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歌一大清早被宮女叫起來梳洗打扮，著黃色繡著鳳凰的碧霞羅，逶迤拖地正紅煙紗裙，手挽屺羅翠軟紗。美人髻霧鬢斜插一朵牡丹花還真有點：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的味道。
    新娘子坐在開了窗子的梳妝台邊，迎著明媚的陽光下，百般無聊看著銅鏡裏尚服局的女官給自己化妝，內心毫無波動。
    今天女主角唯一的感受就是，頂著滿頭的珠翠脖子有點遭不住。
    終於收拾完畢，她在宮人的攙扶下進正殿，走到了正襟危坐的陛下和皇後娘娘麵前，盈盈一拜。
    “輕歌啊，從此你就是楚國的太子妃，好好照顧自己，切莫丟了月國臉麵。”皇後語重心長執著輕歌的手，“當然，受了什麽委屈，本宮絕不善罷甘休，你在楚國放寬心，莫怕。”
    輕歌乖巧點點頭:“輕歌無福給父皇和母後敬孝，您們可要好好照顧自己。”
    千宸邕笑著拍了拍她的手，目光溫柔極了:“你從小性子冒冒失失的，如今做別人新婦，可要與楚國太子舉案齊眉，白首不分離才好。”
    ……白首不分離？
    倒也諷刺。
    她最終笑著點點頭，客套寒暄一番，在一群官員的目光下，終於上了花轎。
    輕歌始終沒有看一眼，那個從未站在她身邊，而被她認了十幾年的“父親”。
    姑蘇岐看著盛裝出家的少女，恍惚間，仿佛又聽到了委屈、又帶著稚嫩的聲音:“爹爹，阿娘，你們為什麽不帶輕歌玩啊？”
    “爹爹，輕歌也想吃糖葫蘆……”
    “爹爹，阿娘為什麽不喜歡我？”
    “我沒有！爹爹……我真的沒有想害妹妹的——”
    太多太多次，他隻是給輕歌一個冷漠又疏離的背影。
    而輕歌朝月帝露出的笑容，是他從未見過的。
    又或者，他是曾經見過的，但他從來沒有在意。
    千宸邕真的做到了當年許諾輕歌的十裏紅妝。馬車從街頭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鋪灑著數不盡的大紅色花朵。就連滿城的樹上都係著無數條紅綢帶，路旁皆是維持秩序的士兵，湧動的人群絡繹不絕，比肩繼踵，個個皆伸頭探腦去觀望這百年難見的婚禮。
    新郎官身著紅衣配黑馬，風姿卓越地騎在群主坐花轎的前麵，單是一張好看的臉，就撐得起排麵。
    接著放銃、放炮仗、大紅燈籠開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熱鬧。而因為月都第一美人是姑蘇輕歌的妹妹，他們一味隻知道她不如姑蘇傾城，卻忘了一個母親肚子出來的，姐姐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聽著人聲鼎沸和鞭炮聲，而輕歌坐在軟紗紅帳的轎子裏，隻覺得這聲音吵的耳朵疼。
    這個時候紅色紗簾被風吹開，她才注意到外麵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正靜靜站在人群裏。他身上穿了一身黑袍，輕歌想不注意都難。更何況那無喜無悲的表情，更是和一群議論紛紛的人們成了鮮明對比。
    黑袍少年抬頭看向她，就那一瞬，足足驚起她心裏的波瀾。
    是阿塵。
    是讓輕歌年少最不敢說喜歡二字的少年。
    使輕歌最容易口是心非、生氣發脾氣、吃醋難過、患得患失的顧絕塵啊。
    按理來說，輕歌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得喜歡他。
    可是喜歡這個感覺，來了誰能說得準呢。大概是數年的陪伴，少年的不離不棄，溫柔了她這慘淡的人生。
    讓她能感覺到，無論身在何處，總有一個人記得她。
    比如從小被欺負，他雖然不能每次準時出現，但絕對不會扔下她一個人;
    比如當年被擄去燕國，他堅持尋找她的那年;
    比如吵架後那三年裏，他明明偷偷回月都好幾次，卻不肯告訴她……
    而她，在每次探子來報顧將軍回來了，她都急匆匆換上好看的紅色百褶如意月裙，化上漂亮的桃花鈿。
    然後在桃花樹下跳《霓裳羽衣舞》，每一步她都練習過無數遍，正是因為知曉他在看，動作更是認真極了。
    因為之前他說過，傾城跳的最好看。
    那是當然啊，月都第一美人，當然是一舞動京城。
    而她，隻能用空餘時間，一次又一次笨拙練舞，想讓那個笨蛋知道，她是可以學的。
    那夜月光應該很亮吧，聽暗衛說，他站在屋簷看著她的時候，一臉怔忡的表情。
    而顧絕多年以後再回憶起，那粉白色的花，火紅的衣，還有散落的長發。風拂起衣袂的時候，少女的眼波流轉，蕩蕩青絲。美到讓他一時失了神——
    原來他喜歡的姑娘，一直為了自己去勉強那些不擅長的東西，而他卻渾然不知。
    有些事情，你不說他不說，一旦錯過了，再說了就晚了。
    花了三天的路程，輕歌才到了楚國。兮謠因為嚷嚷著要看自己的新嫂子，所以跟了過來，等婚禮結束了，再去月都和親。
    路途雖然遙遠，但好在好吃的好喝的伺候，輕歌倒覺得無妨，還有兮謠這個小姑娘陪她聊天解悶兒。
    “輕歌姐姐問跟你說哦，我的那個太子哥哥，別看他看起來一本正經的，小時候還帶我和清河哥哥一起偷宮裏荷花池的蓮蓬呢！”兮謠坐在輕歌旁邊，一邊吃著烤肉一邊手舞足蹈說道，“我們當時把容易摘到的都吃完了，可我們都沒有吃夠，所以清河哥哥拉著太子哥哥一起摘，你猜怎麽著？”
    “嗯？”
    “他們兩個都掉下去啦，撲通撲通掉到水裏，嚇了我一跳呢！”
    輕歌著實腦補不出來，有恩怨的兩個少年手拉手夠蓮蓬的樣子。她咬一口香噴噴的烤魚，好奇問道:“太子殿下和清河世子關係很好麽？”
    “當然好啦！”兮謠得意說道，“我們一起長大的啊。清河哥哥很溫柔，慕白哥哥最喜歡帶我惡作劇了，清河哥哥都沒有生氣。”
    慕白看起來冷冷清清的，輕歌著實猜不出來他惡作劇的表情。她一邊想著，一邊啃著烤魚:“照你這麽說，他們兩個關係應該不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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