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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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個人多麽孤獨呀, 天這麽冷,馬上要下雨了,不如……我們吃掉他吧。”
“我缺一條腿, 你看他多強壯……”
脊背一陣劇痛。
他的身體陡然墜下一股強烈的失重感,公園長椅哢嚓粉碎。
像是從沉重的溺水感中猛地掙紮出來, king被無數水流推動著,隻一刹那, 就撞在了一片熟悉的凸起上。
他倏地抬眼, 正對上一圈厚重的密密麻麻的可怖眼睛。
king開口的刹那, 仿佛有什麽奇異的魔法被驀地打破。
“砰!”
一聲巨響。
一柄足有門板大小的巨斧緊貼著他的肩膀砸了下去,鋒利的刀芒炸開了他右臂的衣服,刮出一道細微的血痕。
“殺人犯跑了!他要去殺人了!”
“快追上去!”
隨著後頭尖利的呼喊,更多的黑影一道道從地麵上站了起來,教堂外四麵的道路上慢慢被這些黑影擠滿。
king放棄了手中的軍刺,直接返身扛起了砸下來的那柄巨斧,像是一輛人形的強勢裝甲車一樣,選準了一條路就甩動巨斧,快速奔跑著,橫推了過去。
“天呐,他是惡魔!”
“救命!救救我——!”
黑影們爆發出淒慘的哀嚎,但與他們的哀嚎完全相反的,是他們前仆後繼不斷朝著king湧過來的漆黑身影。
就像是一波波黑色的巨浪,要將king淹沒其中。
king衝出了一段距離,道路上的電線杆和建築卻開始地震般瘋狂傾倒塌陷,阻攔著他前進的腳步。
一根根電線杆和飛濺的磚塊玻璃擦過他的側臉,他拋下巨斧,渾身的肌肉緊繃,速度加快,如一道風一樣穿行在一片混亂的道路上。
他的前方一切完好不見異常,身後卻像是緊跟著世界末日一般,一寸一寸淪為廢墟。
突然。
道路的盡頭出現了一點亮光。
那是一盞幽藍色的路燈。
路燈下站著一身血色的少年,少年偏頭望向他疾馳而來的身影,腳下的血跡蜿蜒入背後的黑暗中,如匍匐著一條血色的蛇。
“我告訴過你,無論遇到什麽,都不要發出聲音。”
少年幽沉的眼緩慢地眨了眨。
他伸出一隻已經沒了皮肉、隻剩下森森白骨的手,手心裏躺著一枚古銅色的鑰匙;“拿著這把鑰匙,打開那座房子的門,你可以躲避一夜。”
king的身影停在他麵前,看了少年身後的那座房子一眼,伸手去接少年手裏的鑰匙。
但就在他的手指碰到鑰匙的那一刻,他的手掌驀地一翻,鋒利的刀鋒滑出掌心,狠狠地釘進了少年的喉管。
大量的鮮血噴射,濺到了king的眼角。
隻一刹那,周遭的所有景象全部靜止,頭頂幽藍的路燈唰地一閃,燈光變成了白色。
白光照耀到的地方,所有黑暗褪去,恢複成了幽長的走廊的模樣。
king利落收刀。
少年捂著喉嚨晃了一下,身形向前一撲,被king扣著腰接住。他手裏那枚鑰匙也從指間跌了下去,落地化成一隻飛蛾,撲棱棱飛上了燈罩。
“我們在鎮子上走了一天。”
king抬起另一隻手,抹了抹少年頸上源源不斷流出的血:“鎮上的每一棟房子,都有門牌,門牌上寫了主人的名字。那些人的活動範圍,沒有超過房子的周圍一百米。”
“你背後的那座房子沒有門牌。但我想,如果我接了這把鑰匙,就有了。”
少年放鬆了身體,虛軟地靠著他,血水染透了他的胸口。
“我有點累。”
少年含糊地說,喉嚨間艱難地發出嘶啞破敗的聲音。
king單手將他抱起來,帶進禁閉室內,反腳踢上禁閉室的門。
少年的喉嚨在飛快愈合著,流血漸漸止住,聲音也變得清晰了些:“你比我想象中要有趣很多。他們都說,人類是一種愚蠢,自負,容易信任別人,又從不信任別人的奇怪生物。”
“你好像不一樣。”
king注視著他愈合的咽喉:“但你和那些怪物一樣,滿口謊言。”
“你認為我在欺騙你”少年抬起手,慢慢摟住king的脖頸,姿態透著說不出的依戀和溫暖,但他的眼神卻充滿了冰冷的探究,“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可以用真空時間發誓。”
“但我沒有看到一切。”king說,“你隻是讓我看到了你想讓我看到的。”
禁閉室沒有任何光線。
任何視線都無法穿透濃重的陰翳與黑暗。血腥味靜靜彌漫,充盈著慢慢靠近的兩道呼吸。
king垂眼看著少年幽沉的桃花眼,聲音冷淡:“教堂外的一切我都沒有看見,那些討論的起點和終點並不明確,時間線的順序也不能確鑿——你是被造出的神,你遭受了虐待,激活了魔盒——這隻是你想讓我看到的。”
