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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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的骨子裏依然飽含著對其他所有人的排斥和警惕, 他走出門去, 一旦有人做出一個無意的對他可能產生威脅的動作, 他就會條件反射般出手。
    第一次出門,他就將路人的手折斷了。男人一臉牙疼地跟在他屁股後道歉賠錢,帶著路人去醫院看病, 還差點被送進警察局。
    “我欠你的”
    好像有些久遠的、被刻意塵封的記憶被翻了出來,源源如浪湧,夾帶著一波又一波深沉的情緒。
    男人向後靠到椅子裏,點了根煙,口氣透著煩躁, 但動作卻極有耐心。
    他教他用著刀叉筷子, 教他學會品嚐分辨酸甜苦辣的味道, 教他餓了要吃飯,教他渴了要喝水, 疲憊時要閉眼休息。
    泛黃的紙頁墨字與恍惚的畫麵交錯著, 熟悉而又陌生地穿行於黎漸川的腦海。
    “閉嘴。”
    “但人類和神最大的區別,就是人類擁有很大的欲望,卻擁有很小的能力。無論是實現欲望的能力,還是控製欲望的能力。”青年在黑暗中微微側目,“我們在潘多拉的注視下謊稱愛人,但規則不會包容謊言。”
    男人吐出的煙圈霍然一散:“你到底想說什麽”
    青年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多少有了點愛情的影子,對嗎黎老師——我認為你應該再教一些東西,比如某些耗費精力的事。”
    男人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驚異和錯愕。
    他隔著煙氣對上了青年閃動著幽暗光芒的眼睛,像是根本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出自青年之口。
    但青年的反應說明了一切。
    他解開了睡衣的扣子,露出了一具柔韌修長,在昏暗的夜色中透著朦朧暗昧光暈的白潤身體:“電影上說,累極了,就能睡了。”
    唇邊的煙灰堆成一截墜下來。
    男人慢慢按滅煙頭:“你看的是哪部電影”
    ——“魔盒遊戲內的世界,即便有充足的兩年,也並不足以讓我和他擁有所謂的愛情。那時,那姑且可以算作利益萌生出的牽絆和合作。這遠比愛情牢固。
    可加州公寓內的這一夜不同。
    我沒有抵抗住星光的誘惑,墜入了那片淤泥沼澤。他將我困在他的身體裏,就像囚禁無期徒刑的犯人。
    我的任務或許要變了。”
    這段筆記和記憶的回歸也解答了黎漸川的一點疑惑。
    魔盒遊戲裏那所謂的突如其來的愛情,或許就像薛定諤的貓,在那時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答案隻有在被觀察到時,才能夠確認。
    而這其中透露的訊息,最關鍵的,就是寧準和當時的自己之所以能夠逃離魔盒,很可能是達成了一種比較奇怪的合作,擺了潘多拉一道。
    ——“我或許不是一位合格的老師,但他一定是一名出色的學生。”
    男人自謙地寫著這段筆記。
    但在黎漸川看來,他實在是一位耐心又合格的老師。
    他並沒有在那一夜做太多事。
    他掐滅了煙,抱著青年坐在單人床上,兩個大男人有些擠,稍微一動床就會響起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汗濕的皮膚緊密地貼著,不同的體溫曖昧而酥麻地暈染著彼此。
    男人吻開青年的唇,溫柔地教他接吻,教他認識自己的身體,安撫自己的燥鬱。他打開了青年的欲望,也及時地拉住了他,教他理解欲望,克製欲望,掌控欲望。
    “人犯了錯可不能把鍋扣在欲望頭上,連控製欲望都做不到,那隻能是別人一輩子的奴隸,是廢物。”男人嗤笑著說。
    而出乎意料地,在這樣疲憊而纏綿的教導後,青年竟然真的能在四肢交纏中安然入睡一段時間。
    “這真是世界上最有效的催眠術,對我來說。”青年趴在男人的胸口,半閉著眼,聲調慵懶沙啞,像一隻懶洋洋甩著尾巴的貓。
    教學越來越深入。
    欲望確實是令人成癮的魔障。
