿子降落在教堂的尖頂上,有撲棱棱的輕響傳來。
祥和,富足,安逸。
這幾乎是所有有認知的人看到這座小鎮能聯想到的第一組詞匯。
king跟著少年最後走入小鎮裏。
少年沒有進入教堂換掉身上的病號服,這似乎和那些人的囚服並不相同。但他走進小鎮,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異樣目光。人們對他好像連之前的那種驚懼嫌惡都沒有了,很有些視若無睹的味道。
少年的行走漫無目的。
他帶著king從小鎮的最中央,繞遍了四方,從朝暉萬千的清晨,走到了暮色四合的傍晚。
在這個過程中,他沒有和king說一句話。king也遵循著少年的警告,始終沒有離開他一米範圍內,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如同一道安靜的陰影,靜靜隨在少年的周圍。
但也就在這個過程中,king發現這座小鎮非常奇怪。
這座小鎮充滿了經常有人活動的生活痕跡,但卻並沒有什麽生活氣息。這些脫下了囚服、掛上笑臉的人,非常友善,非常和諧。
友善和諧到根本不像是人類的生活。
有人開車不小心撞倒了一位老人,立刻就上去攙扶,表示要送醫院看診,賠付醫藥費,但老人卻連連推辭,表示不是什麽大事,完全不需要,最後兩人邊說邊笑,簡單包紮後,手拉著手去了旁邊的餐廳共進午餐,友好萬分。
前提是,要忽略掉老人那條已經被車輪碾得血肉模糊的腿。
還有小孩子的狗掉進了河裏,熱心的路人幫忙救了上來,小孩子歡欣雀躍,真誠地感謝,路人也笑著擺手,連聲說小事一樁。
但king注意到,趴在小孩懷裏的那隻狗,卻已經被泡得屍體都漲了起來,早就死了。
“您好!”
“謝謝,您真是太客氣了!”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真的很抱歉,這都是我的錯,我願意承擔責任……”
一句句彬彬有禮的話充斥著小鎮的每個角落,友善完美的笑臉隨處可見。
但這種美好卻往往伴隨著怪異的驚悸畫麵。
“他們說這樣就是人類的生活。”
少年在公園湖邊的長椅旁停了下來,終於說出了漫長沉默後的第一句話。
他坐到長椅上,想了想,抬眼看向king,又微微挑眉,補充了一句:“或者說,是人類通往神明的生活過程。”
king坐到少年旁邊,摸出根煙。
少年的目光跟隨著他的身影:“這裏禁止吸煙。這裏禁止一切對人類的生活有害、或者可能有害的行為和思想。”
king的手指頓了下,沒有將煙點燃,就這樣虛虛夾在指間,用煙頭敲了敲公園的長椅椅背。他沒有出聲詢問。
他有種直覺,少年的話裏隱藏著很深的秘密,同樣,也具有很強的引導性。
“人類的終極進化,就是成為神明。但這是句謊話。”
少年慢慢勾起唇角,望著暮光中泛起粼粼微波的湖麵。
他沒有再繼續說什麽。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坐著,一點點看著山那邊的夕陽緩緩落下,斂盡最後一絲光明。
黑夜從天的另一端悄然而至,將整座小鎮覆蓋。
但奇怪的是,黑暗之中,小鎮裏竟然沒有一盞燈亮起。
整個小鎮所有的人聲也都在瞬間靜了。
仿佛死一樣的寂靜瘋狂蔓延著。
king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他抬眼向四下望了望,沒有看出什麽異樣。但也隻是一眨眼的工夫,他的左手邊突然竄起了一簇光亮。
是一點燭光。
燭光漸漸擴大,照亮了周圍。
king四周的景象全變了,他此時竟然是坐在教堂成排的長條椅上,麵前的桌子上擺著一本空白的書籍和一方燭台。他的前後左右都坐滿了人,麵容依稀是那些穿著囚服的怪人們,但略有不同的是,他們的容貌似乎都年輕了很多,服飾也極為奢華,神態焦灼不安地看著前方。
一名教父模樣的人站在這些視線的盡頭,他的背後燃燒著三根白色的蠟燭。
教父環顧四周,拿起了手邊的幾張紙,低沉溫和的聲音響徹安靜的教堂:“女士們,先生們,這是一個很不幸的消息。”
“我們的財富已經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們的壽命已經突破人類所能擁有的最高上限——但比起上個月,這個月這座巨型城市裏的犯罪率又上升了。百分之七十三,這是一個多麽駭人聽聞的犯罪率!”