“至於你不想讓我看到的。”
king想要一隻手電筒和一根煙,手電筒和煙就憑空出現在了他的手心裏。他打開手電筒,手電光倏地一劃,落在對麵懸掛的屏幕上,像一道慘白的刀痕。
“是某些畫麵。”
他將手電筒拋到單人床上,將那根煙咬在嘴裏,點了起來。
煙灰夾著火,如散落的星塵飄下來,將少年近在咫尺的眼角燙出梅花印般沁血的紅痕。
少年的眼睫如受驚的蝴蝶,飛快眨動了幾下,然後慢慢靜止。
“你相信有神嗎”
少年輕聲說:“我可以告訴你離開這裏的辦法——第一個抽屜在明早會出現一身囚服,和那些人的一模一樣,你隻要穿上,就能加入他們。在他們之中,你如果能保持著完美的人類行為準則,就能從天堂走到地獄,在深海裏找到那扇離開的門。”
“但一旦你違反,你就會成為第二個禁閉室的常客,永遠失去你該有的身份和記憶。”
“或者你選擇第二種。”
“解開這一局的謎題,殺死我,拿到魔盒。但你隻有520周的時間,有信心嗎”
少年的手掌按上king溫熱的胸膛,停在心口的位置。
但king卻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在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回答了少年之前的問題:“沒有神。”
“牆外的人能看見牆上的影子,牆上的影子看不到牆外的人。那雙眼睛,在盯著,看著,窺破所有隱私和欲望,知曉所有隱秘與思想。在某種程度上說,它屬於牆外的人,也屬於牆上的影子。”
“我會記住,我缺少了什麽。”
一片陰沉的黑暗中,少年染著血光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
他抬起手,還暴露著殷紅血肉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捏在了燃燒的煙頭上。
手指在灼燙中掐滅了那點火星,他低聲說:“那你的選擇呢”
“我的選擇——”
嗡的一聲震響毫無征兆地突然炸開!
所有的聲音都被頃刻吞沒。
世界塌陷,分崩離析。
黎漸川隻感覺眼前一黑,原本飄忽在外的意識陡然再次恢複了感知,四肢一沉,他不受控製地後退了一步,猛地睜開眼。
漆黑的魔盒靜靜地漂浮在麵前。
他立刻看向四周。
是一片熟悉的虛無的黑暗,隻有他腳下站立的幾平米空間,維持著雷蒙占卜屋的模樣。
他回來了。
那種奇異的類似於觀看全息電影的視角就這樣抽離了回來,被倉促截斷。他甚至根本沒來得及聽到king做出的回答。
但他心中已經有了預感。
黎漸川慢慢回憶著剛才的影像,抬手將那個魔盒拿到了手裏。
意外地,這個魔盒裏除了剛才的奇怪影像,竟然還有一本巴掌大的筆記。
筆記的封皮上簽著兩個名字。
king and ghost。
經過剛才混亂而短暫的影像,黎漸川對這兩個名字又有了一種全新的認知。他注視這行字片刻,掀開了筆記的第一頁——是熟悉的自己的漢字筆跡。
第一頁的內容寫著:“我終於確認是他,我選擇相信他。這就是我的任務。”
就在黎漸川剛剛看清這行字時,這片字跡突然入水一般融化在了紙上。
與此同時,一幅模糊的畫麵飛快地閃過黎漸川的腦海,將他看似完整正常的記憶突兀地紮出一條縫來。
——畫麵裏,他以一種仰躺著的視角被頭頂刺目的白色燈光渲染著整個視野。
他的視線轉動,看向側後方。
那是一排漆黑的鐵欄杆,猶如一扇牢門。
青年模樣的寧準站在欄杆後,靜靜地凝望著他的方向,雙唇緊抿,幽沉的眼裏溢滿了冷酷的神色。
有一道聲音從寧準身後傳來:“真是一段感人的愛情。你後悔騙了他嗎”
寧準將目光一寸一寸從他身上抽離:“但是我找到了替代品。”
“哦,好的。那麽恭喜你,你是第一個離開這裏的監視者。你做得相當成功。但我需要告訴你,你和潘多拉的會麵就在一小時後,你要把剩餘的時間浪費在一個替代品身上嗎”
回答那道聲音的,是寧準毫不遲疑轉身離去的背影。
背影消失,畫麵散去。
黎漸川閉了閉眼,飛快消化著這段記憶,像是迫不及待,又像是不受控製地,翻到了筆記的下一頁。
“離開的鑰匙,在愛人的心髒裏。”
——噗的一聲。
他手裏的刀已經刺了出去,平穩而快速地劃破了麵前人的胸口。
血水濺出來,溫熱地落在他的唇邊。
他下意識舔了舔,有點甜腥。
寧準的身體劇烈顫抖著,緊緊依偎在他懷裏,手掌扣著他的手臂。
他偏頭去看寧準,聽到寧準低聲地說:“你在猶豫什麽……門就在後麵,你要快一點。要比他們快。”
然後,他就看見自己的手指捅進那顆心髒裏,捏出了一枚芯片。
“嗬!”