    褪去了刺的青年,就像一朵被緩緩打開的豔麗桃花,越來越習慣於男人各種意義上的存在。
    他開始在早上同男人一起跑步,呼吸加州並不算清新的空氣,然後癱在歸途,被男人背著去買早餐、逛超市。
    他也不再畏懼陽光,喜歡窩在房間內,拉著厚厚的窗簾,露台的地毯上多了一個靠著男人的胸口看書學字的身影。
    晚上男人就像晝伏夜出的動物,精神會很好,非常有閑心地親自操刀做菜,全部都是相當地道的華夏菜。飯後青年安靜地洗碗,男人打開全息投影放一部片子,等青年坐到沙發上,才收攏起敞著的雙臂。
    有時候青年會在男人做菜,或者看一些資料時吻他,睡袍底下白白淨淨,散著朦朧的暗香。
    “怎麽穿成這樣”
    男人皺眉盯著青年的臉,看著青年穿著條女式的短裙坐到他腿上,柔膩的觸感令人心悸:“做什麽”
    “生日快樂。”
    青年按掉了旁邊的燈,輕聲說:“送你的生日禮物,喜歡嗎”
    男人脊背一僵,慢慢抬手摟住青年的腰。
    這截腰被覆著薄繭的手掌燙到了,慢慢軟化成了妖嬈纏人的蛇。
    ——“這沒什麽不好承認的。我有百分之九十的幾率,已經愛上了寧博士。而他知道。”
    加州的陽光熱烈奔放,男人和青年走過了這裏的每一寸土地。
    男人教會青年開車,衝浪,跳舞,和素不相識的友善的陌生人談笑。
    後來男人列了一張表格。
    他們離開了加州,乘坐飛機、輪船、火車,去了世界上的很多地方。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些一閃而過的畫麵太過含糊,黎漸川總感覺這段記憶被隱藏了什麽。並且,他們去的這些地方,和黎漸川拿到的那份神秘文明名單,基本重合。
    ——“我帶他走完了所有該走的路。這樣的生活與陪伴是我從未經曆過,從未奢望過的。
    路途的最後一站是太平洋背麵的索利爾島。他在極長的夜裏將腳伸到我的衣服裏,整個人都冷得像塊冰。
    但他不能永遠是塊冰。
    所以我們決定離開。是活在安逸快活的虛妄中,還是死在殘酷荒蕪的現實裏,我和寧博士,已經有了選擇。
    長夜有盡,我們終會醒來。”
    不知不覺,這半本筆記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
    殘缺的記憶碎片已經像補丁一樣,一個個地貼合到了黎漸川的記憶海中。
    過去二十六年整齊有序的人生記憶,因為這些細小的裂縫和補丁,而變得麵目全非。
    他可以確定他二十六年的記憶是真實的,但也可以確定,它們確實被篡改了。
    這兩種肯定之間在黎漸川看來並不矛盾。
    不過這些記憶的補丁明顯還缺少太多。比如黎漸川進入最終之戰之前的人生,最終之戰中缺失的含糊的那兩年,以及他和寧準周遊世界時做過什麽,全部都沒有答案。
    一部分的了解,留下的是更深的疑惑。
    不過如果真的按照自己的真實脾性來判斷,那黎漸川或許多少也猜得到,寫下這本筆記時的自己的想法。
    他將這本小小的筆記又翻了翻,隨手又塞回了魔盒裏。
    規則之下,現在這個魔盒歸屬於他,並不擔心這本筆記會憑空消失。
    第一個魔盒被翻了個底兒朝天,黎漸川對第二個魔盒多少還有些期待。因為如果過去的自己真是一位魔盒遊戲的頂級玩家的話,那麽自己特意來到圓桌審判這局遊戲,並且留下一個魔盒,這個行為就絕不會是無的放矢。
    這局遊戲必然有什麽特性,讓那時的他選擇了這裏。
    而這第二個魔盒,作為這局遊戲的中樞,也可能擁有很不一樣的東西。
    而且換句話說,黎漸川從未得到過任何有關魔盒裏的內容的資料和信息。沒有任何玩家或明或暗地透露出這一點。這很值得注意。
    沒多猶豫,黎漸川拿過第二個魔盒,哢的一聲打開——裏麵是一塊藍色的晶體,像冰,內裏又似乎沉澱著更深邃的顏色。
    而就在黎漸川看到這塊藍色晶體時,這塊藍晶突然光芒大盛,微微一震,猛地射入了黎漸川來不及閉合的眼睛裏。
    眼瞳陡然散開一股清清涼涼的水流。
    黎漸川心裏一驚,立刻抬手揉了下眼睛,卻沒有任何水漬。他等了一會兒,卻沒有感受到任何異常。
    這塊晶體仿佛就這樣化進了他的眼瞳裏,消失無蹤。
    而這個魔盒被晶體壓過的底部,也慢慢浮現出了一行淌著血的花體英文:“請感恩,神的饋贈。”
    “哢!”