“這意味著——在我們之中,每一百個人裏,就七十三個人在這個月有過違法犯罪行為,並且已經被確認!但還有更多,還有更多未被確認的,逍遙法外的。我們無法繼續坐視不理。”
“我們的法律健全,我們的教育超前,我們的保障齊全,我們的社會設施充滿人性化——”
“但我們的犯罪率卻居高不下。”
“各位,我們需要解決這種情況。這迫在眉睫。”
教父麵露沉痛,望著台下的所有人。
在他背後,那三根白蠟燭的上方,一張電子屏憑空出現,閃過一幅幅畫麵。
其中有因為一點小事就大打出手進了少管所的青少年們,有因為孩童落水冷漠不救而被輿論風暴淹沒的路人,也有單純因為躺在家裏無聊就拎起斧頭砍了鄰居全家的廢青。
這裏麵許多的犯罪理由看起來無端可笑,很多犯罪行為也根本稱不上犯罪。但這裏的法律似乎十分苛刻,就連扔出的垃圾掉出了垃圾桶,都會被人狂罵成沒教養的罪犯,扣在監獄裏改造一年。
king有些無法去界定這裏的社會到底是怎樣一個社會。
但按照屏幕中偶爾閃過的畫麵,無疑這是一個精神文明、物質文明都高度發達的社會。
他們的科技水平已經非常先進,但他們並沒有亂用這種科技,也並不依賴於科技,而是將科技完美地融入了生活和自然之中。他們不需要去為了生存生活奔波,就算躺在家裏什麽都不做,也照樣可以想吃什麽吃什麽,想喝什麽喝什麽。
他們有人依舊在勞動,那隻是因為單純的熱愛,單純的理想,而並非賺錢養家。他們有人不在勞動,也無人苛責,無人逼迫他們承擔起責任,不要虛度光陰。
他們人人都在按照自己最想要的生活方式生存著。
從某個角度說,這堪稱是所有預言家口中最高等的人類社會發展程度。
但這樣一個社會,卻出現了這樣一個犯罪率極高的奇怪問題。
“我覺得這個問題非常嚴重,伍德教父。”
一名卷發女人開口道:“但我們發現這個問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我們對此無能為力。我們不缺金錢,不缺富足的精神食糧,但我們之中依然會有人選擇去犯罪,去破壞這個美好的社會。這真的是令人想不通的行為。”
“人類的思想與心理是最捉摸不定的怪物,無法控製。如果說有什麽可以真的控製這些,我想,那隻有神明。”
教父道:“神明”
在這個疑問的短句中,所有在座的人不約而同地低頭,看向了自己桌麵上的那本一片空白的書籍。
這本書原本該是一本聖經,或者隨便屬於某個信仰某個宗教的什麽典籍。但這本書並不是。
“我們缺少信仰,我們沒有神。”
又有一個人說:“我認為可以從這個途徑來尋求解決問題的方法。我們需要一個支柱,各種意義上的。”
燭光跳動著,映著這個人的五官,明明滅滅。
莫名地,king從這個人的臉上看到了一絲奇詭的笑意。
這讓他聯想到了之前見到的很多東西,不祥的預感越來越盛。
但是不出所料地,這個人的提議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強烈反對。他們認為真正發達的社會文明必然是淘汰了神明存在的。人類的命運需要由自己主宰,並不需要虛無縹緲的信仰。
這場討論最終也沒有得出一個結果。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主張和道理,並且十分堅持。
教堂內的聚會不歡而散。
king謹慎地沒有輕舉妄動,而是等所有人都一一離開後,才從椅子上站起來,準備探索下這間教堂。
少年已經詭異地不見了,king並不能肯定這是他的幻覺,還是這局遊戲的某些設計。但眼前的這種奇特場麵,他必然不可能放棄線索。
可就在他剛剛拿著燭台,站起身時,教堂的門再次被推開了。
方才離開的那批人又步履匆匆地湧了回來。
不。
或許應該說,這並不完全是剛才那批人。
他們已經換了一身裝束,臉色也比之前憔悴了很多,個個都顯得疲憊又焦躁。他們仿佛沒有注意到king的存在,而是儀態端莊又非常匆忙地落了座,再次開始了一場有關犯罪率的討論。
“伍德教父,我覺得事態已經非常嚴重了!我們不能再坐視不理!法律與警察已經無法再約束這群瘋子了!他們已經瘋了!”