腦內的刺痛越來越強烈。
在這幅畫麵靜止消失後,黎漸川額角的青筋都已經跳了出來。
他捏著筆記的手指微微抽搐,骨節泛白,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來克製這種疼痛。
等著疼痛漸漸小了,他沒有立刻去翻第三頁,而是抬手揉了揉額角,眼神微沉。
最重要的,king那聲回答之後,到寧準從少年長成青年的那段時間,被截斷了。
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至為關鍵。
因為黎漸川根本沒法相信,那個時候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就捅破寧準喉嚨的自己,會真的放下戒心,去相信寧準,乃至愛上他。而且自己又是怎麽知道鑰匙在哪兒,又劃開了寧準的心髒,去取鑰匙的
這兩幅畫麵前後聯係起來,可以解釋為因愛生恨,虐戀報複。但黎漸川卻並不這麽認為。寧準的姿態太過奇怪,而公園長椅邊,king說出寧準這個名字時,態度未免太過自然了。
就好像,他在試探,也在提醒。
紛亂的腦海劃過一幕幕場景,黎漸川慢慢掀開了最後一頁——“我用鑰匙打開了離開的門,帶他逃出了魔盒。但我知道,我們沒有逃脫。我在加州的海岸邊租了一棟公寓,但他已經完全不適應人類的生活了。”
“我該怎麽帶他回去”
“殺人了!殺人了!他是個殺人犯!”
一陣幾乎要刺破耳膜的驚恐尖叫四麵響起,像是混亂嘈雜的恐怖片場。
那些手臂被甩開,king飛快向四下掃了一眼——這竟然是在那間教堂裏,隻是之前一盞盞的燭火已經不見了,隻剩下無盡的黑暗和一重重晃動的黑色人影。
濃重的腐爛和腥臭氣味恨不能將周遭的空氣全部擠壓幹淨,讓人憋悶得喘不上氣來。
一條條黑色的影子一樣繞長的手臂從四麵八方伸過來,慢慢爬上來,纏住king的身體。
king發現自己體內的氣力在飛快流逝,就仿佛這些手臂能吸食力量和生命一樣,一旦被觸碰,就在衰老。
他咬住舌尖,將刺痛的清醒感傳達給萬分昏沉的大腦,然後在更多的手臂纏上來之前,猛地抬手,軍刺配合利刃,刹那割斷一片手臂。
“啊啊啊啊啊——!”
黑沉沉的一片壓迫感。
“是個可憐孩子。”
他沒有任何猶豫,翻越過桌椅,直接衝出了教堂大門。
但就在他跨出門的一瞬間,他後脊的汗毛突然豎了起來,一股強烈的危機感襲上心頭,多年的本能讓他下意識向旁一閃。
似洪水決堤,瘋狂衝踏陷落。
他在這近乎時空倒轉的狂流中, 竟然清晰地看到不遠處的懸浮著一個巨大的水泡, 水泡裏安靜地睡著一名身材頎長瘦削的青年。
轟隆震耳的巨響中,眼前蕩漾著月光的湖水像一盆被兜起的水,猛地翻轉取代了暗沉無邊的夜空。
湖水倒流而下,毫無征兆地灌滿肺腑。
青年的身上纏滿了如水草般的各色管子,臉上扣著藍色的呼吸器, 隻露出了一雙閉合的弧度微揚的桃花眼。
而在青年的背後,一個個氣泡飛速破裂炸開——焦黑的大地,綠色的雲朵,一道道佝僂行走如踽踽螻蟻的身影, 還有無數的哭嚎, 仿佛要紮破耳膜——king隻來得及看清這些, 周遭的水流便卷起了漩渦,將包括青年在內的所有氣泡都衝刷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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