    一聲熟悉的輕響震入耳中。
    黎漸川還來不及去細想魔盒底部的這行字,意識就被猛地一拉,狠狠向後一墜。
    等到這股拉力和奇異的泥濘感退出他的意識後,黎漸川的後背已經靠進了高背椅裏。
    這片虛無的遊戲中轉空間裏,星空浩瀚無邊,漂浮著無數遙遠的同樣的身影,如懸浮起落的星辰。
    每個身影麵前都有一卷牛皮紙。
    “解謎成功,本局遊戲結束!”
    “法則清算!”
    “通關玩家即將遣返……”
    冰冷平板的機械女聲從耳邊退去。
    黎漸川掃了眼遠處那些懸浮的高背椅,伸手拿過牛皮紙,拉開末尾的木質卷軸。
    紙張剛滾開一條縫隙,黎漸川的目光就倏地凝住了。
    魔盒排行榜變了。
    而原本被墨跡遮蓋住的排行榜第一名的名字也突兀地顯露了出來,用淌著血的暗紅大字勾勒著——no.1,ghost,魔盒數量100。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臨時大修了一下,來晚了!
    後天照舊設定更新18:00。
    下個副本【舊上海雞公館】
    “閉上眼。你現在是人類,你需要睡眠。”歌聲一停,男人說。
    青年沒動。
    男人看了他一會兒,翻身下床,去外頭端了一杯牛奶過來。青年接過牛奶喝了,掀開身上的薄被子:“這沒什麽用。”
    筆記輕輕掀動。
    ——“讓他學會安心沉眠的計劃毫無進展。倒是各國的催眠曲我已經全部學完了。”
    星空璀璨的深夜,兩張距離不遠的單人床響著低沉微啞的英文歌聲。
    男人的各國語言都非常純熟,嗓音含著微妙酷烈的沉冷,質感十分特殊,低低哼起歌來時,有著遊吟浪子一樣的性感動人。
    但對麵那雙桃花眼,卻仍然在星光下清醒地睜著。
    ——“他的戒心是如此得強。他的每時每刻,從神經末梢到大腦,都是緊繃的,在戰鬥中的。這是他在魔盒中得到的強大又痛苦的本能。”
    青年以驚人的學習天賦,迅速地成長為一個從外表看和正常人毫無分別的人。
    “不睡覺你就等死。”男人煩躁地叼起煙卷。
    青年看著那點火星:“據說人類吸煙太多,也會早死。”
    刀叉和食物笨拙地濺在盤子外,青年沉默著停下了手。
    “你放棄了”男人坐在餐桌對麵, 漫不經心地問。
    黎漸川看到了洛杉磯的海灘和正午耀眼的陽光,落地窗前的青年眼神冷淡而又戒備,望著餐桌上的食物透出一絲沒有掩藏的奇異之色。
    他甚至不會進食。
    青年幽沉的眼看他一眼, 笑了聲:“外麵的世界確實很不一樣。人類需要吃飯,需要睡覺, 需要運動——我對此一無所知。但這不意味著知難而退。”
    他端起盤子,起身坐到了男人旁邊:“你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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