“我收回我之前的提議,伍德教父……加強法律的嚴苛程度並不能挽救任何事情!但我們必須有新的方法,我們不能任由這件事這樣發展下去,這會毀了我們的人類社會!”
憤慨激動的聲音充斥著整個教堂,好半晌才漸漸息止。
然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再次輕輕響起:“我還是堅持我之前的看法,伍德教父,還有諸位。我們需要信仰,需要一位神明。”
“當然,那是一位需要‘束縛’的神明。”
作者有話要說:
近期工作原因,本文及隔壁《從反派身邊醒來後》都改為隔日更,交替更新。
更新問題狗作者已經收到,作者的鍋,無可推卸,真的對不起等更的大家。
狗作者決定接受大家的建議,修改一下更新時間——有一部分存稿,其實隔日更是可以保證的,但是之前很多臨時出差,是沒能拿電腦的,而狗作者的存稿沒有放進阿晉後台,所以一天不到家拿到電腦一天發不出,這是狗作者的鍋,對不起大家。
按照幾位小可愛的提議,以後的更新會提前放進後台存稿箱,設定時間發表。但可能檢查得並不徹底仔細,會有些錯字和小bug,發後會盡快修一修,如果真的出現,還請小可愛們諒解。
最後,鴿子精跪地致歉orz
king可以確認,他們不是裝的,而是真的看不到他的存在。
一群古怪而沉默的人就這樣墜在他的身後,跟隨著少年緩緩走下了樓梯。
少年的前方燈光由近及遠,寸寸亮起。
他們發色瞳色不同, 男女老少皆有, 小到剛出生的娃娃, 大到扶著牆壁都站不穩的白發老翁,都有著同樣的服裝打扮,和如出一轍的空洞表情。
他們從各個鐵門裏出來, 就像被放風出來的犯人一樣,匯聚到走廊上,又從走廊沿著樓梯口向下走去。
走在最前頭的就是黑發桃花眼的少年。
好像這些人都既怕他,又厭惡他,稍稍離他近一點,那一張張空洞的麵孔就會解封了一般,露出極為人性化的嫌惡驚怖。
而且很奇怪,明明king這樣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就緊緊跟在少年的身後,不躲不藏的,但這些人卻仿佛根本看不見他一樣,連眼角的餘光都沒有給他一絲施舍,偶爾挪過來的目光也毫無焦點。
一個個穿著囚服的人麻木地走出來。
隨著他的雙腳踏入走廊, 走廊上熄滅的燈一盞一盞漸次亮起。
沒有了水泥和黑暗的阻隔,這一次king完整地看到了下方的場景——樓梯兩側全部是懸空的虛無黑暗,唯有這一片片的燈光照亮的樓梯台階,才能看見清晰的畫麵。而這明亮的樓梯盡頭,是一扇足有幾十米高的巨大的潔白石門。
石門的中央刻著六翼天使的浮雕,仿佛有聖光自空中徐徐飄落。
大約過了很久。
少年被擊斷又恢複完好的那條腿緩緩垂下了床沿, 鐐銬咚的一聲砸在了地上:“你想參觀下我的家嗎”
一股詭異的沉默流轉在一站一臥的兩人之間。
沒人再出聲, 也沒有人再做出任何一個多餘的動作。就仿佛這片時空被倏忽凝固了一般,氣氛壓抑死寂, 在逼仄潮涼的陰暗中越發沉凝, 悶壓著人的呼吸與心髒。很輕微的, 哢吱哢吱的骨骼複原聲簌簌響著, 又為這冰封一樣的空間增添了一絲驚悸的恐怖。
他似乎並不期待king的回答。
他徑自站了起來,拖著鎖鏈朝門口走去, 聲音輕而啞,幾乎要被鐐銬鎖鏈的撞擊摩擦聲吞沒:“你可以跟在我身後一米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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